白逸坐在货堆上拨了拨手边的烟头,来时该带副纸牌的想法在脑中滚动无数次,两个人凑不齐斗地主抽乌龟也好,但如今她一个人百无聊赖,澈已经抄着手在货仓横梁上睡着了。提前半小时来的结果不过是她又多等了三十分钟。
直到她盘着腿第九次数自己留下多少烟头,仓门外才终于传来脚步声。
卓娅看到白逸先是愣了愣,然后瞟了一眼此刻坐在横梁上正醒神的澈,跟在卓娅身后的厄尔希倒是没什么反应,惯常的被欠了八百万的表情。
“东西呢?”卓娅望向货箱上的人,通风口的阳光洒在白逸后背和手上的白虹,为这场交易披上危险的外衣。
假如她不了解白逸,这应该是一场合格的地下交易。但她们过于熟悉,前一天白老板还圈着她的脖子,“军团长想要就自己过来拿吧。”
多少有点恶趣味。
“迟到可不是军团长的风格。”话像是留了半截,等待着某人补上空缺。相较于之前等待的焦躁,此刻她更好奇的是向来说一不二军团长迟到的理由。白逸眼神在卓娅脸上转了几圈,没等到军团长回应,厄尔希倒是开了口,脸色并不太好,“东西给我们吧。”
换了军团里的任何一个人,白逸都要再与之周旋,直到套出答案为止,但眼前偏偏是厄尔希,大概是军团里和她最不对付的人。二当家果然无聊,白逸想着跃下货堆,把盒子抛给他。
一行人还没走上几步就看到前面准备骑车离开的人影。
“蔻蔻,”白逸喊。“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送外卖。”蔻蔻看一眼车尾箱,“本来想抄近路,迷路了……”
“你不是对辛迪加挺熟的吗?”白逸近乎本能地说出这句话,尽管这里地处偏僻,以蔻蔻对辛迪加的了解程度,总不至于迷路。
“白逸你哪来的脸说我?要不是你们两个上个月花光了生活费,我用得着跑这么远?烧烤店老板娘已经催债已经催到我头上了……”
“叫你们不要赊陈老板酒钱,你们是一点不长记性。”
“还有……”
“知道了,蔻蔻,蔻蔻~”白逸打断她,及时上前拉着她的胳膊胳膊晃荡,嘴里也没停,一声声喊着蔻蔻的名字,先前跟上来的澈早已站到五米开外。卓娅厄尔希交换个眼神,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掉了。
“那个……”卓娅上前几步,摸了摸鼻尖,“这里是挺难找的……”
空气片刻凝滞,众人惊讶地看着卓娅,除了厄尔希。
“所以你刚才迟到……”白逸惊疑未定,又很快反应过来,眉尾一挑,转头不怀好意地看着厄尔希,“那……二当家?”
厄尔希默然吃了瘪,敛下眼神,蔻蔻就趁着白逸说话的空当,骑车跑远了。
要说白逸对货仓撞到蔻蔻的事没有怀疑是假的,但也没想过能从卓娅那里得到蛛丝马迹。
“蔻蔻说……叫我把你带回去。”卓娅走到床前,递给白逸一瓶水,十几分钟前她们才经历过数次用尽氧气的纠缠,嗓子还有点哑。
“蔻蔻……带回去?”白逸念了一遍蔻蔻的名字,分析着这两个词有何关联。不是她把卓娅带回去吗?然后想到蔻蔻对她的了解情况,释然了。
“蔻蔻妈她好爱我。”白逸笑着,拧开瓶盖喝一口水,“蔻蔻她一个人来军团找你了?”
“没有,厄尔希告诉我的。军团的情报点,蔻蔻应该也知道些。你们瞒着她的事……”
“可能知道一点吧。”秘密是藏不久的,白逸很清楚这一点,尤其对于朝夕共处的人来说,但想到被揭开的一天也总让人惶然。白逸只有一种自信,那就是蔻蔻知道得不多,毕竟那超过太多人的认知。
如果蔻蔻知道,前几天的事也就说得通了。
她们刚吃过午饭,蔻蔻在清理灶台,澈已经出去了。白逸越过眼前摆放的水杯问他们最近是不是又没钱了,几经周折终于把话题拐到自己和澈接了个大单子,过一阵子会忙起来。言下之意不要找他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白逸隐隐有过猜测,蔻蔻知道她和卓娅的交易,也觉察自己一直有事瞒着她,所以白逸不会对仓库撞见的事刨根问底。是巧合更好,如果是真的,那么最好不要提任何能引出仓库的话题。蔻蔻跟着她去到仓库,她瞒了蔻蔻自己的过往,彼此亏心。不深究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她总需要一个长期离开的理由,只好说接了个大单子,并且祈祷和她一样有不提及仓库事件的共识。蔻蔻没有这个共识,她问是不是卓娅的单子,甚至破天荒地问,你是不是喜欢卓娅。尽管在后面回过头来,这可能只是随口一问,白逸却说了很多话,诸如炮友,不是那款菜,活好,只是年轻,也不算年轻……她说话,蔻蔻看着她,她又继续说更多,到最后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被蔻蔻无奈地打断。
蔻蔻在她面前站着,没说一个字,仿佛心底早有答案。她本该庆幸蔻蔻打断她,说些什么都好,白逸想,只要能结束自己无措解释的尴尬境地。
“你和澈……”蔻蔻没说下去,抿着嘴巴走开了。白逸看到蔻蔻起身,离她越来越远,然后察觉到心中骤然减轻的重量……
不能再想。
“倒是你,怎么还好意思说人家的?”你不也是没知道多少?白逸把喝空的矿泉水瓶捏扁,随意丢弃在地毯上,转身跨上卓娅半坐在床另一边的身子。
塑料变形的声音在深夜多少有些刺耳,卓娅微微蹙起眉头,又很快地消失不见。白逸双手攀着她的肩膀,两团雪丘在眼前晃动,吸引她的视线。腹上有湿润,原本应该干透的花瓣此时浸出更多温热的汁液,然后被白逸细细地涂抹开来。卓娅倾身上前,唇齿衔住一抹樱红,绷紧腰腹,握着白逸凸起的胯骨加深力道……
被子搭在腰际,挡住的没挡住的,卓娅都感受到了。白逸贴她贴得很紧,此刻不住地发颤,用每一处熨烫着她。尽管她们各有心事地维持着表面的和谐,那层无形无质的薄膜也会在这种时刻崩解。
卓娅的床靠近窗边,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外面的夜色,同样月光也毫无遮挡地照进。上一次白逸来的时候把她压在身下,用手别了耳际的发丝,不经意腾挪出一块地方,月光就在卓娅肩膀画上一层光影。
“像被人看了一样,”白逸轻声说,“这样好像偷情哦。”
恍惚间还听到你说是吧军团长几个字,而卓娅没来得及发出疑惑,白逸手指探寻一番,顺着湿滑进去了。
现在的白逸和那时候一样美,月光落在她披散的头发上反射出莹莹的光亮,像丝绸。
白逸也曾觉得自己栽了,并且不要起来也好。
卓娅接了电话赶着去酒吧接人时,白逸已在吧台前醉成一滩烂泥。微润的头发遮了她半张脸,灯影乱晃也没挡住迷醉的酡红,整只手臂被垫在脸下,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保持微妙平衡,好似下一秒就将跌落座椅。卓娅越过周围传来的猥琐视线,结账把她提出去。
夏季就连夜晚也没有很凉,卓娅看一眼趴在车座上的人则更添烦躁。早年卓娅的车技仅限点燃发动机,更别说载一个不省人事的酒鬼回家。卓娅只好把人放在车座上,推着摩托行进几条街,望着半空中窗口闪出的紫色灯光,很难不知道到了何处——酒吧附近供人玩乐的廉价旅馆。
她把白逸放上床,没有叫醒一个醉鬼的指望。身上汗湿让她难受,顺便就想去冲个澡。刚想抽手离开时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反应,白逸抬手抚额,明显的焦躁模样。酒未醒,却盯着她。
“动心的人是不是都没有好下场?”
“像电视剧里一样。”
白逸其实说了挺多,一些听得清一些听不清,卓娅听完只记得这两句。是胡话吗?卓娅盯着身下的人,思考刚才是否是一种错觉。
夜里燃起一点火星,闪闪烁烁直至清晨。
白逸的第一次交付以失败告终。
“说说你怎么进来了呗,”白逸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卓娅,“奎恩总裁弄出来的阵仗都没你大。”
局长一个人出去,回来身后就跟了个辛迪加军团长。人高马大的军团长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局长。卓娅悠哉地从门口进来,局长正走在前面,夜莺副官以为局长被挟持,为避免打草惊蛇,估计也没有向局长报备,调动了MBCC大半警卫,差点就要向FAC申请调派。最后这件事当然被禁闭者在MBCC口口相传,成了风云人物。
“那你呢?上次都没问你怎么进来了。”卓娅反问她。
卓娅上一次见到白逸,还是白逸越狱出来找她。
她站在山脊,还能看见地下被她调侃的伟人像。黑环爆炸并未直接毁坏建筑物,它依然高耸,只是被狂厄惑乱的黑帮火并让它更破落。以此为中心向外绵延几十公里,比周围城镇都灰了一个度,形成整齐的边缘线。想来当局肯定对黑环进行了清扫,否则此处该是另一个供死役流窜的锈河。只是无人再愿意建设。
莱格特向她提过辛迪加的繁荣,她说体会不到,她只用毁坏就好。而后辛迪加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毁在她手里。当再踏上这片土地,才理解自己的情绪。
憎恨着,同时希望它好。
她想得入神,完全没有发现周围有人的身影。耳边风动,腰腹传来触感,她才骤然警觉。有人在她身后,迅疾而有杀意,卓娅凭着最快的反应反身一击,白逸用白虹贴着手肘接下,顺势后跃抵消大部分气力。
“白逸……” “卧槽你来真的!”
她们倒是没有交谈上几句,白逸主要的意思是叫她藏好点,别也被抓进来了。
白逸不知道的是,她当时其实已经动了自首的心思。
她被白逸救回去,追查复仇的心太过急切,伤没痊愈又和白逸分别。出来时才发现自己几乎无从下手,军火商是谁?背后包毙的当局里又有谁?黑帮争斗得你死我活,幕后主使作壁上观。她统一黑帮,不过获得一次西区谈判的机会,靠自己的力量见到主谋的机会几乎为零。她不惧任何人,但追查是武力之外的另一个维度,从MBCC下手,或许更有和当局接触的机会。
然后白逸来找她,她知道白逸在MBCC,隐秘心思作祟,更多了个自首的理由。
“军团长你是了解我的,MBCC包吃包住多好,而且蔻蔻也在这里,我不放心她嘛。”
“赫罗。”进来是为了赫罗。
“赫罗在MBCC不比跟着军团在辛迪加安全?”
“蔻蔻在里面也比在外面安全。”
“……”白逸撑着手,挑了一下眉头,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卓娅看着白逸吃瘪的样子觉得好笑,声音轻了一个度,“因为欠了一点债。”
“动心的人是不是都没有好下场?”
“像电视剧里一样。”
卓娅想她进来大概是真欠白逸一个答案。
“局长?你不是掐人脖子掐挺欢来着?”
卓娅愣一下,“你当时在那里?”
“……知道雇主位置是基本素养。”白逸顿一下,又狡猾地坏笑,“所以你欠了她什么。”
卓娅没有说话,倘若让那人将房间安排在白逸旁边尚且算一份人情的话,她没有反驳的必要。倘若要她在这时候承认自己喜欢白逸,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看到白逸望着她。
白逸总是望着她,廉价旅馆里,路灯旁。
她带着一队人马走在街上,没有考虑黑帮埋伏的心思,鱼死网破是她生命之必然,是她所期望。她看到白逸倚着路灯望着自己,咸酸蔓生。
人自有一种悖论,拥有一件事物,然后坚信那不是自己的。
白逸会走,会变成她生命中出现过又离开的人,像车队散伙的伙伴,像死去的军团的兄弟姐妹,像莱格特。她不只一次坚定这是事实,而没有顾及那是否发生,一遍遍搜寻白逸会走的证据,以此证明自己是对的。就连白逸身上的谜,也只是遵从自己的意愿,圆满地扮演了一个可恶家伙,提醒她们只是短暂地相逢了一下子。但白逸停留得刚好,过去的未来的时光都向此刻聚拢,她真实地感到白逸就在她眼前,停在她眼前。并且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自认没有拥有过白逸,却在离别将来之际掂量起失去这个词的重量。
白逸身体美妙,胸乳腰臀组成最优美的弧线,对她允取允求,却都不足以作为最悠长的回味。最让她在意的是白逸的眼睛,她以为看懂,实则一窍不通。
她好像看懂白逸,又怕酒后醉言,所以那天旅馆落了一地烟灰,她们也没有再说什么。白逸侧过身睡觉,没有给她探寻的机会,待到真正想挽回,又被一步步推远。白逸笑着对她说,你怎么好意思说蔻蔻对她所知甚少。光亮盛在白逸眸子里,她听到白逸的眼睛在说话,你、蔻蔻,对我来说是一样的。两个人无声笑起来 她开始想,眼神也是会骗人的。
只要白逸想,它就流出蜜蜡质地的光彩,告诉自己这是一场心颤的撩拨。
那么现在也是吗,卓娅对上白逸眼睛,她想她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