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然手中的手机屏幕不知何时熄了，她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攥住了膝头的布料，手指一点点收紧，指尖发白，手背绷起青色的筋脉。
过了很久，久到不再有什么声音，久到西下的夕阳透过楼梯间的窗，灼到了她低垂的眼。她松开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往回走。
已经是下班时间，办公室里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影。蔚然收拾了东西走出公司。
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到层层叠叠的高楼后面，天还未黑，但已经开始暗淡混沌起来。熙熙攘攘的下班人群一波一波地涌出园区。
蔚然顺着人流走，她的步子不快，但下班心切的人们裹挟着她，直到走过最拥挤的那个十字路口，人群被分流，她才得以慢下脚步。
她没有去坐地铁或者公交，她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大体是家的方向。就像个游魂游荡在这城市青灰色的血管边沿，疾驰的车辆掠过她，下班的电瓶车越过她，放学的学生打闹着超过她。她被所有人抛在后面。
没走出几条街，天幕就彻底暗了下来，昏黄的路灯闪了几下，颤巍巍地亮起来。她走过一条河边的绿化小道，路灯在树丛的另一边，沿河的小路没什么灯光，昏昏暗暗，也没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她在一棵树下停下脚步，她感觉整个世界向她挤轧而来，无处可逃，无处可去，她感觉到窒息。
她攥住衣襟，拳头抵在心口，仿佛在抵挡什么痛苦。慢慢地，弯了腰，垂下头，整个人蜷起来，蹲在地上。泪盈了眼眶，模糊了视线，将落未落。她压抑着发出低哑到几近无声的嘶吼。
几滴泪落在青灰色的石板上，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手机疯狂地震动，铃声一遍一遍地响。蔚然被唤回了心神，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陆澄，她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蔚然你要死啊，微信不回，工作电话关机，找不到人可还行，”怒火隔着屏幕喷涌而出，好的，这是甲方陆经理，“我有个急事找你，幸好私人电话还会接……”
陆澄急着找一份文件，到处找不到人，逼不得已给私人号码打电话。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蔚然一直没有说话，气息有些乱。
陆澄迟疑了一下，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蔚然没有答话，陆澄就这样默默地听着她的气息变化。
良久，蔚然有些滞涩的声音带着些微电流传过来：“陆老师……”
陆澄愣了愣，蔚然很长时间没有再叫过她陆老师，日常都喊老板或者陆经理，没大没小的时候也会喊大名，私下里则称呼网名更多些。这一句陆老师一下让她回忆起前几年那个青涩的蔚然。
“抱歉，陆老师，我心里有些难受。”蔚然接着道。
“没事。想跟我说说吗？”陆澄很有耐心，没有催促她。
“好难啊，陆老师，”蔚然叹了口气，“我做这行有三年了，我以为我做得还行呢。我以为有能力就有资本，我狂，我傲，我也看不起那些玩弄手段的无能之辈。这错了吗？为什么人家搞我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而我，无能为力，连拍案而起当面对质的勇气都没有。真不甘心啊……”
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似是嘲讽：“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挺没意思吧。”
陆澄没有接她这个话茬，只是问道：“所以是遇到了麻烦吗？”
蔚然几句话描述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整理之后恍然觉得，也不过如此，不过是几句话可以概括的事情罢了，于是又总结道：“我倒不是缺项目做，就是那副一边吃我资源一边说倚重我的嘴脸，有点恶心人。”
陆澄敏锐地感觉到了她语气的变化，便也放松了些，问道：“丢了几个项目？”
蔚然数了一下，干脆地道：“除了你这边的基本都给出去了吧。”
陆澄沉默了片刻，发出了困惑的声音：“哈？我这么大个客户没人想要吗？”
蔚然成功地被逗笑：“这是重点吗？哈哈，您是出了名的要求高眼光狠嘴巴毒，很难搞的好不啦，不然三年前哪里轮得到我这个菜鸡接手。”
“你很好啊。”陆澄认真地道。
“谢谢，”蔚然真诚地道谢，缓了缓，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说起来，为什么第一次合作您愿意带我呢？我那会儿的水平应该很是糟糕吧。”
陆澄不由再一次想起最早的时候那个瑟瑟缩缩却又固执地埋头努力的蔚然，她说：“能力可以提升，默契可以培养，但认真的心不应该被消磨。更何况，你后来也证明了你值得。”
“谢谢，谢谢。”蔚然的眼眶热了一下，她有些狼狈地吸了一下鼻子。她突然觉得最近遇到的一切苦与难，都盖不过陆澄这一句的暖。她曾经偷偷期待过很多次来自陆澄的认可，但万万没想到在自己最迷茫的时候，陆澄坦然地给到了。
陆澄听着蔚然的声音，想起无数个时候作为合作方的蔚然，从笨拙到成熟到游刃有余，不变的是一以贯之的认真和执着。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她们思维同频的默契和肩背相抵的信赖。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想起什么，嘴角含笑，“曾经有个前辈帮了我很多，我很依赖她，视她为榜样为目标。后来她升职调岗了，我很舍不得。那时候我对我的前路充满了茫然，于是我向她询问。她没有给我答案，只给了我一句临别赠言，她说‘去做灯塔吧，他们看着你就能看到路，就像你看着我一样’，我说‘那我要怎么才能成为灯塔呢？’，她说‘做你自己就好，认真做自己，你就会散发出光芒’。”
“这位前辈一定很优秀吧？”
“她现在是我司副总裁哦。”陆澄笑道，“我有时候就会想，几年过去了，我做到了吗，是她希望看到的样子吗？”
“你做到了啊。”蔚然毫不犹豫地回答她。
【你就是我的灯塔啊。】
“哈哈，”陆澄停顿了一下，声音坚定起来，“同样的话送给你。蔚然，去做你自己的灯塔吧，把你的光你的热尽数释放，不要怕，勇敢地往前走。你远比你自己想的更优秀。”
【蔚然，你不知道，那个自信骄傲的你是如何的光芒万丈，是那样的美，令我的灵魂为之震颤共鸣。】
蔚然听着陆澄的话，不知不觉地重新舒展了身体，缓缓地站起来挺直了脊背，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释然地落下来，划过脸颊，打湿了衣襟。
陆澄安静地守着她，一直等到她宣泄完毕，逐渐平复下来。
许久之后，蔚然复又开口，声音有些哑，但不再颤抖：“陆老师有什么建议给我吗？”
陆澄笑了：“你已经有所决断了，对吗？”
蔚然跟着也笑了。
“现在好一些了吗？”陆澄问。
“好多了，谢谢陆老师。”
“那就赶紧回家吧，别在外面晃荡了。”
“好。”
“有空的时候再来A市吧，带你去玩。”
“嗯，好。”
“哦对，回去马上去看我的微信，把我要的文件发过来！”
“好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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