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齿(下)
Ch7/
好友申请很快就被通过,约于文文出来见面变成顺理成章的事儿。
她们很久没见了,而之间空白的这几年似乎溜走得了无痕迹。
也不能说完全了无痕迹,毕竟刘恋赴约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她和自己当时的女友一起去了那家茶餐厅。
其实说是刘恋带着女友,不如说是女友非缠着要来,说是想认识刘恋以前的朋友。
于是在3个人纷纷落座后,刘恋只好动用她聪明的大脑,把介绍说得很含糊。
嗯,这是我在北京交的女朋友。刘恋对着于文文说。
你在其他地方还有女朋友?刘恋女朋友含笑打了一下她胳膊。
嗯,这是我老家的……我们从小就呆在一块儿……刘恋没被干扰,继续介绍道,眼睛仍然盯着于文文。
老家的发小?同学?旧情人?从小呆在一块儿受你妈的监视,周末在餐桌上写作业?从小就滚到一张床上,趁你妈不在家的时候被你这个乖学生按在床上操?
于文文面上友好地笑,心里止不住翻腾这些念头。
聊些什么记不清了,毕竟有个外人。
于文文只记得自己难以控制地一直盯着刘恋的手。
那双手有时候捏着酒杯,有时候被那女孩儿捉过去与她自己的手交缠。
这女孩儿又知道,这指头十几岁的时候就插在我里面了吗?
……
于文文觉得渴,一饮而尽了这杯五彩缤纷,冰块丁零当啷,食用色素和薄荷叶搅和在一块儿的,好几十块的时髦儿饮料。
果不其然的难喝。
嘴里发苦。
Ch8/
再和刘恋滚上床好像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儿。
开房的时候于文文还十分清醒,快捷酒店的前台是个年轻小伙儿,看见她们两个站在跟前,想也没想的就开了标间。
于文文说,给我们一间大床房。
前台小哥说,你们住标间吧,标间是两张床。
于文文又说,开一个大床房。
小哥说,标间只贵20块。
于文文火儿腾地上来了,提高声音,我说,我他妈要一间大床房,我们两个他妈的是同性恋,我们他妈的要睡在一张床上,你他妈的还有什么问题?
前台小伙抖了一下,抿紧了嘴,从表情看他一副听见了脏东西的样子,但他没有口吐任何金玉良言让这团妖魔鬼怪快走开,没也再问任何问题,而是飞快敲打着键盘,又捏鼠标点了好几下。
刘恋始终沉默。
于文文拽过那张边缘磨毛了的房卡,还对脸色发白的小伙儿挤出一个阴郁的笑,谢谢你啊,给同性恋开个房真是辛苦你了。
在床上的时候,于文文还是不出声,但也没有像曾经一样把自己的脸埋在衣服里。她的眼睛一直亮亮的,直直地盯着刘恋的脸,刘恋的肩膀,刘恋的手臂,刘恋的动作。
最后是刘恋受不住这样的凝视,把她翻过来按倒,左手压着她侧脸深陷在枕头中。终于逃过了那烫人的视线,刘恋缓了口气,右手伸到于文文下腹去解她的皮带,刚松了几个扣,就难耐地借着勉强的缝隙把手伸了进去,那处的湿润把刘恋惊得挑了挑眉。
还想用手指再拨弄几下,于文文窝起身子,用大腿内侧夹住了刘恋的手腕。然后刘恋感觉她的脑袋动了动,手上也传来湿湿的触感,抬眼看,是于文文在一下一下地舔舐自己无意间泄了力的指缝。
发现刘恋在看自己,于文文那股灼热的视线于是又捉住了刘恋。像是电流接通,两双眼睛再也分不开去看别处。
……
在刘恋按照自己的习惯以为结束了,准备去洗澡时,于文文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按在床褥间。刘恋极少地感受到呼吸不畅。
在这一瞬,刘恋突然意识到,长到现在这二十多年,自己极少处在被主导的地位上,而于文文,每一次,于文文每一次都是根据自己的心意被以各种姿势摆弄。虽然是床铺,但自己似乎没有给过任何温情。自己的床铺,不如说是让于文文受伤的战场。
原来被控制是这种感觉。呼吸被压迫,刘恋感到额头发麻,出现了微微的耳鸣。但这不妨碍她听见于文文说,刘恋,这他妈是你欠我的。
刘恋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说什么呢,还让于文文别说脏话吗?
于是刘恋又想起来那件当时在老家卫生间水池里泡着的,沾了于文文经血的校服。
Ch9/
究竟要怎么优雅地吃掉一盘咖喱?毕竟狗才舔盘子吃东西。但不吃干净的话,无论如何都只能留下来个乱糟糟的残局。
当于文文想着刘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对刘恋可能是一种吃完咖喱,对咖喱盘子的感情。
不知道要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情,只是长久地凝视着,感受刘恋随意地在自己体内搅动,也随意地在自己生活里搅动。
一个平常的午后,于文文坐在校图书馆发呆,刚吃完饭这会儿有点晕。电脑插着电源线摆在桌上,旁边装模作样的放了几本书,但于文文摸着自己肚子,感觉这一下午睡过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噔楞一声,右下角弹窗,显示刘恋发来Email。
于文文先把忘关的音量一格格点小,点到完全静音,然后把手放在鼠标上,抓住鼠标,把它翻过来,确认蓝牙鼠标的开关打开了,最后慢吞吞操控鼠标,找出已经从桌面消失了的弹窗消息提示,点进去,邮箱的窗口展开,自动跳转到填满全屏。
于文文:
对不起。
这么多年,我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却从来没有承认过,甚至也没有意识到我应该和你说对不起。
你说得对,我亏欠你,我亏欠你很多,不止这一句道歉。
这句道歉也没有任何要你必须原谅我的意思,只是我认为,我必须正确地对待过去,才能够开始今后的相处。
我是说,如果我们还有以后的话,如果你还愿意,让我们有以后的话。
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正确地对待”。我们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或许可以让让我擅自地把你认为是我的战友。
虽然所谓战争,战役,没有任何硝烟,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有形的敌人,似乎甚至不是我们的战争,好像那只是我的战争而已。
我妈不是敌人,老师不是,同学不是,考试也不是敌人。我现在意识到,他们其实都不是敌人。而你虽然是我的战友,虽然我认为你是我的战友,但你好像是这场战争里唯一受伤的人。我总在伤害你,我总在,总在,总在对你做不好的事,我对不起,对不起你。
我不知这场战争有没有结束,也不知我现在还有没有所谓抗争的念头,我也不知道你受的伤好没好,或者在我与你坦诚之前,你有没有发现,你受了这样持续的、被我亲手施下的伤,但在新的东西开始之前——如果还会有那些东西的话——我要和你说对不起,这也是我胡言乱语写这些东西的最初目的,只是我不知道怎么,一不小心地似乎扯远了。
于文文,我不知我当年如何做出那些事情,我不知我怎么刻意忽略了你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又在你身上叠了新的稻草。也可能正是因为我太过在意自己的一点点事,所以才忽略了旁的一切。我的所谓战争,其实也许根本就是由我自己挑起,又与我自己休战言和的。它们现在从我的外部看起来,他妈的就像没发生过,但我知道,我觉得你也知道,当时那些发生过,它们就是发生过了。
其实我不觉得我是你当时在水中唯一能抓到的浮木,因为这样说就太自恋,又太自轻了。但事实是,你那时很用力地抓着我,不放开我。尽管我会甩开你,但我最后也没有甩开你……是吧。
我窃窃地以为,我身上总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我知道那时的我在你眼里一定非常平庸,非常无聊,非常,和大家一样。但我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吧,让我能够跑出来,跑出那个我们都深恶痛绝的、觉得窒息的城市。也让我们在各自跑出来之前,我的意思是,客观上,我们至少纠缠过。对吧。
不要否认,求求你不要否认这件事。我同意如果你想在你的人生里否定我这个人,鉴于过往的种种,我完全赞同你的这个决定,但在我们那么主观的一切发生过后,这个客观,已经,这个所谓客观,我觉得我只有它了。
不过,也一定是因为我有一些特别的地方,也许是我身上特别的命运,特别的天意的安排,当然,也可能这些“特别”根本就是属于你的,而我沾了你的光还在这大言不惭,但总之——能让我们又遇见,能让我有机会在那座小城以外的地方,与你见面,与你再认识,也与你说对不起。与你说,我真的很抱歉,我们亲手造就了、共同拥有了那样伤痕累累的青春,如果可以说它有任何“春”的部分,而非只是惨绿一片的话。
我不敢要求你回复我,也不敢要求你,如果你决定我们以后不会什么以后的话,知会我一声。
可能我当时把你当作了一湾池,往池里丢下了许多小石块。当时那些小石块看起来就像我生活中的巨石一般,但它们现在看起来又这么的无足轻重。它们现在甚至看起来这么他妈的,这么,他妈的微小。我却把这些东西都丢在你身上。而你那时,也只是这么小的一湾池而已啊。
但小的池也是盛着水,石坠进去,也是没几圈涟漪,就平了。但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你会疼,于文文,我知道我弄疼你了。我知道这么久,一直以来,我让你疼了。
对不起,于文文,再一次的,对不起。
……
也就是电子信纸没有眼泪,于文文无意识地按了几下F5,指尖敲了几下桌面,把鼠标甩到一边,掏出手机,盯着电子屏上大大的“中国移动”看了一会儿。
按了左上键,打开“通讯录”,随便按了几下键,看着几个人名从自己眼睛里晃过去。
好像又没什么好犹豫的。
现在是下午2点47分,于文文拨了电话过去,然后往外走。
嘟嘟的声音响了六七声,刘恋接起,于文文能听到她吸气的声音,然后于文文听见,刘恋说,喂。
“你那封信太长了,我不想看,现在说几个字挽回我。说,五个字以内吧。”
于文文这会儿听到刘恋的呼气的声音,听到刘恋呼气带起的风声。那风刮了一阵,又好像刮了很多年,她好像闻到中学时夏天冲进小卖部打开冰柜,凉丝丝的空气扑面而来的味道。
然后她听见刘恋用有点抖的声音说。
“于文文,请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