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成人仪式的生命，是无法复活的。」
「无论你们怎么挣扎，都无法离开这里。」
「不甘吗？懊悔吗？」
……
「这就是你们的极限。」
诺亚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部感到一阵疼痛，就像是刚才有许久他都没有呼吸一样。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看向四周，兰兹、优妮、泰恩、圣奈、里克和玛娜娜都在床上安睡着，但弥央的床上是空的。
梦里N的脸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嘴角带着讥讽的笑，眼睛却充满了麻木与悲伤。
弥央……
弥央……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眼下他们又回到了都市作暂时的休整，顺便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而他还没有习惯弥央回到自己身边，每当他的视线中找不到弥央的时候，就会没来由地感到恐慌。
会不会现在暂时雨过天晴的景象只是他的臆想，会不会这里是死后的世界，会不会弥央其实早就已经……
他翻身下床，穿好靴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失落编号士兵宿舍的管理人员正坐在办事窗口后边打着瞌睡，诺亚跑过的动静惊得他抬头看了一眼，等看清是谁后又安心地趴了回去。
只要衔尾蛇们还在这里，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凌晨的都市十分安静，昏暗的路灯有气无力地闪烁着，偶尔发出“啪滋”的电流声。远处隐约有火光传来，那是他们常去的休息处。诺亚定了定神，告诉自己弥央一定就在那里。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休息处是弥央忙碌的身影。她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利落地切着辉星萝卜，一头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轻微晃动着，诺亚认为这样的身姿美丽极了。
弥央看起来心情不错，诺亚因为那场梦而来的恐慌慢慢消散了一些。他走上前，还没有开口，就听到弥央道：“早啊，诺亚。”
“嗯？啊、早上好，弥央……”他在弥央身后站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好奇：“你不用看就知道是我吗？”
“耳朵。”她说：“你忘了我的耳朵很敏锐吗，我能记住大家的脚步声。”
“嗯、嗯……也对，我想起来了。”诺亚想起好几次大家逢凶化吉，靠的都是弥央敏锐的听觉，那么记住他的脚步声也不奇怪……
“而且诺亚的脚步声很特别，刚见面的时候我就记住了。”
“……特别的意思是？”
“应该说是沉稳吗……听起来和别人的不一样，像是有旋律一样。”
听她这么说，诺亚赧然地挠了挠面颊：“大概因为我是个送行者？”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诺亚的脚步声让我很安心。”
诺亚在她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感到热血涌上了脸颊，不由得庆幸她此刻正在忙碌，没有转过身来。但听到弥央这么说，他又由衷地感到高兴。
“我来帮忙吧。”诺亚走上前站在案台边，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食材和厨具，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帮我切母甲兽的肉吧，像这样切块没问题？”
“嗯，没问题。”诺亚偶尔会在露营地帮玛娜娜搅几下汤勺，不过切菜还是头一遭。
“可别在切肉的时候用裂空斩哦。”
诺亚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兰兹。”
他把母甲兽的肉平放在菜板上，用菜刀不熟练地切割着，时不时转头看弥央一眼。
“切菜不专注的话，小心切到手哦。”
“啊？哦、嘶——”弥央话音刚落，诺亚就觉得指尖传来一阵锐痛，抬起手时，一串血珠从指尖的伤口处淌了下来。
“真是的……”弥央把火关小，握着诺亚受伤的手，一阵温和的绿光闪过之后，血立刻就止住了，伤口也开始迅速愈合：“还好我最近有在和美雅和优妮学习治疗方面的技能。”
“抱歉……一不小心就……”
“诺亚找我有什么事吗？”见他愣了一下，弥央轻轻伸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诺亚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哦，一副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
“只是醒来没看到弥央，有点担心。”
“真的？”
“嗯……就是这样。”
“真的真的？”
弥央把脸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看，这让诺亚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许多，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但那又和他醒来时的窒息感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慌乱、喜悦又充满希望的心情。
大概是他的神情过于异样，弥央也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后退一步，掩饰般地转身继续开始做料理，诺亚揉着额头发了一会儿呆，感觉四周似乎弥漫着一股轻微的香气。先前他似乎也曾闻到过，但从未如此明显。
他低头继续切肉，悄悄往弥央那边靠了靠，香气更加明显起来。
弥央用了香水吗？或者是身上本来就有……喂！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太失礼了！
他深深呼吸了几下，试图压下乱糟糟的思绪。
“诺亚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脑子明显不如平常灵活的诺亚脱口道：“在想弥央为什么这么香。”
“诶？”
“这、这是……”
世界在这一刻暂停了，接着热血再次涌上了诺亚的脸颊，他慌忙摆着手想要解释，脑子却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口。
弥央蹙眉看着反常的他，过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我不是……”
“是头发哦。”
“诶……？”
“是莫妮卡借我的洗发水，好像是都市这里的特产呢，用过之后头发就会变得很香。”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注视着他的明亮眼眸中似乎闪耀着比星辰还要明亮的光：“诺亚……喜欢吗？”
“嗯、嗯……喜欢。”
“长发呢？”
诺亚的目光落在她变长的头发上，弥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无论长发还是短发都让人移不开眼睛。但长发的她比从前似乎增加了几分成熟的韵味，让他忍不住会盯着看。
“果然还是短发更好吗？”
“不、不是，长发很好……我、我很喜欢。”
“那就不是喜欢短发的我？”
“咦？我不是这个意思……”
弥央又笑了起来，向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是开玩笑的，诺亚看起来好紧张。”
“……真是的，不要捉弄我了。”
因为脑海中多出来的N关于M的那些记忆，让诺亚对弥央有了和从前不太一样的感觉。像是看着她的时候会心跳加速，又或者有了想比从前关系更好一些的想法。
这种感情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在他短暂的9年人生中，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愫。这种情愫也让他开始意识到，他和弥央、优妮、圣奈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差异。
“抱歉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捉弄诺亚一下。”弥央双手交握放在胸前，歉疚地看着他：“会很困扰吗？”
“这倒没有……”倒不如说被弥央捉弄的时候，他会觉得很开心：“啊、你的汤。”
“糟了！”弥央手忙脚乱地处理着滚开的汤，用抹布擦拭着溅出来的部分。
“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我们计划会在都市休息几天，再出发去寻找安格努斯的女王。”诺亚终于把肉块都切好了，在弥央的指导下开始做基本的处理。
“嗯……大概会在都市里随便逛逛吧，偶尔也想像都市的人一样过上不需要担心明天的平静生活呢。”弥央思索了一会儿，苦恼地道：“诺亚有什么建议吗？”
诺亚打开眼瞳检索了一会儿，道：“之前收到过特多洛基老爷子的邀请，说是希望我们有空过去一趟，他似乎有什么事希望我们帮忙。”
“只有我们两个吗？”
“嗯，他只邀请了我们，我想大概是和音乐有关的事吧。”
“那么，等天亮之后，我们就去找老爷子吧。”弥央把做好的汤舀在杯子里递给诺亚，微笑道：“要尝尝看吗，诺亚？”
诺亚接过杯子，先低头闻了一下，一股特殊的香气从汤里传了过来。诺亚不擅长料理，大概只能猜出汤里放了丰润油豆之类的食材。
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真美味！汤里好像放了……”
“是味噌哦，先前特莱登给的。玛娜娜教了我怎么用它来做风味汤。”
看到诺亚喜欢自己的汤，弥央似乎很高兴。她给自己也舀了一杯，刚抿了一口，敏感的舌尖就被烫得一阵刺痛。她皱着眉苦着脸，抬头就看到诺亚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诺亚是在笑话我吗？”
“弥央还是这么怕烫吗？”
“我们都是这样的哦。”弥央竖起手指在耳朵旁边比了比：“没办法嘛。”
诺亚拿起旁边的水递给她，看着她含了一口，表情瞬间就好多了。他又喝了一口汤，觉得弥央的料理真是美味极了，于是三口两口把它喝完，又想再舀一杯。
“不可以哦，还要留着大家的份。”
“诶，不可以吗？”诺亚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不要那样看着我啦，真是的……”弥央避开了他的目光，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我这份给你吧。”
“弥央没关系吗？”
“我还准备了其他料理，而且早晨也吃得不多，所以没关系。”
“那我就不客气了。”诺亚就着杯子喝了一口汤，在升腾的热气中突然想起弥央也用这个杯子喝过汤，脸上突然有点发烫。
他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从看到弥央开始，情绪就有点不稳定。
一定是因为那个梦……
想到梦里的情景，他的情绪又低落下去，默默喝着汤，看着弥央开始处理那些切好的母甲兽肉。
弥央的厨艺很不赖，虽然比不上玛娜娜，但也属于能用现有食材做出味道不错的料理的水准。
M……也是这样吗？
他看过许多N的记忆，记忆中大多数是两人并肩战斗与分离的画面，很少有日常生活。
像这样简简单单，又平静幸福的生活，也是N和M曾经想要得到的吗？
他又喝了一口热汤，闭上了眼睛。
“先到这里吧。”
随着特多洛基老爷子的话语，笛声停了下来，两双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老人。
老爷子原本是个很难正常交流的人，但自从和诺亚弥央产生过交集后，慢慢地他也开始能和衔尾蛇们正常交流了。
“你们两个，没有发现不对劲吗？”
“不对劲……？”
“音乐吗？”
特多洛基把两人找来，是因为他新谱了一首曲子，因为需要双人合奏，他又找不到另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所以才想到了诺亚和弥央。
“这首曲子是双人合奏，不是双人独奏。”老爷子看起来有些恼火：“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吵架？”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你们再吹一次。”
笛声再次响起，这回因为有老爷子提醒过，两人都比较在意，所以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首曲子老爷子似乎是因为思念亡妻而作，吹起来缠绵悱恻，触人心弦。刚开始独奏的部分两人都表现得不错，到合奏的地方，诺亚的发挥就出现了问题。笛声有少许迟疑和迷茫……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诺亚……？”
“抱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抱着胳膊沉吟了一会儿：“这次吹送行曲，就是你们平常吹的那个。”
“我明白了。”弥央点了点头，把诺亚送的笛子凑到唇边起了个头。这首曲子她数不清自己吹过多少遍了，最开始她很抗拒，之后经由美雅的引导让她明白了送行的意义，笛声才变得越来越真挚。再到后来，她遇到了同样是送行者的诺亚，她才明白送行曲的合奏并不一定要两个人吹同样的旋律，而是可以交织在一起，诉说不同的心情。
弥央独奏的部分将近结束，接下来应该是诺亚吹奏笛声，然后两人的声音交融在一起。但诺亚举起笛子的时候不知为何慢了半拍，接着笛声变得有些不和谐起来。弥央试图用自己的笛声引导诺亚找回节奏，但他最终还是停下了吹奏，握紧了笛子，低下头道：“抱歉……”
“诺亚，身体不舒服？”弥央担忧地看着反常的少年。
“不……没什么，真的。我还有其他事，先离开了。”诺亚深吸一口气，回避了弥央的目光，向两人点点头，快速跑离了公园。
“诶、诺亚……？”
特多洛基叹了口气，弥央看向他，却发现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理解了什么一般的笑容：“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经常陷入自我怀疑和纠结之中。那时候，是我的妻子开导了我，并握着我的手跟我一起前行。”
“他的身边，或许也需要这样的人吧。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就是那样的存在。”
老化是只有10年寿命的他们难以理解的事，而老化的人似乎也具备他们所没有的智慧。这也许就是岁月夺去他们的青春与精力后给予他们的回赠吧。
“我明白了，我会去找他的。”弥央向老爷子点点头，循着诺亚走的方向离开了。
“如果是那两个孩子的话，应该没问题的。”特多洛基看向远处的命刻碑，举起笛子吹奏了起来。
弥央找了诺亚很久，几乎翻遍了都市的所有角落，最后才有人告诉她曾看到诺亚爬上了长长的梯子，似乎是往上层去了。
她在蜜缇雅瞭望台找到了诺亚，他站在悬崖的栏杆边，默不作声地看向远处飘浮在空中的安格努斯主堡。
“我找了你好久。”
感到弥央来到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远处，诺亚没有转头，只是低声“嗯”了一下。
“在想那时候的事？”
“啊。”弥央听到诺亚深深吸了口气，嗓子眼像是梗着什么一样，低声道：“只是觉得，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我好像有什么东西，至今还留在那里……留在那座监牢里，留在处刑场上。”
“诺亚？”
“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好像在被关在监狱里。N……他不断对我说着那些话……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无法离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消失。”
“诺亚……”
“那个时候……N让我给你送行的时候，我握着笛子，脑子里却只有一片空白。”诺亚低头看着手里原本属于弥央的笛子：“我想……至少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应该由我来送行。可是就连这样……我都做不到。”
“我什么都做不到，离不开监牢，打不过N，也救不了你……甚至无法给你送行。”
“诺亚。”
弥央轻轻捧住了少年冰凉的脸颊，他湛蓝的眼睛痛苦而无措，但在被她触碰的瞬间，他像是灵魂找到了归处一般镇定了下来，看向她：“弥央……？”
“害怕吗？”
“嗯……”
“所以你要逃避吗，像N那样？”
诺亚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就没关系了。害怕也好，迟疑也好，暂时无法迈出脚步也没关系……这是人类脆弱的地方，也是跨越这些阻碍后，能诞生出强大力量的地方。”
“听我说，诺亚。你是N，也不是N。”弥央轻声道：“你不会选择和他走上同样的道路，对吗？”
“嗯……我的身边有弥央，有伙伴们，还有旅途中遇到的大家。我想要的不是‘当下的永恒’，而是‘改变后的世界’。”诺亚抬起手轻轻覆在了弥央的手背上：“那你呢，你会是M吗？”
“我继承了M的意志，但我就是我。”弥央看着那双湛蓝的眼眸：“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如果终有一天，我像N那样，做出了无法回头的选择呢？”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选择的后果，我会和你一起面对。”
诺亚闭上了眼睛，而后轻轻笑了起来。
“弥央。”
他低声呼唤着，像是从内心深处，从灵魂之中发出的吟诵。
“我果然……”
最喜欢弥央了。
他慢慢向弥央靠近，像是遵循着某种本能与冲动，一点一点地，想要探寻真实的弥央。
弥央似乎有些紧张，刚开始身体僵直了一下，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弥~玛娜娜发明了超级棒的料理，让我们一起过去尝尝。”圣奈的呼唤声传来，自远而近：“咦，小弥，诺亚，你们——优妮，你为什么遮住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到啦！”
“小孩子别看这些！”
“你在说什么，我们是同一期的啦！”
“总之别看，诺亚、弥央，抱歉，我们这就走。”优妮说着扯着圣奈就往回走。
“哇，慢、慢点啦，要摔倒了！”圣奈一边加快脚步跟上她，一边诧异道：“你怎么了优妮？”
优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诺亚和弥央靠得很近就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仿佛自己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快走啦！你们俩晚点记得过来——”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方才猝然分开的两人才苦笑着交换了一个眼神。
“刚、刚才……”
“嗯、嗯……抱歉。”
“诺亚……为什么要说抱歉？”
“我也不知道，总之……谢谢你，弥央。”诺亚挠了挠后脑勺：“我已经不会再迷惘了。”
弥央审视着他，确定他眼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坚定与清明后，才露出了放松的微笑，向他伸出了手。诺亚下意识把手交在了她的手心里。
“一起回去吧，我已经开始期待了，玛娜娜的新料理。”
两人手牵着手并肩走下蜜缇雅瞭望台，身后的天空向无尽的远处延伸着。白色的安格努斯主堡飘浮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人这种生物，就是因为会迷惘，才能再之后绽放出更加灿烂的光辉。就像安格努斯主堡曾经被乌云所笼罩，如今也已经慢慢跨入了全新的时代。
“稍后，要去向特多洛基老爷子道歉哦。”
“嗯，希望他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诺亚看着他的女孩，笑着说道：“我相信，这一次我们一定能奏出最棒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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