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与冬天的一步之遥只差一场大雪。
张雨绮到来的第二周周末一场大雪如期而至，清晨朝雾里白茫茫的一片终于提醒了众人，悄无声息中深冬已至，温度如同断崖一般下滑到一个危险的数值，老宅修建到如今已有几十年，不少暖气设备都有些陈旧了，从上海奔到北京城的张雨绮已有不少年没感受到北方的冬天，骂骂咧咧的从宁静的被窝里被冻醒，裹着小袄子奔下楼去。
阿朵就是在这样的特殊的一天回了法国。
她刚到楼下时客厅只有王霏霏和白冰二人，正围着茶几泡着宁静私藏的好茶，客厅温度比她卧室反而要高一些，茶香氤氲中那两个已经穿上薄袄的omega一脸惊讶的看着还踩着拖鞋的她，宁静母女人影都看不见，八成是由郑希怡开车送苻莹去机场了。
见她睡眼惺忪依旧美艳如常的模样，omega们率先开了口，问她要不要喝些热茶，张雨绮挑着修长入鬓的眉看得她们俩闭了嘴，“一个个养生的和老年人一样。”
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夸赞，偏偏王霏霏似有所想站起身来，顺着一边的铁盒子里摸出一小袋枸杞，真诚的冲她发问：“枸杞泡茶？”
张雨绮抽抽嘴角只觉得这个omega还真的是招人喜欢，真诚的像没脑子。这时候回被窝也睡不成懒觉了，她索性也就坐到她们身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顺手给王霏霏要掏枸杞的动作压住了，碰到王霏霏手的时候意外感觉她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上几分，不由多看她几眼。
半个月前孟佳在她家楼上阳台丧尸晒太阳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张雨绮抬眼扫过王霏霏的脸，确实是该蛊了孟佳心神的omega的模样。美人皮骨多少都能看得出性格，像一边仔细切着茶饼的白冰，杏眼翘唇，不笑清冷，笑起来五分纯五分媚，她本人对外人也确实是又冷又媚的，可王霏霏就不是了，张雨绮审视的目光顺着omega五官上下扫了一遍，这是张极具侵略美感的脸，轮廓凌厉，细眉凤眼，唇峰微翘，不笑不语时有天生的端庄，但上了些厚重的妆端庄就成了锋利，偏偏这人是个omega，她还记得王霏霏在宴会上遥遥看着孟佳的眼神，那些端正都变成了隐秘的热烈，如同高原上的冻泉顺着山脚绵延，岸边绽开洁白的花，在春日里摇摆舞动，十足的割裂感在这样的一个omega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王霏霏平日里的模样，可比孟佳要更像个alpha多了。
注意到她明目张胆的视线，王霏霏就和她来了个对视，眼波柔柔的又是一副居家女人的模样，似是有些谨慎开了口：“你不喜欢普洱吗？”
张雨绮皱了眉实在压不下去肚子里的话，一把抓住王霏霏的手腕，omega手腕纤细一掌就圈过来了：“你最近好像有心事。”王霏霏能够什么心事，不过是她心心念念想搞事罢了。
正切着茶饼的白冰手一抖，抬头看了一眼明显愣住了的王霏霏，接过了话：“小夫人你茶冷了都。”这是紧急救围，张雨绮哪里不知道，再看王霏霏脸色又染上了一抹阴郁，有意思。
不过——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张雨绮抿了一口茶后耸了耸鼻尖，狐狸眼眯了起来在客厅搜索，“一种，奇怪的，不应该的味道？”
白冰自顾自给手边的青瓷杯添了茶，接道：“静姐藏了好几年的茶，当然是香的。”
张雨绮一挥手打断她的话，偏过头皱眉，像是在嗅唐僧肉的女妖精，眼底有狐疑又古怪的光：“不是茶香，是谁身上的味道，我嗅嗅。”说罢就向王霏霏身边凑过去，诡异的是向来端庄的omega竟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有要躲开的势头，张雨绮只抬眼看着白冰和王霏霏面色古怪，心里一咯噔。
她低头看了看王霏霏手指捏着茶杯微微用力，指节都泛了白，自己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茶香浓郁但藏不住alpha天性灵敏的嗅觉能察觉得到的特有味道，白冰的信息素味道很淡，这是正常的omega该有的状态，而王霏霏的信息素味道因为紧张甚至开始失控，虽然很细微但留心的alpha自然能捕捉到，omega清甜的鸢尾花香味里掺和着一股其他的味道，其他alpha留下来的味道，她能辨认出来那股味道的主人是孟佳，早八百年前她就在医院嗅出了王霏霏身上凌乱不堪的被孟佳标记了的味道，但仅此而已并不会让她觉得异样，让她真正觉得奇怪的味道夹杂在标记了的味道中——
Alpha天性会对孕期的omega信息素敏感，更何况她作为一个怀过孕给另一个alpha生过孩子，有实战经验的alpha，这个味道对她来说更明显了。
王霏霏怀孕了。
张雨绮兀自盯着王霏霏的双眼，在omega眼底察觉到了一丝紧张，她向来有话直说，此刻却有些反常，许久低头自己喝了一口茶，脑子里消化着内容。
王霏霏这副模样可不是当妈的omega该有的样子，哪有怀了孕被别人发现后如临大敌的omega，难不成是真的和孟佳分手了？思及阳台上行尸走肉的小alpha，好像确实有那么点道理，但分手的omega还愿意怀着前一个alpha的孩子吗？
她的脑子里转了好几转，也就一眨眼的时间，王霏霏的确是太过紧张，竟沉不住气率先问她：“什么味道？”
明知故问，张雨绮很想开口对她说怀上前任的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她对孟佳和王霏霏现在的状态也不算了解，就懒得开口惹人讨厌了，挑挑眉对omega道：“没什么，闻到些熟悉的味道罢了。”
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王霏霏并没有松口气，反而脸色更为阴郁，都是聪明人罢了，张雨绮可不是有什么话会一半噎回去的那种，王霏霏怎么会不知，她沉默也只不过是对既定事实的无声肯定罢了。
初雪的第一天，这屋子里第二个alpha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能在靠近她时嗅到她身上藏不住的味道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张雨绮手里的茶杯在慢慢散尽热度，她遥遥看着窗外覆上一层积雪的院子，忽略各有心思的两个omega，有的猜想需要验证，有的则不需要，白冰和王霏霏最近同进同出多少也有这个原因吧，更何况自刚刚开始白冰眼看着都快要把眉心皱起个深深的沟壑了，得，omega的闺蜜情她这个alpha还是插不进去的，不如做个望妻石等着宁静什么时候回来。
在宁家宅子住下的这半个月，自和宁静坦白之后，宁静就不动声色做了一整套的安排，虽然口口声声说道自己顿悟了，独裁者没什么好下场，可在大家长的行事风格上，独裁者这个定位怕是还要稳住不少年。白冰花了十天左右的时间才给王霏霏做完全部检查，因为苻莹和突然杀来的张雨绮的原因，宁静花了太多时间在维护家庭上，但也没落下对王霏霏的照顾，在检查结果由白冰亲自汇报后alpha暂缓了王霏霏要回自己小公寓的提议，理由是王霏霏目前需要被照顾。
这个照顾不太清楚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毕竟才怀孕不满十二周的omega从外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十一周半。
宁静和郁可唯在中午时分回到家，送走了苻莹二人情绪都不高，张雨绮心里藏了事儿也就没去缠着宁静，有意思的是正是因为她没缠过来，倒是宁静不那么自在，换了衣服后从楼上寻下来坐在了张雨绮身边。
白冰同宁静说了些话便先一步离开了，她和郑希怡并不住在宅子里，这些日子为了跟着王霏霏她也住了不短时间，是时候回家拿些东西再过来，正好今日郑希怡也没什么事，明晃晃的是老夫老妻有了私约。
于是空荡荡的客厅就剩下来宁张两个alpha和王霏霏这一个omega，气氛稍显微妙。
茶早就冷了，还未到饭点儿，王霏霏自白冰离去后就不再说话，时到今日她还是习惯扮演宁静身边不做声的助理，哪怕脑子转的过来身体也转不过来。年纪大了张雨绮还没有没皮没脸到要在其他人面前与宁静腻歪的份上，苻莹走了之后宁静就全是她的了，她也没什么危机感，就懒洋洋的看着王霏霏，寻思着宁静知不知道王霏霏怀了孟佳的崽儿。
垂着深邃眼眸的宁静久未闻张雨绮说话，就抬着手掌顺着椅背落到张雨绮手背上，刚欲开口询问今日是什么情况，张雨绮挑眉缩回了手，斜着眼昵她：“咋了，朵姐走了胆子就肥了？你养的omega人还没走呢！”
她也就是想逗逗宁静，毕竟谁让这狗alpha平日里禁欲十足，害得全天下都以为她是勾引家主的妖姬，虽然确实是她勾引的宁静。
王霏霏那边乖巧的收拾茶几上的茶具，本来被张雨绮一句话说得有些愣神的alpha眉头一皱，忘了要与张雨绮说什么，越过张雨绮对omega道：“这些事儿不需要你做，你休息休息吧。”
宁静这句话一说出来，张雨绮美眸流转，猜想就都被证实了，往椅背上靠着的小腰扭了扭，看王霏霏手上不停，宁静已经虎了张脸，就伸手去按住王霏霏的动作，“行了，家里不是没保姆，你是不是被她压榨惯了改不了这坏习惯？”
我能说我是打算借着收拾东西的理由，端了茶具离开客厅，远离你们两吗？
当然这话王霏霏说不出口，她只老老实实的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抬眼就是两个alpha略含深意的眼神，宁静也就罢了，张雨绮清明的眼里也多了一份顾忌，倒是不自然的一直往她肚子上瞟，这真是教人难堪。
“我正准备去催一下厨房，今日天气冷了，做的是涮羊肉锅，催完我就去喊一声可唯吧。”omega素着一张脸冲二人笑，视线却落在宁静脸上，隐隐有求助的意味。
宁静眼皮子虚虚一搭就开了口：“可唯不用你喊，她什么时候下来什么时候吃饭，应该是要补觉了，你倒是离厨房远一些，毕竟油烟重了，对身体不好。”
这基本就差不多坦白了，王霏霏嘴角微僵，倒是张雨绮美眸一紧扭头去看那平日里话不多的人，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你还懂关心怀孕的omega？知道油烟对身体不好？”
得，明明还没到上台面的话题，直接被张雨绮撂上桌子，还咣当一声，震得王霏霏太阳穴开始跳。
宁静也没想到张雨绮会这么直接，眼皮抖了抖用眼神警告了她一番：“我说了以后家里的事儿不会瞒着你，但霏霏怀孕的事儿，你得尊重她的意思。”
张雨绮差点给白眼翻上天，“哦，合着你还是比我先知道呗，我要是没闻出来你打不打算同我说呢？等会儿，朵姐是不是知道的？”脑子转过来就开始逼供，不亏是醋精。
宁静锐利的眼就轻飘飘的刮了她一刀，伸手顺着她额头轻拍，这个动作十分亲昵：“我是说，霏霏的事儿是要慎重考虑的，你不要围着她乱转，她有自己的考量。”说完看了王霏霏一眼，思索了一下继续道，“我知道你与孟佳稍近些，这事儿暂时与孟佳没什么关系，你就不要搅混水了。”
张雨绮扭头拍掉她的手，想了想又有些不服气，索性起身就坐宁静精瘦的大腿上，整个人温香软玉往她怀里一歪，媚眼横挑看见王霏霏识相的低下头不看她们，这才凑到身形挺直的金发alpha耳边说：“你不就是要我别多管闲事吗，我不搅和浑水，但是这个事儿你可没有我有资格说话，你给我闭上嘴！”说完食指往宁静猩红的唇上一压，惹得alpha颇为不悦，一般这样挑战宁静底线的事儿她是很少做的，但自从占了理被宁静哄复合后，她就天天做，要论恃宠而骄没人比得了她张雨绮。
“我不晓得你和孟佳是闹什么脾气，但怀孕这件事儿，到底还是两个人的事儿，你要做决定就得慎重些，生还是不生都得仔细多想想，免得后悔。”
她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话说完，宁静的手轻轻环住她柔软的腰身，掌心温热透过外套下单薄的睡衣将温度熨到她小腹，狗alpha在她脸侧沉了脸，也听出了她画外音。
不过她也就是提这么一嘴，还真没要宁静现在跟她忏悔当年和她分开的事儿，也不打算就着她给小花生下来的事儿做文章，她又不需要宁静那点心疼，她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把账给算清楚。
“话说回来，孟佳少说也给你当了一回跑腿的，你还真狠心，拎得清清楚楚的，我看王霏霏还真就是你养的omega，偏心偏的不要太厉害！”张雨绮话音一转扭头去看宁静，alpha异色的眼眸印着她不怀好意的模样，她又伸手戳了戳宁静没什么肉的腮帮子，“你少觉得你做的什么事都是对的，你可没少做错事儿。”
宁静绷着脸可能还想留些威严的形象给王霏霏，怎奈张雨绮一边戳着她的脸，一边柔软的臀肉还挤着她大腿，没个正经的模样，偏生张雨绮笑得高兴，眼角眉梢都是久违的得意，倒是晃神让她看见了当年尾巴摇啊摇的小狐狸，不自觉嘴角就松了笑意，原本送苻莹走后那些阴郁的情绪一消而散，只留下温和的喜悦。
张雨绮是她后半生的劫，她摇摇头，伸出苍白的手掌给腿上人不老实的左手包在手心，“你说的都对，但霏霏的事儿得她自己来决定。”
王霏霏一直听着二人细语，心思却飘远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抓回来，懵懂中又听见宁静尝试说服张雨绮不要插手她和孟佳的事儿，一股无奈感久违的顺着心底翻上来。等她回神张雨绮正好抬头看向她，那双曾经狠厉绝艳的美眸此刻倒是沉甸甸的真诚，墨色的眸子似有会将人吸进去的魔力，“你是舍不得弄掉这个孩子的，我是过来人，所以我劝你想清楚，你要怎么打算还是得尽早，那孩子会让你很难熬，无论你下了什么决定，你都得仔细考虑清楚。”
张雨绮说得确实没错。
摆在她面前的就两条路，留下这个孩子，还是不留。不留就得尽早决定，白冰早已同她说了，再往后想处理掉这个孩子风险就更大了些，那时候就不是她们能决定的事儿了。但留又牵扯到另一个问题，孟佳有权利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不止孟佳，往后退一万步，是孟叔叔和孟阿姨也该知道。
王霏霏这些日子在刻意忽视这些问题，张雨绮紧逼之下，她不得不将事情掏出来仔细思考，于是心乱如麻的omega在谈话结束后还是决定回自己的小公寓独处一段时间，她需要这段时间仔细考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以及接下来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宁静自然是不赞同，alpha的目光深邃而有温度，她不想让王霏霏身处无人空间，她认为在宁家王霏霏能得到最为妥善的照顾，即使王霏霏最后选择不留下孩子。当然这个理由被张雨绮驳回了，妖艳的alpha说着风凉话，认为她是在搞独裁，自以为对王霏霏好的替王霏霏做决定，倒是出乎意料的站在了宁家的对立面，认为需要给王霏霏一些私人空间考虑自己的私事。
结果就是宁静做了让步，alpha离开客厅时还有沉甸甸的气势，张雨绮随后也追了上去，王霏霏坐了一会儿思考无果，决定回公寓好好休息，也就没和众人打招呼，自行离开了。
在上海滞留了约摸有半个月，回北京后又在宁家住了小半月，阔别差不多一个月后，她重新回了小公寓，事实上要回来她早就可以回来，并不是一定要听静姐的话在宁家由白冰陪着做些检查，只是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突然只留下她一个人的空间，她与孟佳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她有些遗忘一个人的时光。
小区也覆上了一层积雪，她回到小区时保安正将平日里巡逻车停放的地方积雪清扫干净，王霏霏紧了紧衣领遮去寒气，匆匆往住的楼赶去。白冰近些日子与她形影不离，也将她手机扣下了，倒也不能说是扣，刚回北京时孟阿姨尝试打了几通电话，她情绪太乱也顾不上回复，久而久之就成了心病，白冰索性替她保管了手机，连着宁静也说不会要她去做些公事，只当休息就暂且别碰手机了。回来之前她将手机从抽屉里掏了出来，白冰很细心的每日都有帮她充电，所以也没有遇到开不了机的情况，这台手机还是前些日子孟佳给她买的那台新的，回来路上她查看了一下，光是来自孟阿姨的电话就打了至少七通，也或许是逼急了找不到她，连孟叔叔也打了一通电话来，还有一些积攒的信息，主要也来自孟家二老，王霏霏甚至提不上力气去点开界面，索性也就不再细看。
她心底的顾忌多少也与二老有关，毕竟她和孟佳之间的联系并不只是一段恋情这么简单，哪怕她与孟佳从未在一起过，孟家二老于她也是不一样的存在，更何况，孟阿姨甚至直接将自己的嫁妆送给了她，并说了些教她不得不动容的话。
当然交叉在二老来电中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号码，小孩确实是在尝试联系她。思及这里，王霏霏回家的脚步又乱了些，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孟佳，好像一切都没准备好，她没有变回原来的自己前，甚至都无法理智的思考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所有事情。
凌乱的想法被寒气裹挟着带进了家门，又意外的碎得无声无息。
她公寓的灯是开着的。
客厅积雪融化后留下清晰的脚印，暖色的灯光让原本清冷的公寓变得温馨了些许，熟悉的黑色行李箱就放在玄关处，轮子下面还有没干的水迹，沙发上躺着个修长的身影，王霏霏心脏微微收紧，关门的声音并没有惊扰到那个躺下的人，能打开她公寓门的只有孟佳，那个身影是谁不需费心去想。
她顺着地板上的脚印走到沙发边，伴随复杂情绪映入眼帘的是孟佳熟悉的睡颜，也许是天气变得冷了，小孩脸色比她记忆里要苍白许多。孟佳上身还穿着高领黑色羊绒衫，套着个不伦不类的加绒牛仔外套，下身就穿着一条黑色破洞牛仔裤，膝盖处漏了一大片在外面，一双长腿搭在沙发扶手上，脚上的马丁靴还在往下滴水，显然也刚到没多久。
王霏霏脑子里混乱的情绪被轻易驱散，只留下对小孩穿得过于单薄的操心，外面的温度少说也有零下，孟佳是怎么穿着一条还露着膝盖的破洞牛仔裤跑过来的，孟阿姨都没管她吗？
她走近些便能清晰的看见孟佳的脸，分别的日子不算久，再见到小孩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张雨绮说得的确没有假，肉眼可见的小孩瘦了有一圈，本来脸上还有些可爱的婴儿肥，现在颧骨居然有了线条，下巴的轮廓也清晰了很多，也许是外面太冷了，客厅的温度还没有上来，小孩鼻尖冻得还有一抹红。
也不知道是哪一点让她叹了气，心头那本来因为焦虑而沉甸甸的重量突然消散，她看着孟佳好一会儿，在确认这确实是她的小孩后，倒是自己从眼眶里察觉到了泪意，伸手捂住眼睛愣了愣，无奈的放弃了自我纠结。
她轻声去厨房烧了热水，热水壶运作时传来安逸的声音，家也有了家的味道。她又去了一趟主卧的卫生间，取来孟佳洗脸的毛巾要给沙发上睡着的人发丝上的水珠也擦了，可等她从卧室出来，孟佳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揉着眼睛，看着背影似乎累极了，竟消瘦得有些单薄，听见关门声回过头来，揉的猩红的眼睛对上了她的视线。
“你回来了？”小孩张嘴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掺了鼻音竟有些颤巍巍的委屈。
王霏霏垂下眼，走了过去将毛巾带给他，轻声道：“给头发上水擦干净，我去给你拿拖鞋换上。”
接过毛巾孟佳的手碰到了她的手，冰冷带着寒意，王霏霏抽回手折身去给暖气调了调，从玄关拿出孟佳的棉拖，担心小alpha因为这一分钟的拖延患感冒，可拖鞋还没拿过去，小孩就重重打了一声喷嚏，顺便还吸溜了一下鼻子。
她是真的不会照顾自己，王霏霏想着，不知为何又有些许无力感。
孟佳自己起身去厨房帮忙将开水端出来了，倒是十分自觉，又顺冰箱头上摸出感冒灵来，倒了杯水太烫，吹了吹也不见凉，就皱着眉撕开感冒灵的包装袋仰头生吃感冒药，然后扒拉着冰箱的冷冻室找冰块。
王霏霏过去拉她，她已经吞掉了嘴巴里的感冒灵，看得王霏霏直皱眉，灯光逆着孟佳的轮廓，小孩的五官竟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狗狗眼，清亮的让她失神。
接着她的手腕被拽紧，手里的棉拖应声落地，孟佳轻轻用了力，就将她揽着腰抵在冰箱门上，那张清瘦了多的脸凑了过来，不是索吻，只是蹭着她额头，离得她极近，呼吸交融那般，小alpha贪婪的呼吸着从她鼻尖呼出的空气，一口接着一口，频率逐渐放缓，敛着一排漂亮的睫毛不敢抬头看她，只努力的搜刮着沾染了她气息的味道。
激进又隐忍，冰冷又火热。
王霏霏手腕动了动想挣脱她的桎梏，无果，空气里alpha的信息素味道温柔的试探过来，omega知道她在嗅什么，因为嗅到孟佳味道的自己也连着神经都开始雀跃亢奋起来。她是被她标记过的omega，思念是慢性折磨，就在这么一瞬间爆发，就算是王霏霏也无可自已的想要拥抱住自己的alpha。
如果她对孟佳的思念可以归咎于被标记后的归属感，那对于一个初尝情爱的alpha来说，要克制自己对omega的欲望应当是很困难的事，因为她能感受到小孩急迫的渴望，带着温度的呼吸贪婪裹挟，即使孟佳十分老实的站在她面前尽量不过多的肢体接触，欲望的味道不会骗人。
“我能抱抱你吗？”良久，小孩抬了抬漂亮的睫毛，湿漉漉的眼底有谨慎的渴求，她的唇离得极近，说话间气息顺着王霏霏唇边流转，“我想你想得浑身发疼。”
王霏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半个月前夜店门口小巷里的那一遭不仅让她身心俱疲，连孟佳也弄出了PTSD，尽量忽视自己身体变软的事实，她对着小孩轻轻点点头，动作幅度稍大一些险些蹭过孟佳的双唇，得到特赦的alpha沉沉的呜咽一声，伸手顺她后腰揽过，微微前倾身体，就毫无缝隙的贴上了她的身体，为了拥抱的更契合，甚至手臂用了力，将她往怀里又送了送。
灼热的呼吸洒落在她耳边，孟佳微不可闻的喟叹一声，将脸埋进她耳后的发丝里，更为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小alpha迅速升温的身体，仿佛她就是救命的良药，不抱紧些就会死掉。
王霏霏再三犹豫，最终还是伸手抱住小孩的肩膀，感受年下身体传来的热度。
她对孟佳，就从不可能狠得下心，可惜小alpha只会莽撞的伤了她的心，再央求她毫无底线的原谅。
许是omega的味道很好的缓解了孟佳的渴求，小alpha很是老实的在冷静下来后，主动松开了怀里柔软的身体，即使她恋恋不舍的蹭过王霏霏的鬓发贪恋那一点点肌肤之亲，也非常好的克制住了自己。
孟佳转身去玄关处提了箱子，一脚深一脚浅的准备老实回客卧，不发一言温顺得可怜，王霏霏在一边看着她走路姿势有些奇怪，无意识皱紧了眉心，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腿怎么了？”
小alpha愣在走廊处，嗡里嗡气的说了句含糊的话，就拧开那间很久没住人的房间门，王霏霏冷着脸：“过来。”
孟佳不是很情愿放下行李箱，别别扭扭的走到客厅中央，暴露在王霏霏审视的视线里，灯光下omega眉眼素雅柔和，只是眉心皱起一块疙瘩，向来粉致的唇也没什么血色，看着孱弱很好欺负的模样，孟佳颤巍巍的藏好了自己那点冒出来的奇怪想法，低头不再看姐姐。
“坐到沙发上去。”王霏霏放缓了语调，用比刚才相比相对还算温柔的口吻命令。
孟佳老实照做了，omega就提着棉拖过了来，俯身放下棉拖时伸手按住了她的膝盖，小alpha震了一下身体，这个动作着实古怪，姐姐留意到了，伸手去拉扯她破洞裤膝盖处的烂洞，雪白的膝盖下方皆有一圈大大的乌青，中央因为淤血太久变成了深紫色，omega手掌微不可闻抖了抖。
心疼是骗不了人的，王霏霏沉默了片刻后放缓了语调开口：“怎么回事？”
“老孟罚跪，他媳妇儿也不帮我，跪了一周。”小alpha别别扭扭的回答。
跪一周是假的，也就跪了三天，还是因为和老孟意见不和挨罚的，只不过断断续续的，她天生肤色雪白肌肤敏感，留了淤青要比普通人难消，这才搞得这么严重，只不过是看上去吓人，她的腿好好的。
但，成功赚到了王霏霏的心疼，小alpha忍住嘴角上扬的欲望，坐得笔直。
可惜姐姐不是什么傻白甜，心疼归心疼，还没到脑子不好使的地步，只沉默了片刻，就戳穿了她：“所以穿着破洞裤，故意当着我的面搬箱子一瘸一拐，给我看伤得多厉害？”
孟佳扯扯嘴角不敢抬头，伸手给破洞的地方遮上，麻利的站起来，不敢惹王霏霏打算溜回房间。
“你这一个假请到了学期末，眼见着要放假了，回北京做什么。”
王霏霏也不知是恼了还是犟的，故意问她话，孟佳身形一斜，没吭声，抬腿就要回房间，omega伸手拽住了她衣袖，不敢伤着姐姐，她就顺着王霏霏的力道又摔坐回沙发上，扬着漂亮精致的脸去看王霏霏。
她的omega眼眶还有浅浅的湿意，虽然脸上神情严肃，却浑身透着一股弱势的气息，像是美丽的梅花鹿。
孟佳调整着呼吸，垂下眼睑，乖顺的应着：“我是偷跑出来的。老孟要禁我一个月的足，我受不了了，就偷了身份证跑出来了。”
“为什么叔叔要禁你足？”王霏霏皱眉，她不觉得孟叔叔会因为她真的狠心惩罚孟佳成这么落魄的样子，毕竟就算孟佳当初给孟叔叔气到不行要去国外度假调节心情，他也没舍得在孟佳身上动一根汗毛。
“呵，还能为什么——”小alpha嘴角勾起笑来，嘲讽意味很重，陌生又危险，莫名让王霏霏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沉沉叹息一声，“所以你是偷跑出来的？为什么？”
为什么？小孟垂着眼睑一声不吭，修长的手指在牛仔裤腿上跳着舞，像是拒绝受审的逃犯，顽固又没耐心。
“佳？”王霏霏皱眉提醒她。
“我想你。”孟佳没抬头，栗色长卷发垂在高领毛衣锁骨处，随着她手上动作微微颤动，喑哑着嗓子没了轻快，又跟上一句，“我说了，我想你想得发疯。”
王霏霏哽住了下一句，小alpha轻笑一声，语调像极了半个月前小巷子里那声自嘲，“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王bb。”
Alpha抬眼，眼底还是清亮和温和，却奇异有了足以抗衡王霏霏气势的东西。
“我想你想到失眠，想到每个夜晚都是煎熬，我想你在北京过的怎么样，想你身边是不是有其他人，我躺在客房的床上就为了夜里能嗅到你身上留下的味道，但是那味道越来越淡，我妈非要洗床单，我拽住了也没拦得住，洗完之后就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手机坏了之后连张照片都没给我剩下，我给你打电话无人接听，老孟说要禁我足，不准我来北京打扰你，我发现我除了手机相册里的你，就什么都不剩了，手机一坏，你就和没出现过一样，后来失眠的厉害，精神恍惚就觉得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存在。”
“我不来北京我会死在上海，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王霏霏愣在原地看着她，这样的孟佳是陌生又脆弱的，和往日为了讨好撒娇假装弱势的alpha不一样，小alpha矜贵美丽的脸挂着明晃晃的死寂。
她张张嘴也没说出话来。
孟佳嘴角一勾，低下头：“明明你是被我标记的omega，明明应该是你离开我会更难过，凭什么最后难过得要死一样的是我，什么时候都是我在主动，我把面子里子都踩碎了，来北京找你原谅，为什么你还要问我为什么。”
“王霏霏你就不能看看我吗？你看看我都在身后追着你多久了，你走了之后我就来了易感期，我从没有熬过那么难熬的易感期，没有你我身上每根骨头都在疼，像是有火在烤我的皮，只有你能救我，可我给你打电话却根本打不通。”
有一颗清晰的泪珠砸碎在羊毛衫下摆，漂亮又醒目。
拽着王霏霏的心脏也碎成了好几份，压抑得连呼吸也困难。
Omega伸手去摸年下的头顶，她放在心底宠着惯着的小alpha，是吃不得苦的，从孟叔叔孟阿姨手里接过来的孟佳，从没在她这里吃过亏，什么她都纵容着她，可惜感情本身就是苦的，她宠着惯着帮孟佳避过去的那些苦，最后还是被小alpha一分不落的吃到了。
哪怕孟佳犯了滔天的大错，她也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在她躲在宁家大宅子里，纠缠于自己的困境中时，她确实没有分心去考虑孟佳分毫。
手腕被孟佳抓住，小alpha的体温在拥抱后又迅速散尽，捏着她手腕的手掌冰凉，拉着往下她掌心就触碰到了孟佳潮湿的脸，她听见孟佳说：“王霏霏，我说我好疼啊，你为什么不能心疼心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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