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接受……
Elsa曾经以为她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事了,直到她重新遇到Anna为止。
她不能接受Anna受伤,不能接受让Anna遇到危险,不能接受看着Anna难过,她竭尽全力的想要当个好姐姐,可是她也同时……不能接受Anna,爱上别人。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那些理所当然的保护,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质?
偶尔低个头放任命运走向应走的轨道是不是会好一些呢?如果她有更早一点分化,如果她没能成功逃脱,如果她像是任何一个Omega一样被人娶走,标记,从此和Anna分离,是不是其实更好?
那么也不用想着还有什么‘也许’……什么‘可能’了……
要是不曾有那次重逢,要是不曾爱上Anna,要是不曾被Anna所爱,是不是一切都会更好?
那么……就不用伤害任何人了啊!
分明如此清楚,要是她能推开,要是她能更坚定一点。
可是她那么痛恨的,那么该死的,无论她多么想,她就是做不到。
一切都是出自她的自私与软弱,可人怎么能够推开触手可及的温暖,甘心永远待在冰冷黑暗的地狱里呢?要怎样的勇气和决心才能把失而复得的再次拒之门外?
她都已经放弃过一次了,难道还不够吗?
爱一个人,想让她平安幸福,难道就非得要永远离开?
Marshmallow比一般的雪狼更温顺一些,即使背上骑着个Omega也十分听话,它本来认得这湖边的路,但是它受到Elsa的驱使一路往山脚下去,渐渐就远离了湖边。
狼爪下的雪越来越厚,他们肯定已经远离了正常的道路,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四下里既没有灯光也没有建筑物,茫茫一片,Marshmallow跑得累了,路也难走,就渐渐放慢了速度。它几次回头朝背上的人呜咽着,想要得到新的指示,可是女骑手伏在它的背上无声哭泣,没有心思理它。
她想起她们还小的时候,刚刚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在这个广袤孤独的世界上只能够紧紧抓着身边的那个人,只有这个人可以相许相伴,相依为命。
那时她们都曾那么天真的相信过,她们一定会一直一直,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直到更年长的那个开始意识到——人们几乎不会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同居一生,大部分人都会拥有一个爱人,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姐妹之间,往往并不属于她们彼此。
她了解到这件事,并且为之感到恐慌,她一面不知所措,一面祈求着那一天不要到来,或者……晚一点到来。
她不想跟Anna分开,无法想象自己会和除了Anna之外的人在一起生活,或者是……在Anna心中出现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她开始惶惑的想着,到底是作为姐妹更加亲密,还是……
如果可以选择,她还会愿意和Anna成为姐妹吗?
如果可以选择,是不是……是不是不是姐妹,其实会更好?
这个念头到了她分化成Omega的时候,开始变得挥之不去。
回头想想,也许一切的开端就是从那时种下的。
迷路的雪狼只好信步乱走,Omega哭得昏昏沉沉,她不知道是自己本来就这样的软弱,还是怀孕改变了她。
怀孕,这本来该是个令人高兴的词,可是此刻只能显出荒谬和残忍来!既提醒着她身为Omega的无能为力,又提醒着她——她和自己的妹妹,做了怎样的事。
而她如何还能让这样的孩子出生呢?
寒冷如影随形,甚至透过身上厚厚的衣服浸入皮肤里,浸入骨髓中。
她感到心口一阵冰凉,黑压压的天色,好像永远也不会亮了。
像是她的人生一样,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坠入了永夜。
自从来到Pandora以后她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寒冷又格外消耗人的体力和热量,她不仅感到冷,还觉得非常的虚弱,手上没有力气,渐渐连雪狼的缰绳都抓不紧了。
Marshmallow顶着风雪,一时不慎踩着了一条冰缝,爪子被卡了进去,它失去平衡哀号了一声,身子就往前栽了下去。
它背上的人没有一点力气,顺着它的力道就滚落在雪地里。
它本来立在一个斜坡上,眼看那人一气滚到了斜坡下面,兀自着急的想把爪子拔出来,但是爪子卡得很紧,它呜呜哀叫着又抓又刨,却怎么也弄不出来。
被摔下狼背的人好像有那么一会儿失去了意识,她在风雪里躺着,完全不知道冷似的。过了一阵,她慢慢的支起身子,她掉下来的时候狼背上装东西的包也跟着被甩下来了。此时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在雪地里胡乱撒了一地,什么杯子啦,毯子啦,肉干面包啦,还有一柄比手掌稍长,用来削东西的刀。
刀刃冷冷的反射着雪地上的寒光,不知什么时候起风雪也好像累了似的,渐渐的停歇了下来。
这个无人的世界是那么安静,亘古不变的浸在长夜里,纯黑的天穹,纯白的雪地,当中只她孤零零的一个。
就像那么多年以来,她都这样孤零零的一个。
一个人逃亡,一个人受伤,一个人忍耐着,一个人期待着,最好最好,也能一个人死去吧?
她本来就不该,怀抱什么无望的奢望……
那么,就可以不伤害任何人了。
她怔忪的捡起那把刀,不知从哪里涌出力气来站直了身子。
Pandora被驯养的雪狼都是受过追捕Omega的训练的,它们对Omega的气味极为敏感,即使是风雪之中也能追寻踪迹。
头狼带着Jonathan和Anna跑了半个多小时,风雪渐渐变小,时间已经早晨,但是这苦寒之地的天空依旧是黑色的,只是从黑云的边缘里泛出一点点的白。
远处的宇宙中一组人工天体围绕着这孤僻星球静静旋转,太阳能板反射出银白色的光,照亮了层冰积雪的地面。地上的雪白和周围无边的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像是奔跑在一张黑白的照片上,又或者是一场将要无疾而终的梦里。
先前跟Jonathan呛声时还好一点,当两人都再说不出话,只能闷头找路之后,压抑和焦虑就随着寒意针似的扎进Anna的身体里。
她快要被这满溢出来的情绪憋死了,她一刻也不敢停歇,好像有什么怪物在身后追赶似的,她懊恼得抓心挠肝,要是早知道Elsa会被气跑,她就是撕烂自己的嘴也不会那样发脾气。而且她当时怎么就只知道傻站着,却没有拦下她呢?她当时怎么就脑子进水,只顾着生气了呢?
她心里知道自己是真的生气,气Elsa什么也不肯说,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生气,不论如何,她总是不能真的生Elsa的气的。
就像Jonathan说的,愿赌服输,她已经赌上了全部的自己,她哪里还能去生什么气呢?
她或许该感到知足的,毕竟Elsa一开始就放弃了,她逃得远远的,是自己不顾一切的去找到她,是自己逼得她不得不回应,是自己一步一步的坚持让两人可以走到今天。
Elsa所退让的每一步,都可以视为是她的胜利。
而她还听到了什么?Elsa说爱她。不是做梦,不是她的臆想,她真真切切的听到Elsa承认:
我爱你,Anna。
只要有这一句话,就算是下地狱她也甘之如饴。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Jonathan的头狼忽然兴奋起来,嘴里一边嗷呜嗷呜的叫着,一边发足狂奔。Anna的坐骑也跟着跑,她只好抓紧缰绳问Jonathan:“怎么了?是找到了吗?”
“好像是。”Jonathan道,两人顺着山脚下的小路跑过去,一会儿之后竟从地面上找到了断断续续被雪埋了一小半儿的狼爪印,又一会儿,连Anna也听到了远处的呜咽的狼嚎。
Marshmallow撅着屁股趴在一处斜坡上,夹着尾巴,耳朵都折下去了,一个劲的在原地折腾。Jonathan见了当先跑过去:“它好像踩到冰缝里去了,我去看看!”
Anna跟着他跑了几步,随即发现Elsa并不在Marshmallow身边,那她在哪儿呢?
她在雪坡上举目四望,忽然看到雪坡下面,Marshmallow的负重袋落在那里,里面的东西滚落了一地,一地的素白中站着个人,像是冰雪的精灵似的纯洁飘渺。
她脱下了Anna给她穿上的厚重外衣,只穿着一条薄薄的白裙子站在雪地里,在这样干净的白色映衬下显得她身前的一处鲜红特别的刺眼。Anna心里一沉,不敢相信般的催促自己的雪狼跃下雪坡。
Elsa全然没有察觉Anna的到来,仿佛在她的视野里这里依然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只有雪,只有这茫茫天地,只有一个她,无处可去。
Anna见她拿着一把刀倏尔举起,心脏都勒紧了,失口叫道:“Elsa——!”
不不不!你在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Elsa!Elsa!Elsa——
她从雪狼背上跳起来,仓皇落在地上,又连滚带爬的往前扑去:“Elsa,住手!”
在这临别一刻,Elsa终于看到了她,多么不可思议啊,总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从天而降。她的妹妹,她的Anna,她挚爱的女孩儿……
像这世上唯一一朵永不凋谢的花,有最热烈的颜色,最接近梦想。
在她的整个人生里,只有Anna,最鲜活明亮。
她看见Anna眼里的惊惧,看见她拼命的向自己跑过来,那么努力,可是自己却总是让她失望。
“……对不起,Anna。”
无论再说多少遍,也无法弥补我对你的伤害,可是真的……真的对不起。
别说这个,Anna根本无暇去听也无暇去想,她声嘶力竭的叫着:“Elsa!不——!”
那女人又对她笑了,那么漂亮的,无人可比的,自由又骄傲啊!
“我爱你。”不是出于姐妹,不是家人之间的,而是……只有这一句,没有骗你。
“不准!不准这样做!Elsa……”Anna在竭尽全力的奔跑中祈求着——别,别这样……不要伤害你自己,求你了Elsa……不要离开我……
刀刃倏然落下——
“Elsa不要——”
不要让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