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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纪念日

Fan Fiction 同人 剡羽 8581 Sep 18,2021
法芮尔的回归像是什么吉兆似的,守望先锋的人员紧缺状况在半年内得到了巨大的改善,紧跟着她之后又有大批学员毕业正式进入岗位,而某位法老之鹰,也重新拿到了回归一线的许可。
但这也意味着,她和安吉拉可以腻在一个基地里的日子到头了。
训练期一结束,温斯顿就迫不及待地把她调往了远东,以应对潜在的恐怖活动。法芮尔前脚一走,安吉拉就抛弃了直布罗陀基地,回苏黎世继续她的研究去了。
一转眼,夏天就又结束了,安吉拉忙于新的实验项目,每天只能挤得出十几分钟跟法芮尔打打视频电话,而对方还不一定有空接。
不管怎么样,电话还是要打的。医生谨记之前的教训,在自己的日常表上见缝插针地提醒自己不论多忙都不可以忘记法芮尔——她实在是太了解自己一忙起来就浑然忘我的本性了。但即便如此,她也已经一个星期没和法芮尔联系上了。
最后一次联络的时候法芮尔说任务期快要结束,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休假。安吉拉这一周以来一直心神不宁,问了温斯顿,也只说是有临时任务。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医生总不可能还追问是什么任务。
只好等着,等待的时候反倒希望自己能够再投入些,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就不会老是想着法芮尔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出什么事——还是不该在她的体检表上签字的,怎么又让她得逞了呢?
医生叹着气,后悔不迭地把脸埋进手掌里。
来送报告的助理大吃一惊,问她:“您怎么了,齐格勒博士?您还好吗?”
她连忙抬头,笑意宛然:“没事。眼睛有点干而已,我闭闭眼睛休息一下就好。”
助理不认同地摇摇头:“您这样可不行,昨晚您又在实验室通宵了吧?贝拉他们都告诉我了,我一会儿给您带点眼药水过来,您可别又拿您那杖子敷衍了事。”
安吉拉无奈点头:“是是是,我那杖子不是已经被禁止用在我自己身上了吗?”
“要是您真能这么听话就好了。您先休息一会儿吧,睡一下也行,我一会儿过来。”助理临走前问她:“要我帮您带晚饭来吗?”
“不用了。”安吉拉摇头:“晚点儿我自己去吃。”
助理冷哼:“又是‘晚点儿’,那我先去了。”
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安吉拉疲惫地点开屏幕,发现自己中午时发出去的消息还是没有回应。
“法芮尔……”
她顺手拨了出去,尽管没报什么希望。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她幻听,她好像听到了法芮尔的铃声。
那声音离得很近,又有些飘渺,好像……就在背后。
安吉拉转身,她的身后是一整面落地窗,窗外有一个小阳台。她一转过去就正好看见一个身影配着喷气式背包的气流停顿在空中。
那身影手忙脚乱地按掉了电话,一抬头正与她对上。
“……法,芮尔?”
天空中的神鹰当着她面,“嗖”的一下就掉下去了。
“法芮尔——!”
神鹰在半空中挣扎了一下,又缓慢爬升回来,伸手勾住了她的阳台栏杆。
“……嗨,安吉拉……”法老之鹰尴尬地露出头来。
“嗨?”医生叉起手看着她。
“呃……”
“嗯?”
“晚……晚上好……”
“晚上好?!”安吉拉一拍栏杆:“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又死在哪个鬼都找不到的地方了!你知不知道我……”
一束硕大的玫瑰堵住了她的话。
法芮尔顶着压力硬着头皮把手往前一伸,那束玫瑰一路都被她保护得很好,除了刚才掉下去的时候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好歹一百分还是可以打八十的,她举着玫瑰问安吉拉:“我……可不可以先让我进去?”
安吉拉看着那束玫瑰,忽然说不出话来,夜风吹得她耳朵发烫,她气鼓鼓的,闷声抓住法芮尔的盔甲把她拖进来。
法老之鹰狼狈极了,连滚带爬地翻上栏杆,一头将医生扑倒在了地上。
玫瑰滚落一旁,医生没好气地抱怨:“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不吭的,送什么玫瑰,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还不如早点跟我说一声,我都快担心死了……”
“嗯……是想给你个惊喜来着。”那大个子撑着沉重的盔甲覆盖在她身上,挨骂也不生气,还是一副眉眼温柔好说话的模样。
“惊喜?”安吉拉讽刺地重复了一遍。
法芮尔无奈,低头想去亲她,结果头盔的鸟喙戳到了安吉拉的头:“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日子。”
安吉拉吃痛的表情一怔,继而一软。
法芮尔始终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她不记得那些以前的事了,也不记得她和安吉拉真正的初遇。说实话,安吉拉也不记得了,那太久远了,大概是安娜带着女儿来基地玩的时候偶尔打了个照面什么的。
但是对于现在的法芮尔而言,她和安吉拉的初遇,就是那个离此不远的城市里,深秋的夜晚,一个转角处的不期而遇。
医生低眉轻轻笑了笑,抱怨道:“笨死了……”抬手取了她的头盔,把人拉下来咬上她的唇。
那唇在高空给寒风吹拂,冰冷又干燥,被她咬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牙印,继而又细细地舔舐得暖软。
法芮尔任务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赶了最早班飞机,又从机场换穿“猛禽”直接飞过来,除了中途落在人家花店门口跟备受惊吓的店主买了一束花,一秒钟都没有耽误。
此刻,终于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她翻个身坐在地上,把医生捞进怀里来,抱在腿上索吻个不停。安吉拉也想她,任由她肆意掠夺,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安吉拉一个激灵坐起来。
“齐格勒博士,我进来了哦。”
“糟了!”安吉拉一把将法芮尔推进阳台角落里,钻进办公室:“是我助理。”她对法芮尔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懊恼地把被人解开的衣服扣回去。
助理一进门,就对上齐格勒博士有些慌乱视线。
“您……”她歪了歪头,往办公室里四下扫了一遍:“还好吗?”
“好。”安吉拉断然答道,阳台被她的办公桌挡着,只要法芮尔不站起来,助理不到阳台去,应该是发现不了的。
“真的?”助理不信似的又确定了一遍。
安吉拉摆出她的无敌微笑:“当然。”
“好吧。”助理摇摇头,把小药瓶放在她桌上:“您的眼药水,虽然我觉得您用不上了。”
她临走,指指自己嘴巴:“口红花了。”
门关上。
安吉拉猛地捂住脸,翻开抽屉里的镜子一看,镜子里的女人满脸通红,眼里波光潋滟,唇上一片被蹭散开的艳红,说是……春情荡漾也不为过。
啊——!齐格勒博士的威严啊!
“我可以出来了吗?”背后的罪魁祸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从身后将她揽了,安吉拉回头恨不得咬她一口:“都是你!”
“我怎么了?”法芮尔满脸无辜。
安吉拉恨恨一敲她盔甲:“你还我一世英名!”
半晌之后,法芮尔只穿着贴身T恤被推倒在沙发上,她的头盔从手边咕噜噜地滚出去老远,喷气背包被她自己长腿一伸一脚踢开,安吉拉咬着她的脖子,手还在她衣服里。
医生身上整齐的衬衫被解得一颗扣子都不剩,和她的白外套一起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骑在法芮尔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法芮尔的脸颊,还声音绵软地警告:“到此为止……法芮尔,你再敢给你那只手搞什么‘附加功能’,我就替你拆了它!”
法老之鹰无声轻笑,胸腔震动惹得趴在她身上的安吉拉又不忿地咬了她一口。
“这可不能怪我,点子是布丽吉塔出的,也是她动的手。”
“那这手也是长在她身上?”
法芮尔又笑,安吉拉还想咬她,被法老之鹰一个翻身压在了下面:“你不喜欢吗?”
埃及人深色的眼睛似有魔力,安吉拉无法对荷鲁斯之眼说谎,羞愤地闭上了眼睛,把法芮尔拉下来埋进了她怀里。
“……这回待多久?”她转移了话题。
“假期挺充裕,这趟之后,我今年都不用加班了。”
“真的?”安吉拉迅速抬头:“你回直布罗陀?还是?”
“先回直布罗陀,之后应该是调驻吉萨。”
吉萨,地球的另一边。
安吉拉的神情明显是有些失望,法芮尔亲亲她的额头:“那边有些事务,温斯顿觉得我去会比较好处理……你知道,我以前应该在埃及军队里有些熟人——虽然我都不记得了。”“确实是有些熟人,不止是你的战友,还有你爸爸和妈妈的,你这个军二代。”
“嗯……所以……”法芮尔小心地解释:“不会太久,可能一年,也许不到一年。”
“唉……”安吉拉叹了口气,埋在她胸口闷声懊悔:“我就不该给你签字……”
法芮尔又笑,笑着低头亲她,安吉拉总说不给她签字,可却也从未真的阻止过她。在直布罗陀重新受训的时候,也是她每天都陪着自己,翻找出大堆自己以前的作战资料一起分析。她的作战风格好像并没有因为失忆受到影响,那段时间又是医生医务室的常客。
“所以。”法芮尔终于提到了她想说的:“我想工作狂齐格勒博士这几个月里也应该攒下了不少假期,我能不能邀请她……”
安吉拉抬眼,法芮尔接着道:“我能不能邀请她,陪我回家?”
说来遗憾,安吉拉从未去过法芮尔的家,如果法芮尔是觉得自己能带她回家的话,她恐怕要失望了。
医生拢着衬衫前襟坐起来,将散落的金发撩去而后,为难道:“我……法芮尔,我其实……”她懊丧地撑着额头道:“抱歉,我没有去过你家。”
那几年里她一直在后悔,包括如今,为什么交往那么久,她从来,一次也没有跟法芮尔去过埃及?
在她们有限的相处时光里,总是法芮尔等着她,总是法芮尔来找她,她们腻在基地里,或是安吉拉苏黎世的家中。她一次也没有主动陪法芮尔回过家,那时总觉得日子还很长,机会还很多,她总有一天会去看看法芮尔长大的地方。
埃及她不是没有去过,法芮尔的家人她也见过,所以那个家,在父母去世之后,连法芮尔自己也不怎么回去,所以她就……
她从没想过法芮尔不回去的原因是因为自己。
“对不起。”天使失望地靠在法芮尔身上,她对自己很失望,从前也是,现在也是。
“这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法芮尔将她揽过来:“温斯顿给了我地址,你知道……我家里也没有别的人了,我只是想回去看看而已。怎么说呢……那房子也空置好几年了吧。”
“我在想,如果我们以后定居苏黎世的话,要不要把房子处理掉?”
“不要!”安吉拉摇头:“不要,你……为什么要处理掉它?那是你长大的地方,那是你和你父母一起生活过的地方,相信我,你不会想要失去它的!”
法芮尔以前也不怎么回去,可是她从没说过要处理掉房子这样的话。那对于她来说,一定是充满回忆的地方,安吉拉很抱歉自己从前没有注意过,但她不会让法芮尔做日后可能后悔的事。
“而且……不一定会定居苏黎世不是吗?我们不一定非要住在苏黎世的。”
“真的?”法芮尔不太相信的样子:“可是……你很习惯苏黎世吧,你家在这里,你的行动基地也长期在这儿……还有工作,实验室……医院……”
“那些都不重要!”安吉拉抓住法芮尔的手,法芮尔可以为了她离开自己习惯的地方,放弃自己长期驻扎的吉萨,离开朋友和战友,没有理由永远让她这样迁就下去。
她的表情很坚决,但法芮尔看上去还是很犹豫:“我觉得苏黎世挺好的。”
确实不错,安吉拉心道,然后迅速将这个念头甩开下了决定:“你……等我一天,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一下,我们回埃及去。”
老实说,法芮尔发出那个邀请的时候,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真的能够成功。她知道安吉拉永远很忙,也许会一直这样忙碌到生命的尽头,她甚至没有奢望过自己和她能有悠闲的退休生活。她做好准备听安吉拉跟她说“抱歉”,那也没关系,至少在这段假期里,她能一直陪着安吉拉。
可是她没有想到,安吉拉几乎没怎么挣扎就下了决定,还是以……那样坚决的表情。
真是可爱。她笑着再一次把人抱回来:“真的没问题吗?你的实验?”
“实验室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她起身穿好衣服,又帮法芮尔把盔甲穿回去:“谁叫你飞上来的?我总不能让同事看见我的办公室大变活人吧!”
法芮尔被推到阳台上,玫瑰花也塞回她怀里:“这个也替我先带回去。”
“我觉得我像是来偷情的。”法老之鹰扒住门框道。
安吉拉啐她,又踮脚附赠一个吻:“回家等我。”
“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呃……八点,不,可能九点,我尽量早……唔嗯,法芮尔……”
法芮尔将那个临别吻延长了好几分钟,然后翻出栏杆跳了下去。
饶是知道对方是个空中之王,安吉拉还是紧跟着扑了上去,直到看见她飞行的尾焰逐渐上升,稳定地消失在夜色里,才放下心来回到办公室。
次日,在研究院上下的万众瞩目之中,齐格勒博士休了几个月以来的第一个长假,被同事们目送出门。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的越野车,深色皮肤的埃及人当众把她接走。
一天之后,她们步出机场,时间正好傍晚,炽热的太阳滑落到城市的边缘,阳光橘黄,把整座城市都染成一片灿烂耀眼的金,正与一年多前她独自来访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是法芮尔失踪后的第三年,她已经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
最初的时候,是战场附近。然后,是城中的医院和难民接收点。再然后,临时治疗室,军队驻地,志愿者基地,人道主义机构接收处。再然后……她搜索的区域一公里一公里地扩大,直到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法芮尔没有死,却没有回到她的身边。但是她更不能想象,法芮尔死了,如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在这世上。所有人都劝她放弃,劝她接受现实——一个人怎么能活生生地从战场上消失,活着却音信渺无呢?
如果她还活着,我们肯定会有她的消息。
如果她还活着,她肯定已经联络你了。
如果她还活着……她不可能还活着,安吉拉,法芮尔已经死了。
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坚持法芮尔没有死,只有当她也放弃搜索的那一天,法芮尔才会真的死去。
我可以找一辈子,她想。
在最初不眠不休地疯狂寻找之后,她忽然冷静了下来。朋友与战友们那时非常担心她,甚至谋划要将她强行带走。但是某天开始,她忽然在午餐时候出现在了餐厅里,她跟大家打了招呼,拿了一份完整的食物,步履匆匆,但没忘往兜里捎上一罐咖啡。
接着晚餐的时候她也出现了,疲惫地吞咽土豆泥,吃了一半就推开盘子说要去洗澡睡觉。猎空当时震惊地跟其他人确认“我没听错吧?她说她要去睡觉?”第二天的早餐,她又出现了,从此之后每天不落,她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永远带着沉重的疲惫,又永远奔波忙碌,不止不息。
他们总算不怕她会寻死了,只是怕她总有一天会累倒下。可是安吉拉知道,她不能停下,她如果停下来,才是真的会倒下。
直到某一天早上她从床上起来,被子被她盖了一晚,却仍旧不感到温暖。她闭着眼睛躺了一夜,却丝毫没有觉得轻松一点。她看着窗外太阳冉冉升起,城市苏醒,全新的一天到来,忽然之间发现——已经快三年了。
她走遍了全世界,已经不仅止于寻找法芮尔。
她出现在任何需要她的地方,在地震现场,在泥石流灾区,在内战前线,在传染病封锁区,她从一具一具尸体中踏过,又把一个一个的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她几次获得人道主义奖项,又几次被邀请出任大使,她的名字登上国际新闻,被更多人知晓。
可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些地方,直到这天她睁开眼,忽然意识到她救了那么多人,可是一个都不是法芮尔。
她没有收拾行李,只带了钱包和护照,登上了去往埃及的飞机。
明明交往那么久,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来过呢?
她知道法芮尔的家在吉萨,与开罗隔河相望,是在离开罗大学不远的街区,一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她曾经好多次从那座城市途经,发照片在社交平台上,法芮尔在下面评论说“多走十分钟就是我家了”。
她曾经在莉娜建议她“不如跟法芮尔去埃及过周末”的时候摆摆手说“有个实验,怕出什么问题不能第一时间赶回来”。也曾经在温斯顿问她“有个派驻吉萨的外勤,有没有兴趣”的时候摇头“不了,我还得看着这里这群不省心的人呢”。
她曾经有那么多次机会,每一次都被她拒绝,她永远觉得反正总是会去的,然后放任机会溜走。
大概神也厌倦了她的不知好歹,机会终于不耐烦等她,荷鲁斯回到了天上,她后知后觉,后悔不迭地赶来这座城市,却站在机场的人流里茫然无措。
那时候,也是这古老国度的黄昏,美丽的夕阳挂在城市的尽头,遥远的地方是起伏的山丘剪影,而近处是林立的高楼。空气过于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气势汹汹的灼热温度。日光已经转变成了橙红,却依然刺得她睁不开眼睛,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快被这光线烤出一片热意,驱散了机场内温度过低的冷气,一片暖烘烘的。
她站在人流中,任由刺眼的阳光将她的眼睛逼得流下眼泪来。
一位路过的女士惊讶地扶着她,给她塞了纸巾,连声追问“怎么了,亲爱的?”
“我没事,我没事。”她摇头:“我很好,谢谢您,我只是……”
她开口,却觉得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这座城市太美了。”
我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她迎着夕阳坐上出租车前往吉萨市区,街上熙来攘往,在一种与别的大城市没有两样的热闹里混杂着浓郁的异域风情。深色皮肤,黑色头发的人们在街上三三两两,他们说笑着,聊着天,提着购物袋,走在回家的路上。
安吉拉细细观察他们每一个人,却也没有一个是法芮尔。
她从车上逃下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走到从前拍过照的地方,按步行速度推算出十分钟的范围。这范围实在不大,可是一户一户,一家一家,每一个都可能是,也每一个都可能不是。她孤独地站在街上,直到太阳落下。
我已经,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走在阿巴斯大桥上,望着下面流淌了数千年的尼罗河,忽然握住栏杆意欲纵身而起——
扑啦!一只鸟落在了她面前的栏杆上。
安吉拉差点没能停住,险些把那只鸟撞下去。
那是只挺常见的红隼,偶尔也会在城市里见到,体型虽然不大,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猛禽。安吉拉谨慎地松开了栏杆,把那块地方让了出来。
她挪到了旁边,重新握住了栏杆,临起跳之前侧了侧头,发现那只红隼正扭着圆圆的脑袋看着她。
“……看什么看。”她带着哭音道:“没看过人跳河吗?”
红隼扑扑翅膀,把脑袋歪向了另外一边。
别管它,安吉拉重新望向脚下的尼罗河,双手握紧栏杆,用力……“你别看着我!”
怎么这么烦?她瞪着那只鸟:“你们这些隼形目的是不是都这么烦?需要你的时候找不到人影,不要你了就又缠上来!是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
她用力瞪着它,瞪到眼睛发酸,视线模糊:“是你说,一定会回来的……”
泪水滚烫滑落脸颊,她知道自己在发傻,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死,你答应过的……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你答应过的……”
红隼轻轻地叫了一声,她才发觉脸上湿湿的……不止是泪,是下雨了。
吉萨居然下雨了?
雨丝很细,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她愣愣地望着天空,心想自己这是什么运气?红隼又叫了一声,像是有些不安似的拍打着翅膀。
“你快走吧,下雨了。”她挥挥手:“把你的羽毛弄湿了就不好了。”
红隼继续小声叫着,却又不走,只不断扑打翅膀。安吉拉这才想起:“你是受伤了吗?”
她靠近过去想要检查一下那只小型猛禽,对方却好像这会儿才捡起警惕心来,扑开翅膀往后飞了一段,又停下来望着她。
“等等……”她赶上去,红隼又飞起来,就这么溜完了她半座桥,安吉拉一抹脸上的雨水:“明白了,我被只鸟溜了……法芮尔你给我等着。”
她总不能拿只鸟出气的,所以隼形目的帐当然要算在那位法老之鹰的头上了。这是很有道理的,假使法芮尔还在,也一定会哭笑不得地认下,然后软语问她“要怎么跟我算账?”
可是现在法芮尔不在,并且可能永远都不在了,她在吉萨街头半夜被只鸟欺负,还中大奖一样的淋了一身雨。
红隼委委屈屈地飞开,落在了一栋房子的屋檐下,紧张地看着她。安吉拉又想起,这种鸟好像是有在屋檐下产卵的习惯的,它们不擅筑巢,有时候就只是直接产在高楼的外墙边,非常危险。她想起那些动物向人类求助的新闻,生怕是自己误会,跟一只向她求助的鸟发了一顿脾气,赶紧跟上去。
那栋房子就在桥头不远,临着尼罗河边,想来应该风景很好。红隼停在屋檐下等她,她绕着房子找了一圈,还真给她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三枚鸟蛋。褚褐色的鸟蛋就架在几根树枝上,挂在屋檐与外墙的夹角里摇摇欲坠,安吉拉为难,按道理说她是不应该去碰野生动物和它们的蛋,可是这只红隼是主动求援,这又怎么算?
她想她应该给林业局打个电话,可是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她犹豫不决,红隼也不催她,飞到自己的巢边看护着蛋。安吉拉伤透了脑筋,最后跑去路边折了一丛灌木回来给红隼提供材料,跟它商量:“我不好碰你的蛋,怕我碰了你不要它们,不然我把树枝给你,你自己加固一下?”
她把树枝放在旁边,然后退开两步,红隼收了她的树枝,回到了自己的蛋上面。
安吉拉终于松了一口气,庆幸刚才没有置之不理。这户人家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了,门前没人打扫,信箱里塞满了信件和广告单,她抽了一张广告单垫着在人家门前坐下,打算等雨停。
雨停之后要做什么呢?是回去继续她治病救人的生活,还是永无止境地寻找下去?她还不知道,然后她倚靠着门边的栏杆,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天亮之前,她被电话吵醒,猎空问她在哪儿,她傻乎乎地回答:“在吉萨。”那边一下子如临大敌:“你给我发个定位,你等着别动,我马上来!”
“等等……”你来做什么?可是猎空已经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天亮之后,她去吃了个早餐,找间酒店睡了一觉。醒来时猎空已经到了,把她强行带回了欧洲,那之后,他们集体决议要给她强制放假,她没有反对,选了一间离苏黎世不远的大学研究院当顾问,租下了房子,准备投入新的工作。
她没有放弃,她不会放弃,她会休息,会振作,然后继续寻找,永远继续寻找。
然后那天晚上,她找到了。
“所以……你当时大半夜站在桥上做什么?”法芮尔握着方向盘回头问她。安吉拉一滞:“我……”她瞥向窗外,理直气壮:“看!风!景!不然还能干什么,难道要跳河吗?”
法芮尔噗嗤笑着,冲她挑眉:“大半夜看风景?”
“夜景!”
“好看吗?”
那夜尼罗河水映着桥上灯光,幽暗中流金辉映:“好看的。”
不然怎么会将她蛊惑,差点投身而下呢?
“等等!”安吉拉忽然抬手指向道旁:“法芮尔,在那边停一下。”
车子按照她的指示在路边停下,安吉拉跑去街旁的房子看了一眼,那房子还是一副无人打理的样子,门前台阶上的栏杆都已经锈蚀了。她回头对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走过来的法芮尔道:“就是这里,那只红隼把我带到了这里来,我就在这儿顺便避了个雨。难得来一趟埃及就能碰上下雨,我很幸运吧?”
法芮尔从手机上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我幸运。”
她右手牵起安吉拉,用那只人类的左手拂去门上灰尘,将手按了上去,门锁一声轻响,应声而开:“下次就不要在门外避雨了,直接进来。”
——谢谢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谢谢你,还肯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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