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张连环追尾导致的全损运单,一盘错误预估了时间烤成了全糊的苹果派,一把由于年底过分繁忙而疏忽保养险些炸膛的守护铳和一箱一拖再拖终于用到了一滴不剩的91号机车油箱之后,幸运女神在能天使脑门上拍了一张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假条,然后二话不说便拎着行李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在这个全世界都烤着暖烘烘的火炉,就着年末特别节目的背景音乐,一边啃两口姜饼人曲奇一边飘出心思期待着圣诞树下到底藏着什么礼物的平安夜,能天使却只能推着半路熄火的摩托车从机动车道辗转到还没来得及撒盐的人行道上,厚重的雪块没过脚踝直直往袜子里窜,每顶着寒风往前走上一步都是刺骨的透心凉,倒霉程度超级加倍,简直堪比卖火柴的小女孩之龙门故事新编。
终于放弃把这几十公斤负重独自一人扛回宿舍的念头是在五分钟之后。下城区街口的路牌在能天使眼里绽放出救命稻草般的色彩,她赶忙锁定了那家经常光顾的酒吧把摩托车停到延伸出落地窗外的顶篷底下,又拍了拍大衣和光环上结晶的冰碴,一猛子扎进名为暖气的天堂当中,靴子陷进地毯把脚底的雪踩成泥块儿,冻僵的四肢在热度的包裹下后知后觉地刺痛着发痒。
所以到底打电话骚扰谁能把自己从这冰天雪地的狼狈模样当中拯救出来?能天使整个人瘫在吧台椅上,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沿着朗姆可乐的玻璃杯口打转——可颂在圣诞市场热火朝天地摆摊肯定没戏,伊斯和莫斯提马难得一起外派到了萨尔贡边陲,老板和空的MSR新年演唱会正在龙门中央体育场彩排进行中,德克萨斯跟她临近年底更是把两个人劈成了八个人在用,哪怕她们最近一直在分头行动都还是有数不胜数的包裹等待着派送,“企鹅物流,使命必达”的名誉保证一度岌岌可危。
大家一个赛着一个忙碌,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这让能天使一下子没了主意,她不知道这通电话到底应该打给谁才好,就像她整天念叨的派对被理所当然地取消,冰箱里早就订好的蛋糕估计也只有自己吹灭蜡烛又一个人全部吃掉那样——到头来就连天使也不能永远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意妄为,哪怕这句话听上去多少有些滑稽。好吧,萨科塔懊恼地揉乱了后脑勺的碎发,一种说不出名头来的失望在黯淡的光环四周翻涌,她现在只有依靠甜腻的可乐把朗姆酒的度数打散在碳酸气泡里才能将将给自己的快乐充值,而能天使下一次回过神来时,已经有整整三个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在她手边一字码开。她喝醉了,毫无预兆又稀里糊涂地。可当熟识的酒保过来收拾台面并调侃她奇差无比三杯就倒的酒量时,能天使又突然忿忿不平地一拍桌子表示抗议,并在醺红的痴笑中停顿良久,最后打出了一连串响亮的酒嗝。
她原本要干什么来着?好像是和摩托车有点关系……噢,对了,车抛锚了。
打电话……还得先打个电话。
不过哪怕没有人接也无所谓啦,大不了就是在酒吧的储藏间睡上一晚,等明天雪停了以后再走就行——
这么想着,萨科塔就听到了一阵推门而入的铃声从身后响起。借着珐琅灯昏黄的亮度,能天使眯起眼睛,顺着来者的步伐从下往上地打量,直到被酒精稀释的金色目光迷迷糊糊地捕捉到叠上三层重影的灰蓝色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能天使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家伙正是她熟悉的那个鲁珀搭档。
啊,是德克萨斯。
原来是打给德克萨斯了呀。
“喂——德克萨斯,你……来得正好!”从毛孔蒸发的酒气一股脑地扑进德克萨斯的鼻腔,能天使煞有介事地勾过搭档的肩膀,又神秘兮兮地冲酒保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她给身旁的新面孔来一杯苦艾酒占比更高,装饰不放橄榄而是放柠檬皮的马丁尼。“我正愁没人跟我干一杯呢!”
“不用了,谢谢。”可还不等酒保切开柠檬,德克萨斯就率先以平静的语气拒绝了这杯邀酒,哪怕能天使对她喜欢的调法一清二楚倒背如流。“我只是来接这家伙回去的。”说罢低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信用卡结账,并在小费金额的界面勾选了30%。
而能天使则负责在一旁傻笑。
“哈哈哈哈……没错!我们是该回去了!回去还有蛋糕可以吃!还有!还有……啊,苹果派虽然被我烤糊了,但是苹果派主题派对还是可以照样举行噢!公司楼下的甜品店——”
“派对取消了,能天使。公司楼下的甜品店也放了年假。只有我们还在正常营业了。”
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夸张。
“诶?!原来只有我们了吗!怪不得大楼里基本都走空了……那、那德克萨斯今天的包裹——天呐,不会都派完了吧?”
“嗯,连你没来得及从中转站拿走的那些一起。”
它从嘴角蔓延到颧骨,甚至都快要咧到耳朵根,连带着胡言乱语的大嗓门把能天使的太阳穴震得突突往外冒。
“啊哈哈,果然还是得靠咱——们企鹅物流的王牌队长诶!虽然只比我强了那么一点点吧!不过,都这么晚了德克萨斯还……嗝,特意出门来找我,该不会是一直窝在宿舍里等我回来吧~?”
“……”
“德克萨斯?你……你为什么不说话?嗯?”
“不、要、皱眉头!德——克——萨——斯——笑一个嘛,就像这样!嗝……”
很多时候,德克萨斯都觉得能天使和她是从头到脚彻底相反的两个物种,可能比人和源石虫之间的差距都还要更大。这个任谁也管不住的萨科塔似乎永远都在把捅娄子当成生活常态,把找乐子当成人生信条,把肆无忌惮当成性格卖点,把无理取闹当成天经地义——但与此同时,她却又能奇迹般地永远把玩笑的尺度掌握在不会让人讨厌的区间里,游走于人们从无可奈何到怒火中烧的狭小缝隙当中乐此不疲。或许德克萨斯也正是因此才频频中招落入她的陷阱,结果也每每都是被当成冤大头还心甘情愿地倒过来给能天使数钱。
所以鲁珀的灰狼压根就没有想过,她身旁这位酒品糟糕又随心所欲的天使,在孤独落寞、醉成烂泥、飘荡在雪夜里被不小心掀开面具一角的时候,做出的第一个反应竟然会是掩饰自己的情绪。
德克萨斯突然觉得,或许她们之间的相似之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多一点。
于是敛入冷淡之下的温柔在不经意间沿着指缝流淌而出,德克萨斯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掌缓缓举过能天使的头顶。萨科塔见状下意识地朝后缩了一步,紧闭双眼等待着疼痛的造访,可迎面而来的却不是鲁珀招牌的百分百暴击手刀,而只是半截战术手套下微凉的指尖在轻抚中理顺了她乱七八糟的杂毛。
“如果你不想笑的话,其实用不着勉强,能天使。”
“另外,是的,我一直在宿舍等你。因为我的搭档一直没有回来。”
那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在一场令公司配车的挡风玻璃重新被雪覆盖的沉默之后。取而代之的则是莫名其妙模糊了眼眶的水珠被睫毛拆分成不争气的泪痕,它们从能天使酸涩的双眸出发,自发烫的脸颊簌簌滚落,在划过嘴角时留下一抹不太好吃的咸味,最后,悄无声息地打湿了德克萨斯的肩头。
“什么啊……这下不是彻底被德克萨斯给看穿了吗。”
今天是个繁忙的日子,就连拉特兰的真主都有堆积成山的祈祷要回应、有五花八门的愿望要应允、还有不计其数的祝福要送达。但无论祂是否在焦头烂额中忽略了天使传来的呼唤,无论庇佑萨科塔的幸运女神是否又凑巧出了趟远门,至少能天使都还有一直在背后默默看着她的德克萨斯。
那个在加班加点过后回到漆黑的宿舍等待了一个小时发现能天使没有任何要回来的迹象的德克萨斯,那个在屏幕上打开了联络程式看到能天使的员工卡追踪光标停留在同一地点以龟速向前挪动的德克萨斯,那个由于能天使的终端被外面零下五度的气温冻到掉电关机所以根本没能打出去任何一通电话,却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德克萨斯。
然后,她出现在能天使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抖抖她的狼耳,亮起她琥珀色的瞳仁,正如她们每一次信心满满地走上战场,又心照不宣地交换着默契的眼神。
再然后,德克萨斯给了能天使一个拥抱。
像是要把能天使所有不起眼的委屈全都溶解在胸膛互相触碰时加速的心跳里,又像是要把灰狼与生俱来的滚烫体温复制粘贴一份渗入能天使的四肢百骸。只听得一声坚硬外壳被翘出裂痕的脆响,萨科塔七窍玲珑的心理防线当场土崩瓦解,无处可逃的情感泛滥就此溃不成军。
德克萨斯想,她大概是普通地喜欢上了能天使,就和她普通地买了一份生日礼物,普通地捎来一顶松垮的圣诞帽,普通地踩入能天使的圈套里时别无二致。
也终究还是德克萨斯率先开口了。她拍拍将下巴搁在自己颈窝里的萨科塔,朝她竖起两根手指,身处在这幅不断升温的画面当中把她烤得有些微微出汗。“……两个愿望。”德克萨斯说。
能天使则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里的一头雾水,堵塞的鼻子让她的声音变得黏糊起来,“……你在说什么?”
“第一个愿望,”德克萨斯也没多作解释,只是从挎包里先掏出了一个不怎么精致的包装,盒子的边角还在高速漂移过弯的时候被挤得瘪下去了一块,无限趋近于零的浪漫细胞可见一斑。“作为礼物的八把守护铳……虽然只是一个能换零件的可动模型。”
“你……”萨科塔现在终于反应过来了。可明明作为企鹅物流最资深的惊喜制造大师,能天使却在轮到自己收获意料之外、甚至是略显拙劣的惊喜时一点出息也没有地楞在了原地,她的嘴唇翕动着却蹦不出连贯的句子,活像一尊跑偏了课题的后现代艺术雕塑。
“第二个愿望,关掉日光灯管。”德克萨斯见能天使没有拒绝她妄图替天使实现愿望的僭越,遂按照计划继续着这个立场完全对调的诡异场景,丝毫没觉得她的动作有任何不妥,把圣诞帽连着光环和毛糙的红色短发一起七扭八歪地套上了萨科塔的头顶。“……好了。”
“生日快乐,能天使。”
能天使此时此刻却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如果情况允许,她想说的话其实有很多很多。她本来想告诉德克萨斯,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收到的最完美的生日礼物,过得最快乐的圣诞节,而德克萨斯本人——更是她有史以来和从今往后都无人能及的最佳搭档。可惜能天使被自己发紧的喉管给堵住了话匣,空腹喝酒倒流的胃酸更是一路灼烧着她不听使唤的声带,于是她只能把这些话又重新咽回肚子里,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鬼哭狼嚎着,将那份同样冲德克萨斯怀揣的心意大肆挥洒在鲁珀新买的风衣外套上。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公园里的雪人和刚才相比仅仅是微不可察地厚了一圈,花花绿绿的灯条在远方传来的颂歌之下把纯白的街景刷上几层彩色的滤镜。摇曳的烛光与烤鸡的香气一同蔓延开来,圣诞袜和槲寄生承载着相似的期许,龙门城里一片寂静,四下灯火通明。
而如果你现在仔细向窗外看去,或许能在这片白茫茫的纷飞大雪中碰巧捕捉到两个戴着企鹅物流铭牌的本月最佳员工,正吭哧吭哧地试图把抛锚的摩托车搬上货卡,并暗自期待着空荡的宿舍冰箱里那盒香甜诱人的水果戚风蛋糕。她们一个挺括的外套上全是深一块浅一块的水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粘液袭击,可身后却控制不住地摇起了尾巴;另一个头上的圣诞帽丑得像一顶倒扣过来的鱼缸,红肿的眼睑和哽咽的声音显然是刚刚才收紧泪水,但闪闪发亮的翅膀早就把她的好心情暴露无遗。
在很多年前的今天,一位红发的天使降生了在拉特兰。她以笑容迎接这个世界,发表的第一句人生宣言带着弯弯的眉眼和上扬的尾音,比起啼哭来说更像是一串悦耳的风铃。
而从那以后又过了很久的今天,能天使在生日当天再次和德克萨斯开怀大笑了起来。哪怕她们没有派对,没有年假,甚至没有来得及去光顾一番离公司近在咫尺的圣诞市场——
但她们从来,只要有彼此的存在就足够了。
“再许个愿望吧,能天使。”
“诶,等等,原来可以这么贪心的吗?”
“生日的时候可以许三个愿望。”
“对噢!那么第三个愿望,我——”
“好。”
“可我还没说到底是什么愿望……?”
“……不管是什么,都算上我一份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