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答案一瞬间将Elsa震住了。
她想到这女孩连日以来的忧郁，看着她在面前哭得肩膀发抖，停不下来，忽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大的恶人。
如果这女孩不是她的客人……也许她会想跟她成为朋友。
但如果这女孩不是她的客人，她永远也不会和她成为朋友。
Elsa叹了口气，点单，吃饭，给女孩递纸巾，抽空帮她擦眼泪。她想女孩这个时候应该是需要一个倾听者的，但是往日里总是叽叽喳喳有很多话说的少女一言不发，和着自己的眼泪吃饭，认真又努力。
直到她们吃完饭之后很久，雨都没有停，不仅没停，反而越来越大。
这里离学校并不近，以这女孩对附近不熟悉的情况来看，她肯定也不可能住在附近。Elsa开始感到焦虑，她蹙着眉，不断地揉捏手指，不停地看餐馆墙壁上的挂钟和外面铺天盖地的雨势。
离餐馆关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餐馆老板很好心地没有催促她们，但是她们也不可能在人家店里坐上整夜。
需要做个决断。
“唉……”Anna听到Elsa轻轻叹气，那是她记忆里熟悉的信号，通常在这样的叹气声后，会有好事发生——对Anna而言的好事。
诸如分给自己的，额外半个冰淇凌。傍晚的小路，趴在姐姐的背上回家。争执之后的主动和好，还有表示歉意的亲吻拥抱。片刻之后从姐姐心爱的玩具盒子里拿出来的，哄自己停下眼泪的玩具娃娃。
“你住哪儿？”Elsa问。
Anna报上了一个车程尚且要三十分钟的地址，然后又听到了Elsa叹气：大雨天里可不好打车，地铁也已经收班了，这附近的夜间公交班次很少。
倘若是男人，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道别，随便对方怎么回家。
但，是女孩。
Elsa头疼地想，她再也不会接待女孩了。
她还是带Anna回家了，两个人一起淋成了落汤鸡。老旧的低层公寓三楼，地板的年纪肯定比她大上至少一轮，门也是。Elsa从包里抓出钥匙开门，让她赶紧进去。里面是一间钻石形的房间，正对面的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街道尽头的美术馆。
她们两个人的身上都不停地在往下淌水，那些水流到了地板上，在她们脚边聚起一滩小水洼——那块地板大概是已经凹陷了。
小小的钻石形房间就是Elsa的起居室，大概只有十来个平方，放着一张旧沙发，几个书架，堆满了纸张和杂物的餐桌，衣帽架，鞋柜，椅子等等。房间的左边连接着一间卧室，右边则是厨房和洗手间。
Anna一走进去就被吓了一跳。
Elsa把她的工作室也安置在了这里。这原本应该是一间和厨房相连的房间，但墙壁被拆掉了。窗边靠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画板，其下重叠堆放着一些小一点的，画板都很旧了，沾满了颜料。然后是同样很旧的画架，几个水桶，一把一把插在罐子里的笔，有些刚用过还在晾干，有些已经秃了。
墙边的地面是蓝白的马赛克瓷砖，那儿靠着暖气片，无遮无拦地摆着一个浴缸。
Elsa很明显地怔了怔。
她回过头来望了望Anna，脸上肉眼可见地浮起绯红。
“你……先，洗个澡。”她尽量说得浑若无事般，“我给你拿衣服和毛巾，帘子……拉起来就好。我去擦擦外面地板上的水，会漏到楼下去……”
她抓了一条被染得五颜六色的抹布匆匆逃走。
Anna回头看着那一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失笑——她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Elsa的房间会是这样。
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她们的房间总是很整齐，很干净，而这都要归功于Elsa。因为她总是会乖乖地把玩具都收进玩具箱子里，用完的东西立即归位，她不仅整理自己的东西，还会帮忙整理Anna的。她只比Anna大三岁，可是Anna觉得……不，整个社区的小孩子都觉得她无所不能。
大家各自长大，在彼此都不知道的时候。
Elsa很快回来，有些不自然地塞给了她一条浴巾和一套衣服，“……只有我的，你应该也能穿。”她说完像是怕Anna会介意一样飞快看了她一眼，Anna当然不会介意，Elsa一走她就抱住衣服深深吸了一口气。
很淡的香味，有一点像是……鸢尾，麝香和海水，并不是Elsa平日工作时会用的香水，Anna猜是她私底下的偏好。她跨进浴缸里洗澡，忙里偷闲地观察着老旧干净的厨房，想象着一个与记忆中不同的姐姐。
头顶的花洒很新，应该是才换过不久，是很别致的青铜美杜莎造型；窗台边一溜高高低低燃过一半的蜡烛；复古绿色冰箱上贴着很多造型特异的冰箱贴，她猜可能是Elsa自己做的，下面压着一些备忘纸条。锅子和餐具依然整整齐齐按照颜色和大小排列在架子上；烤箱旁边挂着一支计时器。
屋子里很多椅子，各种各样，大多是木质的，有的有一双狮子脚，有的有镂空的繁花椅背，甚至还有一把椅子的基座上雕刻着神话题材的R18场景，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很旧，Anna推测它们可能是来自二手商店。
很多纸张堆放在这些椅子上，有雕塑造型的草稿。有人物和风景的速写，有水彩写生，有名画的临摹。
于是她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出现这样的画面：夏日的午后，那位年轻的艺术家穿着大大的旧T恤坐在高脚椅上画画。她的衣服和手腕上都是彩色的颜料，而她却无暇顾及。阳光穿透她的百叶窗帘落在粗糙的画纸上，她手边的高凳上放着她的调色板和一碗没吃完的沙拉。
好在她还记得Elsa还湿淋淋地在外面等着，她很快洗完，穿上Elsa的衣服——又一件纯色T恤和连帽衫，还有运动裤。看上去还是男款，穿在身上大得晃来晃去，确实完全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是很高兴Elsa拿自己真正的私服给她穿啦，但是她很怀疑Elsa的私服里还有没有别的。
她出去，Elsa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护肤品和吹风，Anna觉得今天是今年以来最好的一天。她本来很伤心，很难过，但是现在……妈妈原谅她，她心满意足地窝在Elsa的沙发上，往自己脸上涂Elsa的乳液和面霜，还趁Elsa洗澡把姐姐的护肤品全都拍了下来——她要买和Elsa一样的！她要和Elsa用同一种味道！
大概是妈妈保佑，雨一直下个不停。
Elsa的为难和焦虑肉眼可见。
她们相顾无言地待在起居室里，但Anna一点也不觉得尴尬难熬。她好奇而新鲜地观察Elsa房子里的一切，每一个小摆件，每一件物品都能吸引她的注意力。Elsa几次害羞地把那些东西藏起来，试图说服她干点别的，比如像所有年轻人一样，玩玩手机。
夜深，她给Anna在沙发上铺了床单，借了一个枕头和一张毯子给她。
女孩对此毫无异议，她又恢复了那副无忧无虑的快乐模样，在塌陷的旧沙发上像只被捡回家的小狗似的安寝。Elsa转身回房，她从未和任何一位客人有过这样深入的往来……不，她从未和人，任何人有过这样亲密的交往。
可她能怎么办呢？
她头疼地将自己埋进枕头底下，她难道能在暴雨天气里把这女孩赶出家门吗？
她想起女孩笑盈盈地跟她道晚安——她已经情绪低落了一周，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在餐馆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十分钟前，她已经又变回了一个微笑的天使。
她按住自己的心口，奇异，但笃定地知道——那是因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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