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不知道她是否应该为那句话而后悔，因为就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后，王子妃的眼里迅速涌上了泪水，Anna几乎从没见过母亲哭泣的样子，她一下被震慑住了。
但那些眼泪并没有坠落下来，它们盈满了睫毛，又仿佛听从了某种强硬的命令，最终渐渐干涸在王子妃的眼睛里。Anna第一次觉得妈妈的眼睛像一片伤痕累累的土地，她张皇无措，又觉得心都揪痛了起来，她喃喃开口为了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道歉：“……对、对不起，妈妈，如果我说了伤害你的话……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王子妃摇了摇头，低身抱住她，“我知道，我的小太阳。我知道。”她亲吻着Anna的额头，但那吻太艰涩，太沉痛了，让她不由得怀疑妈妈亲吻的其实并不是她，而是不在此处的另一个女儿。
“你没有说错什么，也没有伤害我。”她稍微松开双臂，细细看着女儿已经日渐褪去幼嫩的脸。
“Anna，别那样跟你妈妈说话。”
Anna回过头，发现是Angarr王子回来了，她小声叫了句：“爸爸。”
王子妃别开脸站了起来，王子对Anna说：“Anna，我有事要跟你妈妈说，可以先让我跟妈妈聊聊吗？”
Anna点点头，又小声对妈妈说了一句：“抱歉，妈妈。”就离开了小客厅。她看到王子夫妇起身走进了他们的卧室里，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可是妈妈快步走进房间的样子，和她刚才的表情让她很担心。
犹豫了一阵子，Anna来到了父母卧室套房隔壁的小书房里。
这间小书房是她们搬进来的那一年石楠屋翻修时新建的，与王子夫妇的卧室只隔着一堵很薄的墙壁。她知道父母谈话通常都会在套房的小厅中进行，而这间书房和小厅共享着通风管道，所以理论上……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反锁，然后推过来两张椅子，她把两张椅子交错着叠放，像是耍杂技似的扶着墙壁站了上去，好让自己的耳朵能够贴着墙壁顶端的通风管格栅。
通风管道的另一边传来了隐约模糊的声音：
“……这都是我的错！”是妈妈的声音。
“……不，Iduna，你不能这么想……”
“那你指望我怎么想，Agnarr？我不想怪你，可我别无选择，我越来越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我越来越质疑我是否真的应该嫁给你……”
“Iduna……”
“是的……我爱你，Agnarr，可是这代价太大了。”
王子妃的声音低微下去，而后是一阵若有似无的啜泣，Anna听到父亲低沉轻柔的安慰声，还有不断的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应该怪我的……”
“Agnarr……我真的想……我真想回北地去……如果可以，我会现在就带她们走。把Elsa要回来，她们会是北地部族最受宠爱的公主，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你明知道这不可能……”
王子叹息了许久：“……这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事，或许你会觉得这都怪我当初不应该和陛下做那样的约定，但是Iduna，Elsa是我们的长女，她注定是要成为女王的，即使是你也无权剥夺她的命运。”
他顿了顿：“何况……她做得很好。”
“我不在乎她做得好不好，我只在乎我女儿过得好不好！”
“你只是担心过度了，我相信Elsa能照顾好自己。是的，陛下是个严苛又顽固的人，但你不能否认他也是为了Elsa好。他对Elsa给予厚望，他几乎倾尽一切为Elsa铺路，他甚至为了Elsa修改继承法，就为了防止继承顺序出现变动！他是Elsa的祖父，他不会害自己的孙女！”
一阵哑然，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而后王子提高了音量：“……我知道，我知道他当时做得过了些，但他毕竟也没有伤害我，没有伤害我们，不是吗？他是国王，你不能指望他像个普通的父亲一样慈爱宽容。”
Anna整个人都趴在了墙上，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在裤子口袋里响起来，她吓得手忙脚乱，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刚把手机按掉，就听到外面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她连忙把椅子放回原位，一翻身从小书房的窗户跳了出去。
窗户外面有一方窄窄的花台，比窗户宽出一点点，刚好能让她藏身。
她紧张地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人进来，结果一低头，Jim站在院子里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半晌，无奈的保镖转身去搬了一把梯子过来，搭在窗台旁边，Anna赶紧顺着梯子爬下去：“……谢谢你，Jim。”
保镖张了张嘴，“……您，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说完又觉得不太可能，补了一句：“实在要做先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别告诉我爸妈！”Anna趁机得寸进尺，Jim早见识过她千奇百怪的闯祸方式和各种异想天开的游戏方法，得了她的保证，就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睁只眼闭只眼，除非王子和王子妃特地问起，否则不主动打小报告。
这就够好了，Anna心有余悸地绕路从正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她刚坐下一会儿，Agnarr王子就来了。他打量了一下Anna，和她摊开摆在桌面上的抄写纸，似乎在审视她刚才是不是真的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还好，不管他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至少他什么也没说。他走到Anna的桌前看了一眼那些正在抄写中的《学生手册》，笑了笑：“真让人怀念。”
Anna好奇地问：“你也抄过《学生手册》吗，爸爸？”
王子笑了笑，“是啊，上学的时候，不过不是阿塔霍兰的。”当然了，Anna笑起来，阿塔霍兰是女校，她记得王子是上的另一所古老的私立男校。王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Anna，你觉得Elsa在学校过得不好吗？”
不……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好”与“不好”的标准实在因人而异，况且……说真的，就算Anna觉得Elsa的生活状态完全不健康，也跟“开心”“快乐”之类的词扯不上一毛钱的关系，但好像除了她以外没人这么觉得，连Elsa自己也不。
——“我很好。”她总是这么说。
她鼓着腮帮子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径自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我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个朋友，叫Honeymaren，Honeymaren of Northland。”
王子挑了挑眉，“是Paavo的女儿？”
“所以你知道她是吗？她是我的表姐？”Anna跟他确认道：“可是从没人告诉过我，说起来，我其实也根本没见过妈妈那边的亲戚，我们以前住在北地行宫不是吗？为什么后来搬到首都来呢？”
“因为你和Elsa需要上学，我们觉得首都的教育资源更好。”这听上去很合理，可是Anna想了想又问：“我听Honeymaren说，上一任的北地首领是妈妈的父亲，也就是说，是我的外祖父，为什么妈妈没有继承他的位置？北地首领的继承制度里应该没有把女孩儿排除在外吧？”
“是没有……”王子斟酌着说道：“是的，原本你妈妈应该成为新的北地首领，但……她放弃了，为了嫁给我。”
刚才偷听到的父母谈话一瞬间插入Anna的脑海，“为了嫁给你……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嫁给你就不能当首领了呢？难道是因为外祖父不同意吗？”她的外祖父很早就去世了，Anna对那位老人并没有太多印象。
“是……这是一方面，”王子坦诚道：“你的外祖父不是很赞同你妈妈和我在一起，你的祖父也是……”可是这不对，Anna看过那些多年以前对父母婚姻的报道——艾伦戴尔唯一的王子和北地部族首领的女儿，世纪婚礼，童话般的结合。她还记得那些溢美之词，人们都说，那是北地真正融入艾伦戴尔的象征。
那一切都表明他们的婚姻是受到祝福的。
而且他们从订婚到结婚有一年的时间，Anna不相信如果国王不同意的话，他们真的能顺利结合。但爸爸没有理由骗她。
Anna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各种信息在她脑子里面打架，她努力抓住重点：“可是……这和Elsa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Elsa必须离开家到王宫去住？”
“因为她是继承人。”
是啊，总是这个理由，“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她住在一起呢？”作为国王的独子，却只和家人居住在郊外别墅这也说不过去吧？
王宫里不是有很多房间吗？
王子终于面露难色，“Anna……我知道你很想你姐姐，我知道你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我很抱歉，女儿。”他俯身抱住了Anna，“我真的很抱歉让你们不得不度过这样的童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但……相信我，会好的。”他低下身，看着小女儿的眼睛，海蓝色的眼眸看上去和Elsa有一种莫名的神似——不，他们是父女，他们相似是多么正常的事啊。但Anna知道，那并非是指颜色，或是形状，而是那海一般的眼睛里仿佛放着无数秘密与痛苦的样子。
那与Elsa的眼睛，无比相似。
“我向你保证，小太阳——未来是属于你们的。”他郑重地说：“未来，是属于你和Elsa的。等到Elsa成为女王，再也没有人能够束缚你们，再也没有人能够刁难你们，再也没有人能够将你们分开。”
“可是那还要好久！”Anna叫道，“等爸爸你成为国王的时候不行吗？”
王子苦笑了一下，“……不会很久的，A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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