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无言以对。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不适合阿塔霍兰，她不应该来阿塔霍兰。
他们是对的，他们说得都对。
她是公主，她不应该和其他孩子一起竞争这个到全国最好的私立女校交换的机会。虽然父母有意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希望拉近和平民间的距离，但就算是一直上公立学校，她也绝对不会缺教育资源。
她从小就不喜欢规矩和管束，不喜欢被评头论足，连诺森德拉的老师们都总免不了无奈地叹气，说她太过活泼了，难以想象阿塔霍兰的老师们会如何作想。
她也确实不应该……来给Elsa添麻烦。
Elsa话音刚落没一会儿，门就被敲了敲，“Elsa？我差点没找对门，你好了吗？该去合唱团排练了。”
“好的。”Elsa闻言立刻起身，她回头看了看Anna，无意识地交握双手揉捏着自己的指头：“我……我要走了，你先收拾东西，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Matthews夫人，我会尽早回来的。”
“Elsa？”门外传来催促。
“就来。”她最后回头看了Anna一眼，走到门边开了门。
Honeymaren在门外探头对Anna挥挥手打了个招呼，与Elsa并肩离开了。
Anna挺直的身板松懈下来，才忽然发觉有些累。她很想回头扑到自己床上去打个滚，但床上还被两个行李箱霸占着……
另一边，是Elsa整齐干净的床。
洁白的枕头和被子，盖着暗红色织满了玫瑰纹样的毯子。
那是她姐姐的床。
王国大公主的床，阿塔霍兰的学生领袖，玫瑰院的宿舍长。
……那又怎么样，那是她姐姐的床。
Anna一个飞扑跳了上去！
Elsa直到傍晚才抽出空来，她收拾好东西往教学楼外走，迎面而来的同学招呼她：“Elsa，Emma想问问你等会儿有没有空开个晚餐会，关于这次的戏剧节，剧本定下来了，但是……”
“不好意思，Amy，今天不行，我得回宿舍了。”
“在宿舍开会也可以啊……”
“好了，Amy，她今天真的不行。”Honeymaren从后来赶上来截断了Amy的话：“公主殿下为了把晚上空出来，下午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戏剧讨论会明天再开也一样的，你就放她回去找她妹妹吧！”
“啊……妹妹……”那个女生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噢！对了！Anna公主！真抱歉，我忘了……”
“不，不，没有关系……”Elsa胡乱回应着她的道歉，脚下没停地很快走了出去，Honeymaren在后面小跑了两步，笑她：“也不用这么着急吧？你是有多久没看到过她了？”
那位公主匆忙回头，略带苦涩地笑了一下：“……很久了。”
上一次看见她，还是在网络上，路人的街拍视频里。
王国的小公主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朝气蓬勃的十六岁少女一样，和自己的朋友去看流行歌手的演唱会，在被路人认出的时候露出灿烂的笑容，和人友好亲切地合影。
而那甚至不是真正的见面，真正地面对面，是上一次国庆日，好几个月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隔着国王、父母与首相，在登上巡游的马车时，姐妹俩的目光快速地穿过重重人影掠过彼此。
和自己不一样，Anna不用负担那么多王室义务，她可以在公立学校上学，和自己的朋友玩耍，能大大方方地出门逛街。
她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自由快乐地生活。
她实在不必拥有一个姐姐。
她已经足够幸福。
Elsa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着她，她像是被不知名的怪物追着一样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宿舍，Honeymaren在半路上就被她甩下了。宿舍里的同学对于她这么早就回来感到很惊讶，她们跟她打招呼，寒暄，询问各种各样的琐事，预约她的时间。她随口应付，脚步飞快地上楼。
终于到了房间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呼吸，这才敲了敲门——她敲了敲自己房间的门，这多奇怪啊。
下一秒，里面传来一声迷迷糊糊地：“唔……谁呀？啊，稍等，等一下！”
“Anna？”她疑惑地出声，然后里面的声音就更加慌乱了：“啊！Elsa！等……不是！我马上……可以、可以进来了，不对，请进！也不是……你……”
门打开了。
Anna喘着气，好像刚才从两公里外步行回来，并且一口气爬了三层楼的人是她一样。
女孩的红发乱了不少，还毫无自觉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
睡着了。
本就不习惯早起的Anna公主，因为过于兴奋昨晚根本就没怎么睡，在扑到姐姐的床上以后，很快就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Elsa惊讶的表情软化了下去，她看着Anna，像是忍俊不禁般弯了弯嘴角：“今天起得很早？”
“啊……嗯……”Anna低垂着脑袋跟在她身后回到房间里，后知后觉地不住用手捋额前的刘海，试图让它们不要再翘起来。
Elsa停在两张床之间看了一下，回身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书桌上。
Anna呼吸都要暂停了——她刚才只顾着整理Elsa的床了，忘记自己的床上两个行李箱还原封不动——那么她是在哪里睡着这件事岂不是就暴露无遗了吗！
但Elsa好像完全没在意这个，她看着Anna的行李箱：“要帮忙吗？晚上Matthews夫人会来巡查，所以……”
“不用，我可以，我这就收拾。”
Anna飞快跑过去把箱子打开——不知道是哪位爱操心的夫人给她收拾的，在她打开行李箱锁扣的瞬间，里面被压得满满当当的东西“砰”的一声弹射了出来！
一瞬间，她的衣服，鞋子，内衣和陪睡玩偶散落得到处都是。
Anna都惊呆了！
那箱子里竟然还有个枕头！
难道阿塔霍兰还会不给她枕头睡吗？
天啊，Gerda夫人——除了她不会有别人能操心到这个程度了——你到底都给我装了些什么啊！Elsa看起来也震惊到了，但她还是下意识地低身去捡掉在地毯上的衣物，Anna火速探手过去，一把将那条印着兔子尾巴的内裤从她手里夺走。
“……我还是……来帮忙吧。”这回不容看错，Elsa确确实实是弯起了嘴角。
波光潋滟的蓝在她眼里回荡，她笑了，那双眼睛如同春日融化的峡湾。
Anna手里捏着自己的内裤，仿佛那是个被烧红的炭火似的，热血“轰隆”涌上她的脸，冲击她的脑门儿，可这巨大的羞窘都无法让她将自己的视线挪开。
她傻傻地盯着姐姐，听见自己心里发出喟叹的回音——她真美啊。
在她愣神的时候，大公主已经着手开始将她的行李从行李箱里取出来，分门别类地放进柜子里了，Anna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努力想要帮忙，但很快发现她根本插不上手。
她有些气闷，觉得自己没用，不自觉地喃喃说出了声：“……Elsa好厉害啊。”
Elsa一怔回头，竟也有些不知所措：“不……只是……”
她解释：“只是因为一直都在上寄宿学校，所以……”
因为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Anna当然知道，从五岁开始，Elsa就在阿塔霍兰读书，一直到现在整整十三年。她当然也知道，任何一个人如果从小开始就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那么像是整理行李这种小事一定是能做得得心应手的。
绝不会像她这样没用。
她心里有些懊恼家人将自己照料得过分周到，又转念想到那些自己的家人，其实也是Elsa的家人。
她的爸爸妈妈，也是Elsa的爸爸妈妈，照顾她长大的Gerda夫人，也曾经照顾过Elsa。
但这所有的一切，Elsa都失去已久了，她心里就一阵说不出来的难过。
Elsa有一阵没有听到她的动静，回头才发现她安静地，看上去很难过地站在那里，顿时不安地问她：“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插手？我不该擅自替你做主，我只想着快点帮你收拾好……”她绞着自己的手指低下头：“抱歉，我忽略了这是你自己的事……”
“Elsa。”Anna打断了她：“你以前也会这么照顾我吗？”
“我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太小……我几乎不记得……但是妈妈说，你总是会收拾好我们的玩具，你会照顾我，会陪我玩。”女孩抬起那双与她如出一辙般澄澈的蓝眼睛，真诚地望着她：“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Elsa轻轻笑了笑：“……是啊。我很久……没有机会这样照顾你了，那时我们都太小了。”
“你长大了。”她感慨道：“太快了。我离开家的时候，你还只有那么小一点儿。每一次……每一次见到你，你都会忽然长高好大一截，我真怕哪天我会认不出你，或者……”
她咬了咬嘴唇：“你会认不出我。”
Anna失笑：“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我是说，全国所有人都认识你啊。”
Elsa摇了摇头：“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怕，你认得王国的大公主Elsa，却认不得你的姐姐了。
她没说出来，但Anna却仿佛也听懂了。
“我不会的。”她说：“你看。”
她从针织衫里拉出那条绿色的领带，领带上绣着金色的番红花。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旧旧的雪人玩偶，还有一个已经陈旧变色的，银色的雪花发卡。
“我每天都在想我的姐姐，我怎么会忘记她？”
Elsa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那片峡湾，那片温柔的海已经不止是融化，它仿佛要满溢出来了。她看上去就像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拥抱，但她却仍旧克制着，只知道胡乱折磨自己无辜的手指。
Anna看不下去，咧着嘴对她张开了手：“我可以抱抱我的姐姐吗？”
“Anna！”Elsa无比惊喜地看着她，接着再没有犹豫，一把抱住了她。
噢……Elsa，Elsa的味道，是清冷雅致却又柔软温暖的。
她深陷在Elsa的怀抱里，仿佛半生错过追寻的，终于失而复得。
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