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
无论何时都灯火通明，往来的工作人员和守卫如同精密运转的机器，安静而秩序井然地于其中穿行。
每一个人都严守礼仪，恪尽职守，穿着浮夸华丽的上个世纪残留下来的古老礼服，兢兢业业地维持着王国的荣耀与威严。
这就是那个人所希望的。
Elsa换上一条中规中矩的深色长裙，即便夜深，也一丝不苟。她回到王宫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对于年迈的国王而言，这已经超过了他往常入睡的时间。但他仍旧要求她在回到王宫的第一时间去见他。
这是一条她走过无数遍的路，从小时候的战战兢兢，惶惶无措，到逐渐不疾不徐，无动于衷。
无论她如何作想，至少必须表现得无动于衷。国王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岁月也未曾软化他坚冷的心，只是让他越发的顽固和冷硬。他欣赏强者，赞颂智者，包容勇者，厌弃弱者，而被他所厌弃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国王侍从在门口为她通报，并替她推开了双扇门，她轻轻点头向他致谢，在对方的躬身相送中走入房间，里面满是华贵古旧的装饰，仿佛时光从一个世纪前就不肯再走。
Elsa走入房间中央，牵起裙摆，屈膝低身，“蒙您召见，夜安，陛下。”
国王穿着睡袍坐在一张旧扶手椅上，闭着眼睛听人给他念书，直到那一段长长的史诗念完，他才幽幽开口：“我以为你不会再让我失望了，Elsa。”
他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抱歉，陛下。”Elsa没有辩解，只是再一次低下身去。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灯光中，他侧脸看着自己的长孙女，“道歉除了示弱毫无意义，难道你想向我乞求怜悯？”
Elsa低着头，沉默着。
“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容忍你父亲这些年来的胡作非为？让王室的公主去上公立学校？嗯？连送他去学校上学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如果我当初没有一时心软，像以往的王子一样把他留在王宫里教育，他或许还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一个废物。”
国王坐在椅子里，却仍旧以居高临下般锋利的目光严苛地审视着她：“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好让你能摈弃掉那些不该有的软弱，回到正轨上来？”
Elsa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裙摆，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抬起眼，谨慎地挑选着字眼，“我并未偏离您所预设的轨道。”
“是吗？”老迈让国王年轻时精神奕奕的蓝眼睛失去光彩，眼皮随着岁月耸搭下来，可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同掠食的鹰隼，“你以为我眼花耳聋，可以任你愚弄？从那孩子去阿塔霍兰开始，你就得意忘形了。心浮气躁，不务正业，频繁变更日程安排，把自己弄得病倒，擅自离开学校——不要以为你可以骗过我，你还太嫩了。”
“现在竟然还为了她当众动手打人……Elsa，你真令我蒙羞！”
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国王的震怒之下，整个套房中再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所有人仿佛都权当自己死了，屏息凝神，不敢在这时候出来触雷。但片刻之后，大公主无波无澜，仿佛寒冰一样不可摧折的声音字字响起：“请陛下恕罪，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她仍旧低头看着地毯，语气恭敬驯服，却只有坚韧，没有惶恐：“由我来动手，总比让Anna来更好。那位女士冒犯王室尊严，触犯法律是事实，我动手虽然不对，但她历来与我交好，我也会私下向她道歉，这件事很快就会平息。至于媒体舆论……陛下，王室成员不和的传言流传已久，我想您并不希望看到人们这样认为。”
“我还未成年，冲动之下为妹妹出头是能被民众谅解的，这样一来，流言也不攻自破。至于您所担心的……我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动摇，我也不会被她影响。”
“哼。”国王冷笑一声，“别糊弄我，Elsa，你这套话拿去对媒体说可以，但我知道你那点算计。”
他站了起来，缓慢地向自己的孙女走去：“你知道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孩子。我不会允许自己失败第二次。Agnarr……如今，他的存在，只不过为了提醒我自己的错误，警醒我不可重蹈覆辙。你知道我对你的期望，你知道……我将你视作我唯一的继承人。”
他苍老如鹰爪的手落在Elsa的肩上，扣着那单薄瘦削的肩头，仿佛重逾千钧：“不要再让我失望，Elsa。我答应过你，不去干涉他们那可悲的生活方式，可你也答应过我，会成为一个让我满意的继承人……”
他警告道：“如果你违背了你的诺言，孩子，我也会违背我的。”
她从来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回答：“……是，陛下。”
Anna在煎熬中浑浑噩噩地熬过了周六，在周日的集会上，校长对周五在公共食堂发生的事做出了批评与训诫，当然Anna也在被批评训诫的名单里。但好处是她也澄清了Anna身上的谣言，严令学生们不许再继续讨论和传播这件事与相关信息，并对部分人做出了处罚。
Hailie Williams因为主动挑衅、与同学口角，传播谣言等等原因被停课三周，由监护人带回家教育。Anna又领到了熟悉的抄写纸，还被罚暂停所有社团活动和校外活动。然后……校长推了推眼镜：“尽管由于Williams小姐挑衅在先，以及侮辱王室成员等原因，但Elsa公主的作为依旧是不合适的，她已经回到王宫由国王处罚……Anna公主，坐下！”
Anna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站起来了，可是当她听到Elsa要由国王处罚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忽然就一片空白。
她与国王——她的祖父相处不多，事实上，或许除了例行的问候套话之外连话都没说过，但她很清楚国王绝不是一个和善的长辈。
国王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他年轻时亲自上过战场，一辈子都以军人般的严厉要求自己和身边的人，他尽管年纪已经不轻了，但顽固和强势却变本加厉。在家里，他们甚至从来不提国王，就好像他不是她和Elsa的祖父，Agnarr王子的父亲一样。
对于Anna来说，国王就像是一片笼罩在她家头上的阴云，每次她见到国王都忍不住发怵，她真的难以想象国王会怎么惩罚Elsa。
一散会她就飞奔出教堂，找了个角落打电话给爸爸，电话一接通她就差点哭起来，“爸爸！爸爸，你快去救救Elsa！求你了，国王要惩罚她！”
Agnarr王子似乎也已经听到了风声：“Anna，冷静点，到底怎么回事？Elsa打了人？怎么会？你说清楚点。”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清楚点”，反正她尽她所能的，飞快地把周五发生的一切，包括从前面她叫Kristoff来给她送奶茶开始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她说完又忍不住悔恨：“这都怪我！我为什么要让Kris来送奶茶？我害死他们了！Kris被骚扰，Elsa被罚，全都是因为我！”
“冷静点儿，宝贝，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人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的，对吗？”王子安慰着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是答应我，别再把别的人叫到阿塔霍兰去了，就算是女孩也不要。”
“我不会了！”Anna后悔不迭地叫道：“我发誓我不会了！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真的，你快去救救Elsa吧！求求国王不要惩罚她！”
Agnarr王子满是无奈地答应了，随后不久，Elsa就听说了Agnarr王子求见国王但被拒绝的消息。之后两天，王子一直在王宫里等着，终于等到了国王见他，Elsa想，他一定被国王痛骂了一顿。
从头到尾，她都因禁足令而不曾有机会见到父亲，但父亲这样试图保护她的努力，却仍旧让她觉得温暖。让她觉得，她这些年的辛苦，她与国王的协议，她长久以来的孤独，都是值得的。
或许是因为Agnarr王子的周旋，或许是因为……国王终究还是爱着他的儿子，在王子被逐出宫的第二天，Elsa就获准回到了学校里。
不过，她得在学校继续接受惩罚——她被暂停所有校外和社团活动，也禁止离开学校。她被罚每周三次必须协助学校工作人员进行公共服务劳动，除此之外的一切课外时间，她都必须独自待在山顶教堂的忏悔室里继续禁足，直到十月结束。
这可能是在校学生们听说过的除了停课退学以外最严重的惩罚了，也绝对是有史以来一位公主受过的最严厉惩戒，以至于这件事在周四就登上了《艾伦戴尔日报》的头条。其他报纸也以各种版面报道了这件事，至于互联网……那更是铺天盖地。
Anna在听说Elsa回校的第一时间就冲回宿舍，刚好碰见Elsa回宿舍收拾东西——她得在教堂忏悔室里待一个月。Anna一见到她就再也忍不住了，她从背后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姐姐，眼泪瞬间涌出来。
在Elsa不在的这些天里，她几乎每晚做梦都梦见Elsa回来，可是当Elsa真的回来，她却不能再回到她们两个的房间里。
“Elsa！”她哭着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Elsa艰难地从这位前锋结实有力的胳膊束缚里转过身来，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怎么就怪你了？明明是我动手的。”
“不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要不是我……”
“Anna。”Elsa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有三十分钟，我得在九点钟之前去教堂报道，你确定你要把时间浪费在跟我争论这个上？”
Anna一愣，Elsa没有系发带，她蓝色的发带，总是在那些阳光一样的金发映衬下像是海水一样鲜艳。她也没有系领带，那绛紫色为底，绣着金色红番花国徽的领带，只此一条，是她王国大公主，和优秀学生代表的证明。她穿着一件特别的，立领对襟的素黑连身裙校服，就像是暂时被开除出了玫瑰院一样。金发用一根普通的皮筋扎成鱼骨辫，毫无矫饰，素净而耀眼。
如果只有三十分钟可以和她共处，要怎么度过才不会觉得浪费？
Anna流着眼泪，一言不发地再次抱住了她。
紧紧地，脸颊相贴，脖颈交缠，肩膀抵着肩膀，胸口贴着胸口，一个蓬勃激烈的心跳触动着另一个沉稳缠绵的心跳，腰身靠在一起，裙摆彼此交叠。
如此，仍嫌不够。
真想和她变成一对连体婴，谁也无法拆散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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