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降低得很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侵袭了Arendelle,海港被迫关闭,别说出海去找人了,就在近海边上都有好几艘渔船被风浪掀翻。
大雪再次将这片土地覆盖,人们习以为常的立刻换上了厚厚的冬装,城堡中的每个壁炉都被点燃,毛织地毯铺满每个角落,寒冷来得如此迅捷,几乎连人们的嘴都冻上——城堡里安静得就像没有人在。
偶尔……Anna披着毯子站在楼梯边,会发现偌大的殿堂中空空荡荡,只有她的影子在灯光下影影绰绰,不甚明晰的与她站在一起。
仆人们好像突然都变成了幽灵,悄无声息的从走廊上飘过。或者……他们根本就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当她发现的时候热水已经备好,袅袅冒着热气,可是没有人与她打上一个招呼,仿佛她已经连一句话的重量都承受不起。
可是她又没有什么对吧?她既不伤心欲绝也没有濒临崩溃,她为什么要呢?
她没有遇到什么悲伤的事,只不过是Elsa的归期被推迟了,她得再多等几个星期而已。
这不是什么大事,对吧?因为即使再冷的天,Elsa也不会在乎,不管风雪多大,她都会回来。
仿佛昨天还在明亮的白天睡去,转眼就来到了不会醒来的黑夜。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空是黑压压的一片,要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才会蒙蒙的亮起来,而不等她喝完下午茶,天边的白光又要收敛了,尤其是这风雪让天空更加阴暗。
连来自邻国的消息都被截断,Arendelle仿佛一座孤岛漂浮在无边的汪洋上,像是被遗弃了。
这样的日子不需要想得太多,没有贸易,没有生产,没有纷争,所有人都待在温暖的壁炉边,喝着酒闻着煮香肠的香气。
她每日例行的询问防范雪灾的工作,派人巡查是否有人供暖或食物储备不足,大雪压垮的农舍庄园要及时派人帮忙抢修,这个小小的国家里的一切都仿佛发生在她的枕头边,她一睁眼就看得到。
然而这个小小的国家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让人忙碌,但是Anna还是企图让自己忙碌起来,然后她发现了Elsa总是那么忙碌的秘密——因为如今她也在这样做。
她命人拿出年代久远的档案一页页翻阅核对,亲自誊写已经字迹模糊的先皇手谕,在故纸堆中整理根本用不上的过期失效的律令法案。
从早到晚……
如果要比较的话,其实治理一个国家也并不是那么的困难——相比起,等待而言。
如果要选择的话,要做一个万众期待的公主,一个合格的国家领袖或者继承人也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相比起,等待而言。
如果可以交换的话,她愿意自己仍旧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傻乎乎的被拒之门外的小姑娘,至少她知道门里的人,一直都在。
不知道哪一天开始,群臣们会彼此使眼色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她无奈的叹口气靠在自己的椅子上问:“公爵有话就直说吧,我看你们也憋得很辛苦。”
那位被点名的大胡子叔叔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仿佛和久远以前那天被问到航线问题答不出来的公主位置调换,他一脸苦色又迫不得已的说:“Your Highness……陛下临走之前指定您作为继承人,如今……可算是高瞻远瞩,万望您不要辜负她的期望,Arendelle上下现在只能依靠您了!”
Anna点点头,仿佛理当如此:“当然,在Elsa回来之前,我会好好守护Arendelle。”
大胡子叔叔为难的左右看了看,终于下定决心说:“Your Highness……Queen Elsa的情况恐怕凶多吉少,是不是该让人准备一下……”
那双湖绿色的眸子忽而抬起来望着他,那本是春日里粼粼的水色,又或者是城堡最高处飞扬的旗帜上的一点,此刻却无端的透出彻然冬日肃杀的严寒来。
“不需要准备任何事,Elsa一定会回来的。你们也该知道,你们的女王不是普通人,风霜严寒,她从来不怕。”
那位公主起身,一眼也没有望向空空的王座,决然转身走出了议政厅。
*** ***
这个冬天前所未有的冷,暴风雪持续了很久,Anna站在温暖的室内,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一样。
就像心脏……都被冻结的那天一样。
她扶着窗棂看见自己的手苍白得不可思议,她看见暴风雪停息了,仿佛将一切声音和狂躁也冻结。
她一时间有点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背转过身靠着墙坐下去,整个屋子逼仄得像要盖在她身上,又空旷得能听到心跳的回声。
她听到自己孤寂的哀鸣,如同无形的风雪在空中盘绕。
恍惚中好像看见了Elsa……小小的Elsa,穿着蓝色的睡衣,坐在对面的门边哭泣。
那么安静的,柔弱的,捂着自己的脸低低的啜泣。
又仿佛看见少女时候的Elsa,苗条纤细的身姿,伏在桌案上认真写字,偶尔抬头望向窗外,就像时间凝固一样定住,蓝色的眼里泛出波澜般的渴望。
还有更加年长一点的Elsa,精致面容上已经刻画出了冰雪妆容,苍白得不会有任何表情一样的脸,冷淡得不会有任何感情一样的眼,矜持端庄的姿态立在窗边,像是一尊绝美的冰雕。
Anna环抱着自己看着这间每个角落都被写满孤独的房间,她的床被她命人搬走了,这里的一切就如同那曾经过去的十三年。
她把自己,强硬的塞进缺失了的,Elsa的十三年里。
*** ***
一切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她拉过缰绳说:“Arendelle就交给你了。”仿佛她策马而去,就能将Elsa带回。
扮演某个倒霉王子的是八字眉的雪人,他用力摇头:“别!Anna!现在太危险了,噢!Elsa怎么说的?你得好好照顾自己!”
“我不会有事,又不是第一次去了。”
“Anna!”
白马绝尘而去,就像那天晚上,她穿过被大雪覆盖的Arendelle,孤身一人,往遥远的北山而去。
像一场漫漫征途,或者祭奠般的仪式,她穿越时间,逆行而上,要追上风雪中的某个身影。
她天真的幻想,像是欺骗自己一样天真的幻想,Elsa不在城堡,那一定是在北山了,去北山,就能找到她。
因为这一切多像那个夜晚,她几乎以为自己就在那个夜晚。
轻车熟路,夜色中也不会迷失,马儿将她带到山脚下,她跳下马沿着最近的那条路笔直往前,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冰桥,爬上一座又一座的冰梯。
彷如攀登在神山之上,要去盗取九天上的至宝。
Elsa……等我。
*** ***
也许是冥冥中的某种规劝,她很不幸的在路上摔了一跤把自己埋进了一堆蓬松的新雪里,然后她发现她搞丢了自己的帽子,等她看到那座冰雪宫殿的时候她的脸冻得快要裂开了。
但是她到了。
她几乎热泪盈眶的看着那座晶莹剔透的宫殿,夜色中也散发着莹莹冷辉。
她爬上楼梯,站在那扇门前举起手,眼泪忽然就落下来。
仿佛身后还有个喋喋不休的雪人质疑她不会敲门,她咬咬唇,敲了门。
门开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晦暗的宫殿里,一切都一如以往,她走上楼梯:“Elsa……?”
没有人从门后出来,披戴着一身令人惊艳的雪色星光。
她走上楼梯,入目是那张华美的大床,那朵玫瑰仍在阳台静静绽放。
Anna一面捂着脸任由眼泪掉下来,一面被命运牵引一样走向阳台,她扑到栏杆上,她四处寻找,但是都没有。
冰雪女王,不在她的宫殿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又开始下,纷纷扬扬中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她毫不在意的靠着栏杆坐在阳台上,仿佛她抬头还能看见漫天极光。
还能看见金色的阳光穿过穹顶。
然而她抬起头,却只看到一双冰雪做成的巨大手掌,没有表情面目模糊的巨人悲伤的看着她,如同想要张开手将她拥入怀里。
但是他不能,因为他正在用自己的手帮她挡雪。
Anna怔怔的看着他,然后爬起来扑上去抱住了那沉默的巨人。
她抱着他冰蓝色的腿大哭起来,Marshmallow一动也不动,只是将手掌放低罩住她的身体。
风雪也无法穿透,他安静的等待她平静下来,等她哭累了昏睡过去。
当Anna再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个冰冷的怀抱里,巨人像座小山一样在雪地里移动。Anna不确定这之间过去了多久,因为这时天已经亮了,她想大概是中午吧。
难得的光亮穿透厚厚云层投射下来,她抬眼就看到群山之下冰封的Arendelle。
纯白之城里,只有紫色与绿色的旗帜仍不屈的在风里飘摇。
一半印着女王的头像,另一半印着红番花。
Anna忽然记起……红番花的花语是——一辈子等你。
就像一支箭以猛烈的力道贯穿空气射中了她,Anna忽然不太明白,在那之前……在她们彼此明辨心意之前,Elsa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独自行走在这满城飘扬红番花旗帜的国家里的呢?
也许擅长等待的人,不止是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