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面确实很容易迷路,不过别担心,一般也不会碰上什么危险。而且现在孩子已经找回来了,你也别太生气了,Molly。”红发少女还是不怕冷一样的穿着那件可可爱爱的毛衣,温声细语地宽慰着孩子的母亲。她身边的女人发辫垂在肩上,是令Eric更加心里发毛的白金色。
这种奇妙的联想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恐惧,让少年人连顶嘴都省了,老老实实被父母训斥了一番。他们来的时候本来时间就不早了,Eric带来的插曲又消耗了不少时间,家里两个年纪还小的孩子已经累得不愿意走了,Williams夫妇不得不带着孩子们先回酒店去。
姐妹俩在皇宫门口跟他们告别,看着那个少年一边悄悄回头,一边加快脚步离开,Anna忍不住笑道:“你吓到他了,Elsa。”
元帅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不赞同道:“我可没对他做什么。”
冰霜所在之处没有人能逃出冰雪女王的眼睛,Eric的误入自然也第一时间就被Elsa发现了。但是那时气氛太好,Anna拎着裙摆望着她走出来的模样太美,她一点儿也不想破坏。
“现在呢?我们去哪儿?回去酒店还是再逛逛?”
Anna站在门口回头——那是她们的家。
站在这里送别朋友,送别臣子使臣,与民众招呼的次数太多了。
但每一次当一切结束,当友人的身影远去,她们总是会手牵着手一起回身,走回那座宫殿里去。然而一转眼,时光流转,她们身上冻结的时间使得她们不能再长久的停留在一个地方。
所以Anna捐出了皇宫,她们从这里搬出去,从此在人世间辗转。
但她还是想念的。Elsa看着妹妹充满眷恋的眼眸想,在Anna心里,始终还是觉得这里是她们的家。
她一定很想回来。
“再逛逛吧,很多地方我们都没去。”她说。
“噢,因为我们现在是游客啦!”少女举起手指怀着打趣的笑意点了点彼此,“现在没开放的地方都去不了,而且没开放的地方也太多了。”
Elsa想了想,“去得了。”
那位元帅站在原地怀着一点骄傲朝她道:“只要你想去,当然去得了。”
Anna惊讶道:“你要做什么?”
元帅笑着问她:“你想去吗?”
那当然……她脸上泛出兴奋的红晕,好像小时候那样扑进姐姐的怀里,拉着她的手撒娇般缠着她问:“你要怎么做?我要去,我要去!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我们的房间,星象塔楼,爸爸的书房,游戏室……可是现在快要闭馆了……”
她的语气就好像她们将要去开始一场奇妙的冒险,就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
她们曾经错过了彼此的整个童年。
Elsa拉起她的手,“闭馆了才好,刚才人太多了。跟我来。”
她们返身向着里面走去。
还有谁能比城堡百年的主人更熟悉它呢?
两个不守规矩的游客轻而易举地脱离了规定的道路,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小房间躲起来。很快,闭馆的时间到了,工作人员开始巡查城堡,确定没有还滞留在里面的客人。清洁人员做着闭馆前最后的打扫工作,一切有条不紊,又过了一阵子,时间渐晚,除了保安以外的工作人员陆续下班离开,城堡终于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Anna坐在窗边翻看一本博物馆的纪念册打发时间,忽然Elsa冲她勾了勾手指,“Anna,来。”
就好像是冒险时间开始的信号,已经退位的女皇扔下纪念册跳起来,“可以了吗?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Elsa将门推开,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Anna跟在她身后,有些忐忑地问:“Elsa,这附近有监控的吧?监控怎么办?”
“没关系。”Elsa回身一笑,指了指上面。
Anna循着她的手指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室内监控的镜头上被覆盖了一层白霜,光是想想也知道那个摄像头现在什么也拍不到了。
她们对皇宫无比熟悉,避开巡逻的保安,遮上必经之处的摄像头,便如进了无人之地。
空旷的城堡里再次布满了她们的脚步,曾经追逐过的走廊,一起漫步过的庭院,夏日纳凉的天井,冬日看雪时的窗边,一起依偎过的沙发上。
她们游荡在那个熟悉的家里,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皇宫北面高高的塔楼,自一百多年前元帅搬到皇宫主楼时起就一直闲置着,后来立宪时期皇宫北面被分给一些政府部门办公使用,人多且杂,索性封闭了起来,直到Anna退位将这里捐赠出来也没有再打开过。
如今的北面是修复和研究中心,塔楼下被修葺成员工通道和活动区域,原本封起来的门早已撤换成了新的,挂着一把大锁。
Elsa用指尖碰了碰那把锁,寒霜立刻将它冻住,把锁舌顶了出来。
锁链掉落在地,Elsa回头看了看Anna,推开了那扇门。
带着尘埃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古旧凝滞的时间仿佛由此刻起才开始流动,Anna踩上里面厚厚的灰尘,打开手机的电筒照向阶梯,“我怎么觉得楼梯变矮了?”
古老的石阶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由于疏于清扫和保养,螺旋形的阶梯和墙壁上到处都是破损、碎石和青苔。Elsa特地绕到了Anna的前面,回头笑道:“那是因为你长大了,女孩。”
“我已经一百多年没有长大过了。”Anna随口道。
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
果然,Elsa没有回答她。即便在黑暗中,她也走得如履平地,她特意走在Anna前面,冰霜从她脚下迅速蔓延开,将不平整的地面变得干净平整。冰面折射出由小窗口洒落进来的月光,将漫长的楼梯照亮。
Anna暗自叹了口气,收了手机,紧赶两步伸长手捉住了姐姐的手指,“Elsa。”
“嗯?”那人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娴熟地扮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Anna知道不是这样,她那敏感爱自责的姐姐一定又在责备自己了,在过去那些年里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Elsa会觉得她夺走了妹妹作为凡人的幸福,她会觉得永恒的生命是一种诅咒,她觉得她把Anna一起困在了永无止境的孤独里。而Anna会反驳她,“可是你救了我命!而且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永生不死,只有你才管这叫诅咒!再说了,我可不孤独,我不是还有你吗?”
然后Elsa就会搬出老一套来,说是她伤害Anna在前,所以才需要用这种方法救Anna的命,说她伤害了多少人,说她根本不该来到这人世。
她们又会吵起来,然后气到不想吃晚饭,接着到了晚上,Anna会饿,Elsa会悄悄准备了夜宵。她们在灯光下围坐桌边一起享用夜宵和热巧克力,她们窝在沙发上看爆米花电影,搂着彼此分享一张毯子,相互拥抱,亲吻,依偎在对方的怀里睡着。
“Elsa,我不会再长大了。”被握在掌心的手指挣扎了一下,但Anna握得很紧,它们没能挣开。她的生命已经永远停留在了十九岁,无论再过多少年,她都会这样年轻。她不会长大,不会衰老,永远也看不到自己更年长的样子,永远没有机会欣赏自己更成熟的模样。
但……“这样我就可以永远都是你的‘女孩’了。”
那冰冷的手指反过来握住了她的,前面传来轻而情绪浅淡的声音:“你一直都是。”
冰雪之神牵着她的手拾级而上,“不论你几岁,你都是我的女孩,Anna。”
“就算我老了?”
“就算你老了。”
“就算我白发苍苍,长出皱纹?”
“嗯……就算你白发苍苍,长出皱纹,你也是我最可爱的女孩。”Anna感觉到姐姐收紧了手,她略微用力,将那个人拽得停下了脚步。Elsa站在阶梯上回头看她,看见少女满脸认真地仰着头道:“可我不会,Elsa。你知道如果真的那样,我会有多难过吗?”
“我白发苍苍,长出皱纹,可是我的姐姐却还是和原来一样。我会生老病死,我会离开,我的生命那么短暂,只能给她不足百年的陪伴与慰藉。而等到那个时候,我的姐姐,她又要孤身一人了。”
“Anna……”
“我不想这样,Elsa。”她执起姐姐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我的姐姐,是个很怕寂寞的人。她很强大,也很脆弱。她总是一个人,可她一点也不喜欢一个人。她喜欢香甜的巧克力,她喜欢温暖的拥抱,她喜欢温馨的家,她喜欢和我在一起。”
“而我……喜欢这样的她,我不想让她一个人。”
话音落处,那高挑的女神忽然矮下身子来拥住了她,“Anna!”
Anna感觉到她缩起肩膀埋在自己怀里,她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颤抖着呼吸。她拍着姐姐的背,轻声安抚她,“好啦,别再为这个纠结了,我现在很快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了,相信我,Elsa。”
她得到了姐姐一个羞赧软媚的笑,和温柔缠绵的眼神,而后Elsa凑到她耳边,“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Anna问。
Elsa推开了那块尘封多年的门板,“你就当是……谢礼,小心!”
久未打开过的门板抖下了点灰,被Elsa迅速地用一阵寒风卷走了,而后随着仿佛快要碎裂般的“吱嘎”声,她们再次走进了那个圆形的房间。
“哇喔……”Anna环视着这里,Elsa用了魔法,一瞬间就将它里面厚厚的灰尘一扫而空,房间中央原本那盏大吊灯早就不见了,现在一盏冰灯替代了它,月光照亮了房间。这里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原来那些家具好些都不见了,剩下的被码放在了一侧。
另一侧是Elsa以前用过的一些私人物品,因为塔楼封锁没有和其他物品一起被作为馆藏收走,有她的钢琴、小提琴和竖琴,有一些书和手抄本,还有很多层层叠叠靠在一起的画,蒙着布,从很久以前就被遗忘在那里了。
“你说的礼物是什么?”Anna问。
Elsa有些不好意思,只顾绞着自己的手指,没有回答她,但Anna很快就知道了——她拉下了一张白布。
那布已经十分脆弱了,被她丢在一边后露出了腐朽的画框,但画还存留下了大致的模样。那是一个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红发梳成两条麻花辫,穿着一条绿色的裙子,满脸明媚的笑意。
她想起来了,Elsa以前经常在这里画画,可是从来不让她看画的内容,每次她一来,Elsa就会立刻把画布遮起来。
她揭开另一块布,透过经年的灰尘和脏污,可以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骑在马背上,穿着飒爽骑装,绾着头发,身姿挺拔,英气勃勃。下一张是舞蹈课上,穿着舞裙的少女,体态优美,像只天鹅一样翩翩起舞。再下一张,是十二三岁,捧着满手的巧克力,笑得像朵小太阳花。
Anna一张接一张的,小心翼翼地揭开那些古老的防尘布,揭开那些久远的秘密。她每看到一幅画,就能由此隐约想起那时发生的事,而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些一闪即过的画面竟然被Elsa这样妥帖仔细地珍藏了下来。
数十张画,每一张都是她。
那些年里,无论见面或是不见面,无论交谈或是不交谈,无论姐姐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么冷淡,Elsa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Elsa。”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却发现那个人正坐在窗边。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是这世间遗世独立的女神。
恍惚间,她又闻到了月亮花的味道。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岁那一年。
她走过了漫长坎坷的黑暗,推开了沉默紧闭的门,然后Elsa就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着她。
但不一样的是,这一回,Elsa对她张开了双手。
她快步回身,一头扑进了姐姐怀里,用力地拥抱着她。
Elsa也收拢手臂,毫不犹豫地将她拥入怀中。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
这是第几次了呢?
……已经不重要了。
她们还有无尽漫长的时光,还有无数个温暖的拥抱。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