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似乎有什么独特的办法,她身姿轻灵地穿过混乱的中心,径直找到了一个往下的楼梯通道,毫不迟疑地钻了进去。法芮尔紧随其后,黑发女人像是能在黑暗中视物一样如履平地。法芮尔没有这样的本事,她花了好些功夫才在盔甲上找到了自带的照明。
“你知道什么?”她跟在那黑寡妇般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女人身后,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的行动一定是有原因的,她很想听听这原因。
女人沉默了一阵,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们已经下了两层楼。等她再次听到交火的声音时,那女人才在一声爆炸的掩盖下自语般喃喃道:“她进去太久了。”
“什么?”法芮尔没太听清,法语口音有时候蛮难辨认的,而且爆炸的声音也太响了吧。
但是眼前的黑马尾干脆利落地一甩,女人翻身滑下一段扶手,稳稳落地:“我看见我的老朋友了。”她斜睨了法芮尔一眼,仿佛怕她听不懂似的解释:“黑爪的前同事们。”
她提到“前同事”时露出了一个让人汗毛倒立的微笑。法芮尔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但之前倒是听麦克雷提过黑爪的事,于是简要地跟这女人讲了。女人淡淡听了,淡淡一勾唇角:“没什么长进嘛。”
说话间她们就到了底,女人站在原地寻找入口,这不太容易,因为小规模的坍塌不断发生,她们眼前就有一大堆建筑物碎片挡住了去路。在再三确认之后,黑寡妇指出了一个方向:“这边,后面没人,炸吧。”
法芮尔狐疑地看着她,女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或者我自己来想办法。”
“我们交手不多,不过我原以为你会更冲动一些,以我们以前的‘相处’来看。”
法芮尔不说话了,她不想暴露自己是个冒牌货这件事。
她提起火箭筒瞄准了那个地方,确认道:“这里?你最好站远些。”
女人笑了笑:“你不是巴不得炸死我吗?好为你母亲报一枪之仇。”
这是今天第二次、还是第三次?有人提到她的母亲。一阵难以描绘的难受感觉从她胸口处涌了上来,她不太愉快地赶开那些情绪,小心瞄准了眼前,扣下发射器的扳机。
火箭弹倏然而去,在极短距离的飞行之后,轰然一声爆炸,建筑物碎片被炸成齑粉,眼前打开了一个勉强可供通行的洞。
这一次法芮尔先钻了进去。
得益于猎空坚持不懈的挑衅,黑爪的首领终于忍不住再一次对那间固若金汤的小屋子发起了进攻。密集交织的枪声里还夹杂着猎空火上浇油的声音,但却一直没有听到源氏的,安吉拉有些担心。猎空如果受伤还可以通过时间回溯来恢复,但源氏可不同,这位由她参与改造的半人半机械战士无论是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还是属于机械的那一半都是会受伤的。
相比之下,如果非要受伤的话,安吉拉比较宁愿他受伤的是属于人类的部分,这样至少她还能及时有效地提供治疗。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一道身影以难以看清的速度从小屋子里冲了出来。
他快到接近于一道白色的光了!
绿色的剑芒挥开了一部分朝他射去的子弹,然后逆着子弹来的方向飞快地一扬手!
安吉拉完全看不清他的动作,甚至没看清他丢了什么。但是下一秒,在场地一角,一直被冷落着的蓝色世界联盟的俘虏们忽然挣扎了起来。绑着他们的绳索断开了,身后持枪押着他们的黑爪成员人人喉咙上插着一枚忍者飞镖当场倒地。
俘虏们立刻捡起了死者的枪加入了战斗。
但与此同时,太过密集的火力仍旧覆盖到了处于战团中心的源氏,他的刀挥舞得密不透风,安吉拉却依然看见血色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猎空也从小屋子里冲了出来,竭尽全力给他掩护,这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以内。
安吉拉还没有反应过来,源氏已经早就看见她似的冒着枪雨向她飞扑过来,落地的瞬间贴着地面滑过来一个金属外壳的安全箱。
天啊!医生倒吸一口气,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
她扑上去拖过那个箱子转身就跑,已经负伤的源氏在她身后为她挡下追来的敌人。安吉拉觉得自己的动作从未这样的迅捷过,她沿着原路飞奔返回,身后子弹追着衣摆和脚后跟打在地上。
源氏怎么办?猎空怎么办?
源氏伤了胸腹,是十分凶险的地方,要是没有及时治疗他一定会死的!这个日本人还能第二次死里逃生吗?这回是不是连一半的人类身体都保不住了?
还有猎空,怪不得她一直没有通过时间回溯冲出重围,她一定是在之前就受了伤,她的时间回溯不能支持她回溯到没有受伤的时间,和能冲出包围的地点。她一直通过说话拖住黑爪就是为了撑到自己来,掩护源氏送出这个箱子。
安吉拉的心脏跳得快要蹦出胸腔,她不知道她怀里抱的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不是那可怕的基因武器,为什么一座医院的地下会有这种东西,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背后巨大的风险和如有万一那将要笼罩在全人类头上的高昂代价。
她深知自己的战友就在身后,她可以回头去救他们,她飞奔逃离的每一步都是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向着死亡走近。但她连想都没有这样想过。
对……没有,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生命可贵,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拯救别人,但是也比任何人……都清醒残忍。
她是如此残忍,口口声声说着生命平等,生命无价,做着战地医生,无国界医生,甚至在战场上救治自己的敌人,可是真的当选择来到她的面前时,她从来都没有犹豫过一分一秒。
所有的答案,早已经在她心里。
所有的抉择,还没发生就已经清楚结果。
在无辜的平民与持枪的战士之间,她一定会选择前者;在少数人的牺牲与多数人的伤亡之间,她一定会选择前者;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与她那些强大勇敢的同事朋友与……爱人之间,她永远,一定,总是会选择前者。
她是如此明白。
死亡尚且是公平的,她却不是。
她怎么能,怎么有资格,怎么配得上被称为“天使”?
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他们,哪怕他们一次都没有放弃过她。
热意涌上眼眶,她却连哭都不敢,不敢落泪,生怕模糊了前路,让这好不容易到手的机会白白失去。
他们总是在保护她,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她却永远在抉择面前放弃他们。
每一次,都在她面前出现的法芮尔;每一次都救她于水火的法芮尔;只要她有需要,立刻就会从天而降的法芮尔。不惜生命地保护她的法芮尔,无论如何都从来不曾责怪她,不曾抱怨过的法芮尔。
那么好的法芮尔……
每一次都会在被放弃之后反过来安慰她。
“不是你的错。”“我没关系的。”“他们比我更需要你。”“因为安吉拉是医生啊,你只是太善良了。”
不是的!不是……我……!
“去吧,安吉拉。”“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你想去救人对吧?”
我……我想救人,可是我也想救你……
我也想救你啊法芮尔!
可是她也是那么明白,无论再来多少次,无论她此刻如何懊悔,如何痛恨这样的自己。
然而当那选择降临的时候,她选的那个,永远都不会是法芮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