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潮湿的气息将Anna唤醒,她几乎以为自己睡在某个大怪兽的怀里,怪兽有冰冷的身体和炽热的呼吸,用温柔双臂将她揽紧。
但很快的,她的意识渐渐回归,一部分冷硬的,最近才正式进驻她的大脑而名为‘理智’的部分残忍的提醒她这不可能。这无疑是个苛责而挑剔的部分,并且十足冷酷,十足无情。它几乎是扯着Anna的眼皮子迫使她睁开眼睛,不情不愿的醒来的。
——她失去意识了吗?再一次的。
不远处的男人敏锐的察觉到她的醒来,假使略过种种背后的曲折不提,光就行为上的温柔而言,这位前王子殿下可算是无可挑剔,包括他此刻严肃的板着脸而微微皱眉的神态,都仿佛能从哪个角落里窥探出一抹怜惜来。
Anna立刻甩甩头,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问道:“我怎么了?我晕过去了吗?”
Hans张了张嘴,似乎是在组织措辞:“应该……是的。事实上,你一开始失去意识了,但是并没有晕过去……”
当时Hans持着剑警惕着周围,光影在他的身边变换,他纵然好奇,然而好奇心也不能降低他的戒备。然后他忽然就看见Anna站住不动了。
她就像是突然被冻住了一样,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自己的身边,面对着王座,幻影正渐渐的从宫殿里消失,而她面无表情,怔怔的面对着王座,不言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陛下?”Hans叫她,但是Anna就像是没听到一样,她对Hans的靠近视若无睹,对Hans的说话也充耳不闻,她像是站在一个时间被冻结的世界里,像是在那一个片刻间一脚踏入了另一个国度。
然后毫无征兆的,她软软的倒了下去。
Hans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接住。她的体温很低,若非按住脖子仍能察觉脉搏的跳动,他一定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的身体仍是柔软的,却像是失去生命的小鹿一样倒在他的怀里。
真见鬼……Hans在心里咒骂着,他试了很多次,然而无论如何也叫不醒Anna,无奈之下他只好抱起Anna尝试下山。
“别那么看着我,如果有的选你觉得我会冒这样的险?那座山能上去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我简直没抱指望我还能活着下来。”Hans摊着手,Anna毫无异议的点头:“我也对你还能记得把我带下来这件事感到十分惊讶,也许对你的人品应该重新审视?”
她这样说反倒是让男人不自在了似的,他移开了眼神,耸耸肩:“反正……假如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噢,是的。一个曾经在少年时代只身逃避追杀跨越国境,远渡重洋;一个能大难不死,随随便便就能在别处隐姓埋名;一个能将自己伪装得毫无破绽的人。
Anna暗自摇了摇头,Hans是个好人吗?
不,他不是。
她并没没有纠缠这个问题,抬头将视线投向了远处。
毫无疑问他们再次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山坳,温泉的热气从大地的裂口处喷出,带给她那样温暖而潮湿的感觉。而群山素裹的大雪将寒冷的空气送来,只有眼前一小块地方裸露着苔藓的绿色,她眨眨眼。
对了……她脸上的轻松消失不见,一个圆滚滚的石球走到她的面前来:“喔,你醒了,真是太好了。”Pabbie一脸慈爱的伸手来触Anna的额头,即使长得像颗石头,她仍觉得对方很温暖——和她很不一样。
然而Pabbie摸了她的额头以后脸色更加凝重了:“亲爱的,你见到了什么?”
“我……”她本是循着率直的本性开口,却在开口的瞬间找不出一个愿意挺身而出的单词。
“我……”她咽了口唾沫,冰雪宫殿里的一切如同浮光幻梦一般的在她眼前重现,在一片冰冷的蓝色里,在那片幽冷的寂静中,她听到那个声音,如同最原始深邃的梦境在她脑海中回荡。
以此为交换,你将如愿以偿
那个熟悉的,冰冷的声音。
几乎只要听到这声音,就能想起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眸,就能想起她颜色淡薄的金发,想起她冰雕雪琢一样的脸。
想起,她如同冬日的阳光一样轻柔撒下,又仿佛不堪触碰般的笑容。
总是温柔的叫她:Anna,Anna。
严肃的,威严的,恼怒的,无奈的,担忧的,悲切的,她的眼睛里仿佛要溢出泪水,可她什么辛苦也不曾抱怨,什么悲伤也不肯吐露。
她只是看着她,叫着她……Anna。
“陛下?”
她猛的回神,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山精,仿佛那时寄宿在长姐胸中的苦,此刻也换她来品味。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Pabbie。我是不是,一定会死?”
“是不是没有任何办法?没有办法能解除这片土地上的诅咒,也没有办法解除我的?”
她的声音并不迫切,就像她不着急想知道解救自己的办法,她只是想知道真相。
Pabbie沉默片刻,将真相告诉了她:“不……有办法。”
Anna的眼中顷刻间亮起光芒。
“一个出自真爱的举动可以化解一切的诅咒。但是……神是没有心,也不懂得爱的。而任何非自愿的,被引导的行为都不算出自真爱。”
“或者——如果施术者死亡,一切诅咒都自然解除。”
女孩静静的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她本就是那么活泼明丽,这一笑就像是一阵春风吹过,仿佛要将夏日的明媚都带进这永冬的寒风里来似的。
这一笑,是笑的毫无芥蒂,一身轻松。
“我明白了。”她说。
“陛下?”Hans狐疑的问她:“您有解决的办法了?”
“不,Hans。”她直呼了他的名字,起身拍拍屁股,俏皮的眨眨眼:“我只是认命了。”
她系好披风,拉紧领口,说:“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Hans尚且不明所以,Pabbie却像是看懂了什么:“陛下……”他哀戚的挽留着:“陛下,您真的决定了?”
“您确定……您不会后悔?这应该,不是您的心愿。”
“我的心愿,是什么呢?”她低声喃喃:“已经不重要了。”
她当然希望国家安定,人民幸福;她当然希望化解诅咒,让温暖重回大地。
可是她有着愧对于这一责任的私心,这两边的愿望都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她完全无法放弃任何一边。
对不起,父亲,我终究不是个好女皇。
Elsa这几夜一直心有不安,本来一早就想去找Anna的,却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一堆公务,让她一直忙到了晚上。她犹豫了很久也终究不能放心,就偶尔破例允许自己深夜去探访城堡主楼,结果在门口得知陛下已经安寝。
Anna很累吗?她今天做了什么?
把书记官和随身侍女们挨个盘问一遍,也只得到了和往日差不多的行程报告。
Elsa站在Anna门口,悄悄的用自己的能力呼唤她,Anna胸前的吊坠应该闪闪发亮了,可是很久她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Anna是真的睡着了吧?
Garnet本来担心无功而返的亲王会心情不好,谁知她却仿佛比往常还要有兴致似的。她翻出了多年前的军报和战役记录,满满的堆了一桌子,就着灯一点一点的翻看,好像还是个学生似的认真做着战斗总结,时不时还拉她回忆一下细节。
主人不睡,做侍卫的自然得陪着。
她正杵在一旁走神,忽然听到Elsa说:“明早……明天一早就去帮我传个话给陛下。”
Garnet立刻打起精神回答:“是!请问您要说什么?”
她那杀伐决断的元帅凝着眉心,咬了咬下唇,轻轻的说:“请她……请她等着我,我想见她。无论如何,我想见她一面,请陛下务必等等我。”
“好的。”Garnet点点头,心想陛下怎么会不等您呢?您想见她,她高兴都来不及吧。
“我保证,明天您一定可以见到陛下的。”她以手抚胸行了个礼。
Elsa笑了笑,继续翻看旧档。Garnet犹豫片刻,问道:“您不睡觉吗?”
“不……我还不累。”她以细长的手指翻过纸页:“我想……做点什么。”
“Garnet。”
“是,元帅?”
“我……唯一擅长的事,就是战争了吧。”
“……不,在我看来,在其他人看来,这世上应该没有您不擅长的事。”
她今天的马屁应该拍的特别好,因为Elsa又笑了笑。
“我不擅长很多事。”她笑着摇头:“但是……至少有一些事,我可以做好,所以,我决定去做好它们。”
“我想要有些价值。”
这话让人疑惑,谁能否定这位以一己之力护卫家国的元帅的价值呢?
可是她没有再解释,她抛开了以往漫不经心的态度,像是要对什么负起责任来一样,破天荒的这么努力。
“Garnet,我会努力的成为一个称职的元帅的。”她冲她的下属开了个玩笑,甚至让Garnet觉得有点惊吓:“所以,请继续爱戴我。”
“啊……是!”
没错,假如这个国家还有一个位置是非她不可,那么就是这一个了。
她将会留在这个位置上,留在Anna身侧!
Elsa伏案工作一直到凌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迫不及待的差遣Garnet去给她报信。Garnet抱着对自家元帅的纵容挂着黑眼圈应是,转身跑出塔楼。
当个贴身侍卫也真是命苦,不过只要元帅开心就好了吧?
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这样轻松的样子。好像消失已久的活力都重新回到身上,好像她终于打算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对待自己。
那一直以来的苛责和自我厌恶终于化为了宽恕。
她宽恕了自己。
也许还有歉疚需要偿还,但是谢天谢地她终于放过自己了。
Garnet按着身侧的剑一溜小跑,一直冲到了城堡主楼门前才略略收脚。旁人远远见她一身亲卫军军官打扮都不由得避走,她一路快走上了楼,却在楼梯口被人叫住。
“阁下!”皇宫总管慢悠悠的从后面走来,Garnet站住脚对他抬了抬手:“您有什么吩咐?”
总管笑得和蔼:“怎么敢吩咐您呢,只是阁下这样匆匆而来,是不是亲王殿下有什么要紧事?”
“哦,没什么事,就是元帅命我来给陛下传个话。陛下这几天似乎都早早就出门了,元帅无论如何想见陛下一面,因此叫我来等着,若是陛下起床就请等等她。”总管虽然是皇室的仆从,身份却十分超然,Garnet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如实禀告。
Kai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陛下还没起来呢,不如阁下来喝杯热茶,吃点点心?我看阁下一脸疲惫,等会儿陛下醒来我代为传达就是了。”
“不不不,军令如山,元帅命我亲口对陛下说,我不敢违抗,我就在陛下卧室门外等着就好。”
她纵然百般推脱,但总管也有百般借口,就是不让她见陛下。
Garnet不是傻瓜,她是军人,她只想了一想便直接了当的问Kai:“总管,我见不得陛下吗?”
“当然不是!”
“那您为什么不让我见陛下?”
“我……”
“总管,陛下去哪儿了?”
Kai闭上嘴,摇了摇头。
Garnet深吸一口气,忽而转身向着来路拔腿飞奔。
不管为什么,陛下不在皇宫里!她不知道元帅知道后会不会惊讶或者生气,但是职责所在,她必须立刻告诉元帅!
不……Garnet一边跑一边露出痛苦的表情——即使用膝盖想想都能想到元帅会如何雷霆震怒了——那可是她的宝贝妹妹啊!
然而当她气喘嘘嘘的跑回塔楼的时候,气氛却已经凝重下来了。
难道元帅已经知道陛下撇下她偷跑的事了?
她抱着忐忑的心情走进房间,却见Elsa一副刚刚出浴的模样立在寒风凛冽的床前,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头,薄薄的蕾丝浴衣与雪白的皮肤浑然一体。
那位元帅自是什么样的打扮都不会觉得冷的,但是Garnet却觉得她此刻的表情仿佛已经身在冰窖了。
“元帅……?”她小心翼翼的出声唤道,Elsa听到她的声音犹如听到救星降临一样,立刻转过来问她:“陛下呢?有没有叫她等我?”
Garnet一惊,看来元帅还并不知道陛下离宫的事。
她犹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就见亲卫军中的一个小子正脸色煞白,噤若寒蝉的立在角落里,而Elsa手上拿着一页薄薄的纸,已被她身上的水汽浸得半湿了。
“元帅,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Elsa面无表情的将那页纸搁在了桌上,Garnet就探过头去看,抬头几行废话表明这是一份正式命令的抄本,正文寥寥几句看得Garnet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一看落款,确确实实是女皇陛下签发,时间就在几天之前。
“Hans……竟然没有死?”她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惴惴望向元帅难辨喜怒的身影:“而且……”
Arendelle女皇于几日之前签发命令,以亲王身体不适为由,暂时将军权交由大难不死的Hans代管,Hans晋升为将军,代行元帅之责。
“我还以为……总有些事情,是非我不可的。”
她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仿佛也并不指望任何人能听到。
听到这战无不胜的元帅,此刻心底软弱的悲鸣。
即便那声音微弱得如同绽裂的霜花,然而Garnet还是听到了:“元帅!这一定不是真的,陛下不可能架空您!这么多年以来您一直是军队的统帅,而且没有任何人比她更明白您的能力和忠心,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她用力摇着头,试图说服那位看上去摇摇欲坠的长官:“至少……至少您该去找她亲口问个明白!若非陛下亲口所说,我绝对不信!”
“是吗?”Elsa像是从她的坚定里寻回了一点希望,猛的回过头来求证,Garnet用力点头:“当然!可是陛下她……她不在宫中……”
“什么?Anna她不在?”惊讶和担忧同时从她的眼里迸发出来,将刚才的绝望冲刷得一干二净:“你确定她不在皇宫里?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这个……我还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立刻派人去问,虽然Kai什么都不肯说,但是至少守卫皇宫的禁军不会对我们撒谎。”Garnet自信满满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