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落日完全坠入地平线下时,北海道大学的学生寝室里,夏川隽源站在阳台上捻灭了唇边的烟,他的脚下是一滩烟灰和烟头。从他僵硬的身形和烟头的数量来看,他已经在阳台上伫立了至少三个钟头。
门外是“咚咚咚”的敲门声,夹杂着安倍泉朗担忧的吼叫。
“喂,夏川!你开门啊,你在里面吗?”安倍泉朗不停地用拳头砸着门,生怕里面的人有什么意外,“出了什么事你不会吱一声吗?”
真不让人省心,刚刚和雅美采购好婚礼上的琐物,送走雅美便被同学通知夏川隽源一个人锁着门不声不响地呆在房间里一个下午。安倍泉朗简直都快气疯了,平时总被夏川隽源欺负就算了,关键时刻还要他来负责夏川隽源的情感问题,真TMD不容易啊!
“马勒戈壁!你出点声啊!”安倍泉朗用尽力气一拳头砸在门上,一阵巨响回荡在走廊上,周围寝室时不时有人出来好奇地看着他。安倍紧握着的指骨隐隐地痛着,他气喘呼呼地低吼,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你当我是什么?兄弟是这样当的吗?卧槽!”
“安倍。”一声清冷的呼唤在安倍泉朗身后响起。
“宫野老师?”安倍诧异地回过头,看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茶发女人。
“与其这样子敲门,还不如想点有用的法子。”知道安倍泉朗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不会想办法,宫野志保叹口气,摇了摇手上的钥匙,“我刚刚在宿舍管理员那里要来了备份钥匙。”
“哦···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安倍泉朗瞅了瞅四周聚集的惊异眼光,顿时觉得窘迫难当,恨不得挖个地洞跳下去。
宫野志保上前,拿着钥匙开了门。
安倍泉朗站在门口,看到伫立在阳台上夏川的背影,默然了三秒,然后说:“宫野老师,你们俩慢慢聊,我先下去买些饮料来。一定要好好开导开导夏川啊。”
“好,麻烦你了。”宫野志保微微颔首。
她目送安倍泉朗跑下楼梯的身影,然后手握着门边,抬眼看向那个逐渐要隐在黑夜中僵直的背影。房间里没有开灯,收进眼底的尽是昏暗。
“怎么不开灯呢?”宫野志保踏进去,反手带上房门。
“别开灯。”站在阳台上的人静静地说了一句。
“我们总是要谈谈的不是吗?”宫野志保努力让自己的眼睛适应眼前的黑暗,她脚步有些犹豫,手掌摸索墙壁向前,想要找到灯的开关。
“我说了,不要开灯。”夏川隽源的语气依然平静。
宫野志保眨眨眼,静默地看向阳台上的身影,然后叹了口气,就着昏暗的天光,在房内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就准备在那里站一晚上吗?”宫野志保尽量让语气变得轻松一点。
“如果,我真是这么想的话,你要怎么办呢?”夏川隽源转过身,看向坐在房内的女人。
“那么我也就只好陪你坐在这里一个晚上了。”宫野志保勉强挤出一个笑。尽管她知道对方看不到。
天色越来越暗,原本还有些亮的天光终于也逐渐泯灭。夏川隽源的身影斜倚在阳台边,映在宫野志保的眼里是一个孤独落寞的轮廓。在把那张照片发出去以前,她试想过很多夏川隽源的反应,可是眼前的这个状况是她着实没有料到的。
一个人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望着下午的太阳直到夕阳落山。而房里有厚实沉重的烟味,残留的烟雾还依稀地缭绕在昏暗的空间里。宫野志保知道,夏川隽源一次只吸一支烟,他并没有烟瘾,显而易见地,这样的程度已经超越了宫野志保所预测的范围。
“其实发了照片,你可以不用回来的。”夏川缓缓挪动脚步,走进房间,在宫野志保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翻开手机,点开“图片”那一栏,第一张赫然便显示着两本户籍本的姓名栏。“我无法和一个已经于别人登记结婚的女人结婚了。”
一本是“工藤新一”,另一本则是“工藤志保”。
“我一定要回来见你一面的,有些事我想要和你说清楚。”宫野志保望向被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的那张脸,手指紧紧蜷曲了起来,手心冒出细密的汗。
“说清楚?”夏川隽源苦笑一声。“说什么?”
“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已经了解了。”宫野志保看着对面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眼泪想从眼眶里涌出来,硬是被逼了回去,“可是你难道不想问我为何要与你悔婚,为何要嫁给工藤新一吗?”
“我不想。”夏川隽源蓦地站起来,黑暗里,宫野志保看不见他的表情,心里瞬间觉得一阵发慌,“凡是和那个男人有牵连的一切,我···都不愿知道。”
“不论你愿不愿意,你还是要面对的。”宫野志保声音低下去,“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做什么,而我也不会让你一直这样一个人呆着这个黑夜里······”
“可是以后的每一个黑夜,你走了,我就要独自度过了。”夏川隽源声音苦涩,他凝视黑暗里坐在对面的那抹纤细的身影,“这样我面对与否,又有什么区别。”
“你对我说,这一生,你定不负我。”宫野志保冰蓝色的眼眸里泛着浅浅的水光,“可是,到头来,竟是我负了你。这么说可能会有点矫情,但是却是我真正的想法,我情愿你不爱我,更是宁愿你负我去寻找一个真正爱你的女人,而不是和一个连心都无法自己掌控的人度过一生。”
夏川隽源在黑暗的房间里沉默了。
“你那么美好,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然负了如此绝代的夏川隽源。”宫野志保声音颤抖着,“我一直是个认命的人,遇见你让我竟然有了反抗命运的想法,可是既然是命运,没有人能躲得过的。”
“你的命运,是工藤新一。”夏川隽源轻声一句,如石子投入宫野志保的心湖,“你若不再遇见他,我们或许就能在一起了是不是?”
“你······”宫野志保迟疑着,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五年来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她从未提起过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男人,甚至都未跟他说她在东京也有相识之人。直到那一日工藤新一送来请柬,她一直隐藏得很好,在大侦探面前谈笑风生泰然自若,自认为滴水不漏,然而她隐瞒的心,竟不知何时被这个深爱自己的人发觉,而他竟没有对她透露只言片语。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夏川隽源疲惫地说,突然念起了一句诗,“‘我喜欢不如你喜欢,我完满不如成全你与她的美满。’”
宫野志保愣在了满室的黑暗中,她回忆起五年前夏川隽源将她遗失的徽章还给她时,她蹲在漫天的白杨叶里低声的吟诵。
“五年前我向你告白的那天晚上,你在便利店里的时候我便一直在门外等候。”夏川隽源的话语瞬间化成时间的隧道,将两人带回从前。“只可惜你因为那则新闻而受到了刺激,出门走得太快根本没有看到正在门边迎你出来的我。”
“这样的我虽然如你所说很美好,可是也很讽刺。”宫野志保的耳边,男人的语音越低沉越飘渺,“我的眼里只有你,而你的眼里只有他。矫情得像肥皂剧一样。”
宫野志保的手紧紧扳住了沙发边缘,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幻化成荒芜,黑暗里透出一丁点的光,照亮了她浮在脑海中的画面,那本该埋没在岁月一角的回忆,居然在这五年里这样被夏川藏在心里:
落雪的夜晚,她面色惨白地站在便利店的玻璃门边,目光不可思议地凝聚在电视机的屏幕上,手里的袋子“唰”地落在了地面上,而一边面容甜美的秋野雅美不住地为她担忧,她也只是恍惚一瞬低一下头便又是一副凛然不倒的模样。
而那扇玻璃门后,夏川隽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哀伤之后的伪装,所有她想要藏起来的心情全数尽收他眼底。
宫野志保的心脏刹那间变得潮湿而柔软,可是无处遁形的悲哀如水汽一样弥漫。她皱起眉难以置信地问:“你,知道?”
“那则新闻所传达的,不就是工藤新一的婚讯吗?”夏川隽源垂下眼帘,声音苦涩无奈,“这五年我陪在你身边,我的每一次拥抱,你都会笑着接受,可是你是埋在我怀里哭泣对不对?因为,你想到了他。而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总是会让你想起他。”
宫野志保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在这个默然的夜里面,格外清脆响亮。
“为什么不问我?”宫野志保的耳边好像突然蒙上一层薄膜,只听得见自己轻到飘渺的话语,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回音。“这件事藏在你心里这么久,为什么不问清楚就向我求婚?”
“这场爱情里,我犯的最大的错不是爱上你,而是高估了我自己。”夏川隽源闭上眼,声音疲倦无力,“我傻傻地以为只要我用心陪在你身边,你会慢慢忘记工藤新一,然后慢慢地爱上我。”
“你怎么这么傻?”宫野志保一直忍着的泪终于落下来,“你明明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不相信什么山盟海誓永不腐朽的感情的,你明明知道住在我心里三年的是其他男人而不是你,你明明知道就算你陪在我身边为我付出你也没有多少让我忘记工藤的把握,那么为什么不放弃我,放弃这场和我的角逐?!”
“你之于我,如工藤之于你。”夏川隽源静静地望着宫野志保冰色的眼睛,“我用我的爱情想要赌回你的心,我与你角逐,就如你与工藤新一的角逐。”
宫野志保安静地流着泪,泪光里,那个俊挺的身形若隐若现。
“你无法放弃工藤新一,我自然也放弃不了你。”夏川隽源走过去,挨着宫野志保坐着。“别哭,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哭的。”
他伸手去抹女人脸上汹涌的泪。
“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忘记他,”宫野志保颤抖着握住流连在脸上的手,“夏川隽源那样让人心安,我甘心与他厮守。”
“可是,我们,终究没有躲过命运。”宫野志保继续说着,泪水源源不断从眼眶中涌出来,划过颊边,“工藤新一躲不过毛利,我躲不过他。”
“我,也没有躲过你。”夏川隽源的拇指扫过宫野志保湿润的眼眶,“若我躲开了你,我必将追悔莫及。”
“我从没想过,你走之后会是什么样。”宫野志保伤感一笑,眼泪蓦然又滚下来,立刻被夏川的手指擦去,她依旧是握着他手指的姿势,低语着,“或许,面对着墙壁都会有深深的恐惧和寂寞吧。”
“我知道你从未爱过我,”夏川隽源的脸颊凑近,宫野志保慢慢地看清楚了那张让自己心疼的脸,“可是,我愿意爱你。”
夏川隽源的额头抵住她的,满目的深情如犀利的光亮跳跃在宫野志保心里的伤口上,温暖却残忍。
“可是你让我怎么办?”宫野志保依然抓着停在自己脸上的手,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朗的脸,沙哑着嗓子道,“我负了你的心意,却不得不用命运来为自己开脱,我甚至不懂你的心意,到我真正明白时,我却不得不离开你,我这一生都会记着你,记着我对你的残忍!”
“不要哭,我在这里。”夏川隽源捧住宫野志保的脸颊,俯身吻她泪水泛滥的脸,“我一直都在。”
“收回你的话吧,”宫野志保语气脆弱,她的泪水全部融化进夏川隽源的亲吻里,“不要爱我,请不要爱我。”
“不会太久的,我答应你,”夏川隽源的吻如细雨般落在女人的眼上,他轻声许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把握的诺言:“我会忘记你,有你为我祝福,我定会寻到真爱。”
夏川隽源令人心安的气息在夜里缓缓流淌。宫野志保闭上眼,感受落在眼帘上的温柔,眼角不知不觉又湿润起来。有手指从宫野志保的脸上温柔抹过去,抹到一片湿漉漉的水渍。
宫野志保不再说话,这一片的黑暗里,她的泪水越来越多,多得几乎要汇聚成一片海洋。
这是宫野志保第一次为夏川隽源哭泣。
而她却不知道这是否也是最后一次。
或许,以后每一次念及夏川隽源这个名字,她都会被与这个男人的回忆紧紧抓住心里的某个地方,然后在恍惚间流下眼泪。
“我唱首歌给你好不好?”夏川隽源坐在宫野志保身旁,轻轻地拥她入怀,无比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围绕。“别哭。”
你曾说你爱清风的香味
吹过时好像心情都在沉睡
我握住那抹你倾心的风
以为这样便是对你的柔情似水
你曾说你爱飞鸟的自由
振翅时能让人忘记所有哀愁
我抚摸着鸟语弥漫的温度
以为这样你便不会远走永远停留
那年冬天下雪的夜晚
我守候在你心门外
你只是推开窗
吻了我的眼睛,温柔又无奈
你牵我的手,坐在我心的门口
看雪将天空覆盖,看云朵化为沧海
别流泪,我要给你爱情
别流泪,我一直都在
你知道吗?
每一个下雪的晚上,我一直都在。
夏川唱得很好,清脆的发音和若隐若现的磁性在歌声里荡漾。宫野志保抬手环住夏川隽源的腰,默默地听着他的歌,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样温暖的怀抱,最后一次在这里停留。
最后一次,漂浮在他的拥抱里,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天亮。
他说,每个下雪的晚上,他都在。
可是春天快要降临,雪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