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答得太过干脆,好像一秒都没有怀疑过身后的骑士。又或者她在这一刻看透了法芮尔的想法,洞悉了她所有未出口的思绪。总而言之,法芮尔不合时宜的在这种时候想笑,就像是一个意外之喜,又好像是旧友重逢。
她忽而揽紧了安吉拉的腰,整个人也倾身下压。
马儿熟悉自己的骑士,不须催促就加快了速度,但这姿势对安吉拉来说就有些别扭了。她明知道这只是骑马加速正常的姿势调整而已,但被那暖意与臂膀环绕的感觉却仍好像,被身后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一样。
法芮尔与她的爱马显然都是经验老道的战士,他们一路尾随着那队骑士又回到了指挥官的庄园附近。
风向对她们有利,月光也恰好被云层遮住,法芮尔将马留在了一丛矮树的阴影里,和安吉拉悄然穿过了葡萄地。
庄园被今晚的突发事件所打扰,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入睡。法芮尔远远的能看到门房亮着的灯,想必玛特也还没有去睡。那伙人在庄园外转悠了一会儿,慢慢地靠近了,大概他们也发现了庄园的防卫比想象的松懈——因为刚才安娜带走了大部分的人,现在庄园中可能只剩下了管家和一些普通的仆役。
“看来那边反应也不慢。”轻软的气声撩动着耳垂。
法芮尔点点头:“可是他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安娜虽然在自己身边留下了大量守卫,但庄园终归不是军营,如果她走得迟一些,或者这伙人来得再早一点,也许指挥官就没法再赶去城里了。庄园离孟斐斯距离不近,一伙匪徒纵然在这里杀人放火也不会惊动城中守军,而城里的人久等安娜不到,也许就会被神殿那些人找到机会销毁了证据。
眼下虽然安娜已走,但那伙人仿佛并不愿意就此罢休,法芮尔看到他们分散了开来。人影一旦撒入黑夜里,如果不是有心盯着,几乎是注意不到的。
她心里念头刚刚萌芽,身边人就道:“现在怎么办呢,军官大人?你一个人能对付十几个吗?”
法芮尔低头看了她一眼,光线太暗,她看不清那双浅海一样的眼,不过身边人乖巧地蹲在旁边向着她仰起脑袋的样子却十分可爱。她忍不住笑了笑:“区区十几个人而已,你太小看我了。”
医生发出一声讶异的轻笑:“是吗?”虽然有些讶异,却丝毫没有怀疑的样子。
“但……现在我得请你帮个忙了。”法芮尔道。
“如果你诚心恳求,我不是不能考虑。”
法芮尔无奈地压低声音:“你可以自己骑马,对吗?我希望你骑马进城,去找到我母亲,告诉她这件事。对方有心灭口,而且看情况还蓄养了不少雇佣兵,光靠城中兵力不一定能压得下来这事。”
医生想了想:“你是要指挥官大人派人出去求援?”
“听她安排吧。但这话得请你帮我带到。”
“你呢?”安吉拉追问,她没发觉自己无意中提高了声音,那柔和的嗓音被绷紧了,好像另一端紧紧的坠着什么似的。法芮尔觉得那听上去,像是担心。
她也不自觉地将声音放得更轻:“不用担心我。我说了,不过区区十几个人。”
医生抿紧了唇没出声,军官等待着她的决定,有点怕她不答应:“你……路上要小心,别和其他人撞上。会有些累,但是快点进城会更安全。一定别耽搁,直接去找我母亲,要是不能找到她,就去市场后面找一家二楼有大露台,挂着红色遮阳棚的,找孟考拉,他是我同学……”
“好了。我知道了。”医生制止了她的絮叨:“我会找到你母亲的,放心。你……”她拍了拍法芮尔的肩:“你也小心。”
希腊人起身时,夜风撩起了她白色的长裙,衣料拂在法芮尔脸上,扑面一阵温暖的馨香,随即被凉爽的风带走了。法芮尔送她上了马,自己拿走了箭囊与弓,看着马儿迈开步子逐渐消失在了夜色里。
那片云飘走了,月光洒下来照亮了深夜里宁静的土地。庄园里亮着些许微弱的灯火,不知道因为什么还不肯熄灭。随着风声传来了夜枭的怪叫,一声两声,起起伏伏,伏身靠在矮树丛里的人凝神细数,听完以后又以同样的叫声应了回去。
刚才同伴告诉他庄园里没有守军,那个指挥官大概已经走了。显然这回他们是扑了个空,可是来都来了,总不好空手回去复命。领着这一小支雇佣兵的头领一边在心里连呼倒霉,一边抽出弓箭,招呼同伴往庄园围拢过去。
不过是个阔绰显摆些的寻常农庄罢了,从农田延伸过去的大路直接门口,紧闭的双扇大门里面是宽敞的院落,一左一右搭出了花藤缠绕的遮阳架。白日用过的凉棚和摇椅就这么摆在院落一角,左右又有两列平房,迎面是一栋以莲花纹样装饰过的,带露台的三层小楼。
那应该就是主家的住处了,再往后是蓄着水池的后院,而后是仓房,酒窖之类。低等的奴隶都住在后院,而自由人仆从或是高等的杂役则睡在前院的平房里。门房虽亮着灯,守夜的人却早已经挨着墙壁打起了瞌睡,头领三两下攀上了一颗椰枣树,轻手轻脚的落在房顶上,一眼便将庄园里的景象大半收入眼底。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其他同伴的身影,他以手拢在嘴边以夜枭的声音发出了问询。回答他的只有风声,他心里不由得升起疑虑,正待要起身,忽然又听见一声鸣叫,声音有些模糊,但紧接着就有一道瘦长的影子,极为利索的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
那小子刚才说什么来着?头领没听清,但也懒得再问一遍。他自顾看准了目标往守夜人那边奔去,运气好可以不用箭,只需一刀就可以解决了他。而对面屋顶上的那个兄弟自然会往后院去的。
只是……自己的队伍里有这么瘦的家伙吗?那腰身看上去,简直像是女人一样。
想到这件事的刹那,他脚步忽然迟疑了一下,就这么瞬息之间,便听夜空在面前被撕裂的声音——‘嗖!’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朵射向了黑暗。
糟了!他心里猛地大叫一声!下意识的翻身连打了几个滚。
‘噗噗’两声闷响紧追着他的背射在房顶上。对面好像还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唾骂声。直到这时,耳朵上才火辣辣的痛起来。
是谁?!
他吹了一声响哨,对面游刃有余的用同样的哨音回应了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换个调调吧,老掉牙了。”
呸!还真他妈是个女人!
“什么人!”他索性开口喝到,那边不紧不慢又发出一支箭:“你要杀的人。”
他的兄弟们呢!?头领回身跳下墙头,听见头顶上传来大步飞奔的声音,那女人在屋顶上纵身跳跃如履平地。他半点不敢耽搁,返身贴回墙根下,快步绕出半圈。然后他听见那人落地了,想必是失去了他的踪迹,正在找。
哼……头领冷笑一声,小贱人,你还太嫩了。
他在隐蔽处将弓缓缓拉满,此时月色正好,他只需探出个头去,就能将那个偷袭他的女人一箭射死。
箭头已经探出墙壁,他却忽然瞥见地上的影子。
该怪那人运气不好,这样好的月光下,她偏偏是逆光站的。
头领不再犹豫,飞快闪身而出,一箭盲射出去。那个影子却两脚悬空朝他飞了过来!
箭‘噗嗤’射入人体,热血甚至溅了他一脸,但没有听见任何预料之中应该有的痛呼。相反,破空声从左侧呼啸而来,他闪避不及只能跪了下去,险之又险的捡到一条命,来不及多想就顺势滚到地上。那刀果然从左侧劈过来的,一刀落空之后又紧跟一刀,头领连打了几个滚抢出一口喘息之机,飞快的爬起来。
手里弓箭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眼下只有拔刀才能保命。他拔出刀去挡那女人的攻击,现在不用问他也知道对方是谁了,挥舞着这种尺寸的厚背大刀,还能有这样的速度和力量,还是个女人!
除了指挥官那个长得比男人还高的女儿还有谁!
刀风不断割向他的脸,可是每每又还差一线,让人想到那些戏耍猎物的猛兽。头领这会儿已经什么都明白过来了,这个人一定就是他们来时路上碰到的那个骑士,她从那时就盯上了他们,特意绕回来在他们分散开的时候就逐个杀死了他的手下。
想来他发动攻击之前听到的那声夜枭的叫声就是自己最后一个活着的手下了,刚才扔来挡了一箭的也是某个兄弟的尸体。是他过于大意轻敌了,本是趁夜来偷袭,却反倒让别人给偷袭了,夜色站在了敌人那边,她是阿佩普的化身,竟然一个人就把他们全都干掉了。
他恼怒又愤恨,竟与那女人过了十几刀不落下风,正想着——也许我可以杀了她!忽然退后时脚下一空,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后栽去,那女人轻轻松松的一刀砍掉了他的右手。
“啊——!”
“在别人家做客的时候,要留神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