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木门的后面似乎是另一个世界,所有外面的光都瞬间被敛尽,一股寒气透过单薄的春装,激得Anna鸡皮疙瘩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她略感畏惧,抱着双臂搓了搓。脚下是一方狭小得转不开身的空间,一条窄而陡峭的石梯在她眼前蜿蜒向上,两边石壁上虽然设有烛台,却没有插蜡烛。
黑暗充斥着这个空间,Anna不由得疑惑,这么黑的地方Elsa要怎么看得见路呢?这么冷而简陋的地方,真的是她那华丽如月光一样的姐姐的居所吗?
她扶着冰凉的墙壁开始往上爬,小公主纵然功课再差,运动却是十分在行的,等她也爬得满头大汗,双腿打颤的时候,不知道几百级楼梯已经被她甩在身后。
她的脚下终于踏上了柔软的地毯,一股与楼梯中的阴冷截然不同的冷香迎接了她。如果月亮也会开花的话,就是这样的香味吧?
她懵懵懂懂的抬头四顾,尖顶圆形的空间,确实是塔楼的楼顶不假,可是为什么这里也不点灯呢?难道Elsa不在房间里吗?
她满腹困惑向房间中心走去,就像是踩着了哪条命运的丝弦,她忽而感受到了一种与众不同。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然而她觉得自己正踩着自己心脏的鼓动,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仿佛冥冥之中已经知道她将要看到什么。
整个圆形的房间全部被落地的玻璃窗填满,中天月色无遮无挡,肆意倾泻,如天河直落一般铺洒下来溢满了整个房间。而这一切的水色光华,浮影幻梦中,一个身影像是投落在教堂玻璃上的月影,像是夜色中月桂的幽香,遗世而独立。
她的发髻总是一丝不苟,她的长裙总是纹丝不乱,她纵使独自一人也拘谨克制。银色的光芒跳跃在她雪白的脸上,她娴雅安静的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如同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雕像。
而Anna失去了所有言语的力量,那个身影像是从旷世以来就静坐在那儿,时光流转,人世变幻,唯她亘古依然。
好一阵子,Anna才意识到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带着清晨雾气般朦胧的冷,飘渺着没有着落。她蓦然觉得很紧张,磕磕绊绊的走过去,两腿像是木头做的,会咔吱咔吱的响似的。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咕噜一声,却没说出任何一个字。
糟糕透了,她想。委屈和窘迫,紧张和畏惧一起涌上来,她没注意到自己瞬间红了眼角,可怜巴巴的看着那个人,那个月下女神。
女神合上眼,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噢,她是活的!
“你不该来这儿。”她说,声音清冽,像从雪山上淙淙流下的冰泉,又深沉如冰洋里的海水,带着苦涩和腥咸。
“我……”Anna的声音突然被赐还,她瘪着嘴开口:“今天是我生日。”
她难以控制,眼泪突然从眼眶里涌出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难过过:“今天是我生日,我十三岁了。”她说着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她气恼的绞着手指,她真不想在Elsa面前这样,可是她忍不住,活了十三年的所有委屈好像都在这一刻集中爆发了出来。
接着话匣子就打开了,活泼的公主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好多好多……从记事起开始积攒的,心心念念要跟姐姐说的话。好多好多……想要告诉姐姐的事,她们本该亲密无间,她们该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为什么十三年来她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堡里,却一句话也没说过?
“Elsa……”她看着她叫了她的名字,有生以来第一次。
就像一个咒语一样,她看见冰蓝色的眼里泛起波澜,Elsa似乎是想做点什么,可是她手足无措。她保持着自己端庄的姿势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久,Anna不管不顾的靠近她,她手上沾满了眼泪,然后抓住了她的裙子。
Elsa眨眨眼睛,吸了口气,然后她尝试着抬起手。
彼时Anna已经扑到她的怀里去了,姐姐的身体笔直端正,带着清冷的寒意,可是絮絮叨叨的小公主哪里顾得上这个?
她一直说一直说,说完了这辈子积累的所有抱怨。
一直到最后,她也没发现姐姐举着一只手,虚放在她背后。
那仿佛该是个安抚的姿势,可是她戴着手套,哪怕指尖轻轻的触及了小公主的衣服,也是不可能感受到一丝温度的。
翌日,Anna醒来,怔愣间想起那一片瑰丽的月色。
是梦吧……
银色辉芒,惊心动魄。昨夜光顾着哭诉了,她好像在梦醒之后才被那样的美丽所震撼。
仿佛于梦中,她看见了永恒。
只是梦……她此生第一次尝到怅然的滋味,张开手瞧着自己白皙稚嫩的手掌,她还是什么也没抓住。
噢……Elsa,Elsa……她还是那水中月,镜中花。
一想到以后的日子还是将回到一成不变中去——漫长等待中的匆匆一眼,她就觉得完全没有起床的动力了。
“殿下,您醒了吗?”
“没有,Gerda!让我睡死吧!”她气闷的倒回床上去,恨恨的捶了一阵枕头。
但Gerda可不会因这话就放弃,她带着几个小女仆径直开门进来,把水盆放在一边叉腰道:“殿下,赖床可不是一位公主该做的事,快起来,别让你的老师等你。”
“Elsa就从不赖床吗?”她把自己埋在枕头里,不知怎么的突然问出这句话来。
Gerda张口结舌了好一阵子:“您……您怎么会突然说起她……我是说……”她不安的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好吧,我是说……”
她叹了口气,又左右打量了一遍惯来老实的小女仆:“当然啦,殿下。元帅每天日出起床,从不怠慢,自小到大,没有一天让人去唤过。哪里像你啊……”她慈爱的拍拍Anna的屁股:“好了,快起来,如果你也像她那么优秀陛下也不会这么操心了……”
这话后面的意味Anna一时之间并没有品味透,她只是隐约的想,日出就起床,那该多么勤勉啊?Elsa已经那么厉害了,还需要这么辛苦吗?
她又想,是夏天还好,如果是冬天的话,起那么早该多冷啊。
Elsa……梦里净是冷香,连怀抱也冰冷似的,如果真的能见到她,一定要抱抱她。
她暗暗下定决心,于是爬起来脱下睡裙。
Gerda奇怪问道:“殿下,您脖子上挂的是什么呀?”
Anna怔愣的站在镜子前面,女孩稚嫩的身体袒露在空气中,她的脖子上挂一条项链,说不清是什么材质的,既不是绳子,也不是金属。几乎透明的白色链子泛着一点儿幽幽的蓝,挂着一个雪花形状的坠子,从头至尾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接口,就像是凭空长在她脖子上的。
Anna一把握住了那坠子,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涨满兴奋的红晕。
磅礴的心情快要冲破她的胸口了,她用力的握着坠子,感受着那枚雪花的尖角压着掌心,似乎真的听到梦里那句话在耳边轻响。
是一个带着冰雪的坚冷,和海水的温柔的:“Anna,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