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从高塔上醒来,Elsa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拼凑出完整的记忆——她确实是去了一趟南方又回来了,还带着Anna一起。
而不是一直待在这孤寂的塔上,百无聊赖的睡觉。
她一直觉得夜晚的独处要比白天来的容易,因为夜晚总是寂寞的不是么?全世界都安静的睡着了,这个时候无论是她,或者漫步月下的任何一个人,都被同样的月色沐浴着。
但白天就不同了,白天总是热闹的,喧嚣的,充满了活力。即便是在这皇宫北侧偏僻的角落,做杂事的粗使仆役们吵嚷的声音也总是毫不避忌,塔楼另一侧城墙外集市的熙攘也垫垫脚尖就能看到。
就连巡岗的卫兵也比晚上精神,但她却还困在这一隅狭小中,这难免让她焦躁。
于是她只好坐下来强迫自己手抄一本厚厚的古典文献,亦或是毫无意义的背诵辞典,将一首曲子从头弹到尾,再集中精神尝试不看谱子从尾弹到头。
有时候这些笨拙的尝试能让她开心,倒过来的曲子不一定好听,全凭记忆临摹出来的画也不一定是好画,但是越是艰难的尝试,越是能够花费她的精神,分散她的注意力。迫使她停止那些散漫无益的思考,而专注到这些更无意义的行为中来。
这样的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也许她坐下来的时候还是清晨,她再起身就已是入夜。日夜更替都变得没有了意义,无论别人的人生是如何的充满了未知的精彩,反正她的,就是一条一眼望得到底的纯白。
那个别人……她当然知道是谁。
她经常望着窗外想象,夏夜中全城燃遍漫天焰火是为她,春日里放飞灯火万千也是为她,人们高歌欢唱是为她,抛洒鲜花也是为她。
仿佛这整个城市的快乐,都是为她。
她不由得不去想,那个甜得像是巧克力一样的女孩。甜蜜的棕红色头发,明亮的眼眸,璀璨的笑意,她的喜怒哀乐都让所有人牵挂,这个世上有那么多人爱她。
每当这样想的时候,就仿佛一层一层的秋叶,一年一年的盖在心上。
最上面的那层还残留着不甘的鲜亮,最下面的那层已经腐败成脏污的绝望。
Anna……把一颗糖含进口腔深处,舌尖掠过上齿,如同弹出一个激越的音符,气流蹿过喉咙发出的叹息,就是她的名字——Anna。
并不是嫉妒,她想。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所有白天的明媚和鲜活都是她生而应得的,而所有夜晚的孤寂和苦涩是她的宿友。
偶尔她也会想,也许一生就这么过去了。在她不经意,没在意的时候,也许小姑娘就长大了,也许她就登基了,也许她就能跪在她面前,唯一一次的仰脸看着她,向她宣誓效忠,奉上生命,然后战死在哪处——哦,不不不,前面都很好,唯独结局不可能。
她太清楚了,没人能杀死自己。
月光渐渐偏移,洒在她的床上,她想起Anna十三岁生日的那个晚上。
当时她坐在窗边上发呆,或许是在睁着眼睛做梦吧,反正她看见一只小动物吭哧吭哧的从自己的楼梯爬上来,然后像是吓呆了一样看着自己立在了原地。
彼时她的脑子大概是被自己冻住了——她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房间有人造访’这件事,以至于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小动物扑在她的怀里一个劲儿的把鼻涕眼泪往她身上蹭,她才依稀从人们的常识中找出‘安慰’这个词的大概写法。
真是……命运的转折。
Elsa用一只手盖住眼睛叹了一口气,放任自己的魔力摊开,延伸,直到覆盖整个城堡。
她能知道人们是如何在城堡中匆匆奔走,能知道厨房的伙计是否偷懒,哪只猫儿钻进了墙角,她将自己的感觉渗入到冰霜覆盖中去,霜花蔓延的地方,就是她降临之所。
她并不像是Anna所以为的那样脆弱,相反的,她强大得超乎人们的想象。正如现在,她虽然身在高塔,却对Anna满心的忿怨和不平一清二楚。
她并不能确切地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也无法用寒霜当作眼睛去‘看’,准确地说与Anna的交谈中也不包括倾听,而仅仅只有‘感受’。除非Anna有很强烈的意愿希望她听到,并主动使用她们之间的媒介——那枚雪花挂坠。
通常而言她只能够玄妙的通过她的力量覆盖来感受,因此她能感觉到Anna的愤怒和疑惑,感觉到皇帝的无奈和矛盾,感觉到守卫在门外的卫兵们的紧张和惶恐,或许也还包括整个城堡中的压抑气氛——从皇帝发现公主逃家以后就一直不曾散去过。
她能知道每个人都在想什么,但是或许就如皇帝所说的,她并不在乎。
厌恶她,恐惧她,和敬仰她,崇拜她,她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
仿佛是隔着一层模糊的毛玻璃,或者一层透明的冰墙,她看这个世界的感觉,就像是抚摸却隔着手套。
Anna公主无疑被严厉的斥责了一番,只是她虽然认错——只针对偷偷跑出宫这件事,却并没有悔改之意,就连老师们要求她补上的作业也抱着一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态度。唯独在关于历史和军事的课上一反常态的认真好学起来,马术和剑术也比往日认真不少。
皇帝大概是见了她这些改变,觉得这一趟远门出的也还算有价值,自Anna回宫以后第三次不死心的想要和宝贝女儿谈谈心。
Anna依约到了皇帝的书房,一开门就看见自己父亲一脸欲言又止,最后板起脸来咳了一声,又放下架子柔声问:“……晚饭吃的好吗?”
公主照例刺他:“您怎么就不问问Elsa?”
皇帝被堵得脸青,自己缓了半晌,又问:“今天功课顺利吗?”
“反正也不会比Elsa更好了。”
一直立在旁边假装墙上的壁花的皇宫总管不得不出手给皇帝倒了一杯水,对于Anna公主这种三句话不离Elsa的行为略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Anna吐吐舌头:“我说爸爸,你以前瞒着我就是不想我知道Elsa会魔法的事,是吗?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么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谈谈的呢?”
公主乖巧的蹦跶到前面来给皇帝抚抚背,而从那天真底下露出些许小狐狸似的,自作聪明般的狡黠来:“爸爸,共同保守同一个秘密的人,就该互为盟友不是吗?如果你希望我能制衡Elsa,那么是不是该告诉我更多呢?”
“何况……就我所看到的,Elsa并没有那么危险。她既没有掌握实际上的军队大权——您以Hans和其他的将军几乎架空了她的权力。她的魔法也没有那么无可匹敌——她几乎每一次使用魔法之后都会陷入昏睡……”
诚然Anna是在偏心Elsa的心态下夸张了某些事实,但是皇帝猛然抬头一脸惊讶,也不似作伪,她不由得问:“您不知道?”
“您不知道Elsa使用魔法后会陷入昏睡这件事?”
“不……”皇帝不可置信的摇头:“她小时候不会这样,她小时候……”
恐怕也是这时,皇帝才恍然想起,他也有许多年未曾与大女儿好好说上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