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Elsa都在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她坐在一个冰冷的王座上,透过透明的穹顶仰望着天空。
那是个永远不会天亮的世界,那是个永远没有夏天的世界,高耸的雪山上高铸着她冰冷的宫殿,寒冰透彻犹如水晶,每一面棱角都反射出她孤单的影子。
极地的光带不断变换色彩,终年在这里飘摇,山上的风雪永不停息,日复一日咆哮。
冰宫里是永恒的寂静,这里是没有生命的地方,她就那么一直仰头望着天空,遥远看着澄澈夜空中无数闪烁的星星,好像人世一样繁华热闹。
她本是不会觉得冷的,即使冰天雪地,即使赤身露体,她既不会被冻伤,也无惧于风雪。
但是……她却从心底里觉得冷,即便她其实并不知道寒冷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但是她觉得……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应该就是冷了。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长时间,也许千万年,也许亿万年,也许从世界懵懂的开端,一直到毁灭的尽头。
也许永永远远。
满眼都是冰雪的颜色,那个梦太冷了,是以她每每在凌晨的时候醒来,再也不想回到梦里去。
但是这一次,好像又不一样。
她有一颗星星从那繁华热闹的天上掉了下来,那是一颗红色的星星,好像一颗热血勃动的心脏,又像一朵艳色欲滴的玫瑰。它那么亮,拖着美丽的尾巴向她飞过来,仿佛要坠入她的冰宫里。她突然一下就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她想接住那颗星星。
于是她提起裙摆从高高的宫殿冲下去,她一直往下跑,跑过了几千级台阶,穿过了几百道门,她一把将那扇厚重的宫门推开,奔着那颗星星跑过了横越天堑深渊的桥。
她向着星星跑了很久很久,风在她耳边呼啸,雪被她甩在身后,她跑掉了王冠,丢失了水晶鞋,那颗星星越来越近,越来越亮,越来越热。
它是个呼呼燃烧的大火球,莽撞热烈,横冲直撞,那喷薄的烈焰要将她烧成灰烬,炽热的气息灼着她的胸口。可是这样的感觉多么好,她的心脏开始跳动,她的血液变得温热,她不再感到冷了,她感到自己活着。
她张开双臂向它迎过去。
从来没有睡得这样舒服过,Elsa懒洋洋的在融融暖意中蹭了蹭,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了,可是她一点也不想醒来,就让那个好听的声音再多叫一叫吧,她很少有机会能听见别人叫她的名字。
可是迷蒙中思绪也开始缓慢的运转,她忽而想起那个声音十分耳熟,她一怔一惊,霍然挺立起来,却被人牢牢的抱住动弹不得。
她的脸贴着一具年轻美丽的身体,贴在一个女孩纯洁温暖的胸前,那个女孩还紧紧的搂着她,嫣红的唇里迷糊断续的,仍轻喃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把那个简单的单词重复了多少遍,也许将这十几年缺失的份额都补偿了回来,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嘴唇也干裂了。
Elsa看着她的唇出神,Anna却因她动了动而安抚一般的低头来亲吻她的额头,偏偏Elsa仰着头,于是她的唇就吻到了她的唇上。
Anna的唇好干,Elsa想着,就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小公主无知无觉,而Elsa却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与混乱中,她一时间甚至想到自己是不是该重新睡一遍?也许等她再次醒来,一切就又都恢复正常了。
门外有人敲门:“殿下?殿下?您还好吗?请回答我殿下!”
Anna不满的哼哼了两声:“别……别吵,我在陪Elsa睡觉。”
门外安静了,Elsa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在与Anna独处,而且,也没有这个条件一直沉湎下去。
她推了推Anna:“A……Anna。”
Anna咕哝了两声,忽然睁开眼:“Elsa!Elsa……你醒了?你没事吧?”
她摸了摸Elsa的胳膊,那具身体确实仍旧比她的体温略低一些,但是好歹已经被自己染上了暖意,而且也不再僵硬了。
Elsa靠在枕头上摇摇头,似乎想要牵起微笑,但她总是习惯性的微蹙着眉心,即便是微笑,由她做来也似乎带着忧愁的味道。
“你……你是怎么回事?我差点以为你要死掉了!你冷冰冰的,我几乎都感觉不到你的心跳,你好像在雪地里被冻了一整夜一样,为什么会这样?Elsa……你……”她本是那样咋咋呼呼的活泼性格,想什么就说什么,猛的蹦起来问了一连串,才忽而想到:“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可是她又怕Elsa摇头,她怕Elsa说没有,因为Elsa似乎就是那样的人,于是她又急急的补充道:“什么事都可以,什么我都会听你说的,我会一直在这里。我希望……我希望能够了解你。”
“我是说……我们是姐妹不是吗,可是我们对彼此……却几乎一无所知。”
Elsa笑了……她真的笑了,这次没有蹙着眉心,没有任何的愁绪,她优雅的牵起嘴角,冰蓝的眼一如融化的冰泉。
“你每个星期四下午的舞蹈课都会迟到,因为要学新的舞步,从社交季节开始以后你已经逃了四堂课了。历史课要求写的论文比规定的少写了整整四英寸。最喜欢的食物是巧克力,会在画廊与和画像们自言自语,在舞厅和自己跳舞……”
Anna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脸红得像火在烧:“够了……你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告诉你,可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算说话也只是那么简短的几个字……对了!那是你的魔法吗?用霜花写字和变出冰墙是一样的魔法吗?Elsa,你会魔法?”
Elsa轻轻笑了笑,唇角含着一个意味不明的苦笑,她垂眸轻道:“也许……是巫术。”
“不!那肯定是魔法!是雪的魔法吗?太棒了,你竟然从来都不告诉我……不,我竟然从来没有想到!”她牵着Elsa的手,忽然又想到:“等等,爸爸是因为这个不喜欢你吗?可是……为什么你会魔法?”
“我不知道。”Elsa摇摇头:“我……一直都会。”
“天生的吗?那又不是你的错!你看这个。”她指着自己红色的头发里混杂的一缕白色:“这个也是天生的,这些事儿我们也没办法的不是吗?”
Elsa倏然脸色一变一把推开她:“Anna……”
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穿衣服,于是拖过一张毛毯盖在身前:“你这样私自跑出来会让很多人担心的,你是储君,不要再做这样不负责任的事了。”
“Elsa……?”Anna皱起眉,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忽然之间就脸色大变,她略带沮丧的申辩:“我没有……我知道我不能做任性的事,我知道我是皇储。可是不仅是这个国家,你也是我的责任,不是吗?”
她从床上爬过去,试图抓住Elsa的手:“如果我必须要成为女皇,如果这个国家是我的责任,所有的人民是我的责任,可是你……你也将是其中的一员,除此之外,你还是我的姐姐。这个皇位……本该属于你。”
“我无意于此!”Elsa打断她的话。
“我也无意于此!事实上我觉得根本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皇位,至少你绝对比我适合!我又懒又笨,没有你聪明没有你优秀,我本来就……”
许是愤怒又许是委屈吧,Anna说不清那些陈年发酵又混杂不清的感情,她本不用考虑这些事的,然而她又必须考虑。正如她所说的她认为Elsa更适合这个皇位,可是既然现在情况逼迫她必须是继承人,那么好吧,她竭尽所能去做。可是她无法因此就忘记另一个人的存在,无法假装自己本来就理所当然的拥有这一切,无法假装自己真的是最佳选择。
她并不那么的优秀,尽管她也想要努力。
尽管……皇宫中的所有人都在假装他们并没有拥有一位大公主,可是谁都不曾忘记,谁都不曾忽略,谁都……无法忽略。这个帝国的历史中每一处都充满了她的影子,这个国家的每一块荣耀的纪念碑上都镌刻她的名字,这个帝国的每一个人,都在她威武的庇佑下安宁的生活。
所以他们即使假装没有一个大公主,没有一个更优秀的继承人,从不呼唤她的名字。却无法不每时每刻都提到她——元帅从来不赖床,总是天亮就起身;元帅的学业从没有因战事而耽搁过,她的每门功课都无可挑剔;元帅弹得一手好琴;元帅画得一手好画;元帅像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可以马上单挑四名骑士;元帅八岁就能背诵古斯堪的纳维亚语的诗歌,十几岁就能独立处理公务……
所以她总是想……总是想……既然那个人那么优秀,又何必弃她选我呢?何必那么辛苦的栽培我,何必为我花费那么多的心血,一定要我来继承皇位呢?
她如日月,我如流萤。
微凉的指尖抵在她的唇上,阻止了那些没出口的自贬。
Elsa坐在床的那一边,温柔悲悯的注视着她,Anna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温柔的表情,简直像是深海一样,浩瀚缄默。
就仿佛在说——
Fine。You will be a good queen。
Because,I will be right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