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卉舒是个坚强的好孩子,睡了一个好觉之后,第二天又精神奕奕的去了医院。
有人说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专业技能,心理素质,天资天赋和勤奋认真这四者缺一不可,勤奋认真往往决定着技能和心理的走向,技能和心理又左右着天分能否完全开发,所以勤奋认真是这四环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居里夫人她闺女伊雷娜也得通过刻苦认真的途径来获得荣誉,那些没怎么用功就能成为全球有名的天才型外科专家的,恐怕只存在于小说或电影中。
傅卉舒有天分,专业技能正在学习中日益完善,心理素质也正在锻炼中逐步加强,当这三样都在往好里走的时候,一旦懒惰下来,就有可能前功尽弃。
勤奋认真,是她必须持之以恒的东西。
自古以来都会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或许不漂亮不帅气,但他们能以由内而外层层散发着的人格魅力让周边的人向他报以尊敬的目光。这种人博学,正直,温和,大气,他们的骨血里总是流淌着无欲则刚的坚韧,他们的眼睛里总是透射着有容乃大的睿智。这种人极少有,但这种人在每个时代都会有。
傅卉舒和史诗的导师就属于这类人,她们的导师六十出头了,个头一般般,短鼻子招风耳朵小长脸的,长的也不算体面,但顶少有人敢轻易小瞧他,四十多年来他坚持不懈的一心扑到了医学研究和教育事业上,硕果累累,跟老伴住的房子却是一套80年代初修建的不足90平的二居室,按着他的身价来说,住这样的房子实在是有点委屈了。他倒一点不觉得委屈,因为让他感兴趣的不是房子,而是对学问的追求。他研究西医,也非常喜欢中医,每天早晨打一套太极拳是他的健身方式,身为中华文化之根的《周易》则是他必备的床头读物,医易相通,他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孙思邈的那句“不知易不足以言知医”,在中西医结合方面颇有建树。强将手下无弱兵,傅卉舒和史诗在恩师的指点下也啃起了《周易》,并把视线扩展到了中医的层面,她们对中医远没对西医熟悉,而能接触一二也绝不是坏事,取其长补己短,接触中医对她们本专业的学习有促进作用。同时俩人也向导师看齐,学了学太极拳,就是学的不怎么样,一耍起太极来都跟大熊猫切西瓜似的,可爱的紧。
受傅卉舒的影响,戚小沐也有模有样的研究了研究太极拳,当然,她研究的只是口诀,她觉着那什么“腰向左转右手引,右胯托起左腰来,左手下采到胯根,右手外列到膝外”的口诀似乎跟滚床单时的动作有异曲同工之妙,就认真咂摸了好一阵,咂摸够了,就耷拉着舌头要跟傅卉舒在床上耍耍太极,弄的傅卉舒一劲儿的骂她女流氓。
日子一天天的往前走,戚小沐傅卉舒史诗和常娥的生活几乎没什么变化,总归起来就三样,学习,工作,恋爱,再学习,再工作,再恋爱,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经历,只有不断的学习,不断的工作,不断的在深深的爱恋中享受恋爱的滋味。
瑞雪迎春门载福,梅花贺岁户呈祥。
春节到了,又是新的一年。
过年了,得回家,史诗和常娥各自返乡,戚小沐和傅卉舒也双双打回了老家。跟史诗常娥一比,戚小沐和傅卉舒简直太幸福——俩人的家离得太近了,随时能见面,随时能调情。不像史诗跟常娥那样一分就几千里地,想调个情还得花钱,不是为中国网通添砖加瓦就是为中国移动出汗出力,伟大的祖国就喜欢这样甘心奉献金钱的优秀青年。
2007年,丁亥年,是传说中的寡妇年,也是戚小沐和傅卉舒的本命年。
有点年纪的老百姓大多会慎重对待本命年。本命年又叫槛儿年,槛儿同坎儿,想迈过一道坎儿可不是件容易事,有句流传甚广的民谣是“本命年犯太岁,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可见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本命年不大吉利,但是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大家总能想出办法来应对不吉利,这个办法就是简单的两个字——穿红。
中国的历史很长很长,有许多按本义理解应该划入迷信范畴的东西,在长年的演变中逐渐转化成了传统,比如小年祭灶春节放鞭炮,都是从对神灵的敬畏中逐渐演化成传统习俗的。本命年穿点红,也就成了传统习俗之一。相当一部分人——包括坚信唯物论的学者——几乎都遵守了这条传统,本命年穿点红又不是什么难堪的事,能被这么多人接受的东西一般坏不到哪儿去,千万别说什么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大家都是普通人,穿红的那么多也不见得都是傻子,唯物也好唯心也罢,不过图个心安而已。
冯燕和李清芳就很重视这个习俗,孩子本命年到了,得穿红。俩妈肩并肩的去街上逛,买了一堆红,红裤头,红腰带,红袜子,红鞋垫,什么红她们买什么,全是大红的,不掺任何杂色,足见母亲对子女的那颗心是多么的红,红火火的,能烧死你。
戚小沐和傅卉舒看着床上那堆红都傻眼了,她们本以为穿个红裤头就算了,压根儿没想到从里到外都得穿红。
戚小沐说:“妈,今年是寡妇年,不适合结婚,你让我们穿这么多红干嘛?”
冯燕说:“你甭害怕当寡妇,这么大了一次恋爱也没谈过,我没指望你今年结婚。”
李清芳说:“卉舒也没谈过,我也没指望她能在近期结婚。俩孩子岁数还不算大,不急。”
“不急也该上心了,”冯燕把红鞋垫放到戚小沐的小皮靴里,说:“都24了,就算不急着结婚也该谈谈恋爱呀!就这么拖着,等把好小伙儿都拖的结了婚,到时候哭都不管用。”
“也是,”李清芳“啧”一声,说:“现在这些当光棍的大龄女青年我看都是拖的,年纪小的时候围着自己转的男孩多,觉着自己有本钱,使劲挑,挑有钱的挑模样俊的,挑来挑去把好对象都挑没了,真上30了就随便找个还算顺眼的凑合着结婚,你看看,这多亏呀!”
“可不是么,当年我跟大成一对眼就谈上了,一点没挑剔,他好他坏都是他身上长的,我一点不嫌弃,这不过的也挺好么?”冯燕抬起手来拢拢头发:“话说回来,她们真要嫁出去了,我心里还怪难受,自己养了二十来年的孩子,谁舍得啊!”
“还真是,就这么一个孩子,让谁谁也舍不得。”李清芳的眼睛从两个孩子身上走一遭,说:“她们顶好找个离家近的,咱们也能随时随地看看她们,要是离家太远了,这心里还真有点接受不了。”
戚小沐朝着傅卉舒挤弄挤弄眼,俩人捂嘴偷乐,那意思是没谁比咱俩离家更近了。
傅卉舒乐够了,也不想再听关于找对象的问题了,就把话往别处引:“妈,不会穿一整年的红吧?我记得上个本命年也没穿这么多红啊。”
李清芳说:“上个本命年你穿的红也不少,那会儿你多小多听话呀,我给你买什么你穿什么,估计你都不记得你当时穿的都是什么衣服了。你那年穿的红衣裳我还留着呢,不信我找出来给你看看?”
“不用不用,”傅卉舒捏起袜子来瞧瞧,嫌弃:“红袜子,太俗了!”
“知足吧卉舒,”戚小沐挑起腰带来,也嫌弃:“你看我妈买的这根大红裤腰带,太难看了!”
“什么裤腰带?腰带!”冯燕拧她耳朵:“少裤腰带裤腰带的,女孩家家的,说出来真难听!”
“哎呀哎呀轻点拧!”戚小沐把耳朵救出来,屡教不改的又嫌弃:“妈,李姨,你看你们买的这些东西,我都不忍看,充分证明咱们的审美观有代沟。”
冯燕说:“少代沟代沟的,你要真时髦干脆别过年!挑三拣四的不像话!看这些衣裳红的多喜庆呀!”
“真喜庆!一看就喜庆!”傅卉舒说:“我和小沐又不是不喜欢红,你们早说今年得穿红我们早自个儿买去了,哪还用你们亲自跑腿啊!”
冯燕说:“本命年穿的红得别人送,自己买的不辟邪,这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屁孩子什么都不懂还浑身净是理儿,让你们穿你们就穿,又没嘛坏处,少抱怨。”
李清芳说:“就是,又没什么坏处,也没让你们成天穿,大年三十大年初一这两天你们多穿点红,等过了这两天穿个红内衣戴个红手链什么的就行,不用全穿。”
“噢,就两天,可以接受。”戚小沐和傅卉舒同时松了一口气。戚小沐提议,“卉舒我给你编个红手链,你也给我编个红手链,咱俩都戴上红手链,就不用穿那堆红衣裳了。”
傅卉舒为难的说:“我不会编手链怎么办?”
“你不用编,买根红绳给我系上就行。”
“这个好办!”
大年二十九晚饭过后,戚小沐和傅卉舒试穿了一下红内衣,冯燕和李清芳买的文胸正合适,买的内裤却有点大,这不能怪俩妈,她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帮孩子买过内衣了,能估摸出孩子的胸围能把文胸买合适已经很不容易了。
内裤不贴身,俩人一走道儿就觉得裤头忽闪忽闪的老往里边刮风,戚小沐拿着手机拍张下半身的照片给傅卉舒发过去,并注释:“我空虚的很!”傅卉舒看着照片乐了半天,也拍张下半身的照片发过去,并注释:“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戚小沐看着照片撇了半天嘴,还岿然不动,说的跟有多正经似的,哼,不动则已一动要人命,谁不知道谁呀!她扭扭屁股,又哼了一声,我不空虚,有思想的人不寂寞!
戚小沐扭完屁股就一边看着《越狱》一边拿着红绳编手链,她手巧,只用了半个小时的工夫就编好了,她用的是中国结的编法,结扣处还挂了一只小小的粉红色的小猪,十分可爱。她编手链的时候傅卉舒也在编手链,傅卉舒实在不是做女红的料,拿着红绳摆弄来摆弄去的就是摆弄不出什么来,后来灵思一动,打开电脑查了查资料,对着电脑上的讲解图摸索着编,费了两个多小时的工夫,好歹的吧,总算跟编辫子似的把三根红绳给松松垮垮的编到一起了,也算进步。
大年三十早晨,戚小沐跟傅卉舒一睁眼就被各自的妈伺候着穿了一身红,红裤红鞋红围巾,脖子上还挂了一个红玉坠,俩人楼底下一见面,不约而同的大喊了三个字:“红孩儿!”又抱成团哈哈大笑。
笑够了,戚小沐跺跺脚,说:“我真不爱穿这身红,俗不拉叽的,难看。”
傅卉舒说:“就今天明天两天,过了这两天脱下来就是,你就当成哄妈妈开心吧。”
“也对。我给你戴上手链,”戚小沐从口袋掏出手链帮她戴上,“好不好看?”
“好看,比我做的好看多了。”傅卉舒也掏出手链给戚小沐戴上,“我做的不好看,不准嫌弃!”
“怎么会呢,我才不嫌弃,”戚小沐嘴上说着不嫌弃,心里说了句跟猪尾巴似的真难看。
傅卉舒鼻孔一翻:“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是诸葛亮嘛,肯定知道我在想我爱死这根红绳啦!”戚小沐嘿嘿笑两声,拉着她坐到台阶上,晃晃手腕:“卉舒卉舒,你把我捆住了,我也把你捆住了,真好。”
傅卉舒也晃晃手腕:“是不坏。”
“卉舒,过阵子我做两个戒指,你一个我一个,好不好?”
“好,什么时候做?”
“不能急,我得先设计好图稿再动手做,急不得,反正咱俩得过一辈子呢,急嘛?”
“嗯,不急。做的好看点,难看的我不要。”
“要饭吃还嫌饭凉。”
“我乐意。”
“霸王!”
傅卉舒掏出手机来看看:“才九点,咱们玩点什么?”
“消毒。”戚小沐左右瞅瞅,趁着四周无人,飞快地偷偷要了个嘴儿。
“不想要命了?”傅卉舒轻轻捶她一把:“这是在外边呢!”
戚小沐咂咂嘴:“那咱们进屋消毒?”
“爹妈都在呢!”
戚小沐小脸一垮:“真不好玩,我讨厌过年。”
“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过几天你给我买几条红内裤去,妈妈买的有点大,穿着不舒服。”
“没问题,我买的内裤肯定比咱们妈妈买的好看。”
“就你能!”傅卉舒拽着戚小沐站起来,说:“咱们玩溜溜弹儿,你还会玩不会?”
“当然会,咱们小时候玩的溜溜弹儿我还留着呢。”
“不赖!”傅卉舒夸她一句,见她站着不动弹,责备:“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拿?”
“楼上楼下的跑,我不爱拿。”
“渣渣!又不听话!”
“干嘛老让我听你话?”
“因为我比你大38分27秒!”
比我大了不起?你还是比我提前38分27秒学会哭的呢!戚小沐腹诽一句,又诡秘地吐吐舌头,说:“咱们剪子包袱锤,谁输了谁去拿,谁赢了谁学狗叫。”
“赢了还学狗叫?”傅卉舒斜眼瞧她。
“当然!赢的又不用跑腿受累,为了公平得当个小狗。”
“容我想想……”傅卉舒托着腮闭目思考,三秒钟后,果断的睁开眼,果断的气运丹田,果断的叫:“汪汪汪!我赢了!快去拿!”
“你赖皮!”戚小沐的嘴巴咧的跟刚被车碾过一样。
“这叫智慧!”傅卉舒得意的昂了昂脖子。
“对对对,当狗的智慧,俗称奴性!”怕挨揍,戚小沐撂下话就往前跑。
“渣渣!你站住!”傅卉舒挥着拳头追了上去。
“这俩孩子,怎么二十年如一日的就是长不大呢。”李清芳站在窗前望着那两抹你追我逐的红影儿,笑着摇了摇头。
傅士隐包着饺子说:“长不大多好,长不大永远是咱家的孩子,长大了就成人家的媳妇了。”
“也是,”李清芳系上围裙,想想,又说:“你这话不对,媳妇的心一般都向着娘家,谁家闺女就是谁家的,我才不信咱家卉舒会胳膊肘往外拐。”
“这么说……清芳,咱们结婚这么些年了,你还跟我爸见外呀?”傅士隐鼻子一撇:“咱可不兴这样的,老傅家可从没亏待过你。看人家小燕拿戚爷比亲爸爸还亲,这才是儿媳之道,多跟人家学学。”
“老傅,你少逮个茬儿就上纲上线的说起来没完!”李清芳拧拧他的胳膊,讲道理:“我对你爸还差呀?人家戚爷拿着小燕当亲闺女看,拿着小沐当宝贝疙瘩养,小燕当然就拿着戚爷当亲爸看,这都是将心比心的事。你爸呢?咱不说远的,就说近的,卉舒够近了吧?卉舒长这么大他嘘寒问暖过几回?带过几天?还不都是戚老爷子帮咱们带的?戚爷一早就说他那个店那个院全是小沐的,你爸又给过卉舒什么东西?有几个钱都拿着调戏老太太搞黄昏恋去了,帮这个老太太的表侄子办户口帮那个老太太的孙女婿找工作不说,还时不时让我帮她们走个后门看个病,敢情那家医院是我开的我想给谁走后门就能给谁走后门?我能把卉舒安排好就不错了!看看你爸,钱一把把的往外扔,头发染的比你都黑,还昂昂着脖子说我是老顽童,我真是……要搁一般儿媳妇早就骂上了,我从没骂过吧?我对你爸不赖吧?亏着我们老李家不比你老傅家差,有娘家人撑着,你也不敢跟你爸似的动不动就搞段黄昏恋,要不就凭你爹那风流性子,你非得继承下来发扬光大气死我不可。谁对谁好谁有数,我心里明镜似的,都记着呢!还儿媳之道,到时候卉舒光孝敬公婆不孝敬你,我看你还得瑟不得瑟!”
“你看你,我说你一句你喷我一百句,女人啊!”傅士隐抿抿嘴,摇头晃脑的哼起了京剧:“听她言吓得我浑身是汗,三十载到今日她才露真言……”
李清芳大笑着抓起擀面杖点了点他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