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所里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思或目的,交谈,聊笑,碰杯,看起来融融恰恰,和谐极了。
桑榆的眼睛似有似无的往吕楠身上瞟,偶尔与吕楠的视线碰撞,她无谓地与其对视,那暗含着揶揄的眼神,好像在说“你倒也真不辜负花花公主的美誉”,然后又收回视线,继续与路璐闲聊。
吕楠被桑榆的眼神泼了一盆冷水,立时收敛了许多,再也不敢去张扬些什么了。
黄蔚然四处溜达完后瞄上了路璐,她端着酒溜达到路璐对面,懒洋洋地坐下,吕楠在人群中看到黄蔚然坐到了桑榆和路璐对面,心脏“扑通”跳了一跳,她喜欢桑榆这事,她一直没对黄蔚然说过,她也能感觉出桑榆对黄蔚然的反感一直有增无减,这下黄蔚然溜达过去,这二人可别磨出什么火药味来才好。
吕楠想过去把黄蔚然叫过来,可身边的朋友又不能说丢就丢,一时陷入了两难,只好担着心,祈祷千万别出什么事。
凌嘉这会儿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缠着东聊西聊,一时抽不出身去偷窥路璐那边的情况,否则她也得担心一把。
黄蔚然拿捏着嗓音,问道:“你们来这里,还适应吧?”
桑榆掩饰着不满,客气地点了点头,路璐见桑榆点头,犹豫一二,也点下了头。
黄蔚然见路璐还算听话,更肯定了路璐是吃人嘴软的货,她像主人对仆人一般,对路璐说:“今天本来是个好心情,却被意外搅的不愉快,你天天跟凌嘉在一起,可不能整天惹她生气啊!”
路璐为了凌嘉不去招惹黄蔚然,这下黄蔚然来招惹她,她虽然皱起了眉,却还是忍了下来,又点了点头。
黄蔚然见她只点头不说话,直以为她这被包养的小情妇不敢把自己怎样,又对着她冷嘲热讽了几句——像是什么人贵有自知之明或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之类——见路璐还是只皱眉头不说话,甚至连头也不再点,她也觉得没趣,丢了一句“真怂”,返回了人群。
吕楠见黄蔚然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一颗心也总算不用再扑腾了。
黄蔚然在时桑榆在旁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黄蔚然也是吕楠的朋友,尽管心里气愤到了极点,可面子总要给的。
看黄蔚然走远了,桑榆苦笑着打趣:“我们两个成了受气包子,真没想到,从没怕过谁的你和我,也有今天。”
路璐也苦笑着打趣:“是啊,好歹有你陪着,我不寂寞,黄蔚然主要是看我不顺眼,对你倒没什么太多看法,你不用放到心上。”
“呵,如果她知道了吕楠喜欢我,估计我和你的处境就完全一样了,”桑榆有些隐隐的担忧。
“不会的,”路璐劝慰:“黄蔚然是个势力眼,看人先看家庭背景,即使她知道了吕楠喜欢你,也不会对你怎样,放心吧。”
“黄蔚然那样对你,你不在意吗?”
路璐无奈地笑,“在意又能怎样?该忍的总得去忍,谁让她是凌嘉的好友呢,凌嘉能跟我的朋友和睦相处,我总不能跟她的朋友整天针锋相对,否则对感情会很不利啊。”
桑榆悻悻然:“真不知道凌嘉和吕楠是怎么把黄蔚然当成朋友的。”
“很简单的,”路璐掰着手指,说:“第一,工作需要,第二,同学情份,第三,相似的生活环境,还有黄蔚然对她们的豁达慷慨,都是她们把她当成朋友的原因。”
“或许是吧。啊,璐,”桑榆凑到路璐身边,指指黄蔚然,说:“你看黄蔚然,跟那个老外聊天起来,怎么那副模样啊!”
路璐顺着桑榆的视线望去,一下笑了起来,黄蔚然跟一个女老外热情的老天,连说带比划的,生怕人家听不懂,模样像极了汉奸。
果然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旦有了成见,真是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其实黄蔚然跟女老外的聊天很正常,只是老外是德国人,汉语英语说的都不是很顺畅,黄蔚然跟她聊天只能连说带比划,有时解释不通了,就拿张纸画一画,写一写,她那低头弯腰的动作,到了路璐桑榆的眼里,竟成了卑躬屈膝。
路璐和桑榆都还是带些孩子气的,她俩凑到一起,瞄着黄蔚然指指点点,她们刚才受了黄蔚然一肚子气,现在总算能多少发泄出一点来了,两人咬着耳朵,这个说一句“黄蔚然一定是汪精卫的私生女”,那个说一句“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招牌一定是黄蔚然他大爷立上去的”,二人把黄蔚然损了一个透彻,简直痛快极了。
黄蔚然跟老外聊天,似是觉出了有人在说她坏话,她的眼睛寻一圈后,把视线投到了路璐桑榆身上,路璐桑榆正说在兴头上,正捂着嘴看着黄蔚然的背影偷笑,这下被黄蔚然看到,真是不巧。
黄蔚然看着路桑二人的笑,就知道她们一定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她跟老外又说了两句话后,拿着高脚杯重新走到路璐对面坐下,高挺着头颅,俨然一派贵妇的模样,她说:“这么多朋友需要应酬,真累啊,还是你们清闲。”
黄蔚然的言外之意便是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忙于应酬,唯有路璐和桑榆来到这里无所事事,真是让人齿冷。
路璐和桑榆自是能听懂黄蔚然的语外音,惹不起总躲得起,两人颇有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黄蔚然对着两根木头说话无趣的紧,偏偏是人都有探险的欲望,桑榆和路璐越是沉默,黄蔚然越想让她们开口说话,尤其想让路璐开口说话,她问路璐:“你多大了?”
“快27了,”路璐实话实说。
“27,不小了,该为以后打算打算啦。”
黄蔚然这句话显然并没把路璐当作凌嘉的恋人来看待,路璐又沉默下来,她和凌嘉的爱只需两人明白即可,其他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黄蔚然瞥瞥路璐,说:“这里单身的不少,有对眼的吗?”
明明知道路璐和凌嘉的关系,黄蔚然还这么问,她的字典里到底有没有尊重二字?桑榆动了气,眼看着就要冲黄蔚然发威,路璐及时的紧紧抓住了桑榆的手,似是让她不要动怒,桑榆只能忍下来,两人依然沉默。
黄蔚然见路璐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越发觉得无趣,她要征服朽木的豪情也油然而起,她一改常态,转了一副温良面孔,看似和善地冲路璐一笑,问道:“你谈过几次恋爱?”
“两次,”路璐觉得黄蔚然就是一条变色龙,脸上的表情能在瞬间说变就变,简直太无敌了!她见黄蔚然这会儿的态度还算好,为了不让黄蔚然影响到她和凌嘉的感情,便也以诚相待。
“才两次啊,”黄蔚然觉得路璐在说谎,路璐长的不错,都27的人了,又没结婚,怎么可能才两次?她又话家常一般的问:“你第一次恋爱是什么时候?”
“大学。”
“高中没谈?”
“没呢,高中只忙高考了。”
“还真是个好学生,你那初恋,对方也是个女人?”
“嗯。”
黄蔚然惊讶于路璐的性向,更惊讶于路璐的坦白,她把惊讶脱口而出:“原来你好这口是天生的呀!你从来不懂得掩饰?”
路璐一下绿了脸,可怜自己总把别人往好处想,她觉得对黄蔚然以诚相待,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桑榆也一下绿了脸,她很想踹黄蔚然一脚,是个人就懂得掩饰,只是你黄蔚然是凌嘉的好友,也知道凌嘉跟路璐的关系,对你根本没必要掩饰,你如此嘲讽路璐又为哪般?难道路璐上辈子欠了你一头驴不成?!
黄蔚然惊呼之后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可再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既然喜欢女人,就该做好被人嘲笑的准备,凌嘉一直以来都是喜欢男人,她觉得凌嘉和路璐在一起,一定是路璐先勾引的凌嘉,凌嘉深陷情网不明所以,她这个当朋友的旁观者可不能由着路璐胡来。
黄蔚然为自己的失言找足了借口,她立刻调整好仪态,摆起了官谱儿,对路璐施以告诫:“以后可不能四处乱说你那嗜好,这样下去对凌嘉可不好!得收敛着点!你是无所谓,凌嘉可不行,她有头有脸的,可不能出什么花边新闻!”
路璐脸色阴沉,暗自握紧了拳头,桑榆脸色阴暗,目光转向了远处,她不想再看黄蔚然。
路璐的态度让黄蔚然觉得她愈发可欺,黄蔚然一嘴官腔地问:“我来之前,你们刚才好像一直在笑,那么开心,说什么呢?”
路璐绷着脸没答话,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忍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次的忍,到底值不值。
桑榆避重就轻的说:“说了个笑话而已。”
“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路璐见不得黄蔚然这种慈禧太后一般的老佛爷架势,黄蔚然既然看不起自己,那就让她看不起到底好了,省得她总没事在鸡蛋里挑骨头,她像婢女一样抖抖肩,看似玩笑的暗讽道:“我们都是奔着三跑的人了,太老了,说过的话或得罪过的人,都是一转眼就忘了,有时想想,真像白痴一样。”
桑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路璐,还真是,这么明显的暗喻黄蔚然是白痴,就不怕引火上身?
黄蔚然倒没怎么太过计较路璐的话,但路璐的话却多少的惹的她升起了一缕不满,她没想到路璐那种怂包还敢嘲讽她,她上下三路的打量着路璐的衣服,讽刺道:“白痴就对了,有些人啊,就该有自知之明,该自卑的时候就得自卑一下。”
路璐坦然一笑,不再言语,依旧以忍为先,只盼着黄蔚然打哪儿来的赶快打哪儿去。
路璐的不抵抗政策,让黄蔚然觉得她可以任自己搓捏,说起话来也越发尖酸,她觉得她该让凌嘉认清路璐到底有多么怂,她觉得路璐这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窝囊相,根本配不上凌嘉。
黄蔚然处处针对路璐,这让桑榆有些受不住了,她眯起眼,问:“你说的有些人,是哪些人?”
“这可多了,”黄蔚然伸手慢慢指一圈,又缓缓下落,端起酒杯,浅饮一口,不急不缓的说:“看看这在场的人,穿的衣服都很名贵啊,别人的衣服打哪儿来我不知道,但某人脚上那双鞋子我可记得呢,限量版,上万块,穿起来一定很舒服吧?唉,都混成这样了,不该自卑么?”
桑榆不太明白黄蔚然的话,但她很明白黄蔚然的矛头是直指路璐,一张脸顿时气的通红。
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路璐是人,她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她当初能忍下凌嘉赏赐的胡萝卜,那是为了生计和桑榆的隐私,但黄蔚然于她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她对黄蔚然的忍,完全是因为黄蔚然是凌嘉的朋友,毕竟处于这个世间都要学会不看僧面看佛面,可黄蔚然一再的没事找事,是个人多少都会有些忍受不了。
路璐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笑了起来,她问:“你的意思是,我该自卑?”
“嗯哼,”黄蔚然见朽木可雕,点下了头,却又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自卑吗?”路璐拿起小玻璃茶几上的一根烟头,拇指和食指来回捏着转圈,她嬉笑着凑到黄蔚然的鼻子跟前,慢悠悠地说:“我凭什么自卑?该自卑的是你吧?见了外国人低头哈腰,见了家里人挺胸摆谱,你还好意思说我要懂得自卑?我是没你有钱有势,可我活的清清白白,手里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即使到了阎王那里也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敢吗?你有钱,可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你有势,可你的势是谁给你的?没我们这些整天养儿子的小百姓在后边撑着你,你算个鸟?饮水要思源,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自古至于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而民必胜之,你这个趾高气昂整天坐在政府办公室里喝茅台酒的,连这点道理都要让姐姐告诉你吗?”
“你简直是个无耻的泥腿子!”
黄蔚然狂怒,她从小就听赞美之词,何时曾听过这种尖刻的批评?路璐一番话让她脸色大变,盛怒之下,理智皆无,她把酒杯猛地一下砸到了路璐的脑袋上,黄蔚然的手腕带起了路璐的捏着烟头的手指,烟头立刻呈抛物线往上冲去,酒杯在碰到路璐额头的那一刻,煞时裂开了一条丝缝,足见她用力有多大。
路璐的额头被杯子立刻砸出一个小红包,隐隐露出了血丝,红酒顺着脸颊哗哗流下,那根烟头在空中飘了一圈之后,恰落在了路璐高挺的鼻梁上,稍一停顿,滚了下来。
黄蔚然竟敢这样对路璐,桑榆亦是怒不可遏,说不过人家就扔酒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受够了!
桑榆忽地站起来,对着黄蔚然的肩头就狠命抡了一拳,黄蔚然“啊”的一声尖叫,一下瘫倒在了沙发上。
黄蔚然这一尖叫立刻引来了众人的视线,桑榆抡完黄蔚然,又赶快拿出纸巾帮路璐擦脸,凌嘉和吕楠看到这一幕,吓得都同时在心里打了一个哆嗦,周静虽说距离远些,但也开始瞠目结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热闹是人类的本性,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往这边靠拢起来。
吕楠疾步走到桑榆身前,以防黄蔚然再对桑榆反击,心里却在嘀咕,这个桑榆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怎么也整天挥胳膊舞腿的?看来真不是个吃素的,跟路璐能混到一起的,果然都是些愣头青,不过,有性格!我喜欢!可这后事该怎么处理?吕楠犯了难。
凌嘉打完哆嗦后,意识到情况不妙,她明白极了路璐和黄蔚然对彼此有多看不顺眼,黄蔚然冲路璐砸酒杯,路璐八成会报复,尽管凌嘉很气恼黄蔚然竟然这么对待路璐,但这么闹下去可不行,她赶快走过来,拉住路璐,想制止她,可已经晚了。
“什么泥腿子!你刚才就因为那女孩的爸爸是个泥腿子,你才敢把车从她身边压过去的吧!她才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啊!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心!你简直就是个草菅人命的混账!”路璐豁出去了,她把胳膊一挥,甩掉凌嘉的手,再一抹脸上还滴答着的红酒,指着黄蔚然的鼻子,厉声喝道:“中国就这么大,地球都成村了,谁不知道谁呀?你拽什么拽?你这个当官的拿着全国纳税人的血汗钱来胡乱挥霍,还好意思看不起生你养你的父母?有点颜色你就能开染坊了?没我们这些下等人你哪来的资本在这里逍遥?没那些挥着锄头流血流汗种地的泥腿子你吃什么饭穿什么衣?你给老娘摆什么谱?中国自古就是个农业国,现在看着再高贵的若往上追根溯源查祖宗身份也都是农民出身!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凭什么骂泥腿子无耻?有几个钱就能拿自己当贵族了?见鬼去吧!咱这儿从来就没什么贵族!我尊重你是头蒜,可你也少拿自己真当根葱!”
“你、你、你……”黄蔚然是个文明人,她被路璐气的说不出话,只哆嗦着嘴皮你你你起来。
“我我我我什么我?我二十几,你三十几,我比你年轻,不用你提醒!一把年纪还去勾搭小男孩,老牛吃嫩草的你恶不恶心!”路璐一扭头,首先瞄入眼帘的恰巧是青着脸的那位老房地产商和他的小老婆,她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战,她看看凌嘉和吕楠,沉吟一秒,心思立时转了好几转,又挥挥手,似是安排后事一般,略过凌嘉,只大大方方的对吕楠说:“我们把你的朋友得罪了,剩下的你来收场吧!”
路璐这句话让凌嘉差点不顾形象的喷笑出来,路璐最后那句话,显然是对别人说明了她和凌嘉的关系远没有她和吕楠来的好,她即使在大怒之下都能先想到凌嘉的面子,这让凌嘉很开心。
吕楠却立刻黑下了脸,明明是你闯的祸,凌嘉还站在你身边,凭什么只让我收场凌嘉反成了事外人?这事儿湿里有我还是干里有我?你干吗这么不见外的只对老娘说话?有你这么把人往浑水里拖的吗?咱俩很熟吗?好的不学偏偏跟着凌嘉学黑心,我欠你啊!你个孙子!
周静升起了疑惑,看来吕楠和路璐的关系不一般,吕楠花名在外,保不准会男女通吃,难道路璐跟吕楠有点什么?可极少从路璐嘴里听到吕楠,也极少从吕楠嘴里听到路璐啊!不过这俩火热的人若站在一起,倒也挺搭调!周静开始乱点起了鸳鸯谱。
路璐说完后,抓起自己和桑榆的外衣,拉着桑榆就跑了,她心里清楚到了极点,这地方不适合她俩来,她那一番话一定会引起众怒,《孙子兵法》被她看了无数遍,她最擅长的就是最后那招,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趁着各位绅士小姐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赶快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