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戚小沐和傅卉舒背起小书包,系上红领巾,光荣的成为了两名小学生。跟她们一起从学前儿童转正为小学生的,还有杜松。
戚小沐和傅卉舒是同桌,杜松坐在她俩后边。说起来,这三个孩子之间还曾有过一小段不算坎坷的坎坷路。
自从马静找了冯燕和李清芳兴师问罪以后,戚小沐和傅卉舒就明白了一件事:杜松好惹,杜松他妈不好惹,想惹杜松,就得顾忌他妈,顾忌他妈太疲惫,那咱们还是谁都别惹了吧。
人天性里就有趋利避害的潜能,戚小沐和傅卉舒自动的对杜松退避三舍,杜松表示很难过。喜欢他的小孩不多,他喜欢的小孩也不多,好不容易交了傅卉舒和戚小沐两个好朋友,还被自个儿老娘给棒打三鸳鸯了,杜松郁闷了,他本就内向,一郁闷更内向了。
杜松成天一个人孤单单的,老师不管同学不理的,戚小沐看不过去了,她拉着傅卉舒的小手商量:“咱们俩还是跟他玩吧,你看他,跟没妈的孩子一样,多可怜。”
“他有妈,就是他妈凶了点。”傅卉舒完全不同意戚小沐的比喻。
一提杜松他妈戚小沐就有点害怕,“那、那还跟他玩是不玩?”
“你想不想跟他玩?”
“我觉得他可怜。”
“那就跟他玩吧。”傅卉舒皱皱小鼻头,下了结论。
她领着戚小沐找到杜松,发出了一则警告:“一起玩可以,但是,你妈不能知道我们跟你玩,也不能再找我们家里去。”
只要好朋友还肯搭理自己,什么条件都能接受。杜松一下就不郁闷了。
之后三个孩子一起渡过了幼儿园的岁月,接着一起登记入学,开始开拓小学生的未来。
戚小沐傅卉舒和杜松的家庭教育比一般的孩子要好一点,他们的爹娘早早的就往他们的小脑袋里灌输各种知识,不管他们懂还是不懂,先灌进去再说,小学一年级的课程对他们来说是根本没有任何难度的。三个人动不动拿双百,动不动戴小红花得奖状,真是高兴坏了老师喜悦坏了父母。
入学刚半年,戚小沐和傅卉舒就加入了少先队员。少先队员!是一般人能当的吗?俩孩子觉得自己很是个人物,走路都成了高傲的公鸡状,还常常会右手握拳爆发一嗓子:“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冯燕和李清芳被她们吓过无数跳,她们头回感到孩子为党太负责了不是什么好事。
小学学校坐落在戚金贵的铺子后头,站在戚金贵的小后院里,抬起头来就能看到学校大门口上高挂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红字。学校离家很近,戚小沐和傅卉舒平日上学放学自己就能应付,基本上不用大人接送。
两人每天的安排大体上是这样的:早晨在戚金贵家里集合一块儿上学,中午一起去戚金贵那里吃午饭,下午放学后先从戚金贵的铺子里玩一玩,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戚金贵喜欢孩子,尤其喜欢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戚小沐和傅卉舒都是他一手带大的,老人又隔辈亲,于是戚老爷子就把这俩孩子宠上了天。
戚小沐和傅卉舒都爱就着腊八蒜吃饺子,也都喜欢蘸着腌制腊八蒜的醋吃饺子,为此戚金贵每隔三四天就给她们包次饺子,这回包韭菜猪肉的,下回包茴香猪肉的,下下回包香菇猪肉的,不管什么馅儿的吧,反正猪肉都是少不了的,戚小沐和傅卉舒不算挑食,只要馅儿里带猪肉她们就爱吃。至于腊八蒜,跟普通人家快到年底了才腌上一两罐不同,戚金贵家里是隔三差五的腌一罐,常年备着,力求不缺货不断货,没事还给冯燕和李清芳各自送一罐,为的就是“孩子喜欢吃”,可见他把两个孩子宠成了什么样。戚小沐和傅卉舒要是在父母那里挨了批评,就爱到戚金贵这里来寻求安慰,两个小不点跟戚金贵越来越亲近,成天一口一个爷爷,叫爷爷的次数远比叫爸爸妈妈的次数多。
戚金贵除了给两个孩子做午饭以外,还肩负着一项要把手艺传授给戚小沐的重任,戚小沐抓周那天抓了把铁锤子的事他可是一直念念不忘的。孙女年纪还小,急不来,他打算一点一点的教她。铁画虽属工艺美术的范畴,既是美术,总得先有点绘画基础,那么,就从画画开始训练吧。
戚金贵没接受过高等教育,他画出来的东西却不比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差,他的手艺是祖传的,是一代人接一代人费尽心力琢磨出来的,这种不轻易外传的经验和手艺在学校里是学不到的。他亲自教戚小沐怎么画山怎么画水,怎么画花画鸟,事实证明,戚小沐是有绘画天分的,而且跟铁画也很结缘,她喜欢摆弄锤子和铁板,没事就拿着锤子在铁板上敲敲砸砸,她人小力气小,好几锤子也砸不出一个窝来,却还是让戚金贵兴奋的把胡子翘了再翘,喜欢就好,喜欢就能继承,继承就不怕失传。
跟戚小沐比起来,傅卉舒对画画或锤子什么的就没那么着迷了,让她着迷的是李清芳的手术刀,手术刀不能随便动,她就拿着削铅笔用的小刀对布娃娃进行解剖,家里的玩具动不动就会被她分尸,逮只蛐蛐或蜻蜓她也会拿着刀子给人家动动手术,就差再往戚小沐的肚子上来一刀了。为了照顾到傅卉舒别样的爱好,戚金贵用铁丝和泥巴给她做了不少小铁人,铁丝当肠子当胃,泥巴糊在外边当皮肤,专门让她解剖来用,李清芳又往铁人身上标注了一些穴位,寓教于乐,傅卉舒在无形中学了不少东西。
戚小沐每次拿起锤子的时候,傅卉舒就会拿起小刀解剖小铁人。两个孩子头对着头各玩各的,玩烦了,就出去滚滚铁圈,抽抽陀螺,要不,就再叫上几个小朋友玩丢手绢跳橡皮筋,这么多能玩的,这么多好玩的,简直忙不过来。
只要傅卉舒在戚小沐身边,戚小沐在玩铁之前总会先叫上两声“卉舒,卉舒”,傅卉舒要是答应,她就能安心的玩,傅卉舒要是不答应,她就先跟傅卉舒玩一会儿,再玩铁。戚金贵家里常备零食,傅卉舒解剖累了,常常会去里屋拿点水果或点心出来,戚小沐一看有吃的,就想伸手拿,她一伸手,傅卉舒就打回去,玩铁玩的手脏,怎么能上来就抓呢?
手脏,没法拿,怎么吃?好办,傅卉舒拿起点心来,先喂戚小沐吃一口,再喂自己吃一口,这时戚小沐为了表达感激,会凑上去亲亲傅卉舒的脸蛋,傅卉舒要是高兴了,会回亲她一下,要是不高兴,就白她一眼。
在一年级结束之后的那个暑假,戚金贵迎来了一位客人,他叫蔡玉泉,当年43岁,国字脸单眼皮,鼻梁有点塌嘴唇有点厚,个头不高还驼背,黑瘦黑瘦的,这长相,正常人都会把他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里头归类。但人不可貌相,蔡玉泉是中工艺金工系的副教授,也是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的会员,他来戚金贵这儿,是为了搜集民间工艺好整理成书的。
蔡玉泉很佩服戚金贵精到的手艺,戚金贵很欣赏蔡玉泉厚道的为人,一来二去的,两人成了称兄道弟的忘年交。
那天中午戚小沐和傅卉舒在戚金贵的铺子里写暑假作业,戚小沐写累了,就拿张白纸在上头画小猫小狗。戚金贵和蔡玉泉坐在她们不远处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蔡玉泉说:“老哥,等我们学校开了学,你给我学生上一课去吧。”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戚金贵连连摇手,“我个大老粗,哪有份量给大学生上课呢。”
“这么说可过谦啦,您这手艺,说实在的,我们学校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给那群学生上课绰绰有余,”蔡玉泉指指墙上挂的一幅仿着郑板桥的《竹石图》作成的铁画,说:“这手艺这功夫这力道!你完全担得起民间艺术家的称号!”
“看你说的,看你说的,我还成‘家’了,您可真会哄我这老头子开心。”
“我可不是哄您,老哥,就这么定了吧,等8月底开了学,你去我学校上一课,咱这门课不用说太多,理论什么的学生都知道,剩下的全是手上功夫,你随便做幅铁画让学生看看,他们就懂啦。”
戚金贵拍着茶壶盖掂量掂量,说:“行,就冲你这么瞧得起我的份上,我也去。”
“这就对啦!”蔡玉泉走到戚小沐身边,低头看看她画的小狗,眼珠一下亮了:“这孩子是个苗子呀!你看她画的小狗,有模有样的,真不赖!”
戚小沐被人夸了,高兴的不得了,一高兴就冲着傅卉舒打了个大喷嚏,喷了傅卉舒一脸口水。傅卉舒擦擦脸,倒了一大杯子凉开水给她,跟个小医生似的说:“多喝水,预防感冒。”
蔡玉泉夸傅卉舒:“这孩子真好,多懂事!”
戚金贵赞同道:“卉舒是比小沐懂事的多,小小年纪认识不少穴位,了不得。”
戚小沐接过水来乖乖的喝,水太多,喝不完,瞅瞅低头做作业的傅卉舒,她转个身就把杯子里剩下的水泼门外去了。随后把空杯子放到傅卉舒跟前,看着傅卉舒满意的点头,她也跟着满意的点了一个头。
蔡玉泉在旁边看得哈哈笑,他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特别喜欢不听话的小孩,那些中规中矩的小孩他一点不喜欢。戚小沐刚才的举动很合他心意,他越琢磨越有趣,琢磨够了,又问戚小沐:“小沐,知道什么叫素描吗?”
戚小沐咬咬铅笔,说:“不知道。”
蔡玉泉点点头,对戚金贵说:“老哥,小沐有这天分,该让他接受点正规教育,把绘画底子打好了,再配上你这手艺,以后指不定能成大器呢!”
“正规教育?”戚金贵有点迷糊:“什么叫正规教育?就是你说的素……素描?素描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呀!”他心思一转,又说:“你看吧,我打小是跟着我爷爷我爹学的画画,看见什么想到什么就画什么,我都不正规,怎么教小沐正规呢。要不,玉泉,你来教教小沐?”
“没问题,”蔡玉泉很爽快的应了:“以后我教她。这孩子可塑,又有你的遗传,能教出个好徒弟来我也高兴。”
“快别说遗传啦!”戚金贵捋捋小山羊胡,叹气:“小沐她爸,就是大成,那是我正儿八经的遗传,什么都遗传到了,就是手艺没能遗传的到,他不爱这个,爱看书,爱看书是好事,咱也不能阻了孩子的前途。当初我还寻思着他要考不上大学,我就是揍扁他也得让他把手艺都学过去,那阵子可把我愁的不轻,我恨不得拿把刀子朝他肚子上伺候一刀,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种……”
戚金贵抱怨了戚大成好一阵,有句老俗话,叫说曹操曹操就到,戚金贵说想在戚大成肚子上伺候一刀,戚大成的肚子就真迎来了一刀。
戚大成得了急性阑尾炎,打针吃药都不管用,疼得差点满地打滚,只能做手术。
李清芳掌的刀,手术很顺利。医院里的普通病房都住满了人,有几间高级病房倒是空着,医院里有人好办事,李清芳给他走了走后门,让他住了一个单间,并且只收取普通病房的费用。到这一刻为止,戚家跟傅家的关系在亲近的基础上算是又拉近了一层。
白天冯燕和戚小沐能在医院里守着戚大成,晚上就不行了,总不能让孩子也在医院里睡觉,李清芳把戚小沐要了过去,晚上由她来照看孩子。
李清芳让戚小沐住傅卉舒的小卧室,傅卉舒的小床还算宽阔,起码睡两个孩子没问题。晚饭后戚小沐和傅卉舒洗完澡,先看会儿电视,再跑到床上闹腾一阵,之后准备睡觉。
戚小沐想爹想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傅卉舒被她折腾烦了,打开小台灯,训斥:“渣渣!你想挨揍是不是?”
戚小沐特别委屈:“我想爸爸妈妈,他们不在我睡不着。”
“把我当成你爸爸妈妈就睡得着啦!”
“你才不是我爸我妈呢!我爸爸妈妈会在我睡觉前,给我讲故事,我不听故事睡不着。”
傅卉舒托着腮想了想,拿起床头的一本《格林童话》开始读:“从前,有一个富人的妻子得了重病,在临终前,她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叫到身边说:‘乖女儿,妈去了以后会在九泉之下守护你,保佑你的。’说完她闭上眼就死了……”
戚小沐的眼圈开始发红,“我爸爸也得病了,他不会也死吧?”
傅卉舒安慰她:“你爸是小病,死不了,得重病才会死呢!”
“可是,他都开刀了呀!还不重吗?”跟3岁时不懂死为何物不同,7岁的孩子已经很知道什么叫死了。一想到爸爸可能会死,戚小沐的眼泪接着掉下来了。
都开刀了,确实是大病,傅卉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只好板着小脸擦掉她的泪珠子,再训斥:“你还听不听故事啦?别打岔,别说话!”
戚小沐打生下来就欠训,傅卉舒一训她,她果然不说话了。
傅卉舒又换了一篇童话,从头开始读:“严冬时节,鹅毛一样的大雪片在天空中到处飞舞着,有一个王后坐在王宫里的一扇窗子边,正在为她的女儿做针线活儿,寒风卷着雪片飘进了窗子,乌木窗台上飘落了不少雪花……”
读完一篇,再读下一篇。
戚小沐听着听着困了,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傅卉舒读着读着也困了,不知不觉的也睡着了。
李清芳忙活完家务,见傅卉舒的小卧室里的灯还亮着,便走过去催她们快点睡觉。打开房门,刚想说“早睡早起才是好孩子”,就看到傅卉舒和戚小沐已经面对着面,头挨着头的睡着了,傅卉舒揽着戚小沐,小胳膊搭在她的腰上。两张粉粉嫩嫩的小脸靠在一起,小小的鼻翼像两只落在百合花上的小蝴蝶,扇着翅膀,微微翕动着。
李清芳笑了笑,轻轻的把掉在地上的《格林童话》捡起来,帮她们盖好毯子,亲亲她们的额头,关上了台灯。
夜深了,入梦了。
童话中的雪片在梦里飞呀飞,飘呀飘,还有那只可爱的青蛙,在欢快的唱着歌——小公主啊我的爱,快点儿把门打开!爱你的人已到来,快点儿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