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女见阵法重启,危机已解。她见了几次打架之后,都需好一顿客气,不喜欢这等场面,深恐又与这些人扯上关系,是以悄然隐没,朝着深林中走去。
她走的漫无目的,只想着不给李莫愁找到,是以天天在不见天日的林地里穿梭,山路越走越高,她白天走路,夜晚睡觉。常人若是这么走法,脚上早已走出无数个泡来,偏生她轻功高绝,几乎脚不点地,连鞋子也没坏多少。饿了便摘树上野果,打河水里的游鱼,渴了就喝山中泉水,睡觉只需将绳子拴在两棵树之间,只是躲雨有些麻烦。
她便如此这般过得像个山中野人,只是在终南山中,除开有地方避雨,有人做饭以外,她过得也和一个野人差不多,倒并未觉得有多不便。
李莫愁时时在她心头徘徊,每到如此她便觉得心中憋闷。
古墓派武功讲究少欲少念,有“十二少、十二多”的正反要诀:“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行此十二少,乃养生之都契也。”
她幼时便修行这内功,因而养成了无喜无怒的性子,只因对李莫愁依恋渐深,渐知世上真有种种求而不得亦无法放手之事,心中生出喜怒哀乐,自己却不知排遣之法,憋闷之时寻本能想一些高兴之事,可想遍了高兴之事,却发现每一件都与李莫愁有关,想到最后,都是李莫愁说喜欢一个人时那熠熠生辉的样子,令她心如刀割,终至掉下泪来。
如此反复多次,她也只能不念不想,思念古墓却不敢回去,思念李莫愁却不敢去找她,甚或不敢想起她,活得直如孤魂野鬼一般。
一日她衣衫给荆棘刮破,欲寻一人家,悄声进去偷些针线,不料听见屋后有舞剑之声,剑尖破空声甚急。她许久没见人练武,今日不知怎地心念一动,又无可避免地想到了李莫愁,脚下不由自主地往那屋后绕去,心中只道“看一眼便成”。
她躲在树后,见一青衫男子在林中空地练剑,此人面容丑怪,身法却极为清俊,使的剑法竟是正宗全真剑法,小龙女心中十分讶异,不禁一看再看,眼中看的虽然是一青衣男子,心里晃的却已是一个一身黄衫的女子。
李莫愁在山下的时候,时常与全真教的老道士们起冲突,见得多了,对全真剑法比她熟悉很多。有时她懒得动脑去想,便先让李莫愁想清楚一招一式,自己再跟着她学。
两人从前在古墓里也常常是这样,有时师父与孙婆婆下山去,就要李莫愁来教她武功。那青衣男子在前舞得剑气纵横,她却躲在暗处,认真掰着指头算有多少门武功是李莫愁手把手教的。
纵然此人使一手正宗的全真剑法,一招一式法度严谨,身法潇洒爽利,小龙女仍是幽幽叹了口气。
师姐眼波流转,顾盼生姿,剑法能让周遭景物失了颜色,眼神能让剑法失了颜色。
不料那人忽地一剑朝她站的方向刺来,喝道:“什么人?!”
他来势甚快,一式“定阳针”一往无前,小龙女只凭借轻功便避过,伸手按在剑柄之上,顺势将那一剑送入了树干里。
那人失了兵刃,攻速倒没减缓,脸色亦丝毫未变,空手使拳,小龙女亦伸掌按在他拳头上,在他绵力变寸劲的一瞬间借力后退,时间拿捏得极是巧妙。
却听那人惊呼道:“龙姑姑!”
小龙女秀眉微蹙,问道:“你是……你是杨过?”
那丑怪的青衣男子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从脸上摸下一团冰绡一般的事物来,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李师伯在找你,你为何那天不告而别?”
小龙女眼眶一红,险些掉下眼泪来,低声道:“我不愿给她找到。”
“为什么不愿给她找到?”
小龙女只是摇头,忆起黄蓉所说恋上师姐“不容于世”,更不肯让旁人知晓她对李莫愁的感情,免得她还未能好好做个好人便给人鄙夷。
杨过见她不愿说,便也不强求,就在二人不远处一棵倒毙的枯木上坐下来。
小龙女道:“你为何叫我‘龙姑姑’?”
杨过笑道:“龙姑姑可还记得孙婆婆?”
“我当然记得,孙婆婆被你们重阳宫的老道士杀了。”
杨过忽地咬牙切齿起来,“是,那群牛鼻子道士见孙婆婆对我好,就一掌把人打死了,我定要……我定要报这个仇!”
小龙女却奇道:“人死不过一抔黄土,何以如此激愤?”
杨过难以置信,问道:“孙婆婆养你……她说她养你十八年,死前也没忘了你,你为何这样不近人情?”
小龙女淡淡道:“仇自是要报。”
“那便是了!”
“那也是我来报,与你何干?”
杨过一怔,红了眼眶,答道:“婆婆因护我而死,我若不替她报仇,岂非畜生不如?”
“孙婆婆下葬了吗?”
杨过一擦眼睛,道:“葬了,我挖了一个坑,将孙婆婆葬在古墓界碑旁边了。龙姑姑,孙婆婆在墓外给臭道士们围攻,你为什么将断龙石放下了?”
小龙女低声道:“那时我师姐来古墓里抢夺秘籍,我打她不过,只好放下了断龙石。”
“婆婆回不去古墓,好生伤心,在墓外候了你两日。”
小龙女道:“我日后回到古墓,会将她的尸身挖出来带回古墓下葬。”
杨过低低叹了口气,道:“你们古墓派,好生令人羡慕。”
小龙女不明,问道:“何以令人羡慕?”
杨过道:“你愿意将孙婆婆的尸骨带回古墓里,你师姐愿意到处找你……我师父却连找都不来找我。”
“我并未盼着我师姐来找我,这也无甚可羡慕之处。”
杨过忽地望着她,眸子里散出异彩,颤声道:“龙姑姑,你……你……你喜欢你师姐,是不是?”
小龙女忽地一阵慌乱,盯着杨过。
只见他面色憋得通红,“你在席上问李师伯,你问她‘你当我是你心上人么’,我听到了,我听到了的……你一定懂的,我也、我也……”
小龙女奇道:“你也喜欢你师兄?”
杨过连连摇头,道:“我喜欢我师父。”
“你师父?”小龙女皱眉思索,依稀记得几年前与李莫愁同闯重阳宫时,杨过给一个面如冠玉的温润道人护在怀中,“我记得他是怎生模样。”
这样一说,她倒与杨过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来。黄蓉曾说女子爱上女子乃是强干阴阳,想来男子也是一样,两人所为是一般的不容于世。
“那你师父呢?他爱你么?”
杨过涩然摇头,道:“他说他爱我,却不是我爱他的那种爱。他说他是出家人,他将来要做掌教,弘道授业,为天下苍生祈福,天地万物他都爱,自然也爱我……这怎么能算数呢?”
“我师姐……也不能算数。她对我好,也不过是师姐对师妹,也只不过是看在我和她一同学艺的份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