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傍晚,到黑夜,到入夜,再到午夜,最后到凌晨。
我只顾一股脑儿地朝外奔去,越远越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换来内心暂时的安宁。
行驶在野外的林径小路上,这条路经过的人应该不是太多,总是会听到座驾碾过树枝花草发出的“吱呀”声。仙界的冬季和其余八界不同,大多数植被枝繁叶茂、四季常青,只是或繁或疏的差距罢了。
夜愈发漆黑,尤其是到了午夜达到顶峰。很少熬过夜的我曾以为,凌晨0点后天色就会开始变白。可它一如既往,无限延续幽暗沉寂的黑。正如我前生后世的经历,并未因为转世改变一丝一毫。
很多人在等待黎明,在乞求,在渴望,在幻想。旧人类作为大自然众子中自甘堕落的弃棋,不可能等到黎明。与之相反,它们永远无法摆脱来自旧人类罄竹难书的黑暗。有些人拼命摆脱掉来自侵犯主义的黑色元素,在做最后的尝试和努力。这对于过程来说是强而有力的,但对于既定的结果来说毫无影响。
路两边的树影,和曾经纠缠我很久的黑影一样,如影随形。伴随座驾的快速移行,连贯成一条宽长的黑线。夜,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风声,踩踏声,和自己偶尔沉重的呼吸声。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空旷单调的夜空那般寂寥,却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
时间过得很慢,却又过得很快。天边渐拾一抹亮光,看到光屏上显示的时间,凌晨四点多。来到一大片平原,座驾恰巧此时没了能量。
头脑昏涨的我从座驾上缓慢走下来,随即如释重负般后仰瘫倒在草地中。野外的草地比起民众聚集地的绿化地高了许多,毫无压力和磨合的无拘无束是它最好的保护色。条条草叶间野性十足的气息绕遍整个草原,压下的草堆里隔有不知名小虫的挪动声响。
不知何时,我睡着了。貌似只隔了一段短暂的时间,醒来后的周围再次陷入黑暗。
我睡了一天么?
糟糕的记忆没有因为睡眠去修改一分一毫,暂时安抚的仅是一时激起的情绪。记忆的波澜再次将久违的情绪召回渲染,层层积累叠加,受到伤害的永远只会是自己。
习惯性地,撑着胳膊坐起来,想要打开光屏,看一下时间。但想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私信…算了。想象到次母因为担忧我被坏人抓走虐待、急得抱着主母大哭的狼狈模样,我有点窒息。
我知道她们关心我,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对于我来说……累,很累。靠近,心悸,依赖,多疑,疲乏,厌倦,远离。亘古不变的步骤大多皆是如此,不过是最后远不远离的区别。开始模棱两可,过程貌合神离,最后相看两厌。
回忆起过去的一幕幕,我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不同的场景下换上不同的面容和装饰。每根弦牵动产生的动作和面部表情,并非完全出自我的本意。突然很想删掉过去,可接下来脚下所触的痕迹与过去有什么两样……
不知道该做什么,继续仰后躺下,凝望一览无余的夜空。处于聚集地的很多情况下,容易有建筑物遮挡。只有在平坦开阔的户外旷野,才能一探它的全貌。
无云无月,繁点璀璨遍星河。再次睡着,醒来,再入睡。白天,黑夜,又是白天。没有作出改变,至少现在我不想。
一天,一天,又是一天。
离开聚集地的我,不知过去多少时间。直到某次恍如隔世的睡梦后,冥冥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纤月。”
这熟悉的声音……是蓝家主。
“蓝家主,你怎么来了?”
从地上站起来,我不想让蓝家主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听说你这边不太好,我就过来了。”
“如果你是来建议我回去,还是算了。”
站在和蓝家主对峙的方向,我下定某个决心。
“如果是为这个,我不会来。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单独聊一下的机会,坐吧。”
蓝家主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放松。同坐在一大片草地上,腿径直向前延伸,抬头面向一望无际的浩瀚星空。风景依旧,世界千变万化不过是一瞬间。似乎昨日刚入蓝府初见蓝家主和师傅,一切近在眼前。
“纤月,你最近是有什么心烦意乱的吗?”
直奔主题,一如蓝家主严苛准确的作风。
“是。我的妹妹炽焰因为某件事和我绝交,彻底断了往来。”
对蓝家主的防备之心偏少,我如实盘出,没有半点遮掩。
“那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不知道,但我已下定决心不回主次母那边,也不想去师傅那边。和人相处太累,比荒野求生累得多。”
我以为自己一时吐露的只言片语会令蓝家主不解,怎料到她竟快速接受且明悉。
“嗯,挺好的。只要有自己的立场就好,至少不是失去自我的作茧自缚。”
从我散落的发间挑出一些枯枝,随手帮我拍了拍肩上的尘土。蓝家主看向我的眼神充满慈爱,似乎我是她从小亲手抚养的女儿那般。
“蓝家主,你不好奇吗?或者是质疑之类的。”
“不会,因为我之前遇到过这样的事。还记得前世我的妹妹,同样也是菟芷菟汀的次母,蓝采儿吗?”
“记得。”
“她当年因为爱慕之人病死这件事,整日闭不出户、形如枯槁。她与菟芷菟汀主母的亲事,是一场共利的家族联亲。我曾想让她以探亲之名回蓝府来长住,可她不愿归家,只因菟府是她与爱慕之人相识相知的地方。最后,她成了困于菟府后院一方的笼中鸟,早年郁郁而终。
你和那时的她很像,迷惘于自己的归属地。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时我坚持将她接回来住,多去照顾她的具体生活,多陪她说说话,她会不会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开心一些,哪怕依旧是早逝。”
天马星河,光点摇曳,宛如一张平铺开来的画卷,将历历在目的往事吞没殆尽。故人离去,灵魂自行破碎,归于自然。多少人无法再次见到前世的牵挂之人,悠悠的岁月长河将众人分离。而夜空依旧,从未改变过一分一毫。
腰间系有的弯月玉石,于暗夜中散发出蓝白色的莹莹光亮。取下玉石端详一番,此色泽给我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略带酸涩的,有些悲凄,但更多的是来自对于某件不明事物的依赖感,它只是一个载体。
蓦然间,一道分外鲜明的光芒坠在眼前。抬眸望去,是流星。不知何时开始,颗颗流星划落的痕迹洒在整个九界的上空,璀璨万丈。
“蓝家主,很开心这一世还能和你在同一星空下谈心。只是比起这些,我更想一个人,即使我不知道自己的归属地在哪里。”
“我明白,这也我此次前来的原因。喏,送给你。”
不由分说,毫不迟疑,蓝家主将一把光钥递给我。
“这是?”
“九界的某处禁地,名为撷采阁,周围以孤岛为据。有一条小径将孤岛和大陆连接,由这把光钥开启闭合。
我当初买下这片禁地,是想若今世遇到蓝采儿,就将此赠予她,来弥补前世的遗憾。位即神位后发觉,她的灵魂能量已归于万物,不会再有转世。
如今将它送给你,我想也是弥补缺失的另一种方式。你自行去留,我不强求,就这样吧。”
关于蓝采儿的缺憾,蓝家主似乎已经习惯且接受。
“蓝家主,如果我也像蓝采儿前辈那样早逝,你会对我失望吗?”
“傻孩子,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啊。生或死,崇高或卑微,优势或劣势,不过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的一种形式。你关于你自己事情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我只希望,你能听从内心深处的想法,去做自己的事。”
“蓝家主,谢谢你。”
聊了许多,处于一个逐渐放松的状态。聊得有些累了,我打了个哈欠,揉揉微湿的眼睛。
“困了吗?”
“嗯。”
我点点头,同小时候一样,枕在蓝家主的腿上。
“睡吧。”
蓝家主轻抚我耳边的鬓发,发间散落发出“沙沙”的声音。凉意的指头按于脖颈上,暂时舒缓多天的不适。
就这样,我睡着了。
朦胧中,我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次的睡梦,比起之前沉重的自暴自弃,轻盈了许多。我像一只鸟儿,有了即使暂无方向也可以肆意飞翔的选择。当我醒来时,不再是漫无边际的夜晚,而是朝云浮日的清晨。
回想起昨晚的事,我怀疑这只是一个梦境。可随身空间里的光钥提醒我,这件事是存在且发生的。
我没有把蓝家主当作所谓的依靠,以前或许有想过,现在不会了。没有相信,没有笃定,我在随心所欲,去尝试自己认为暂时可行的。
就这样,我前往孤岛,看看是否可以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