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小沐和傅卉舒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夜市对她们来说不会陌生;山东离这儿不算太远,常娥打小就常跟着父母过来玩,读高三那阵子也曾在这儿的考前班呆了大半年,对城里的砖砖瓦瓦熟悉的很,夜市对她来说也不陌生;只有史诗对这个城市不很了解,她以前和她的哥哥一起来这里旅游过,而旅游过无法跟生活过相比,这里的很多事物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夜市就是其中之一。
在吃穿住用行上,南北方终归还是有不小的差异,夜市上许多吃的玩的都是史诗以往不曾接触过的,傅卉舒主动当起了导游,领着史诗来回转,嘴巴的停不住的为她讲解,碰到史诗从没吃过的小吃,比如焦圈,就帮她买一份,好让她尝个鲜。
戚小沐再一次被打入了冷宫,瞧着走前边的傅卉舒和史诗,肚子里的暗火一股股的往上蹿。常娥看她脸色不善,以为她是晚饭没吃饱的缘故,就特别大方的送给她一块驴打滚,说:“我刚买的,陪我吃点。”
“还是你对我最好,”戚小沐接过来,三两口吃完,说:“仙子,你看史诗那伙计怎么样?”
“不怎么样,”常娥一边狠狠嚼着驴打滚,一边狠狠的说:“让老娘吃了一肚子辣,别跟我提她!一听‘史诗’这俩字我就来气!刚才买棉花糖还不愿跟我站一块儿,好像我浑身花柳病吐口气就能传染给她似的,他大爷!她以为她是谁呀?我稀罕跟她站一块儿呀!”
戚小沐肚子里的暗火忽然就这么消下去了,挽住常娥的胳膊,俩人头碰头的品论了史诗大半天,从史诗的发型到史诗的三围再到史诗的内裤,一样也没放过。尽管她们不知道史诗的内裤是什么颜色什么材料的,但并不妨碍想象力的发挥。
逛完夜市也就到了返校的时间。各回各家前傅卉舒给戚小沐买了点糖耳朵,让她饿了当点心吃,戚小沐捧着糖耳朵,心脏一下子就膨胀了。她是个十分容易满足的好孩子,只要傅卉舒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完全能飘上天。
傅卉舒和史诗回到宿舍,洗刷完毕后,坐到床上聊天,史诗问:“卉舒,你觉得你跟小沐有可能吗?”
傅卉舒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敢断言。”史诗把腿盘起来,说:“我喜欢的那个人,王灵,我们是高中同学,也是一起复读的,四年的朝夕相处啊……她比我大一岁,有时就像个小女孩,平时喜欢黏着我,有时候也会说些暧昧的话,像是你想我吗你在乎我吗一类的。我以为她也喜欢我,结果有了男朋友以后就跟我疏远了。我猜着,她八成是知道我喜欢她的。很庆幸我没表白,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喜欢啊,喜欢又能怎么样?没希望的。卉舒,小沐对你是不是跟王灵对我一样,你要心中有数才好。说真的,女孩子之间太容易搞暧昧,真正喜欢同性对同性有感觉的,也毕竟是少数,我总觉得小沐不像喜欢女孩子的那种人。”
“嗯,”傅卉舒倚着墙往窗外看,“她不会喜欢别的女孩子。”
“你……你是说,她会喜欢你么?”
傅卉舒摇头,“我是说她很有可能会喜欢男孩会找男朋友,但是如果她喜欢女孩,只会是我。”
“这么自信?”
“不是自信,是了解,我了解她。”
“既然这样,那你怎么不对她说出你的心思?”
“我们才多大?不过是刚考上大学,”傅卉舒伸个懒腰,懒懒的说:“还不到时候,也不是时候啊。”
其他舍友走入了宿舍,这个话题就此中断,史诗突然说:“那个叫常娥的愣头青,肯定恨死我了。”
“一点没错。”傅卉舒大笑。
常娥的确是恨死史诗了。
第二天一大早,常娥洗漱完拿出了小镜子,刚打算描眉画眼,先发出了一声尖叫:“啊——!”
还没睡醒的戚小沐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忙问:“仙子,你怎么了?”
“你看我的脸!”常娥把脸伸到戚小沐眼皮前,伸手一指:“仨痘痘!”
“不过几个痘,我还以为你升天偷灵药了呢!”
“不过几个痘?亏你说的出口!脸懂吗?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脸上长痘还了得!”常娥从化妆包里拿出粉饼来往脸上扑,边扑边咬牙:“那个叫史诗的,长了副人模样,没点人心肠!昨天她不看别的,专看我胸,还拽啊拽的装文雅,我还没笑她长了一副洗衣板呢,她先朝我冷哼上了,哼,准是嫉妒我的胸比她的大才让拼命让我吃的辣,她以为吃点辣就能把胸辣小?搞笑嘛,真赛!还史诗呢,叫的名儿倒怪雄壮,么航航子!”
戚小沐哈哈笑:“你昨晚骂了史诗一晚不够,今早接着骂,我可真佩服你的毅力。”
“你以为我爱骂她?她不惹我我骂她干吗?瞧她看我的时候那是什么眼神!老娘是实在,可一点也不傻,人家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到她眼里就成站街拉客的了?身材好又不是我的错,有什么好嫉妒的嘛。”
“就是,她的胸还没我的大呢!”戚小沐笑的更欢了。
自从傅卉舒做东请客吃饭以后,她和史诗就常跟戚小沐和常娥在一起聚餐或逛街了。周一到周五,各上各的课各学各的习。逢到周末,四个人则必定会凑到一起压马路。
每天至少一个电话是戚小沐和傅卉舒的必修课,她们在亲亲密密的基础上互探对方心思,试探性的问话一个接着一个——有追你的男生没有?你喜欢他们不喜欢?等等。若是对方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好吧,冷战!
是的,冷战。从走入大学校门的那一刻起,俩人不知不觉的学会了冷战。一个不顺心,我不理你,一个不如意,你不理我,憋着劲的看谁先开口讨好谁,常常闹的不欢而散。散了不足三个小时再和好,有时傅卉舒低头有时戚小沐低头,当然,戚小沐低头的次数比较频繁一点。
她们长的都不难看,追她们的人不在少数,俩人不在一个学校了,没法时时刻刻的盯着对方了,猜心行动越也就跟冷战一样,屡见不鲜。不见面的时候猜,见着面了还是猜,猜来猜去猜不透彻,猜不明白。傅卉舒还好些,对戚小沐心里有底,猜烦了就劝自己慢慢来别着急。戚小沐不行,她心里没底,也不懂宽慰自己,越猜越着急,越急越上火,火的跟臭豆腐似的,隔着二里地就能闻到股刺鼻的味儿。无论心里有底没底,猜心总是累的,但当看到对方依然是以自己为中心,又感觉轻飘飘的很快乐。
跟戚小沐和傅卉舒的累并快乐着不同,常娥和史诗是实打实的针尖对麦芒,俩人天生有仇,互相挑刺,常娥说史诗“脑袋是女人的,身体是男人的”,史诗说常娥“躯干风骚,胸大无脑”,常娥骂史诗“涨包儿!”史诗骂常娥“哈巴儿!”两人天天犟嘴,乐此不疲,为戚小沐和傅卉舒上了一堂又一堂的方言课。
在《夏商周年表》正式公布的那天,戚小沐和常娥上完史论课,跟黑白无常似的晃悠着去寻食。戚小沐问常娥你想吃什么?常娥说不知道。常娥问戚小沐你想吃什么?戚小沐说知不道。俩人逛游了老半天,看看这个不想吃看看那个也不想吃,直到肚子饿的紧了,才一人买了两个猪肉白菜的大包子对着啃。
戚小沐啃着包子说:“要是能就着腊八蒜吃就好啦。”
常娥啃着包子说:“我也爱吃腊八蒜,就着小葱也挺好。有些人不吃葱不吃蒜,真搞不懂这些忌口的是怎么享受人生的。”
“我也搞不懂,怕嘴里有味刷刷牙嚼片口香糖不就是了?干吗委屈自己的胃呢。”
“我就爱你这脾气!我们那儿有个革命老区叫临沂,你听说过没有?那里的煎饼既香又筋道,抹点酱卷根大葱特别好吃,我每回去临沂都得尝尝这一口。等有空你去我家里玩,我带你吃遍山东小吃!”
“一言为定!”戚小沐吃完一个包子,再摸起另一个,刚放到嘴边,瞅瞅常娥的胸,说:“仙子,这包子还没你乳大呢,你那胸是怎么长的?怎么这么大?”
“我随我妈,我妈的丰满,我就丰满,天生一对好乳,没办法。”
“我觉得太大了不好,太招摇,跟我似的不大不小,最好。”
“小沐,你这是自我安慰的说法,我理解你。”
“谢谢!”
“不客气!”
吃完包子,戚小沐抓起矿泉水来喝两大口,说:“仙子,你觉得怎么才能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她也喜欢你?”
“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戚小沐咳一声,说:“咱们同学有不少搞对象的,就说咱宿舍吧,除了咱们俩,其他的都谈上了,我就是好奇,他们在恋爱之前是怎么探明对方心思的。”
常娥挠挠脸:“还用探明吗?直接问不就是了?”
“直接问多不符合大家闺秀的作风。”
“咱们同学里头貌似没有大家闺秀,孙二娘和虎姑婆倒是有不少。”
“我不就是大家闺秀嘛。”
“您可别糟蹋我耳朵。”常娥揉揉耳朵眼,说:“新时代的我们,没见过猪跑总吃过猪肉,看了那么多电影电视,我总结出一条规律——临死的人最好办事。看看那些电视剧,临死的姑娘问负心郎你爱过我吗?负心郎都咬着牙说爱。就算以前不爱,在你临死的那一刻他也爱了,他爱死你快死了!只要你快死了,别说你想探明人家心意,就算你想问个国家机密呢,人家也一准告诉你,不信你试试。”
戚小沐觉着这个方法可行又不可行,可行之处在于装死的确是个好主意,高一军训那会儿她就装过死,效果颇佳;不可行之处是傅卉舒警告过她装什么也不能装死,她一时还没有敢于违抗圣旨的胆量。她琢磨琢磨,说:“仙子,你说的有道理,也真扯淡。”
常娥吧唧吧唧嘴:“大道理就是大扯淡。”
“对极了!”
不能装死,也不能直接问,戚小沐根本没一点办法去探明傅卉舒的心思,只能继续猜来猜去。
猜过秋天,猜来冬天,猜走了2000,在庆祝元旦的鞭炮声中,猜来了2001年的第一场雪。
元旦过后就快到了放寒假的时间,课程不多,大家都闲闲散散的。
戚小沐倒是不算闲,她一有兴致了就去戚金贵那里做铁画,她学的是金属工艺,铁画跟她的专业正好相符,她喜欢玩这东西。有戚金贵手把手的教她,经过这些年的锻炼,她做的铁画虽不能说有多地道,倒也有模有样的很像回事了。
常娥偏爱设计首饰,徐则林偏爱锻铜工艺,虽然各有各的偏爱,但两人对接触不多的铁画也很感兴趣。有时戚小沐会在学校的工作室教教他们制作铁画的技巧,常娥和徐则林都是聪明孩子,一点就通,在断断续续的摸索之中,他们两人掌握了不少技法,只是手上功夫远不如戚小沐熟练。手艺是靠时间磨出来的,就像大街上常见的锻铜浮雕,只想把线走好就需要一两年的工夫,有经验的一锤子砸下去就能砸出自己想要的形状,没经验的砸十锤子也不见得能砸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年轻人的好处就在于有大把的时间去磨,磨着磨着就熟练了,不必着急。
放寒假的前一周,考试结束后,老八届给戚小沐打电话,说:“妹妹,你知道想画出一副动人的佳作,首先得体验生活吧?”
“这还用说?当然知道。”
“那你想不想一边赚钱一边体验生活?”
戚小沐不想体验什么生活,倒是挺想赚钱,就问:“有没有不用体验生活但是能赚钱的方法?”
老八届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好吧,你说说看咱们怎么烙馅饼吧。”
“嘿——!小沐你真聪明!你知道哥想干什么吧?老徐已经答应跟我干啦,你也答应吧!”
“干什么?”
“卖煎饼果子!”
戚小沐整整三分钟没回过神来,在迷迷瞪瞪的状态下,糊里糊涂的答应了。
等回过神来,她才知道自己将要受苦,俗话说有难同当,她不能一个人受苦,她要把辛苦跟朋友们分享。傅卉舒和史诗是清高的知识分子,人家是脑力劳动者,拿不起锄头种不了禾,属于那种一旦回到原始社会就立刻被饿死的货。傻实在的常娥倒有被改造的可能。
她问常娥:“仙子,你考虑过挣钱没有?”
“挣钱?”常娥眨眨眼,“咱们刚上大学才半年,怎么挣钱?花钱我倒是会。”
戚小沐批评她:“太腐败了!太堕落了!太不积极上进了!太不像社会主义接班人了!党中央是怎么教育你的?百事孝为先!父母生你养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应该挣钱给父母花,不能老想着替父母花钱。”
“我也不想呀!要有钱挣谁不挣呢。你有挣钱的法子?”
“有啊,就是缺个帮手。”
常娥爽快的说:“我帮你!你说吧,是什么法子?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帮你!”
怕常娥反悔,戚小沐说:“你先发个誓。”
常娥豪壮的高举右手:“泰山奶奶作证,我常娥发誓要帮小沐挣钱!若违此誓,就在屁股上纹个大王八!”
戚小沐放心了,高高兴兴的拉住常娥的手,说:“万般皆下品,惟有劳动高,仙子,跟我一块儿卖煎饼果子吧!”
常娥傻眼了,直想反悔,又不愿真在屁股上纹王八,只好拉下脸皮硬着头皮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