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最后一天是个不太好的天气，天空阴沉，雾霾滚滚，气温也低，极易让人感到抑郁。
这一天，池知晏去茶馆见了一位贵客——顾夜浅的妈妈，顾母。
她跟顾母早就认识了，有时顾父顾母回家看望顾东亭，她偶尔也会跟着吃上一顿饭。印象中顾母是十分随和的，说不上善谈，但每句话都能让人听着舒服。现在想来，顾夜浅的眉眼之中多是随了顾母，想到顾夜浅，池知晏隐隐有些不安，她似乎预感到这次顾母约她见面是有不太好的事要跟她说。
池知晏到时顾母已经在等了，见她过来，顾母先帮她倒上了茶，池知晏忙说：“谢谢，我一接到您的电话就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我也没等多久。”顾母仔细打量着池知晏，以前只觉得这孩子漂亮，这次一见好像又不太一样，比以前明显多了些活力和生气。
池知晏问道：“阿姨您是刚回来？”
顾母说：“我昨天回来的，谁也没告诉，夜浅也还不知道。”
连女儿都不见，却先见自己，池知晏已经猜到顾母的意图。
她有些紧张地转了转茶杯，问：“那……您找我来，是有事要说么？”
“是啊，有点事，说前我想请你不要把我找过你这件事跟夜浅说，好吗？”
“好。”
顾母喝口茶，组织一下语言，才平缓说道：“前阵子夜浅把你们的事告诉我跟她爸了，我们工作忙，没怎么管过她，对她有愧疚，但我觉得，这不是我们应该眼睁睁看她误入歧途的理由。听说你以前也喜欢过一个女孩，你父母为了拆散你们还编了一个弥天大谎，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可能怨他们，我却能理解他们。知晏，你是个好姑娘，这些年你在夜浅她爷爷身边一直帮我们照顾他，我跟夜浅的父亲都很感谢你，甚至感激你。只是夜浅跟你不太一样，她喜欢过男孩，读大学那阵子也交过男友，我想只要你肯放手，过段时间她肯定能恢复正常，你……能放手吗？”
虽然已经做好了可能会被顾母劝分的心理准备，可真的听见了，池知晏还是难过地要命，她咬咬嘴唇，说：“阿姨，您担心的其实我都想过，可是我跟夜浅不是一时冲动，夜浅那人您也知道，主意特别大，谁也左右不了，她对自己想要什么从来都是门儿清，要不然也不会跑到上海主动跟您和叔叔说出我们的事。我父母当年……也很痛苦，我能理解您的痛楚和顾虑，但我跟夜浅真的……是认真的。阿姨，夜浅28了，我也30了，我们都这么大了，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
顾母深深叹息道：“夜浅的确28了，可她这辈子没离开过学校，象牙塔给了她太多对这个社会的美好想象，她又一心搞研究，说起来，她这28的还不如人家18的对这世界看得透彻。但你不一样，知晏，你知书达理，为人处世上要比她强得多，你该知道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咱们跟西方终归不一样，也不可能一样，私底下奇装异服你可以随便穿，可走出门你就得穿的规规矩矩，20多岁可以不计较，可到了四十五十呢？还能不计较？咱们总不能让夜浅一辈子都出不了门吧？如果想让夜浅心无旁骛地搞科研，那她只能选择一条相对容易走的路，所以你能放手吗？”
“如果……如果我不想放手呢？”
“就当是我求你吧，”顾母家境好，一辈子养尊处优，骄傲一生，还从没求过别人，这个“求”字一说出，她接着哽咽了：“就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为了自己的女儿，求你了。夜浅认死理，她认了你，我也拿她没辙，只能从你身上找点希望，只要你离开她，她伤心一阵子，总会好的。”
池知晏的眼圈也红了：“您……您非要分开我们不可吗？”
顾母擦擦泪，摇头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棒打鸳鸯，只是我反复想过很多次，也跟她爸商量过很多次，夜浅不是从小就喜欢女人，她是可以改的。知晏，你是个好孩子，我也喜欢你，我对同性这一块儿没什么看法，可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一旦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谁都不可能好过，你想想你的父母有多难受，我就有多难受。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开夜浅，也放过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呢？还有夜浅的爷爷，你的师傅，如果他知道了，怎么能受得了？别的家长知道这事，可能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不会这些，如果可以，我也不愿为难你，可是我是真的没了别的办法，只能……只能求你了。”
又是一个“求”字，这一个个的“求”字简直要把池知晏的心给敲碎了。
她宁可顾母态度强横些，也不愿看见她如此低三下四。强横了她可以兜圈子打太极，可这般屈已卑身，她又该如何回应？
她对着窗外久久不散的雾霾发了好一阵的呆，才说：“阿姨，您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得先静静，失陪了，抱歉。”
说罢，她拿起包像游魂一样地走了，顾母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突然不知道今天找她说这些话是不是对的。
池知晏是怎么回到家的，她没有印象了，她在家里坐了好一阵，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觉得浑身都痛，那痛一波接着一波，没有间歇，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顾夜浅快回来了，明天开始元旦小长假，又该怎么面对她？
自己的异样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顾夜浅无论如何都能察觉到，她察觉出来，自己又答应顾母不能说实话，那姑娘会怎么反应？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会儿只想一个人静静，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去酒店开了一间房。
她不想逃，也不想应对，她暂时只想把自己封闭起来。
顾夜浅回来找不到她，打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不由焦急万分，她给陈泽宇打电话，给安沁和穆谨打电话，回复全是都没见过她，这下她心里更急了。
她安慰自己，可能池知晏又回工作室了，她有时候做起壶来特别忘我，手机也习惯调成震动，还是先回爷爷那儿看看吧。
想着就去了，很失望，池知晏没在那儿，倒是顾母在陪顾东亭说话，顾母见她一脸焦急，见了自己连招呼也不打，心下不快，说：“你着急忙慌地干什么呢？见了长辈也不问好，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顾夜浅只好先压下心里的焦急，坐到顾母身边，问：“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母说：“我刚回来。”
顾东亭说：“你妈还给你买了礼物呢。”
“真的？买的什么？”说着拿起顾母的包来就翻，礼物没找着，倒找着一张高铁票，是昨天下午两点多的。
她疑惑地看向顾母，见顾母眼神躲闪，当下心中有了计较，她问顾东亭：“爷爷，今天知晏来过吗？”
顾东亭说：“来过，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你成天跟她呆一块儿怎么还问我？”
顾母有意岔开话题，便说：“爸，这个元旦夜浅他爸恐怕回不来，他给您订做了一副手串，过两天就能送过来。”
顾东亭说：“你们忙我知道，你们好好工作就是，我身板还算硬朗，不用担心。话说回来，人老了，还是希望儿女能多回来看看，尤其是生病的时候。唉，我上次生病儿子忙儿子的，孙女忙孙女的，多亏了知晏没日没夜的照顾，渴了端水饿了送饭的，成宿在床边陪，关键时候子女竟然还没徒弟靠得住。我这辈子收了仨徒弟，老大半身不遂，老二不务正业，还好有知晏，我这手艺才能一代代往下传。年纪大了身体就爱长毛病，眼瞅着一点小病愣是把我折腾地够呛，这些年要是没有那孩子一直在我身边，别说什么手艺了，我看我这老命都难保。”
顾东亭嘴上说着体谅子女，语气却带出了些许埋怨，上次生病让他印象过于深刻，那会儿他才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修身养性，年龄也是不饶人，原本普通的感冒竟引来了并发症，他真怕万一自己有个好歹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顾母内疚道：“爸，是我们不好，等我退了休，我一定在您身边好好照顾。”
顾东亭摆摆手，说：“我也不是埋怨你们，更不愿拖累你们，就是想让你们没事给我打个电话。算了，不说这了，左右我身边有知晏，那姑娘可比你们细心多了，有她在，你们也不用太担心。”
顾母低下头，没敢再接话。
她估摸着今天跟池知晏一通聊，那孩子八成会远离顾家，顾东亭又离不开她，这可怎么办？
又聊了一会儿，顾夜浅拉着顾母回了自己屋，上来就问：“妈，您昨天就回来了，干嘛骗我？您是不是找过知晏了？”
顾母见瞒不住，便承认道：“我今天是跟她聊了聊。”
顾夜浅逼问道：“聊什么了？”
“也没……没聊什么，”顾母静静神儿，说：“夜浅，妈妈是这么看待这件事的，你看，你以前交过男朋友，对知晏可能只是一时迷惑，只要知晏不再纠缠，你也肯定能回归正常，毕竟时间能改变一切的。”
顾夜浅急道：“知晏纠缠我？妈，我们这段关系从来都是我主动，她害怕对不起我爷爷一次又一次把我推开，是我一直缠着她赖着她才终于让她喜欢上我，您找她聊什么呢？让她再一次把我推开，让我再一次缠着她去吗？她被父母害惨过一次，您现在又想害惨她一次？她看着大方懂事其实敏感的不行，她也是别人的女儿，你在心疼你女儿的同时能不能也心疼下别人的女儿？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肯定是躲到哪儿哭着想该怎么跟我分手了，你满意了开心了？我怎么长大的你不管，我爷爷生病了你不管，这会儿了不合你意了又冒出头来管东管西，你太自私了！妈，别逼着我恨你！”
顾母好一阵呆愣，顾夜浅不再理她，拿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刚出门，手机响了，是池知晏发来的微信，她说：夜浅，我有点事，今晚不回去了，别担心。
没事就好，顾夜浅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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