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短,池知晏跟顾夜浅从商场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逛了一下午,两人都有些累,不想再回家做饭,就去了古月楼,准备从那儿把晚饭对付过去。
周末,又赶上饭点儿,古月楼里的空座已经不多了,她们刚想换一家餐厅,顾夜浅就觉着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转头一看,原来是穆谨,她就在自己左后方坐着,便笑道:“今天还真是巧了,一会儿工夫碰见两回。”
穆谨说:“确实挺巧的,这边都满座了,我跟安沁是四人桌,不如你们跟我们凑凑吧。”
顾夜浅本能的不想让池知晏跟安沁再有接触,便说:“哪能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我们还是换家餐厅吧。”
安沁说:“没关系的,现在这个点儿,好点的餐厅都人满为患,人不满的做的菜也八成不好吃,咱们还是凑合凑合吧。”
安沁都这么说了,顾夜浅也不好再推辞,就应了。
安沁跟穆谨本是面对面坐着,她们一加入,安沁就跟池知晏同座,穆谨则跟顾夜浅同座。
穆谨给池知晏递过菜谱,说:“我跟安沁刚刚点过两个菜,你再点几个吧。”
“也好,今天我请客吧,”池知晏接过菜单,又点了锅塌豆腐,葱烧海参跟一份清汤银耳。
穆谨帮池知晏和顾夜浅分别倒上茶,说:“上次吃饭闹得有些不愉快,这次应该不会了。”
池知晏笑道:“不会了,上次是我有些失控,见谅吧。”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该说见谅的是我才对。”
顾夜浅“啧”了一声,说:“谁还能不犯错呢?又不是神仙!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该翻篇儿的赶紧翻篇儿,老提多没劲呢。”
“是啊,还是提点开心的事吧,”安沁浅笑着看着池知晏,问:“知晏,在商场我看你怎么冲着吊灯喊我爱你?这是什么情况?”
穆谨也笑着说:“是啊是啊,我跟安沁在二楼看了还好奇呢,你冲着吊灯喊这个干吗?”
池知晏没想到自己那英武的一幕竟被安沁跟穆谨看个正着,瞬间她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就捂住脸说:“好丢人!那个商场我两个月内再也不去了,等大家都忘了我再说。”
顾夜浅笑地花枝乱颤,假意劝道:“一般人非亲非故的谁会记住你啊?都是当个乐子说过去就算了,你冲着吊灯表白,大伙儿顶多拿你当智障看,别往心里去啊!”
池知晏瞪她一眼:“你才智障!都怪你!”
“我又没逼你,你冷不丁一嚎还吓了我一跳呢!我都没怪你,你倒先怪上我了!”顾夜浅说的跟受了多大冤屈似的。
穆谨猜道:“难不成是夜浅跟你打赌,谁输了谁冲着吊灯嚎,然后你输了?”
池知晏说:“你真聪明。”
顾夜浅又乐了,池知晏又瞪了她一眼。
穆谨来回看看她们,说:“我怎么觉着你们不对劲呢?”
菜上来了,顾夜浅夹块海参放盘里,问:“怎么不对劲了?”
穆谨颇有深意地一笑:“不好说,反正跟在南京的时候不是一个感觉。”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安沁突然说:“你们是在一起了,对么?”
池知晏看看她,点了点头:“对,我们在一起了。”
安沁笑道:“恭喜了。”
她微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忧郁,不明显,却刺眼,池知晏看了一震,也笑了笑:“谢谢。”
几人聊了一会儿,安沁说要去洗手间,起身前在桌子底下拍了拍池知晏的腿,示意她跟过来,池知晏明了,说了句我也去,就随着她一起往右边走去。
穆谨看着她们的背影,叹了口气。
顾夜浅一遇到安沁就敏感的不行,她若有所思地托起腮,问穆谨:“安沁是不是还没放下知晏?”
“应该是还没放透彻,”穆谨低头转转茶杯,无奈道:“她也很痛苦,可这东西也真是半点不由人,我能理解。我们现在好像提前进入了七年之痒期,明明很在乎对方,可是见了面又无话可说,我用尽全力想找出病因,找来找去还是找到了知晏头上,其实这次就算不碰见你们,我也要单独去找知晏聊聊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无论如何,她都得跟安沁好好谈一谈。”
穆谨脸上的无可奈何让顾夜浅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时的池知晏总是透过她找寻安沁的影子,自己除了愤怒,也就剩下无奈了。
可穆谨跟安沁都这么多年了……她皱眉道:“这我就有些不理解安沁了,既然这么放不下,早两年她知道知晏还活着的时候,她干嘛不来找她呢?”
穆谨苦笑道:“你以为她不想吗?是我自私而已。我拦着她,说我不能没有她,不让她找知晏,我说知晏可能已经有了男友或女友,你又何必再打扰?她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难受了。后来在酒吧见了知晏以后,这种难受更是加剧了不少。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她能走出来。”
顾夜浅听罢,也苦笑起来。
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穆谨,毕竟如果当年安沁回来找池知晏,那就没她什么事了,她注定会跟池知晏成为路人,也注定这辈子找不到爱情。
还好,这世上就有这么多阴差阳错,她拍拍穆谨的背,劝道:“知晏在26岁那年见到你跟安沁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始劝自己要放下,可直到30岁才真正下决心跟安沁说分手。她放了四五年才能放下,安沁才多久?想开些,安沁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而已,会好的。何况,我觉得,安沁对知晏早已不再是爱,否则她也不可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或许她只是想弥补些什么而已。”
“怎么弥补?又能弥补什么?”
“可能正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弥补,所以才会痛苦吧。”
穆谨俊俏的脸蛋上满是迷茫。
池知晏随着安沁来到拐角僻静处,问道:“你让我过来是有事要说吗?”
安沁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有事还是没事,你真的跟夜浅在一起了吗?”
“嗯。”
“你爱她?”
“嗯。”
“在商场的那句我爱你,其实是对夜浅喊的吧?”
“是。”
“能在那种场合喊出我爱你,一点不像你,偏偏又是你。”安沁轻轻锁着眉,叹息:“我应该祝福你的,我有穆谨,你有夜浅,这样挺好。可是知晏,我不想瞒你,我很难受。”
池知晏看看窗外的车水马龙,低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
“你还没有完全把我当普通朋友看,我知道。”
“可你已经把我当普通朋友看了,是么?”
“我有夜浅了,安沁。”
两人就都沉默了。
下雨了,雨丝很细,打在玻璃上,斑驳留痕。
池知晏看着她垂眸的侧影,温声道:“夜浅出现在我生命之前,我比你还要纠结,一边劝自己要放下,一边又放不下,我懂的。”
“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些年的苦。”安沁心如刀割地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着,仿佛要补偿些什么一样。
池知晏拍拍她的手,体谅地笑笑:“你别多想,也别老觉得你对不起谁,你没有对不起谁。我不想劝你,总觉得有些事儿没发生到自己头上,劝别人想开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到这会儿我也不能不劝你,人的耐性都是有限度的,穆谨爱你,才会对你心里有我这件事百般容忍,千万别耗到她耐心用光,心灰意冷地走掉之后你才后悔。安沁,穆谨远远要比我更爱你,别逼她离开你,好么?”
安沁细抿着唇发了好一阵呆,突然问:“你说……穆谨会离开我吗?”
“你只要好好珍惜她,她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你。”
“我……我知道的。”
池知晏嘘一口气,说:“你也该知道,穆谨漂亮有才,工作也好,喜欢她的人肯定有不少。你如果不珍惜,有大把的人会替你去珍惜。没有谁能一再忍受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想着别人,安沁,千万别仗着穆谨爱你,就一再挑战她的底线。”
安沁长长的睫毛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我都明白的。”
“明明知道,可不由自主地还是疏远她,对么?”见安沁垂下头,池知晏背过身去,望着窗外一闪一灭仿佛在婆娑起舞的霓虹,说道:“其实你只是不敢承认,你爱她要远比爱我更深刻。早在我去美国找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吻你,你笑的温婉多情,我当时就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你了。16岁的爱情太朦胧,26岁的爱情才更真实,安沁,我承认我爱你,爱了十几年,但自从有了夜浅,我已经努力把你放下了,我希望能给夜浅一份最纯最真的爱,我想穆谨肯定也希望你能给她一份至纯至真的爱,所以,你也放下我吧,这样我们以后说不定……还真的能够再做回朋友。”
安沁看了她的侧影好一会儿,终是幽幽长叹一声:“各自安好吧。”
她抱了抱池知晏,转身离去。
吃完晚饭各自道别前,池知晏悄悄拍了拍穆谨的肩,低声说:“你带安沁去海边走走吧,她喜欢海。多呆些时日,人一郁闷了,看看广阔的东西更容易看开,也容易放下。”
穆谨眼睛一亮,说道:“我倒忘了这法子!多亏你提醒,谢谢了!”
回家的路上,顾夜浅开着车久不做声,池知晏瞄她一眼,也不管她听不听,就把她跟安沁说过的话跟顾夜浅复述了一遍,最后说道:“我让穆谨带她去海边走走,她从小喜欢海,应该能很快好起来。”
顾夜浅杏眼圆瞪:“你倒是了解她!”
池知晏说:“算不得了解,我只知道她小时候喜欢海,至于大了之后有没有变就不清楚了。夜浅,我知道你吃醋了,虽然你发酸的样子很漂亮,但我还是要嘱咐你——无论吃多少醋,都不许怀疑我对你的忠诚!”
听她这样一说,顾夜浅瞬间就阳光明媚了,又故作深沉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啊,你不遗憾么?”
“遗憾什么?”
“遗憾这些年没跟安沁一起过。”
池知晏觉得这个问题是个陷阱,就小心说道:“怎么说呢,我小时候还一直觉得我会跟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但我自从上了大学以后陪父母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遗憾吗?有点,可没办法,人就是这样,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主题,不会一成不变。”
红灯亮了,顾夜浅停下车,挑眉问:“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也不会永远相爱,是吗?”
池知晏右眼皮猛跳三下,埋怨道:“你看你又抠字眼,真是讨厌!我是死心眼,失身等于失心,认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我把女人最宝贵的清白都心甘情愿地让你糟蹋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是你最忠实的奴?”
“你看看你吆五喝六的哪个地方像个奴了?”
“我这是驱散乌云见太阳,翻身农奴把歌唱!”
“好吧好吧,过来奴儿,让主子亲亲。”
池知晏就欢快地把脸递了过去。
那些美好的或者遗憾的,那些深刻的或者撕裂的,都随风去吧,她想。
她闭上眼睛,细细领会唇齿间的甜软,直到绿灯亮起,相视一笑,又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