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花瓣被揪下来,一个声音随之蹦出:“该?”
再一片花瓣被揪下来,同样的声音不同的字眼随之蹦出:“不该?”
一朵开的正茂盛的月季花,没两分钟,就成了光杆司令。
傅卉舒与万万千千个少女一样,正在以揪花瓣的方式来做情感上的选择题。昨天她学习累了,一个人去操场散步,不成想,却看到了姚壮壮和戚小沐的拥抱。
郎才女貌。用这个词来形容她看到的那两个人,最贴切不过了。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拥抱,眼睁睁的看着戚小沐带着不舍的情绪去凝望姚壮壮的背影,她却不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呆呆的矗立在跑道边,反复的去想,自己和小沐之间,有没有可能?自己和小沐,该是不该?
姚壮壮喜欢的人不是戚小沐,戚小沐也不喜欢姚壮壮,姚壮壮要去当兵了,他们之间毫无可能,这些她是知道的。而当看到那一幕时,还是差点被刺瞎了眼。
男人女人如何造小孩的那些事,她一早就知道了。一想到戚小沐在不久的将来会披上婚纱,会跟别人造小孩,她的心就像被捅了一刀一样,疼的直冒火,简直无法忍受。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十来岁的年纪,除了会学习,其他的什么也不会,实在跟废物没什么两样。废物一般的人,又哪里有资格去谈情说爱?即便谈了情说了爱,这些情爱又能维持多久?小沐干净的像刚落下的雪片,她对爱情这东西还全无概念,她到底是会喜欢男孩,还是会喜欢自己?
傅卉舒再一次的迷茫了。
月季花瓣洒了一地,她依然没能想出自己的出路到底在哪里,恼火的直想杀人。
很不幸的,戚小沐撞到了枪口上。
傅卉舒正在为了她烦恼,这下她嬉皮笑脸的来了,好吧,先把火泄出来再说吧。
让你随便跟男生抱!让你随便跟男生亲近!让你叫我烦!她抓起枕头,劈头盖脸的朝着戚小沐猛砸,戚小沐被脚下的马扎一绊,仰面朝天的摔到了地板上,傅卉舒干脆骑在她身上,把枕头当鞭子使,往下狠抽。抽一下自己的心疼一下,越抽越疼,越疼越抽。
戚小沐再一次的被打懵了,好在她还知道抬起胳膊护住脸,否则非被抽出一张“花容月貌”来不可。
小沐同学是打不死的小强,等傅卉舒撒够了气,她抖抖脖子,爬起来,凑上去,跟傅卉舒比了比高。两个女孩的个头又长了一段,戚小沐的海拔已经达到了一米七,傅卉舒紧随其后,一米六九。两人身高的猛长期已过,如无意外,她们的海拔应该不会再往上蹿多少了。
傅卉舒的头发落到嘴角一绺,戚小沐把她的头发拨开,说:“你看你,又发什么疯?明明比我矮一点,怎么比我凶这么多?你真该跟着将军去扔铅球,凶劲一上来,准能破个世界纪录,夺个金牌,为我争光!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傅卉舒眼皮一撩,说:“没谁,烦了,就想揍揍人。”
“想揍人你揍人去,揍我这尊神做什么?把神当成人,简直是以下犯上嘛。”
傅卉舒懒得理她,把气撒出来了,她也累了,懒得说话了。
戚小沐见傅卉舒不说话,就自顾自的自言自语:“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这阵子,你总是邪邪乎乎的。正常的时候,跟不正常一样,不正常的时候,跟疯了一样。你心里有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爱让我问,我就不问,你拿我当撒气桶,我就受着,除了我,谁还能受得了你这坏脾气呢?快高三了,你想考北医,竞争压力大,我明白,把火气发出来好,发出来,就能好好学习了。我听我妈说,你最近成绩有点下滑,上次摸底考试,你才考了第八,你一直都是在前五名的,你肯定是被学习烦的吧?要我说,这种摸底考试,考的再差也没关系,只要高考考的好,其他的都不算什么。高考一塌糊涂,摸底考试考的再高也白搭,你说对不对?所以说,你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怎么地上这么多花瓣?你把气都撒到月季上啦?”她拿起扫帚,一边扫着花瓣一边继续唠叨:“可怜的月季,多好看呢,就让你糟蹋了,亏得我来的及时,还有两朵幸免于难,我要来的晚点,这两朵也得壮烈喽。好好的花,我为你们默哀,摊个坏脾气的主人,你们要遭的罪还在后头呢……”
傅卉舒截断戚小沐的唠叨:“小沐,你过来。”
戚小沐乖乖的走过去,问:“怎么了?”
傅卉舒没说话,只是环住她的腰,轻轻的抱住了她。
戚小沐咧嘴傻笑,她喜欢被傅卉舒抱,侧侧脑袋嘟嘟嘴,在傅卉舒脸上亲一口:“卉舒,消消毒你心情就好了。”
“嗯。”
“你心情不好,我心情也不好。”
“嗯。”
“你也给我消消毒嘛。”
“闭嘴!别说话!”傅卉舒把脸埋到她的颈窝,脸蛋被亲的地方热呼呼的。
高挑的个头,玲珑的身段,安静的拥抱,复杂的心情。
除了我,谁还能受得了你这坏脾气呢?戚小沐刚刚说过的这句话,像是为傅卉舒打开了一扇窗,是啊,人前人后,自己都装着礼貌,故作懂事,只有在她跟前,才能毫无顾忌的发脾气,除了她,还能有谁能受得了自己这坏脾气呢?除了她,自己还能向谁发脾气呢?
鬼使神差的,她问出了在八岁时曾经问过一遍的问题:“小沐,以后长大了,你会离开我吗?”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真是杞人忧天!戚小沐有点不高兴的说:“我们已经长大了,你见我离开过你吗?你问我这种话,我真不爱听。”
“我是说,考上大学以后,大学毕业以后,工作以后,你会离开我吗?”
“怎么会呢!毛主席作证,就算你赶我,我也不离开你。”
“拉钩。”
“嗯,拉钩。”
跟八岁那年一样,两根小指又一次的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变的,是年纪,是心情;不变的,是那两个人。
傅卉舒的心情好了许多,虽然有时还是会起起伏伏,但是在整体上,已经趋向了平稳。她并没有做出什么选择,她的情感世界时而清明,时而懵懂,时而意气风发的希冀,时而垂头丧气的绝望。她还太小,在成年人也难以把握的感情问题上,她还难以做出正确的评价。
无法评价,就无法抉择。面对这样的困境,聪明的人,会先放一放,等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承受或好或坏的结果了,再去解决它。
傅卉舒是个聪明人。或者说,她是被迫聪明了一把——高三了,课业繁重,各种各样的练习题扑面而来,大大小小的考试一场接着一场,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琢磨感情问题了。
所有的问题在如山的高考压力下汇聚成了一个确定,也是她唯一的确定,她离不开戚小沐,戚小沐也离不开她,她们不会轻易分开,她也不会让戚小沐轻易离开。
若说高一有暑假,那么到了高二,就没有什么暑假了。
高二紧连着高三,高二的暑假,就是高三的开始,整个七月和八月,都被安排满了课程。一到六班的音乐美术和体育课基本上被取消了,晚自习也由原来的两节改成了三节。七班的专业生们正好相反,音乐美术和体育课不只没有取消,还加倍扩展了。
从早上六点半的早自习开始,到晚上九点半的晚自习结束,整整一天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去厕所,学生们的脑袋都埋到了高高垒起的书山题海里。学习吧,做题吧,为了那梦想中的大学,为了那幻想中的前途!
这年的七月和八月的暑假时间,专业生的集中营——七班,发生了两件轰动校园的大事。
第一件大事,就是一位学音乐的名叫孙甜甜的女生怀孕了。
孙甜甜跟本班的一个叫张勇的男孩谈恋爱,两个人经不住诱惑,偷尝了禁果。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有二次三次无数次。那时学校严禁上网,学生接触电脑的次数有限,性教育课也远没现在好,家长往往不会对孩子聊“性”的问题,孩子也不能从网络上接受自我教育,因此很多偷尝禁果的少男少女通常不会考虑什么安全措施,而怀孕也就在所难免。
十七岁的孙甜甜对怀孕没有丁点的常识,月经两个多月没来,她没太多注意,对于生理上的反应,比如身体发福和呕吐,也没当回事。直到肚子越来越大了,呕吐感越来越强烈了,老师和同学都感觉出她的不对劲了,她才意识到坏事了。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关于她的各种风言风语,已经传得满天飞了。
七月的天,热的不像话,穿的那点衣服是不可能掩盖住怀了孕的肚子的。孙甜甜害怕了,张勇也害怕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生孩子呢!两人商量了好几次,最后决定,堕胎。
堕胎是需要钱的,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钱,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给家长要,只好采用了最幼稚的解决办法——偷。
偷谁的?父母是最佳选择,家里熟门熟路的,好偷。被逮住还不用蹲局子,绝对是最佳选择。
张勇从家里偷了400块钱,孙甜甜从家里偷了200,这点钱在大医院自然是不够,大医院不够没关系,不是还有小门诊么!张勇带着孙甜甜去了市郊的一个小门诊,从那里以极端痛苦的方式把胎儿打掉了,小门诊里的蒙古大夫是没法跟大医院的医生比的,孙甜甜也为此付出了足以让她悔恨一生的代价——终生无法再怀孕。
为了打胎,张勇和孙甜甜旷课整整三天,家里的父母找不着他们,学校里的老师也找不着他们,只能报警。到了第四天,不用警察找,他们自己回来了,他们的秘密也终于在“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的审问下,大白于天下了。而关于他们的风言风语也就更多了。
家长连骂带打的哭泣,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叹气,两个孩子低着头,红着脸,只恨不得消失在地缝里。怪谁呢?能怪谁呢?谁都得怪,谁也不能怪。师长们却把罪过全部压到了两个孩子头上,好似出了这种事,他们完全没有一点的责任。
最终,他们分了手,退了学,原本能很顺利的考上大学的两个少年,就这样结束了学业之路。
这件事对戚小沐的触动比较大。姚壮壮走了,孙甜甜和张勇退学了,他们离开校园的方式不同,却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原因——爱情。
她不明白,爱情究竟好在哪里?如果爱情是以毁掉个人的前途为代价,这样的爱究竟值不值得?如果说爱情是美好的,那么为什么有如此多的爱情会成为人生路上的绊脚石?爱情不应该是提高自己也提高对方的催化剂吗?被人一戳脊梁骨就退学,被父母一打骂就分手,没有胆量承受压力,没有骨气面对挫折,这样的爱情是真爱吗?
她问傅卉舒:“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傅卉舒反问:“你觉得呢?”
她想了很久,才说:“我觉得,真正的爱肯定跟琼瑶写的轰轰烈烈的小说不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爱,爱起来像火,火的能把俩人烧死,被人一浇冷水,火就灭了,就算能重新燃起来,也不是起初点的那把火了。看看周围早恋的同学,爱的都挺像火,可是分的也快,太过狂热的爱总是维持不了多久。我喜欢周国平说的那句话,他说,真正打动人的感情总是朴实无华的,它不出声,不张扬,埋得很深。所以我觉得,真正的爱应该跟咱爸咱妈一样,恋爱的时候互相鼓励共同进步,结婚以后互相扶持共尽责任,一起守着一个家,一块儿围着这个家打转,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大事没有小事不断,为这吵吵为那烦烦,不知道什么是情人节,没给对方送过多少花,牵手溜达掌心不会出汗,碰到困难俩人一起承担,看起来淡的跟白开水似的,可是谁都分不开他们。”
傅卉舒盯着戚小沐直看,看的心里直发软,她明白,戚小沐的确是认真思考过关于爱情的问题了,难道朽木也会开花?她兴奋极了,突地,就想引导引导她,便问:“你觉得分不开的就是真爱?”
“没错,”戚小沐认真的点头:“真爱肯定分不开。”
傅卉舒眨眨眼,紧跟着问:“小沐,你觉得你跟谁分不开?”
戚小沐想也不想的说:“还用问吗?我当然跟你分不开。这样的问题以后不要问,真是侮辱智商!”
傅卉舒幸福的眯眼笑:“那你还说真爱肯定分不开?”
戚小沐歪头皱眉,真爱分不开,跟卉舒分不开,跟卉舒是真爱?这是什么逻辑!跟卉舒不是真爱?这是什么猪逻辑!她像一头困兽,被困到了逻辑和猪逻辑之中。
傅卉舒双掌合十,眼冒红心,满心期待戚小沐能灵光一闪,灵感大开。
真爱?不合逻辑!不是真爱?他妈的猪逻辑!戚小沐压根没有两个女人也能搞对象的思想觉悟,所以秒针走了两圈,她逻辑了整整一百二十秒,也没能逻辑出什么来。既然逻辑不出所以然,索性不逻辑了,心底忽地蹿起一股无名大火,她十分愤怒的朝着傅卉舒开炮:“友爱也是真爱!”
“戚小沐!谁娶你个混蛋谁倒霉!”笨驴!傅卉舒气的甩开步子朝前走。
戚小沐赶紧小跑跟上:“卉舒卉舒,你又怎么了?”
“我倒霉了!”傅卉舒停下脚,跺地,瞄准戚小沐的鼻子,出拳:“八辈子的霉!砸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