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爱情略感失望的钟倾茗,回国以后,把全部心思都放到了工作上,她还有很多事需要去做,有很多东西需要去学,也有很多人需要去应酬,工作之后的她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再像读书时一样,没事去找个看着顺眼对象,顺便谈场没有爱的恋爱。
工作之余,钟倾茗去过两次一家还算比较大的LES酒吧,她发现国内的LES酒吧与美国的LES酒吧有着比较大的差异,美国的一些LES酒吧里,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也不难发现几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但国内LES酒吧里却大半是些20岁左右的大孩子,十六七岁的青少年也不在少数,成熟女性少的可怜,也是,民族性格的不同和LES事业发展的快慢,使得在中国这块地皮上,但凡经过岁月洗礼的成熟女人,多半是不太常去混酒吧的。钟倾茗本是想从那里找个能与她同心同德的同类人,谁知同类人是找到了,但同心同德的要求,似乎是太高了些——她没能在同类人里找到符合要求的对象。
钟倾茗是不大喜欢在直人里面搜索目标的,首先是她不愿费那个精气神儿去把直人掰弯——人家好好的性向,不可能说变就变,即使变了,在种种生活压力之下,日后说不定也有反复的可能;其次是她知道这条弯路,对一个普通女人来说有多难走,她走这条路够坚定,并不代表所有在这条路上走过的人都够坚定,所以直人这东西,钟倾茗是非常不愿去触碰的。可弯人又着实有限,且数量不算多,意志不够强,至少她在LES酒吧里看到的情况是如此,这让钟倾茗对扑朔迷离的未来抹上了几分暗灰的色彩。
她远离了LES酒吧,也远离了同类,甚至在心底,也隐隐地抱起了孤独终生的想法——似乎很多心坚意定的LES,在遇到合适的对象之前,都曾有过这种想法。
但只要明天还在,希望总还是会有的,钟倾茗才28岁,她有明天,也就还有希望,而且,绝望从来就不是她的性格。
爱情啊,日渐成熟怀揣希望的钟倾茗打心底里叹道,权且随缘吧。
爱好收藏古玩字画的钟倾茗,在她所有的收藏品中,对她来说最有价值的东西,想来定会让人大大的跌破眼镜——几片枯萎的白色百合花瓣和一把天蓝色的小雨伞,这两样实在是不怎么值钱的东西,被钟倾茗视为无价之宝。
钟倾茗对当年那个小姑娘的印象早已有些模糊了,唯一清晰的是小姑娘的那双眼睛和她笑起来时那颗深深的酒窝,还有伞柄上的那个字——瑹。
钟倾茗常想,瑹,应该是小姑娘的名字吧?
这些年,不管钟倾茗身边有没有人做伴相陪,每当夜深人静的独处时分,小姑娘的那句“花送给你,要坚强哦”,常常会毫无预警的钻入钟倾茗的耳中。
这八个字,伴着她渡过了童年,少年和青年,虽然张秀雨和任远对她一直很爱护,可每当她看到他们对任鹏的慈爱时,她还是难以自控的觉得自己是个多余,那时的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孤儿,那时的她,总觉得自己脆弱到了极点,那时的她,也总会想起小姑娘的那句话,于是她学着坚强,逐渐的,也变得坚强。
而从不喜欢煽情的钟倾茗,也常常会默念着这句话在心里偷偷的煽上一把情——我坚强了,可你在哪儿呢?
让我坚强的那个人,去哪儿了?
在28岁生日的那天晚上,钟倾茗做梦了,她梦到了那个为她撑着伞又送给她百合花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笑脸在梦里显得格外清晰,她高兴极了,心脏扑腾扑腾乱跳,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她俯身便想去亲吻小姑娘的酒窝,没想到腰刚弯下去,嘴巴刚撅起来,小姑娘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一觉醒来,钟倾茗直觉得不可思议,尽管常常想起小姑娘,但她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梦到小姑娘,梦就梦吧,竟然还在梦里想去亲吻一个小不点,是因为自己这两三年来没人做伴太过寂寞突然发春?还是自己有恋童癖?想到此,钟倾茗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钟倾茗曾不止一次的做出假设——若是她和小姑娘一块长大,她一定会爱上那个可爱的小人儿吧?即使爱不上,她们也应该能成为知心的好友吧?
奈何人生没有如果,所以钟倾茗也不止一次的后悔,当初为何就不追上去问问小姑娘的名字到底叫什么。茫茫人海,又能往哪里去寻找一个曾经让自己感到无限温暖的人?天大地大,又该如何把心底满藏的感谢说给那个人听?
隔天傍晚,钟倾茗从公司里出来,恰逢交通高峰,一辆辆的车子堵成了一条长龙,她百无聊赖的落下车窗,伸出脑袋前后看看一望无际的车阵,呼出了一口气。
车流熙攘,大厦矗立,城市的天空并不空旷,唯有路旁挂满绿叶的树木,为这块天地抹了几分生机。
钟倾茗想着工作上的事情,看着人行路上拥挤的人流,一种叫做孤独的情绪自心底蔓延到了全身,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司马迁说过的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个“利”字,梗概了大部分人的生活状态,一个“利”字,囊括了钟倾茗这二十八年来,特别是她自工作以来近三年的生活体验,谁敢说今人一定就比古人聪明?谁敢说古人就没有今人智慧?可人生除了利,当真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钟倾茗想到在工作中碰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好像除了利,当真就没什么别的了,哪怕是如今正在追求她的男人们,也多是看中了她的背景和相貌,爱情的含量,总是少的可怜。可是,只有爱情又有什么用呢?它是当吃还是当喝?没了利,没了钱,对钟倾茗这种行走在这条不寻常之路上的人来说,即使有了爱情,也多半会成为空中楼阁,至少,钟倾茗是一直这么认为并且深信的。无形中,钟倾茗在思想上同时走了两条路,一条路是利,她顶喜欢抓住利益的感觉,一条路是纯,她极向往不掺杂一分利的爱情。这两条路,对钟倾茗来说,是并行不悖的,但对更多的人来说,这两条路却是南辕北辙的,所以钟倾茗找不到爱情的所在,同时也使她越发忘不掉那位小女孩,因为那个陌生女孩对她的笑,对她的关怀,是纯粹的,虽然这种纯粹可能只留存于童年,但这并不妨碍她去思去念,就像现在,她又记起了那位女孩。
“瑹瑹——”一声男中音在与钟倾茗并行的一辆车子里响起,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听到“瑹瑹”二字,钟倾茗不由的往隔壁瞧,同是落下车窗的车子里端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她盘着头发,衣饰整洁,鼻梁高挺,薄唇微张,稍往右侧的上半身显示出她有着一副维持良好的身材,只是脸上的皮肤略显松弛,她的眼角挂着几条浅浅的鱼尾纹,但那柔和又雍容的气度里,却透着十足的从容与镇定。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中年妇人也扭头往对面瞧,两双眼睛在夹带着些许灰尘的空气中交汇,中年妇人对着钟倾茗微微一笑后,又转过了头,与车里的男人低声说着什么,说话的时候,她的双手小幅度的微摆着,就像京剧里的青衣那般,舒缓又矜持,左手上的那枚白金戒指,在夕阳的暗映下,折射出一缕透明的光。
钟倾茗的心脏霎时咯噔了一下——那双明亮的眼睛,那颗嵌在右脸上的酒窝,那主动朝她笑的神态,多像当年小姑娘啊!可小姑娘分明与自己差不多大,怎么一不留神就比自己长了这许多岁?尽管她保养的很好,看起来也很美丽,可那岁月遗留在脸上的痕迹,是无论怎样的保养都抹不去的。
但那双眼睛和那颗酒窝,实在太像了。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句常被人们用在性格和智力上的话,放到相貌上,同样适用,一个人的长相在六七岁时多是定了型的,日后再怎么改,五官上的大轮廓总也差不到哪里去。
小姑娘的那双眼睛和那颗酒窝,钟倾茗一直记的很真切,女人有时是很相信直觉的,钟倾茗曾深深的相信,只要凭着对那双眼睛和那颗酒窝的记忆,凭着对那双眼睛和那颗酒窝的感觉,她就能认出那位小姑娘。但现在,钟倾茗有些犹豫了。
转而,钟倾茗又暗自琢磨,有些人的长相与年龄并不成正比,有的人看起来显老,有的人看起来显小,难道当年的小姑娘真的就是眼前的这位妇人?还是自己识错了人?钟倾茗想上前问个究竟,可又隐隐约约的仿佛在抗拒着一些什么,至于抗拒什么,钟倾茗自己也说不清楚。
直到车后的喇叭声传来,车阵缓缓前移,钟倾茗才停止了纠结。
她终究是没有去问。
有些人,有些事,不必去多问,只在心底留份最初的美好,尽管遗憾,却也完美。
钟倾茗紧紧闭了一下眼睛,接着睁开,就这样吧。
只是有些梦,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