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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rban Novel 都市 蓝汐 4183 Jun 17,2020
五黄六月。六月的天当然是热的,加上这些年天气一直反常的厉害,以往阴历六月才会有的流金铄石,如今早已提前至阳历六月。但室内开着空调,即便再热,又能热到哪去?
可是,尚菏瑹觉得很热,在一而再,再而三将她看穿的钟倾茗面前,她说瞎话时那一向比太平洋里的海水还要多的底气,不知不觉的,竟被不知打哪儿来的抽水机抽走了一些。这让她有点伤自尊,她能从考上研考上博到留校当老师,能混成现在这有车有房衣食不愁的模样,说实话,她自身的实力自然是有的,父母的资助也自然是有的,但她那能说会道的嘴皮和擅长拉关系搞人际的做派也更是功不可没的。
中国是个人情大国,人情往往能高于法律的权威,很多人的不成功源于人际的失败,人际的失败源于嘴皮功夫浅,舌头随小,但关键时刻,足以能让天变个色!尚菏瑹博览群书,深谙其中的道理。她明白不管形式上怎么变,中国在骨子里的本质就从来没有变过,她喜欢老舍,她觉得老舍先生笔下的旧社会,完全能够穿越时空适用于当代,老舍先生笔下的祥子和王利发,也完全能够穿越时空在当代人身上找到他们的影子。尚菏瑹从来不会死读书,她是非常善于从书本里吸收经验和教训的——就像她早些年贩西瓜时,在地头蛇身上活学活用从《西游记》里吸取孙猴子的“仙丹”经验一样,不光能解决问题,还能发财致富,多么实用!
但是,她吸取的那些经验和教训,在钟倾茗身上好像一点都不凑效,所以,她很热,简直热透了,连额头上都飘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她现在的心情,就像壶里欲开不开的水,冒着气泡,却不沸腾,洗把脸,能用,想喝,不行。
尚菏瑹又是自信的,乐观的,尽管钟倾茗——这个她并算不上熟悉的刚刚结识的“朋友”——老是把她看穿,但她还是有点不甘,都是同龄人,你厉害,我也不差,谁能比谁强呢!我就不信这个邪行!哼!日子还长,咱们走着瞧!
总归起来,尚菏瑹还是不了解钟倾茗的。她在得知钟倾茗是明豪副总以后,已在潜意识里把钟倾茗归入了徒有其表的富二代的行列,这个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归类,迷住了她的眼。她再能混,也不过是个老师,相对纯净的校园是她的舞台,教书做学问是她的正业,她身边的同事和朋友,大部分是些文质彬彬心高气傲的学者,她接触的三教九流,跟钟倾茗比起来,要少的多。她和不少富二代接触过,她的学生里面也有富二代,她总觉得凭着自己的学识,去忽悠一个富二代绝对不成问题,她接触过的那些不够成器的富二代,让她陷入了形而上学的桎梏,她自信过了头!因为不够了解,所以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磨刀霍霍向猪羊,如此勇者,着实可嘉。
钟倾茗是富二代总是没多大错误的,可是,她又不同于一般的富二代,首先,她深爱自己的父亲,深知父亲在创业时的艰难,故而,她不会像一般的富家子弟那样挥霍无度。再者,她打小就没了父亲,这让她比普通的孩子都要成熟的更早一些;她年纪轻轻就一个人在海外求学,这让她比普通的孩子更加独立坚强一些;她那不能随便告知他人的性取向,让她比普通的同龄人拥有更多的疑虑、顾忌、谨慎和防范;而这几年在商场上的摸爬滚打,又让她比普通的同龄人了解的社会和人性更多一些。她的经验,有从书本上得来的,但更多的,是亲身经历以后才掌握的,她历经的苦痛和孤寂,是生于快乐之家,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的尚菏瑹不能够去真正体会的。
人都是有历史的,想了解一个人,顶好的办法,就是去查探一下他的成长历史。尚菏瑹的成长和普通的孩子几乎无异,所以钟倾茗很容易把握她的心理。钟倾茗的成长太过异于常人,所以尚菏瑹根本摸不准她的脉相。
尚菏瑹能看的出来,钟倾茗是真心的想跟她交个朋友,因为无论钟倾茗怎样一而再的将她看穿,可人家眼睛里的真诚,还是比较赤裸裸的,不管这点真诚是不是装的,只要看起来的确是有点真诚的意思,这就够了。这年头交朋友,不都是只要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就可以了嘛,做人不能太较真,伟大的党都说了,“吻腚”压到一切!
于是,尚菏瑹退开了一步,又想,既然咱们都挺“真诚”的想跟对方交个朋友,那咱们还是尽量的和平共处促和谐吧,当然,能让我占到点便宜最好不过,占不到便宜也没关系,只要别让我吃亏,怎样都行!
尚菏瑹的想法常常是一会儿一个样,这一会儿想进攻,下一会儿又想防守,她的中心点始终只有一个——别让我吃亏就行!除了这一点,在其他方面,她实在没有什么太坚固的原则。说真的,即便她真的吃了亏,她也会像阿Q一般把自己想象成不吃亏,这么看来,她身上最值得炫耀的地方,恐怕就是从娘胎里带来的那股子乐观劲儿了。
尚菏瑹沉浸在自己的五彩缤纷的“想法”中,想法虽多姿多彩,她脸上的表情倒并没多大起伏,基本上,一直是维持着微笑的模样,尚女士多少也是“混”过来的,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道行,总是有那么一点。
细节决定成败,钟倾茗是善于抓细节的,她能看得出尚菏瑹在想事情,因为尚菏瑹那微笑简直像个石雕,而说出来的话,虽然足够得体,却也隐隐的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与他人交谈时心不在焉,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钟倾茗没有太过计较,只是抿着唇轻咳了一声,这声轻咳,恰到好处,声音不高不低,不脆不沉,似刻意又似无意,明眼人一听就会知道,这轻咳,是专门拿来当作警示用的。
尚菏瑹不傻,她在那声轻咳里,很快就把自己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眨巴眨巴眼,像是为了致歉一般,说:“这些菜够吗?不够的话,再点几个。”
“够了,不用点,咱们两个也吃不了多少,”钟倾茗很满意尚菏瑹那比猴子还灵活的反应,她问:“除了收藏,你平时还有什么爱好?”
“我爱好不算多,平时上完课就躲家里看看书写写字,要么就玩玩篆刻,泡博物馆或图书馆,时间要是充足的话也会出去旅旅游。你呢?”尚菏瑹不愿吃亏,在别人问完她之后,她惯于再加上一句“你呢?”这是她打小就养成的好毛病,这辈子恐怕很难改的掉。
“我跟你差不多,只是现在工作压身,很难再去照顾到爱好这东西了,”钟倾茗颇有深意的问:“你的篆刻是从几岁开始学的?”
“四五岁吧,我爸喜欢篆刻,我打小就跟他学着玩,”尚菏瑹为了显摆自己的手艺,从包里掏出她的刻章,递给钟倾茗,说:“这是我自己刻的,你喜欢收藏,一定对这东西也有研究,看看怎样?”
钟倾茗先把刻章放到掌心掂了掂,又用拇指和食指捏起来仔细的看,等欣赏够了,她慢悠悠的,拖着长音说:“很——地——道——”
是个人就喜欢被人夸奖,尚菏瑹更是喜欢被人夸的骨灰级师太,钟倾茗刚说出“很地道”三个字,尚菏瑹就挺挺腰板,想言不由衷的表示一下谦虚。可还没等她把想表达谦虚的话说出来,钟倾茗接着又补上了她未说完的话:“——的寿山石。”
尚菏瑹一下蔫了,腰板也没那么挺了,她暗骂钟倾茗,一口气不说完,中间扯个长音,你又不是公鸡在打鸣,哪有这么说话的?她扯扯脸皮,那酒窝都被她扯成了一根长线,“这章料是我爸送我的,他眼毒,应该还算地道。”
“呵,”钟倾茗逗弄完尚菏瑹,又仔细看看了刻章,那刻章,透着一股大气和雅致,方寸之间尽显生趣,跟动不动就爱拉关系爱胡扯显得有点俗的尚菏瑹直接是两个极端,若不是尚菏瑹说这是她刻的,钟倾茗是不会把这刻章跟尚菏瑹联系到一起的,尚菏瑹的刻章,在一瞬之间让钟倾茗对她另眼相看。几乎每个人都有着两张面孔,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白天一面,夜晚一面。尚菏瑹在人前的一面,钟倾茗领教过了,但她在人后的一面究竟是什么样子?望着刻章,钟倾茗忽然对尚菏瑹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兴趣,这种强烈的想去了解一个人的感觉,钟倾茗是极少有的。
她反复审视着印章,认真评价:“说真的,刻的很不错,艺术性上,意与境谐,技法上,工细,线条流畅,够力度,刀工娴熟,笔画转折过渡的非常统一自然,一个女孩子能刻出这样的章来,很了不得。人常说,楷法晋唐,印宗秦汉,看的出来,你一定临摹过不少秦汉印。我看着……好像还有些齐白石的风格在里面?”
“对,齐白石的我临摹过许多次,他那句‘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我佩服的紧。”
钟倾茗看一眼尚菏瑹那带着伤疤的手,问:“你手上的那些疤痕,是学篆刻的时候留下的吧?”
“是啊,很不好看吧?”尚菏瑹摸摸自己的爪子,莫名其妙的,竟有点不好意思。
“不,有点疤更显丰富,”钟倾茗打趣。
尚菏瑹无语。
“真的,不难看,”钟倾茗半夸半损的说:“只是几道疤而已,比那些养尊处优的手要好看多了,何况,这些疤还代表着你的用心和努力,值得保留!”女人都是爱美的,有几个女人不会在意自己身上的疤痕呢?钟倾茗不想让尚菏瑹“触疤生愁”,便赶快转移了话题:“你说你平时还喜欢写字,是为篆刻才学的吧?”
“一点没错,”钟倾茗一转话题,尚菏瑹立刻就忘了疤,她喝口茶,说:“印从书入,书以印出,书法和篆刻不分家,当初是为了篆刻才学的书法,没想到,学着学着竟这样喜欢上了。”
钟倾茗带着颇有意味的笑,说:“我也很喜欢书法和篆刻,不过,我只会欣赏,刻刀和毛笔我是很少拿的。如果你方便,我还真的很想跟你学一学。”
“这好说啊,”刚刚钟倾茗对尚菏瑹那一通夸,已经让她得意的快摸不着北了,现在见钟倾茗还想拜她为师,尚小姐的自信心猛然膨胀了一大截,一向喜欢“防人”的她,这会儿脑袋一热,竟一口应了下来:“我课不多,时间有的是,承蒙看得起,你要想学,我随时都能教你。”
钟倾茗趁热打铁,“正好我这几天不忙,你要有空的话,我明天开始就跟你学怎样?”
“没问题!”看钟倾茗如此好学,尚菏瑹的职业病一上来,就有那么一点激动,多好学的学生!难得!
钟倾茗继续打铁:“你看在哪儿学比较好呢?我家?或者其他地方?当然,在哪里学,要你说了算,你觉得哪里方便,就在哪里。”
尚菏瑹不想来回跑腿,她转了转心思,说:“要不明天你来我家吧,我家的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章料也有不少,正好你也能看看毛选验验货。”
“好的,那可就麻烦你了。”
“客气,客气,就是我家正在请人做墙画,有点乱,到时八成得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钟倾茗客套着:“现在挺流行绘墙画,我还想从公司走廊里也弄点呢。”
“真的?那我就向你推荐给我做墙画的这伙人吧,他们做的不错,等明天我就跟他们说说,等给我做完了,就让他们给你做去。”尚菏瑹很会算小九九,她合计着要把路璐再介绍给钟倾茗,那到时她就能让路璐给她自己的墙画打个折扣了,五万七啊,想想就牙疼。
钟倾茗本身已经够雷厉风行的了,她没想到尚菏瑹比她还能说风就是雨,她刚刚也只是随口那么一提,压根儿没有真要捣鼓墙画的意思,可再看尚菏瑹这么热心,她也不好随便改口,只能抽抽嘴角,随着附和:“那又要麻烦你了。”
“朋友嘛,应该的,不麻烦!”尚菏瑹说的豪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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