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轻轻摸着她的头,温声道:“别急,别急……”
她的话似有种奇异的魔力,安抚了她心头的躁动。小龙女抬起头来,道:“是了,有寒玉床在,还有什么伤是好不了的呢?养好了伤,咱们就动身去绝情谷。”
小龙女说得认真无比,李莫愁望了她一眼,心中百味杂陈,暗道:你这小孩儿可还记得自己身上也有一身的毒?俄而却微微一笑,又想:总算不用我亲自骗你去绝情谷,冰魄银针好解,情花毒可不易。
见她没有反对,小龙女动身出去,给郭襄喂了水食,又恐她忽然醒来啼哭,扰了心神,耽误行功,还是将她留在隔壁房间。
许是人之将死,从前许多想不清求不得的事,李莫愁反倒没了执念,此时竟觉小龙女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成”分外地有道理。掌心缓缓一股热流,乃是小龙女催动内力推着她的内息一道行进,周身寒气渐渐入体,这股热气变成一道凉冰冰的气息,甚是受用,一时间心头平静,什么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忽听“嗒”地一声,这声音极轻,且从石室之外传来,若非两人行功到紧要处,心头一丝波澜也不生,又非在地底古墓下万籁俱静之处,绝听不到这么一丝声息。
修炼内功乃是逆天而行,修行时常有心魔环伺,使得心中现幻声幻象,外界风和日丽,心中雷鸣闪电也是有的。但两人目下行功平稳,何来心魔?
也正是行到紧要处,李莫愁更加不敢动弹,耳听那声音越来越近,呼吸声陡然变重,想来是有人开了石室门,忽听一人唤道:“师父!”竟是洪凌波的声音。
小龙女倏尔睁眼,一只手仍是握着李莫愁的手,左掌一伸,轻轻巧巧将来人带偏。
“师姐,专心。”
她已很久没听见小龙女这副淡淡的嗓音了。同自己说话时,这小孩儿的声音里总带着一层浅浅的喜悦。对着旁人又是一脸淡漠。她不睁眼,便不知来者何人,但听洪凌波的声音骤响骤灭,已猜得七八分,只是室中不止三人,她担心小龙女心思单纯,若人有心加害,她必不是对手,也睁开眼睛,却见一道亮光一闪即逝,正是冲着小龙女去的。
古墓派的暗器乃是一绝,所用暗器又细又小,对眼力要求极高,也正是如此,才让李莫愁看清这针状暗器反出来的光,她不及细想这针是什么来头,只知道小龙女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也必定是小心翼翼不敢动弹,生怕她就这么拼着自己受伤也不肯扰自己运功,忽地手上使力,将她拉进自己怀中。
两人内息紊乱,虽只一瞬,也令得李莫愁苦不堪言。
正当此时,她背心微微一麻,似是刚才那细小的暗器打中了她,小龙女亦抬头出掌,她只听见衣袂飘动之声,内息却突然奔腾不受控制,急速逆流而去。
小龙女稍稍低头便能看见李莫愁双眼大睁,却毫无焦点,当下顾不得旁人,一把抱住李莫愁,问道:“师姐?师姐你怎地了?”
李莫愁只是缓缓摇头,小龙女察觉到她细细颤抖,大声喊着她,自己的声音却听得不怎么真切,时间仿佛也随着李莫愁轻轻摇头而拉长了,更多的脚步声涌进来,一旁棍影剑影不绝,吹得她身上轻纱似的白衣不住飘动,她却浑然未觉,只是紧紧抱着李莫愁。
石室之中已不知何时静了下来,火光忽明忽暗,照着人影幢幢,看得人心烦意乱,更衬得室中静得难堪。良久,才听一人道:“龙姑娘,让我看看李道长可好?”
小龙女抬起头来,一一扫过众人,见着黄蓉、程英、陆无双、洪凌波、武家兄弟等人,道:“你便是看过她,又有什么用?”
来者正是黄蓉等人。杨过当日偷偷抱了郭襄自襄阳城中离开,郭芙也因为郭靖要砍她手臂而不得不走,黄蓉一路送她,两人在官道旁打尖吃饭时,听人说起重阳宫附近蒙古人异动,不由得想到:杨过这孩子总觉得重阳宫各个亏待他,不知这时会不会趁火打劫,上山寻仇。又觉这念头来得无头无尾,十分荒谬,不禁摇了摇头。她担心小女儿,恨不得立时脱身去寻,又担心大女儿骄横跋扈,这一路若她自己去,只怕要多不少波折,正犹豫着,却听郭芙问道:“娘,那杨过……杨大哥,会不会上重阳宫去了?”
黄蓉便觉更加奇怪,遂问道:“芙儿何以有这样的念头?”
郭芙只一犹豫,黄蓉便知郭芙有事相瞒,压低了声音吓唬她:“你还有什么瞒着娘的?我替你再你爹爹面前维护你,你却还来欺瞒我?”
郭芙急忙摆手,左右瞧了瞧,也凑到黄蓉耳边,低声耳语道:“青天白日,不大好讲出口。”仍是把尹赵二人相斗、赵志敬出言讥讽、尹志平与小龙女分别默认一事讲了,又将杨过断臂之前两人争吵的细节也说了一说,最后道:“他神情吓人极了,若不是中了毒,直是要将女儿生吞活剥了去。我听他说‘我定要找他问清楚’,刚才听人讲起重阳宫,心想她是不是要回去质问他师父……”
黄蓉越听脸色越是不对,缓缓道:“过儿这孩子,定是十分仰慕他师父的,出了这等事……”她心想杨过性子偏激,心中偶像破灭,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他自己铤而走险不打紧,可他抱着郭襄,难保他发狠发狂时不连累郭襄的性命。
郭芙急道:“娘,那妹妹可怎么办?”
黄蓉沉吟不语,郭芙见她面色不佳,便道:“娘,我回桃花岛的事情怎有找回妹妹重要?你准我戴罪立功,兴许爹爹一高兴,就不砍我手臂了。”
黄蓉瞥了她一眼,郭芙撒娇道:“娘,你就带我去吧。”
“你小孩子心性何时能收收?你原是出来逃难,只怕找妹妹是出去玩的托辞吧?”
“娘为何这么说我?妹妹才那么小一丁点,碰一下就没命了,找她乃是刻不容缓。再说了,咱们回程时,我还能帮娘亲照顾妹妹,你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呢?”郭芙的眼圈一红,黄蓉看了就心软,松口道:“我岂是不让你出去玩?只是怕你又给我惹出些祸事来。譬如说你见到杨过,一言不合,又激他动手,他一怒之下,就把……唔,你可怎么办?”
郭芙低下头,“那我听娘亲的话便是么……”
黄蓉面色稍缓,却听左首边最角落的桌子有个年轻姑娘道:“师姐,你昨日说李莫愁定在古墓对不对?”
却听另一人道:“我什么时候说了?”
她扭过头去,果然见三个姑娘同桌吃饭,其中一人双手背后,拢在袖中,其中绳索若隐若现,另一人正是有一面之缘的陆无双,正举了筷子喂她吃饭。黄药师收的那关门小弟子却在旁边默然不语。
只听陆无双道:“我昨日分明听见了。”
“定是你听错了。只怕是你自己想去吧。”
陆无双道:“难道师姐不想去?李莫愁她不过三十几岁,可她连重阳宫的老道士都不怕。你就没有想过……”
“嗯,想过什么?”
陆无双道:“就算师父不在古墓,师叔也不在古墓,玉女心经总是在的罢?”
洪凌波嗤笑一声,“凭你也敢打玉女心经的主意?我告诉你,此物是师叔带在身上的,不在古墓。”
陆无双见洪凌波嘴硬,心中起疑,续道:“还有件事,师姐想过么?”
洪凌波一脸无所谓,眼珠却转了转,陆无双知晓勾起了她的兴趣,便道:“你不觉得咱们两人的武功,比起师叔来差得太远了么?”
“那是自然,我资质不如师父师叔,你又笨又不肯练功,当然差远了。”
陆无双嗔道:“师姐瞎说,连师叔都说是师父教得潦草,不是我们资质不足。”
“嗯,嗯。”洪凌波并不争论,只顺着她的话应了两句,陆无双接着道:“就算她二人天资聪颖,可内功这东西,不是聪颖便能强过旁人的罢?”
“嗯?”
陆无双得意道:“师姐,这其中关键定然在古墓之中。你想啊,师父下落不明,师叔生死无踪,师姐,这世上古墓派的传人是谁?”
“是你我二人。”
“古墓派的武功精要,岂非就在古墓之中,师姐,你难道不想去看看么?”
黄蓉忖道:这小姑娘当真厉害,投人所好,无怪乎能纠集一批英雄好汉。只是不知李莫愁若当真在古墓里,她又打算怎么办。
“师姐,你这是同意了么?”
洪凌波冷笑道:“只怕是你野心不小,待找到古墓,就将我一剑杀了,独吞那墓中秘籍。”
“师姐何以这么说我?你从小对我好,我难道不知道么?这一路上我虽然绑了你,可吃饭睡觉行路这三件事,我哪一件不是伺候得你舒舒服服、妥妥帖帖?你……你……你……”她连说了三个“你”,背影微微颤抖,似是十分悲愤。黄蓉固然可怜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女,可转念又想:此二子在李莫愁门下长大,耳濡目染都是她狠辣的手段,说不定真的暗藏杀机,却不知李道长此时身在何处。
洪凌波凉凉道:“那你偷炼冰魄银针和赤炼掌毒,又是为了什么?哼,是传下师父衣钵么?”
陆无双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答道:“师叔说李莫愁这人极是聪明,她创的武功无一不是简单有效,我明明有古墓派的功底,干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去从头学别派武功?”
洪凌波只随便笑笑,望向别处。陆无双续道:“再说师叔也说,冰魄银针是咱们祖师婆婆传下来的,是正宗古墓派的功夫,我有什么学不得的?师姐你自己不也会么?”
“我半句责怪的话还没说,你着急辩解什么?”
“师姐,古墓掌门什么的,我是不做的,我只求报仇,你还不懂我么?”
“脚长在你身上,你要去哪里,我除了跟着,还能如何?”
陆无双喜道:“师姐是答应啦?”
洪凌波不置可否,也不说话,只盯着碗中面条瞧,陆无双知她意思,夹起面条,慢慢送入她口中。
便在此时,外间进来两人直奔陆无双这桌走去。黄蓉背着过道,不知这两人脚步急匆匆地是来寻仇还是如何,却见郭芙面色一变,瞪大了眼睛,口张了两下,道:“娘,你快瞧是谁……”
黄蓉猛地扭头,见是两青年男子,随即了然。
这两人正是武家两兄弟,当日告别了郭芙后,两人便出城与陆无双汇合,密谋再寻到李莫愁报仇,今日接陆无双消息,来此处碰面准备北上终南山。黄蓉却想:古墓便是在终南山脚下了,我去寻过儿亦是上终南山,不若与他们同道,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也好看着他们不至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