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沁。”这个名字萦绕心头许多年，当池知晏真的对着这个名字的主人低喊出来，她还来不及辨别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眼泪却先行夺眶而出。
“嗯，是我。”安沁帮她擦擦泪，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
池知晏呆呆地看着她，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纯挚，螓首蛾眉，明眸善睐，只是比起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女成熟了许多，添了一些让池知晏陌生的韵味和风情。
“安沁，”有人在叫安沁。
池知晏这才发现安沁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女人一身红裙，卷发披肩，身材高挑，妍姿俏丽，而鼻梁上戴的那副金丝眼镜又给她带来几分知性。
池知晏对这女人印象颇深，因为这人正是四年前她见过的安沁的女友。
安沁拉过那人，笑笑，说：“知晏，这是我朋友，穆谨。”
朋友？不是女朋友么？池知晏看到穆谨的脸呆了一呆，心下明了，这是安沁怕自己伤心才说出的朋友二字。
舞池上的灯光照过来，忽明忽暗地闪烁在每个人的脸上，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不真实的重逢，不真实的安沁，不真实的穆谨，池知晏恍惚地眨眨眼，还有不真实的自己。
舞池上的顾夜浅突然朝她挥了挥手，看着那姑娘张扬的笑，她又忽然清醒过来。
都是真实的！无论如何恍惚，这都是真实的。
擦掉眼角眼泪，极力压下起伏不定的心绪，她伸出手，尽量平静地跟穆谨说：“你好，我是池知晏。”
穆谨跟她握握手，礼貌道：“你好，安沁经常提起你，我也曾在照片上见过，久仰大名了。”
经常提到自己么？池知晏又感动又心酸，她看一眼安沁，自嘲道：“我跟安沁是高中同学，这么些年没见，我刚刚都激动到失态了。”
穆谨和善笑道：“没关系，我能理解。你们多年不见，肯定有不少话说，我去给车子加点油，你们先聊。”
说着，穆谨拍了拍安沁的手，走出了酒吧。
剩下的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池知晏说：“你……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也好，你喝的是什么？”
“果汁，我等会儿还得开车，不能喝酒。”
“那我也果汁吧。”
池知晏叫来服务生，要杯果汁，犹豫一会儿，问道：“这些年还好吗？”
“还好吧，”安沁把头发掖道耳后，垂眸思量片刻，说：“我那年以为你真的……真的没了，就听了父母的话，去了美国。之后一直忙着适应环境，也没分辨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直到两年前我才知道，你活的好好儿的，其实……其实不止两年前，我从上了大学以后就一直觉得我妈是在骗我，只是不敢肯定，直到两年前我妈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那时候我想来见你，又不敢，说不出的心情，我……你……你呢？你还好吗？”
“我也挺好的，”不知为何，听完这番话，池知晏突然没了初见安沁时的意外和激动，也没了恍恍然地不真实，心情竟瞬间归于平静了，她说：“我刚考上大学那年你家搬去了天津，听说是你父亲工作调动才过去的。我爸妈口风紧，这些年我也一直蒙在鼓里，每年还都去那个小坟头坐坐看看，除除荒草，直到四年前我爸爸看不下去了才说了实话，我也才知道你在美国。你说巧不巧，也就是在那一年，郊区开始遍地起楼房，那片地成了经济开发区，父母为了分开我们而堆的那个小坟头也给铲平了，真是不可思议。后来我费了好大力气打听到你的地址，然后就去找你了。”
安沁浑身颤抖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问：“你四年前就去找过我？”
“嗯。”
“为什么不跟我见面？”
“你已经有了女朋友，”池知晏苦涩一笑，说：“我在你公寓边的小花园里等了很久你才回来，只是跟你一起回来的，还有你女朋友，就是穆谨，对吧？我看到她……亲你了，你们……挺好的。”
安沁心头涩涩生疼，她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倾盆而下。
见她这样，池知晏的心也疼了，她拿出纸巾想给她擦泪，手伸过去又停到了半空，安沁已经有了女友，她给她擦泪已经不再合适。
就把纸巾放到安沁手里，轻声说：“别哭了，我们都好好的，该高兴才是，别哭了，嗯？”
安沁好一会儿才把情绪平复下来，她哽咽道：“你当时一定很难受，对么？为什么不跟我见面？如果那时候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会不顾一切的！四年前，我还没答应穆谨跟她交往……我脑子里想的全是你，你明知道我有多爱你，为什么不露面呢？可现在……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穆谨……穆谨很好，她的眼睛跟你有点像，大大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我独身一人在国外，如果没有她在身边，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来。两年前我一直想找你，又担心如果找了你，穆谨又该怎么办，我不敢找你……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我真是……真是该死。”
“什么该死不该死的！胡说什么呢！”池知晏轻斥一声，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们之间也没有谁对不起谁，怪的话也只能怪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吧。至于穆谨，她很漂亮，但我不觉得她跟我有哪里像。安沁，她一定很爱你，否则不会找个借口离开，留下你跟我单独说话。只有爱惨了一个人，才会如此委曲求全吧？你既然跟她一直在交往，那就珍惜眼前人吧。”
安沁突然问：“知晏，你还爱我吗？”
她目光含情，池知晏鼻头一酸：“你知道的。”
她说的含糊不明，安沁却懂了，她默默看着她，不再说话。
爱或不爱，都没意义了。
池知晏不想让两人总是如此沉闷，又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做紫砂壶，你呢？现在是什么工作？”
“我在W公司做动画。”
“那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动画公司，你真厉害。”
“都是混口饭吃罢了，”安沁抬眼看着池知晏，说：“这两年我一直有关注你，你做的壶已经很有名气了，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听说一壶难求？”
池知晏被她一夸竟然红了脸，谦虚道：“媒体夸张罢了。”
“等哪天得空，能去你的工作室看看吗？”
“可以啊，随时欢迎。”
“知晏！”顾夜浅跳够了舞，蹦蹦跶跶地过来了，她跳舞时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上来就搂住了池知晏的肩，还故意把额头的汗往池知晏脸上蹭了蹭。
“浑身是汗，小孩儿似的，”池知晏抽张纸巾给她擦擦额角的汗，又把她跳舞时解开的那粒纽扣扣好，忍不住教育道：“酒吧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个女孩子注意点！不要动不动就想脱衣服，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顾夜浅又拿额头往她脸上蹭，撒娇似的说：“我只是跳热了嘛，而且只解开一粒纽扣而已。”
“你还想都解开？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以后这地方少来。好好坐着去！”
顾夜浅挨着她坐下，这才看到池知晏对面的安沁，愣了愣，问：“这位是？”
池知晏沉了沉眸子，说：“安沁，我同学。安沁，这是顾夜浅，我师傅的孙女。”
师傅的孙女！连个朋友都不是？顾夜浅的兴奋劲儿一扫而光，她神色一凛，跟安沁互相道声“你好”，都不再说话，悄悄地互相打量着，气氛一时有点微妙。
正巧这会儿穆谨也回来了，池知晏又赶忙介绍：“夜浅，这是穆谨，安沁的……朋友。”
她本想说女朋友，又想到这大庭广众的，这么直白不太好，就生生把“女”字给吞了回去。
顾夜浅又跟穆谨互相问了好，穆谨坐在安沁身边，顺手把她遮住眼睛的刘海拨了拨，动作自然而然，又心疼道：“就知道你会哭的，好些了吗？”
安沁不安地看眼池知晏，点了点头，说：“我没事。”
穆谨“嗯”了一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安沁往后撤了撤，见穆谨没有松开的意思，只好作罢。
池知晏看看她们握在一起的手，有些许不自在，为了掩饰，她极力找话题：“说来也巧，你们三个都在美国留的学，今天能聚到一起也是缘分使然。”
缘分？谁跟谁的缘分？顾夜浅横了她一眼，说：“缘分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有点不靠谱。”
一句话又把天给聊死了。
池知晏尬笑着解释：“夜浅是搞科研的，缘啊命啊这些东西她都不信，唯物的很。”
“谁说的？我有时候也迷信的很！”顾夜浅心气儿不顺，又一嘴怼了回去。
“……”给点面子行不行！
池知晏看看安沁愕然的脸，拼命找台阶下：“也是，牛顿哥白尼爱因斯坦最后都信了神，我倒忘了你们这专业还有这传统。”
“哥白尼搞天文的！跟我不一个专业！”
你他妈……池知晏是真想骂人了！她憋了又憋，才憋出一句：“那是我孤陋寡闻了。”
“岂止！”你还薄情寡性！
“……”池知晏气的伸手狠狠掐了她胳膊一把：“你怎么搞的！”
“被你搞的！”顾夜浅脱口而出，说完大家都愣住了。
顾夜浅根本没觉得自己哪里说的不对，还气啾啾地瞪池知晏。
池知晏伸手捂脸，太现眼了！
她们的样子有点像打情骂俏，又不太像，安沁看到眼里，搞不清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肯定很亲密就是了，眸子里不觉添了一层晦涩。
穆谨看她们好像在闹别扭，赶紧打圆场道：“顾小姐专业是？”
“物理，”顾夜浅说：“叫我夜浅就好。”
“好，夜浅，”穆谨看一眼池知晏，玩笑似的说：“你跟安沁还挺像的。”
池知晏跟安沁同时怔住了，又同时咬住了下唇，接着同时低下头去，然后同时拿起果汁来喝。
动作整齐划一，就跟排练过一样，直让穆谨看了心酸，让顾夜浅看了上火。
顾夜浅挑着眉问池知晏：“你觉得我跟安沁像吗？”
池知晏怕她又怼自己，今晚已经够现眼了，她不想再丢人了，忙顺着她说：“我没觉得像，你们还是挺不像的。”
顾夜浅让她害怕的样子给逗笑了。
穆谨也笑了，又问顾夜浅：“你也是在美国读的大学？”
“不是，我是大学毕业以后才去的，你是一直在那边读书？”
“是啊，我学习一般，父母怕我考不上985，高中就把我送过去了。那会儿还小，人生地不熟的，语言还不通，适应了好大一阵儿呢。”
顾夜浅见她说话诚恳，心生好感，说道：“高中过去是有点早，我是觉得如果想留学最好大学毕业以后再去，那会儿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穆谨深有同感道：“可不是么，读高中的孩子还正处在叛逆期，这么小离开父母确实不太好，我当时就跟我爸妈闹腾过好一阵。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我今年才回国。”
“今年回国……那你得拿到博士学位了吧？”
“嗯，今年刚拿到的。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读完硕士就回来了，算起来得有三年了，原以为出去镀了一层金回来工作就没问题，没想到国内海归已堆积如山，工作远没想象中那么好找，不过像你这种名校毕业的博士就跟我们不一样了。”
“其实都一样，想找个自己喜欢的工作都不容易。你现在是在哪儿高就？”
“在R报报社。”
……
顾夜浅跟穆谨似乎很投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没完，倒把池知晏跟安沁撇到了一边，半天两人也没插上一句话。
这样也好，她们现在也没闲聊的心思。
这些年不见，两人都少不得互相打量对方，池知晏越看安沁越觉得陌生，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时间在作怪，面前的安沁不再是那个一心一意想着她爱着她的花季少女，她心里有了别人，也爱上了别人，陪她一起成熟的不是自己，看到她慢慢蜕变的也不是自己，又如何不陌生？
安沁却正相反，她一进门就认出了池知晏，没有任何犹豫，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仿佛还是那个让她心动又心跳的16岁的姑娘，清清纯纯又清清淡淡，她的模样依然清秀，气质依然淡雅，脾性依然温柔，除了增了年岁，别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若说变，她也只是变得更加淡泊，更加柔和，更加雍容闲雅。
顾夜浅见她们动不动就用眼神交流，气的在桌子底下踩了池知晏好一大脚，池知晏脚背一疼，倒是不再看安沁了。
顾夜浅踩了一脚不解气，又往池知晏腰上掐了好一把，池知晏疼的五官差点扭曲。知道顾夜浅见了安沁心气不顺，只当她耍孩子脾气，也没怪她。
又聊了一会儿，趁着穆谨接电话的工夫，池知晏说：“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家了。”
顾夜浅无异议，等穆谨接完电话，几人各回各家，临走前互相加了微信。
一路上顾夜浅都很沉默，池知晏由于跟安沁久别重逢，心里各种滋味都有，也很沉默，直到快到顾家了，顾夜浅才说：“今晚我去你那儿住。”
池知晏说：“都到你家了……”
“今晚我去你那儿住！”顾夜浅又冷冷地说了一遍。
池知晏无奈地叹口气，调转了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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