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进阵,自然而然触动阵法,每走一步都有人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攻来。程英不敢怠慢,赶到附近指挥战斗。群豪事先演练多次,听她号令如臂使指。只小龙女一人因李莫愁对她态度大变而魂不守舍,只因听到程英下令,人又身在这战斗过许久的石阵之中,身体自然而然生出反应,混在其中,犹如水滴入海。她身如鬼魅,更比旁人熟悉阵法,不要说江湖群豪摸不到她半片裙角,李莫愁寻她也甚难,即便偶尔听到她深深叹息,可不论左转右转,都看不到她人影,倒是撞见几个有心偷袭她的人,都给她一剑穿透了肩膀。李莫愁咬咬牙根,跃上附近一块巨石,隐隐见到一人白衣白裳,混在人群当中,旁人有时与她照面,也是看两眼就走。
忽听暗器破空之声,竟似早已有人盯着这些高处,只要李莫愁自己站上去,就有暗器从四面八方袭来。李莫愁手无拂尘,对付这些细小东西不免吃力,当即跳下来,谁知方才本来有条退路在背后,现在却被石块封死了。她心里不免一惊,重又跃上巨石,又立刻朝着旁边跃去,哪知听见一声大喊,有人斜刺里不管不顾地扑来,眼见便要在空中与她抱在一处。这等泼皮无赖的打法竟是豁出了性命不要。李莫愁生性爱洁,尤其讨厌别人近身,当即冷哼一声,左手平平伸出,剑鞘向外一送,点中此人百汇,右足轻抬,已踩了这人尸体,往更高的地方跳起,又听嗤嗤几声破风暗器袭来,李莫愁团身避过,将将要落地时,脚下忽地伸出几柄关刀长枪,时间位置都拿捏得十分歹毒,她不得已伸剑借力,弹向偏处,这次再无机关,总算是躲过了这一连串的截杀。
李莫愁得一口喘息,心道:这桃花岛的邪门歪道当真厉害。
这奇门遁甲阵若是无人推动,只消爬上一块大石,便能窥得全貌,断是困不住人的。这些江湖群豪人数虽众,亦不是什么不得了的角色,李莫愁仇家众多,不知组织了多少次围剿她的行动,每一次她都能凭借轻功全身而逃。程英和陆无双两个小丫头更要靠她手下留情才能苟延残喘至今,不料三者联合起来竟有至大威力,李莫愁纵然有所预感,仍颇感棘手。
要破这阵法,说来不难,金轮法王困于此处之时,若非自恃智慧通达,非要动脑筋破一破这阵法以至于拖延到小龙女来援,而是开始时便从石上强行攻破,以黄蓉当时带着四个小孩儿家的实力,断断无法与他抢高点。而李莫愁此时欲破此阵,只需多小心一些,将人依次诱出击杀,人数越少,阵法就越是难以推动,变化就越少,能阻拦她走空中的人就越少。
思及此处,她又随便选了一个路口走下去。这里人倒是少些,忽地头上微有风掠过,她矮身横移半丈,逆光望去,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待李莫愁要还击,那两人又不见了。
此时周围一点动静也无,只远处传来阵阵呼喝,隐隐夹杂着脚步之声。忽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一边。
那只手握住她手腕的一瞬,李莫愁已知是小龙女,遂叹了口气,道:“你怎地还不走?”
“师姐,我……我不是故意害你。”
李莫愁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冷笑一声,道:“故意害我,我当能有所防备,无意害我,才是真的害死我!我已对你手下留情,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师姐!”
“你自己都活不了了,还管我的闲事?”
李莫愁一掌将她推向一边,后撤半步,肘尖指后,刚巧撞上来人胸口,登时将人撞得吐血晕倒,生死不知。她扭身大步向前,身后嗤嗤数声,纵横几柄剑交叉而过,若是她慢上半步,只怕就要前前后后被刺几个对穿。再向前走一步,眼前豁然敞亮,原来此处乃是巨石阵中心的位置。
此处较为开敞,阵中人武功弱的不敢上来,李莫愁在此喘息一阵,又欲入阵再杀几人。
她正要往阵中去,忽听一人大喝:“李莫愁,拿命来!”
李莫愁颇感无聊,今日和人打照面,对方往往开口便是这句,简直听得人耳朵起茧子,不想来人有三,两小一大,正是武三通父子,武器已换了新的。李莫愁接了武修文一剑,道:“你二人还活着。”仿着小龙女的模样使了一式“山外清音”,小武的剑果然带偏,横挡在哥哥面前。
“这老头也活着。”李莫愁斜跨一步,倒转剑柄去砸武三通臂上“曲池穴”,武三通立刻收手,改出左手,李莫愁横剑削他手腕,武三通便不得不从外将手收回腰际,便是这么片刻的破绽,已被李莫愁寻准了时机,左掌竟是跟着他右手收回之势递到他胸前。
李莫愁赤炼神掌的功夫独步江湖,给打中一下非同小可,轻则中毒,重则内伤混毒,伤入脏腑,武三通若知其厉害,定要向后退缩,如此便有绵绵后着等着他,谁知这老头竟不图闪避,倏尔出手,点向李莫愁腰间。
武三通硬吃李莫愁一掌,噔噔噔连退五步,撞上石头才止,他面若金纸,嘴角溢出一丝污血。李莫愁亦退了两步,笑道:“你们都活着,杨过那小子想必死了?”
武敦儒道:“哼,杨兄弟活得好好的,你这冰魄银针不过尔尔,只怕连只蚂蚁都毒不死!”
李莫愁面带讥笑:“冰魄银针要是有假,你们报个甚母仇?直接找你爹报仇便是。”
“你!”
小武上去扶武三通。武三通一把把他推出来,嘶声叫道:“贼婆娘中了我一指,你们还浪费什么时间!”
这两兄弟才醒悟过来,方才李莫愁出言讥笑,不过是拖延时间来冲穴道,两厢一岔,可给了她一线喘息。两人有了共同目标,一左一右,心意相通,都是右手越女剑法,左手摆出一阳指的架势。李莫愁给武三通在腰间狠狠一点,半边身子酸麻,几乎不能动弹。
杨过确乎未死,冰魄银针之毒中毒时令人全身酸软无力,他将毒液吸出后,猛毒攻心,忽然昏了过去。大小武中毒得解,调息片刻,便能起身,两人解了武三通穴道,便见老父扑将过去,抱住杨过大哭,边哭边骂他兄弟两人,两人不知怎么劝,只得讪讪在此挨骂。
忽闻唏律律的战马嘶鸣之声,两人都抬起头来,只见一朵红云片刻便至,两人脸上齐齐一红,想起自己曾立誓言,拔腿欲走,便听武三通与郭芙齐声喝道:“站住!”
两人勉强站定,都低下头来,武三通正欲询问,却见郭芙神色急切,朝他草草拱手。他心中略略不满,心道:纵使你父亲名满天下,可你一个小辈见了长辈,礼数如此不周,真不知这两个小子看上她什么地方了。
二武一齐叫道:“芙妹……”
郭芙哼道:“你们两个还记着我?就因你二人不知轻重,金轮法王昨日攻城,爹爹妈妈奈何他不得,那老和尚在襄阳城里纵横跋扈,拿那破铜烂铁轮子在我脸上比划,说要划花我的脸呢……你二人倒好!躲到这里来!”
她明明是来搬救兵,可瞧见平素宠爱自己的两个哥哥一般的人物,却不禁将这两天来的委屈都说了出来,越说自己越是伤心,到最后险些哭了出来。
二武都欲质问她何时与杨过订亲,但见她眼圈发红,哪还忍心使她困然,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大武递手帕,小武口中不住地哄她。
武三通在旁吹胡瞪眼,暗道:这两个没出息的小子,方才信誓旦旦再不理会这女人,可女儿家站在面前,发过的誓又都统统抛在脑后了,杨兄弟啊杨兄弟,你可白白为两个逆子牺牲了性命,只好待到老夫手刃仇人,自刎向你谢罪了。
郭芙给人哄了一会儿,心情大好,抹干净了眼泪,道:“你们两个这么打起来,回去还不给爹爹揍个半死?”
小武道:“咱们哥俩永不回去啦……师父也揍不着我们两个,芙妹你放心吧,我们……”
郭芙道:“你二人说什么蠢话?你们这么一跑,爹爹揍不着你们,难道你们要他揍死我么?口口声声对我好,你们两个却打着借刀杀人的算盘……”她嘴巴一撇,竟似又要哭起来。
二武又忙说好话,郭芙止住哭声,续道:“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凡事以大局为重,现下你二人最重要的事情,一是辅佐爹爹镇守襄阳,第二么……自然是找到李莫愁那女魔头,替武伯母报仇,对不对?”
武家兄弟一听,自然垂头丧气,大武道:“李莫愁……我们两兄弟没本事,打不过人家,还累得,累得你……你……”
他指了指杨过,本想说“你未婚夫君”,终究是梗在喉中,说不出口。
郭芙打断他,道:“他们已在附近困住了李莫愁,就在咱们当初对付金轮法王的地方!你说,你们两个是再也不见我,从此滚得远远地,还是咱们三个联手,在奇门遁甲阵里手刃仇人?”
“他们?他们又是什么人?”
郭芙得意洋洋,道:“李莫愁的仇人!”于是将如何遇到程英,如何召集各路英雄的事情略略与他二人讲了。
二武啧啧称奇,想不到郭芙竟然有这样的本事,于是喜道:“芙妹,李莫愁人在何处?只怕去晚了,她就死在别人手上了。”
武三通隐在阴影之中,瞧这两个见色忘义的儿子见了郭芙便不管杨过死活,重重哼了一声,倒引起了郭芙的注意,及她看清武三通怀中乃是杨过,惊叫道:“怎地、怎地杨过在这?他不是在襄阳吗?他怎么了?”
郭芙虽然鲁莽,倒是不傻,杨过与金轮法王周旋,使得她与爹妈二人脱险,倘使杨过死在荒郊野岭,又给爹妈知道,定然是要责难她的,而她到荒郊野岭这事,又事关隐瞒二武决斗一事,是定然要给爹妈知道的。她慌了神,又附了一句:“他不能有事!九花玉露丸,你们两个带着吗?”
二武没问出口的话只怕是已有答案,从前郭芙对杨过甚是不屑,现如今成了“他不能有事”,两人只觉不需再问,一道神色黯然起来,都说没带。郭芙只得掏出自己备的药来,递给武三通,瞧着他喂杨过吃下去。
武修文与哥哥交换了个眼神,碰碰他的手臂,武敦儒便道:“芙妹,咱们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