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至村前,杨过前去探路,不料只见残垣断壁。襄阳城久经战火,周围村寨尽遭蒙古铁骑践踏,而两人之前所见烟气,也不过是房子焚烧而起的浓烟。
杨过低声叹道:“若非郭伯伯镇守襄阳,咱们身后几千里,可都是如此这般情景。”
李莫愁冷笑道:“你不若先担心自己的小命,明日午时若不能出发,定然先杀你抵债。”
杨过无言以对,李莫愁只管赶路,走得十余里山路而入一山谷,那婴儿哭得倦了,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杨过问:“你与龙姑姑所约山谷,可是这里么?”
李莫愁摇摇头,道:“虽然类似,但不是此处,否则她早该到了,何以现在还没出现?天黑前需多走一阵子。”
两人遂又前进,正行之间,李莫愁突然“咦”的一声,放慢了脚步,见林中有两只小花豹打闹嬉戏,殊为可爱,她踏上一步,正要伸手去揪,忽地旁边草丛里传出一声吼,一只金钱大豹扑了出来,她错步躲开,那花豹转身又扑,举掌来抓。李莫愁剑柄微送,击在豹子双目之间,那豹痛得鸣鸣狂吼,更是凶性大发,露出白森森的一口利齿,蹲伏在地,两只黄色的眼睛缩成一条细缝盯住了她,俟机进击。
李莫愁嘻嘻一笑,道:“小杨过,你说这两个小崽子多大?”
杨过一愣,立刻会意,道:“我瞧不过一两个月,还在吃奶呢。”
“是极!”李莫愁忽地腾空而起,“还不想办法弄绳子?”
那豹子跳将起来,伸出巨爪便要拍击李莫愁,她这树林斗室之间练出的轻功在这深林里便如回了家一般,只在树干上轻轻一蹬,便躲开了豹子的扑击,绕到那豹子背后,结结实实在它颈后打了一掌,那庞然大物吃痛,嗷嗷大吼,落地之后打了个滚,竟尔站立不稳。李莫愁跟上来,使剑如鞭,连连打在那豹子膝弯肩胛处,只十几下,便见它摇摇晃晃,几乎无法站立,更遑论反扑,忽然它发出呜呜低吼,两只小豹子一左一右甩着尾巴就往树林深处钻,杨过两手一边一只,将这两小兄弟拎起来一并先行捆了,抬头只见李莫愁侧身坐在那大猫背上,剑已插回背后,一只手抱着婴孩,另一只手捏着它后颈,反叫它不敢动弹,只得低声哀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地下捆成个球的幼豹。杨过方才以君子剑剥下十余条树皮,使内劲搓软了权做绳子,上来先将那豹子巨口缚住,再把四爪绑了。
李莫愁见他绑得利落,蹲下身把那婴儿凑到花豹身边,婴儿早已恶极,嘴边不论有什么都会咬下去,更不必说豹乳香甜,她吃了个饱,哑笑两声,闭眼睡去。
两人终究暂时保住她一条小命,相视一笑,李莫愁揉了揉那花豹脖颈,道:“我找你化点娘奶,伤不了你性命。”
那豹子呜呜两声,杨过放开了两只幼豹,两个小毛球并不逃跑,都往那母豹身边钻去。李莫愁见了好笑,当下轻笑一声,抱了孩子到一旁坐着,杨过却不闲着,找了些软草,在一块石头上做了个窝,让李莫愁将孩子放过来,李莫愁嫌他吵闹,竖起手指令他噤声,自己拾起几根狗尾草替那孩子驱赶蚊虫。
杨过望着她叹了口气,没想过李莫愁这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想来她从前也常这样对小龙女,才使得小龙女倾心相爱。
果听李莫愁道:“我师妹小时候……她来古墓时已有一岁多了,我也常常这么哄她睡觉。她睡着了跟死了一样,怎么吵都不会醒。不过长了两年她就要睡冷冰冰的寒玉床啦……”
杨过少见她如此温柔地讲话,也顺着道:“姑姑与我同住之时,凌空睡绳子,十分惊人。”
李莫愁这才忆起面前这人原是小龙女的情郎,听他说“同住”二字,心觉十分刺耳,顿失说话之心。
杨过不知她何以忽而不悦,仍是道:“我原觉奇怪,后听无双妹子道她师父也是如此。李师伯,这是你们古墓派练功的法子么?”
李莫愁轻轻点头,“小杨过,我且问你,我师妹……教你玉女素心剑法了?”
杨过轻皱眉头,反问:“玉女素心剑法?便是你们古墓派克制全真剑法的剑法么?”
李莫愁道“差不多是”,杨过便道:“自然是没有的。”
“那你怎生会使?且与我师妹配合无间?”
杨过愕然,辩称小龙女从未教过,李莫愁道:“玉女素心剑法实为双剑合璧之法。”
杨过当即明了,道:“教过。我与郭伯母、武家兄弟二人还有郭芙郭大小姐给金轮法王堵住,幸得姑姑路过出手相助,教我怎生与她配合出招去打那贼秃驴。就是那时学会的。”
“后来你们怎地住在一起了?”
杨过笑道:“我被贼秃打伤,受伤甚重,被一位姑娘救回去养伤……”
“是我那逆徒的同伙。”
杨过笑笑,心道你这人偏激狠辣,我媳妇儿半点不像你,自然是逆徒了,“……遇见姑姑下山找针线,就留她一起住了。”
李莫愁听闻二人一起住时还颇为吃味,听到此处便想起当时还有陆无双与程英二人,不知为何心中块垒稍解
。只是觉得小龙女随随便便就把师门秘笈教了别人,心中不忿,越想越是憋闷。
实则玉女素心剑法繁复精巧,修习之人非得同时将全真剑法与玉女剑法烂熟于胸才能于配合之中相互补去对方招式之中的破绽,而小龙女授予杨过的法门,只是她自己凭借对剑法的熟悉而尽力配合杨过,两者差别有如云泥,可是李莫愁不知,杨过自己也不知,都将二者当做了同一物。
杨过知此时不宜得罪这女魔头,故而只挑些她爱听的事情来说,而李莫愁爱听之事,除开去骂她的仇人,便是小龙女的事情,杨过想到此处,遂将小龙女夸到了天上去。李莫愁听了固然欢喜,可转念想到杨过心里也觉得师妹是顶顶好的,二人两情相悦,师妹心里只怕也没什么地方给她落脚,嘴角时起时落,看得杨过心惊胆战,生怕她心里不悦,一掌打死了他,夸小龙女却越发卖力。
天色渐渐黑了,杨过便道:“李师伯,天色黑了,我们还赶路么?”
李莫愁道:“这么大个奶娘,今日怕是赶不及了,先歇一晚,明日再说。”遂从背囊中取出绳子,两端系于树枝,凌空而卧。杨过到底是没仔细见过小龙女凌空卧绳而睡,心中暗暗称奇,道古墓派的轻功如此别致,睡梦中还练着,李莫愁那一手“乘风归去”,可说是怎么也学不会了。“乘风归去”乃是杨过自己想出来的名字,相传真武大帝托生为净乐国王子,在太和山修行成仙,于飞身崖上羽化登仙,登仙之时站在飞身崖上摇摇摆摆似欲乘风归去,可说与李莫愁站在桌沿闪避不倒类似。如今想来比这睡绳子的功夫还要浅薄一些。
两人本来仍是互相提防,杨过防着李莫愁痛下杀手,李莫愁则防着孩子被杨过盗走,不料这女婴吃饱睡下不过两个时辰,便哭闹起来,手忙脚乱地处理便溺,连那花奶娘也被一并吵醒,摇起来给孩子喂食。
如此折腾了一夜,第二日天不亮时杨过便外出寻找食物,以备上路,孰料久候他不回,李莫愁心中嘀咕:此人该不是首鼠两端,定不下心到底帮谁,故尔落荒而逃了吧?
忽听外间有隐隐哭声,不知是哪路孤魂野鬼在此游荡,她初初不以为意,岂料这孤魂野鬼来回游荡,像是受了什么冤屈一般。李莫愁自小幽居古墓,更和几口棺材为伴,从未怕过鬼,但此时带着个小婴儿,怕她受阴气侵害,反倒担心那鬼魂闯过来。忽闻脚步声渐近,远远望见杨过走回来,手里提着只鸟,便道:“小杨过,你上哪去了?那边有个冤鬼哭得凄凄惨惨,好生烦人。”
杨过一愣,正要问有什么冤鬼,便听得一阵哭泣传来,果真冤屈得紧,遂道:“李师伯,你在这里看着些孩子,我去把它赶走。”
杨过既已离开,此地唯李莫愁一人,小小婴儿在她注视下睡得正酣,那豹子被折腾了半宿,也趴着睡得正熟,李莫愁斜斜靠在豹子身上,伸出一只手指勾住女婴露在外面的一截手掌,又无端端地想起了小龙女,自她孩提时,两人幼时少时事皆历历在目,后来的荒唐事也一一涌上心头,沿途撕扯,几要将心扯成两半。
她过了十年快意恩仇的日子,但凡遇见不合心意之人事,都是一刀杀了、一把火烧了干净,现在却舍不得杀小龙女,也就杀不得杨过,心头这根刺是永远也除不干净的。
古墓心法克制这情花毒卓然有效,李莫愁从腐骨蚀心的疼痛中回复过来,又伸手勾勾那小小的手,身后的豹子抖了抖耳朵,令得她深深叹息,心道若是能找个无人烦扰之处住下,养这孩儿与豹子,远离这些烦心事当是多妙。
她发了会儿呆,才发现鬼哭声早已停了,杨过却还没回来,心里没来由一阵期待:若是那冤鬼抓了杨过替死,当是多妙一件事。
然而当务之急乃是去瞧瞧什么形势,她想了想,便用昨天剩下的树皮在头顶树枝间织网承托。这孩子出生两天,还不会翻身,李莫愁防鸟啄她,又在她身上罩了张“网”,这才离去。
走近之后,果听林中隐隐刀兵,远处几条黑影闪动,似在过招,旁有一人立住不动。一时不知是何形势,李莫愁便手握三支银针,潜了过去。
半路猛听一声清啸,这距离她已能瞧清这几人动作。作啸之人手中长剑一晃,搭在来人剑上,顿将他这招带得偏了。李莫愁颇识此招,之前她找上陆无双时曾与陆无双杨过等三人过招,就已见识过。于绝情谷中见小龙女与杨过联手同使此招来探公孙止金刀黑剑的底细,方知此招高妙。她后来问过小龙女,知此剑法乃是东邪黄药师的手笔。此时映照来看,这人定是杨过无疑。
杨过的剑更有些古怪。李莫愁仔细瞧去,见他手中物细长却并无锋面,乃是一根木棒。
李莫愁忖道:不知这小子如此托大,又有什么诡计。
她素不喜油嘴滑舌之人,杨过黄蓉两人便令她十分头疼。可转念一想:师妹久在山中天真烂漫,或许更觉这类人远远有趣过我……至少她会对我说些胡话,乃是没见过山下尘世之故,此事我总没说错。
这招剑法是“玉箫剑法”中之一,名“山外清音”,其剑身上含着一股回劲,来人不知其中关键,一剑就像是刺入泥淖之中,想奋力回撤,已是中招了。
李莫愁看过直摇头,果然杨过木棒顺势送来,连旁人的剑也一并粘住了。眼看杨过翻腕向下压落,令双剑触地,然后一脚踏住,而手中木棒轻送两下,点了两人的喉头。杨过退开三步,笑道:“两位武兄,此乃我岳母所教的功夫。乃是黄岛主他老人家所创“玉箫剑法”,两位得窥全貌,不知还有何见教没有?”
李莫愁忖道:岳母又是个什么来头……两位武兄自是指二武兄弟,这两年轻人是武家俩少年无疑。这小子不是与师妹好着吗?师妹何时多了个便宜娘亲了?
却听一少年男子道:“你和芙妹尚未成婚,倒一口一个岳母,知不知羞?嘴里放干净些!”
“好好好,你师母,你师母。”
李莫愁一愣,随即明白这“芙妹”便是郭芙。“岳母”自是黄蓉无误,当即冷笑:我说他三心两意的,最终救了郭靖性命是所图何为,原来是许了一门婚事,才换得他回心转意,那郭姑娘刁蛮任性,哪及我师妹半分可爱,你小子的眼睛瞎了不成?
转念一想,世上唯有绝情丹才能救他性命,这小子如此狡诈,断断不会被郭靖一句话骗了,“岳母”“芙妹”云云,多半是这油滑的小子口头讨便宜无疑。
她思虑间那三个小子便又打了起来,李莫愁便留神去看旁边始终未出手之人。此人蓬头猬须,一动不动,显见看得专注非常。李莫愁只觉眼熟,忽尔福至心灵,觉察此人正是痴恋义女何阮君的疯子武三通。
她又是一阵冷笑。嘉兴相会时武三通痴恋何阮君,她则痴恋陆展元,也曾起过一丝半点同病相连之心。然而此人娶妻在先,抛妻在后,三心两意,负心薄幸,与陆展元类同,又使李莫愁颇为不齿。
其实武三通还有一错,乃其乖逆伦常恋上自己义女,李莫愁自己如今也是差不多如此田地,自知理亏,是以在心里编派他时,也把这一部分隐去了。
此时天色已是微明,杨过的武功诡计李莫愁自是知根知底,心道他明明可以速战速决,仍要拖到现在,还在师妹不知道的地方乱讨别家女儿的口头便宜,着实再懒得看下去,欲先一走了之,只是这几人占着下山要道,以她的武功,不惊动三个小子尚可,想不惊动武三通却有些难。
既无法悄无声息,索性弄得人尽皆知,她便折回宿营之处,盖灭篝火,上树取回那婴孩。却见树梢头一坨花斑,乃是一头小花豹团在婴孩身边,她噗嗤一声笑将出来,一手抱婴,一手拎小豹,从树梢头飘落而下,可怜那小豹被提着后颈肉,不敢多动一下,只敢轻声咪叫。雌豹转了转耳朵,警觉地瞧着她,李莫愁笑吟吟地捆起两只小豹,而将婴儿缚在胸前,侧身坐在豹背上,一剑断了绳索,又一掌打在豹臀上,那母豹吃痛,向山下撒腿而去,不住想往灌木中钻欲摆脱背上负重,李莫愁仗着绝高轻功黏于豹身之上,犹如蜻蜓落在柳梢之上,但见柳梢随风,不见蜻蜓飞走。
那母豹若是跑左,李莫愁自在它左颌下打一掌,使之转向右边,偏右亦然,倒让这猛兽不情不愿地做了她的坐骑。
武氏父子与她有杀妻杀母之仇,见了面自无甚好事发生,三人正抱头痛哭,忽听呼噜噜地一连串吼声,三人连同杨过一并扭头,见一花斑大猫背后坐着个明艳艳的道姑,眼含春水,嘴角噙笑,衣袂在风中飘飞,端的是潇洒风流,不禁齐齐一呆。
武三通蓦地大吼一声,飞身扑上,大声喊道:“李莫愁!省得我天涯海角寻你!”竟是不惧猛兽,拦在李莫愁正前方,右手食指倏尔伸出,正是大理段氏一阳指绝技。
武氏兄弟听得“李莫愁”三字,更是提剑便上。其时二人双剑皆以被杨过使诈弄断,两人不以为意,红了眼要上去和李莫愁拼命。
李莫愁冷笑两声,并不动手,只提着小豹子往上纵跃,那母豹受惊,骤然暴起,双爪向着武三通扇过去。武三通又大吼一声,右手变指为托,喝道:“起!”竟将那百余斤的豹子托得向后飞起,滚了一跟头。
杨过惊呼一声:“师伯!莫伤了孩子!”
武三通问道:“你怎地叫她师伯?”
李莫愁娇笑道:“好师侄,你去断这疯老儿后路,孩子自是伤不到。”
她本意不过是搅一搅浑水便脱身,自是想将杨过拉入战局,武三通果然上当,听得此话便道:“你二人护我身后,提防那姓杨的小子,我独个儿来对付这魔头。”
杨过忙垂手背剑,道:“我两不相帮,但你们千万不可伤了孩子。”
那花豹被武三通掀了个跟头,本想一走了之,然而李莫愁左手上还提了两只拴起来的小豹子,它记挂孩子,在外围不住逡巡,可惜嘴巴被绑住,撕咬之术用不成,几次扑击都扑在了武三通附近。
武三通已无心管那畜生,一门心思攻击李莫愁,两手食指始终不离她三尺。李莫愁手中剑尖微颤,乃是玉女剑法中的“盘花易绾”,手腕微转,剑芒吞吐,武三通若是不躲,整个手掌便要给她切下来了。闪电之间,武三通手腕一沉,沉至剑锋一边,探进剑尖笼罩的范围,两指稳稳点在剑脊之上,剑身本有弹性,此时却给他寻到了至刚一点,两人硬碰硬地过了一招,各往后退了两步。李莫愁觉察此人比在嘉兴见面之时功力长进许多,彼时武三通抡着一根树干与她拼命,自是奈何不得她这般精巧的身法,被她以轻功破掉,现在这武夫倒是功力精进,舍大用小,难对付了许多。
听武三通喝道:“好!”李莫愁不躲反笑,把左手扭动的小豹崽子举了起来,正正在武三通来路之上。武三通一愣,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危险将近,扭头只见一个斑斓的影子低头耸肩跑来,明黄的眼睛盯着他,蓦地直立扑击,他若是此时转而攻击这畜生,固然能将它立毙掌下,只怕此时李莫愁也伺机寻他致命之处,在这犹豫的当口,他忽觉剑光一闪,危急之中急忙后退一步,方才觉悟倘若刚才立刻后退,与那畜生撞在一起的就不是他自己而是李莫愁。
可惜悔之晚矣,纵然他危急关头仍记得一躲,肩上却已见了血。
那豹子落地,李莫愁一把揪住豹子后颈,侧身坐了上去,两只小豹扭动不已,被她以不知什么法子固定在豹子身上,瞧来又是要乘文豹而去。
大小武两兄弟岂肯让老仇人逃跑?虽执断剑,仍英勇上前拦截。可两人既失兵器,要怎么拦一人一豹却未想过。猛听武三通叫道:“小心暗器!”
两人一听,打了个哆嗦。李莫愁的冰魄银针天下闻名,武三通昔年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银针,乃是他发妻武三娘舍命吮出毒液才使他捡回一条命来,自己却因此亡故,这银针之名于大小武来说,恐惧更甚旁人。
果真小武眼现惧意,大武却喊道:“扑上去!”自己立刻张臂扑上。
李莫愁笑了笑,一掌拍在豹子左肩胛上,忽然飞身而起,剑尖搭在头顶树枝上,不知怎地借到了力道,又向上拔高一些,缓缓飞过二人头顶,道:“你二人也是多情种子,我本想饶你们一命,如今想要命,找你们爹爹要吧!”
两兄弟尚不知是什么情势,只得转身猛追,李莫愁正对二人,倒着跑了几步,忽然挥手,两人不知什么巫术,仍朝前追去,不料脚下一软,两人一同向前栽倒,顺着山路滚将下去。武三通与杨过一道追来之时,李莫愁早已不见踪影,唯余山谷间回荡着一串娇笑。
兄弟二人撑起身,仍欲继续追下去,杨过扯住两人,道:“二位还敢动?这是冰魄银针!”
武三通忽地大哭起来,杨过顾不得他,忙除下两人鞋袜,果然见两人腿上各有一针,针孔边毒性蔓延,已然肿胀发黑,杨过想起小时候只是摸了一下针尖,若非碰见欧阳锋,定然小命不保,不由得从心底涌出一股寒气。
武三通却道:“三娘替我吮毒而死,我苟且活了这么久,今天终叫我将小命还回去,嘿嘿,‘问你们爹爹要’,‘问你们爹爹要’,她定是这意思……定是这意思……”
“爹?爹?”小武不知他何意,但药性猛烈,已使他昏昏沉沉,大武更陷入昏迷。
杨过忽见他抓住小武的脚腕,低下头去便要替他吮毒,大叫:“啊哟!使不得!”
他与武家兄弟素来不对付,武三通却是至情至性,颇令杨过欣赏。他自幼孤苦,见父子三人终于重逢,实不忍他们就此生离死别,忽地热血上涌,伸手点了武三通背后大椎穴。武三通猝不及防,摔到一边,动弹不得,两眼盯着两个爱儿,眼眶中泪水滚滚而落。
杨过道:“使不得,武老伯,使不得。”
他方才拦住武三通,只是一时意气,现在心中却想:再过六日,我身上的情花剧毒便发,李师伯去救龙姑姑,我再没甚可操心之事,多活少活,委实没什么分别。这位武老伯却是至性至情之人,和我心意相合,他一生不幸,罢罢罢,我舍却五日之命,让他父子团圆,以慰他老怀便了。
他在大小武伤口上轮流吮吸了一遍毒液,便觉口中由苦转咸,自己却觉得四肢沉重,百骸之中像是荆棘鞭笞,隐隐似情花毒发作。杨过心中想到:但愿冰魄银针之毒先行发作,让我死前不至受情花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