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对不起能够挽回一切,世上就没有那么多撕心裂肺的遗憾了。
桑榆带着对父母的抱歉,带着对爱情的执着,往医院走去,这个时刻的她有着对吕楠前所未有的思念。
吕楠在医院已经躺了四天,这四天之中她的思维一直都十分明晰,她办了一件对她来说比较重要的事,就是背着吕父吕母给她的弟弟吕林打去了一个越洋电话,跟吕林说了她现在的处境,同时希望能够得到吕林的帮助。
吕楠的弟弟吕林与凌嘉的哥哥凌睿多少有些相似之处,他们都十足的疼惜自己的姐姐或妹妹,但吕林和凌睿也有很大的不同之处,差异主要在于凌睿这位从没留学过的英年才俊,在思想上多多少少总有那么一点中国男人式的沙猪主义,所以他才会在得知凌嘉和路璐关系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抵触。
而喝过四五年洋墨水的吕林就不一样了,在万恶的资本主义文化的熏陶下,他基本上已经脱胎成了一位外黄内白的标准型香蕉人,所以他在听说吕楠现在是和桑榆在一起之后,除了感到些许讶异之外,第一反应就是拍着胸脯表示他尊重吕楠的选择,并再次表示近段时间他会抽空回国一趟,以实际行动来表达他对自家老姐的支持。
吕楠一听吕林这么说,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美妙的要死要活,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桑榆来到医院找到吕楠,在这种非常时刻一下分开了四天的人,犹如分开了四十年,两人俩俩相望,一时竟无语诉衷肠。
见到吕楠那副气若游丝的鬼样,摸着她那张渗着血丝的鬼脸,桑榆的只觉心脏在抽抽发疼,她深深恨起了自己的识人不准,认识一个秦怡,不止错过了路璐,还让吕楠变成这副鬼德行,真是恨不堪言啊。
吕楠看到桑榆红肿的脸颊,便问她这是怎么弄的,桑榆也没瞒着吕楠,对她说了今天一天的经历,几乎从没哭过的吕楠眼泪哗哗的流落下来,她紧紧握着桑榆的手,说:“右手是鱼,左手是熊掌,鱼与熊掌从来都很难兼得……桑榆,带我出院,我们今天就回家,回郊区那个家,不让他们找到我们。”
“可你的伤……”桑榆凝视着吕楠胳膊上缠着绷带的伤,眼泪夺眶而出,喉咙也像被麻绳勒紧了一般,堵压的难受。
吕楠抬手抹去桑榆的泪,柔声道:“大都是皮外伤,没关系的,在家静养就可以。”
桑榆犹豫三两下,终是点头,“好,我们回家。”
医生并不建议吕楠出院,但吕楠很固执,她不喜欢医院,在这里已经躺了四天了,她觉得医院就是一个活死人墓,再健康的人来到这里也难免会被医院里的空气感染的悲伤,她躺在病床上,总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等死的人,她讨厌极了这种感觉。
见吕楠很顽固,医生也只好向桑榆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桑榆拿出记事本一条条认真记了下来,外伤还好说,主要是那根断了的肋骨,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才行。
吕楠走前给凌嘉去了电话,告诉凌嘉她要偷着出院了,让凌嘉去新家里找她,关于出柜的问题,吕楠还需要多向凌嘉这位前辈讨教讨教。
吕楠刚回到家,凌嘉和路璐便火速赶了来。吕楠桑榆出事之后,凌嘉一直都像尊神一样面不改色,路璐就不行了,她挂念桑榆的安危,显然要比凌嘉多了几分急躁,路上一直催着凌嘉把车开快点,凌嘉一看她这么着急,无动于衷的面部表情终于起了点波澜,路璐隐隐闻到了酸味,干咳一声,也不敢再催了。路璐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是凌嘉平日是极少向她撒娇的,当然,她也极少冲着凌嘉撒娇,不爱撒娇的女人多是硬如钢,路璐琢磨,她和凌嘉整个儿就是钢碰钢,响当当,也难怪从打一开始认识就火花四溅噼里啪啦的斗嘴皮。
随同路璐和凌嘉一起来的还有黄蔚然。黄蔚然还不知道吕楠新家的地址,只能在凌嘉的带领下一同出发,在凌嘉和吕楠先后出柜以后,黄蔚然对这两位朋友终于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她没想到她们对这种所谓的爱情竟然能认真到这种程度,一个女人为了另一个女人甘心与家里闹翻,值吗?她有些迷惑了。
吕楠在医院时吕父吕母一直在她身边,这种家事外人不好掺和进来,因此凌嘉和黄蔚然只是给吕楠去了几个电话,没敢去看她,现在得知吕楠偷着出院了,几个人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来看看了。
吕楠的新家里突地热闹起来,出事了,能有几个朋友围在身边,还有不离不弃的桑榆陪着,吕楠只觉得自己很幸福。
路璐看着桑榆肿起的脸,一阵阵的心疼,路璐眼里的桑榆一直都是柔弱的,也一直都是需要被保护的,她和桑榆在一起时也当真是把桑榆放到心尖上来疼爱的,不忍看她掉一滴泪,不愿让她受一丝委屈,现下看到桑榆红肿的脸,又怎能不去心疼?
路璐想去安慰桑榆几句,可面对这种事又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只能暗地里擦掉险些要掉落的泪,眼圈红红的冲桑榆笑一笑。
桑榆见到路璐的笑,也笑了起来,这一时刻,桑榆彻底领悟了路璐为何会如此害怕“分手”二字,跟家里闹僵了,没了后路,只能把一腔的爱全都放到恋人身上,为生活奔波的同时,期盼着能和恋人一起走到老、走到头,这种状态下的人,有几个不怕分手?又有几个能经受的住分手的玩笑?
吕楠在床上半躺着,基本看不到路璐和桑榆极有默契的目光交流,但一直站着的凌嘉就不一样了。
凌嘉斜眼瞟着路璐,暗地里吃了一缸醋,路璐又闻到了酸味,不动声色的用肩悄悄蹭了凌嘉一下,像极了需要被人抚摸的小猫,凌嘉立时瞪圆了眼珠,路璐这是在撒娇么?妈呀!太吓人了!
黄蔚然见平日热辣辣的吕楠变成现在这副鬼模样,一阵忿恨,她说:“你想怎么处理秦怡?我在公安局和法院都有人,就是一句话的事。”
吕楠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她也不跟黄蔚然客气,直接说:“让她进局子,至少判两年。”
凌嘉目光一闪,赶忙随着说:“我帮你找律师,你在家安心养伤就可以,剩下的事让我和蔚然帮你去做吧。”
吕楠点了点头。
路璐听的直咋舌,让人进局子就像让人进游乐场一样,她这是认识了一群怎样的悍妇啊?
“蔚然,你现在还对桑榆和路璐有成见么?” 吕楠冲黄蔚然挤挤眼,表情分明是俏皮,问出的话却带着十足的认真。
“我还敢有吗?”黄蔚然看看吕楠身边的桑榆,再看看凌嘉身边的路璐,揶揄一般的笑笑,说:“咱们认识了十来年,总不能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把这么多年的情谊扔掉啊,只要你们别再怪我就好,你们都跟家里闹成这样,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这到底值不值,但只要你们觉得值就行了,身为朋友,我能帮的就帮点,总是多管闲事也不好。凌嘉,楠楠,你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自打我让路璐跪过一次之后,你们俩就对我有了隔阂,现在正好大家都在,你们看咱们能否一笑泯恩仇?”
凌嘉释然一笑,说:“蔚然,有时想想,你这人,让人恨也让人爱,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都一起往前看吧。”
桑榆走到黄蔚然身边,轻轻抱了她一下,说:“你能帮吕楠,谢谢。”
“嗨,我跟吕楠那么多年的交情,这点小忙本就是该帮的,”黄蔚然说完,又斜眼看路璐,桑榆已经以拥抱来表示和好了,她想看看路璐会怎么办。
路璐对那一跪可是记忆犹新的,若不是吕楠桑榆出了事,她在见到黄蔚然的第一时刻就会扭头走人,尽管黄蔚然能如此热心的帮朋友让路璐对她的看法有所改观,可那么丢人的事一般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路璐身上,路璐低下头,谁也不看,一句话也不说,她的心里在做思想斗争,但她的脸色一直很平静,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冲着黄蔚然笑了一笑,别别扭扭的吐了俩字:“黄……姐。”
有这一笑,有这俩字,就足够了。黄蔚然不傻,她明白这一笑与这俩字的含义,一笑泯恩仇,最起码,路璐在形式上是做到了。
凌嘉懂得路璐能与黄蔚然和解90%以上都是看了她的面子,她更懂得路璐现在一定别扭的紧,凌嘉勾住路璐的小指,晃了一晃,忍不住感动了一会。
凌嘉问吕楠:“你打算怎么过父母那关?”
吕楠无所谓的说:“以前怎么过的,以后就怎么过吧,好在我爸以前就对我失望的很彻底,这次闹出这事,他也不过是对我再彻底的失望,我好歹下边还有个弟弟,吕林对我这事没什么意见,他近期就会回国帮我开导老爹老娘,我担心的是桑榆,她是独生女,一定不好过关,凌嘉,你说桑榆该怎么办?”
“让我想想……”凌嘉思忖片刻,看向桑榆,说:“桑榆,你个人呢路璐一样,面对父母都喜欢来硬的,硬碰硬可一般都没什么好果子吃,难道你也想连续五年不进家门么?你得懂得周旋啊,只要不用两败俱伤,哪怕违着心对父母说一两句软话也没关系,先避过锋芒,再从长计议也不晚嘛。咱们这些事,对父母不能完全说实话,撒点小谎耍点手段也无伤大雅。好在你的家是在本市,你和父母的这场战争也只是刚开始,你还有回旋的余地。我看等吕林回来,也让他去看看你父母,人多力量大,多个人开导就多份力。你伤心,你父母也伤心,这些日子我觉得你最好常常回去看看他们,以后的路长着呢,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慢慢的跟父母磨吧,总有一天能把他们磨软的。”
“是啊,”路璐偷瞄一眼凌嘉,在保证不让凌嘉吃醋的前提下,比较谨慎的对桑榆说:“榆,别学我,我跟父母对着干,现在想想其实是最低级的方式,你爸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接受你和吕楠在一起,但只要你慢慢磨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放弃固执,水滴石穿呢。”
桑榆颔首,说:“那我等吕楠的伤好点之后,每隔两天就回家一趟,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听着。”
“不能一直听,”凌嘉建议道:“逮住机会,你也要适时说一下自己的意见,但你说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一下你的说话方式,别太直白也别太绕,明暗得交叉着来。他们现在一定会让你和吕楠分开,或者让你去相亲找对象,所以这些日子,你最好每天都给你妈妈打个电话,每隔四五天回家一趟,回家的时候一定要把手机藏到身上,万一他们偏激了,把你关起来,你也好随时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好把你‘救’出来,总之一句话,原则既圆则,先圆后则,威胁与安抚齐飞,强硬共示弱一色,你见了父母就随机应变吧。”
吕楠啧啧连声,“看你说的头头是道的,真是出柜出的有经验了啊,有你这个开拓者,我总算不用太费心了,直接跟你取经就是啦。”
路璐小声嘟囔:“我才是开拓者好吧……”
凌嘉等人不由的笑了起来,吕楠一笑,扯得肋骨生疼,手不由的往断骨上捂,吓的桑榆赶快把她的手紧紧握住,那根肋骨可碰不得。
吕父到了医院后,找不到吕楠的影子,就猜着吕楠八成是回家了,又赶紧往吕楠原来的住所跑,到了一看,大门紧闭,压根儿没人,吕父找不到人,只能打电话,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吕楠是把自己藏起来了。
吕楠在电话里说:“爸,在你不能接受我和桑榆之前,别想找到我。你有气就对着我发,干吗去找桑榆的父母?当初是我先追的桑榆,要没有我,人家说不定就结婚生子了。我知道你生气,可你对我气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反正我就这样了,不管你怎么做,我死也不跟桑榆分手,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吕父听了气的差点一屁股蹲到地上,但他对吕楠也是很了解的,知道这个女儿爱玩,以前整天跟男人混,已经让他这颗心脏受到了足够的磨练,现在跟女人混到一起,吕父尽管一时难以消化,但他也并没有像桑父一样怒到不可自控,想到桑榆的父母,吕父大大的叹了一口气,为人父母,都是很不容易的啊。
性格都是会遗传的,吕楠的心肠有多热,吕父的心肠就有多热,想想桑榆文静的模样,再想想吕楠以前的胡作非为,吕父觉得应该是自家女儿先勾搭的人家,他担心桑父和桑母会气出病来,晚上,他带着吕母一起,又来到了桑榆的家,四位父母一起哀声叹气着,一起无可奈何着,又一起无计可施着,总不能为了把她们两个分开,就真的把孩子往死路上逼吧?再说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们谁又真能管得了她们?
四个人都不想逼孩子,又都不愿去接受她们,桑母和吕母对着流泪,桑父和吕父对着吸烟,除了叹气还是叹气,烟雾弥漫的客厅里,满满存着的,全是父母的伤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