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兄弟回城后,众人便知郭杨二人成了蒙古人的新人质,黄蓉因劳心劳力,屡动胎气,这时正腹痛难当,不得以回屋中歇息。斥候却报城外蒙古军异动,此时不必黄蓉,众都知郭靖必被大军所困。鲁有脚当即下令丐帮弟子出城门接应,走不了多远,便见一匹枣红色的马将二人拖了回来。杨过下得马来,神智已然不清醒,手中一柄剑乱削乱刺,最后力不能支,颓然坐在地上,还在大叫:“杀了我,杀了我,是我不好,别伤了郭伯伯。”
立刻有人通知了小龙女此事。
小龙女穿过一院,忽地给人蒙住了口鼻,她心中大惊,不知是谁能悄无声息接近她。正欲挣扎之际,又觉这怀抱十分熟悉,哼了两声,便听李莫愁在耳畔道:“是我。”
李莫愁在小龙女认出她后也没松手,依旧在她耳边低声道:“……杨过这小子带着郭靖回来,指望他是不成了。郭靖受伤,便先杀黄蓉。”
“可……”
“我们等不到她生孩子了,等她回了自己住处,你跟上来守住门口。”
李莫愁双手托在她腰间,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小龙女还待回头再看,那处已没有了人影。
她进屋之时,杨过从昏迷中惊醒,双手乱挥,急急喊道:“别伤我郭伯伯!”
“杨过?”
黄蓉温声安慰道:“过儿,你放心,郭伯伯将养一会儿便好。”
杨过晃了晃头,眼睛盯着小龙女,问道:“龙姑姑?!你也给蒙古人抓了吗?你快逃,我给你们殿后!”
小龙女抓住他乱挥的手,叹道:“你别急,咱们都好好地在襄阳。”
杨过长长松了口气,浑身上下无不懒洋洋地使不上力气,又闭上了眼睛。
黄蓉道:“他已转醒,不碍事的……龙姑娘,荒谷一别,你匆匆走了,我还有事没同你说。李少侠……李道长多半在四处找你,你见到她了吗?”
她此言不过是为刺探李莫愁身在何处的借口,不料小龙女迟迟不答。
黄蓉在她与杨过一同出现在此地时已觉得奇怪。见她良久未言,只当她与李莫愁缘份已尽,现如今似乎又和杨过十分亲密。她自知旁人感情之事绝不是谁能插手,遂欲揭过这一篇,便道:“你在这陪着过儿吧,我回去歇一歇。”
小龙女本瞧着杨过发呆,听了黄蓉的话猛然惊醒过来,记起李莫愁的嘱托,道:“我、我送你回去。”
黄蓉扶着腰站起身,正要走出门,忽听屋顶上喀地一声轻响,当即挥灭了烛火。
杨过眼不见光,一惊坐起,小龙女拿起他的剑拦在他床前道:“别急,有我守在这。”
只听得屋顶上有人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可前来下书,岂难道南朝礼节是暗中接见宾客么?倘若有何见不得人之事,小可少待再来如何?”
听口音却是法王的弟子霍都。黄蓉道:“南朝礼节,因人而施,于光天化日之时,接待光明正大之贵客;于烛灭星沉之夜,会晤鬼鬼祟祟之恶客。”
霍都登时语塞,轻轻跃下庭中,说道:“书信一通,送呈郭靖郭大侠。”黄蓉打开门房门,说道:“请进来罢。”
霍都见房内黑沉沉地,不敢举步便进,站在房门外道:“书信在此,便请取去。”
黄蓉道:“自称宾客,何不进屋?”
霍都冷笑道:“君子不处危地,须防暗箭伤人。”
黄蓉道:“世间岂有君子而以小人之心度人?”
霍都脸上一热,心想这黄帮主口齿好生厉害,与她舌战定难待占上风,不如藏拙,当下一言不发,双目凝视房门,双手递出书信。
门口伸出一支碧绿的竹棒,倏尔点向他面门,霍都惊起跃开,但觉手中已空,那封信也不知去向。这亦是那“獒口夺棒”的取巧手段,声东而击西,趁霍都慌乱之时,使黏力将信黏了过来。
霍都大为气馁,锐气尽折,大声道:“信已送到,明晚再见罢!”
他缓缓后退,戒备屋内发射暗器,不料脸上一烫,竟似有滚烫的水喷溅在头颈中,不由得叫了出来,向旁闪跃。
黄蓉站在门边,趁他立足未定,竹棒伸出,施展打狗棒法的“绊”字诀,腾的一下,将他绊了一跤。霍都纵身上跃,但那“绊”字棒法乃是一棒快似一棒,第一棒若能避过,方能设法挡架第二棒,现下一棒即被绊倒,爬起身来想要挡过第二棒,谈何容易?但觉得脚下犹如陷入了泥沼,又似缠在无数藤蔓之中,一跤摔倒,爬起来又是一跤摔倒。
霍都年龄与李莫愁相仿,若论武功,本不至于与黄蓉甫一交手就如此狼狈,只因身上喷溅了不明药水,心中已想出了一系列恶毒无比的中毒场面,自己将自己吓得不轻,黄蓉忽然偷袭,立刻得手,霍都哪里还有还手之力?只得给人摔得鼻青脸肿。
这时武氏兄弟已闻声赶至。黄蓉喝道:“将这小贼擒下了!”
霍都情急智生,知道起来必要被绊倒,当下惨呼一声,假装摔得甚重,躺在地下,不再爬起。武氏兄弟双双扑下,霍都的铁骨折扇忽地伸出,哒哒两下,已点了两人腿上穴道,将二人身子同时推出,挡住黄蓉竹棒,飞身跃起,已自上了墙头,双手一拱,叫道:“黄帮主,好厉害的棒法,好脓包的徒弟!”
黄蓉不怒反笑,“你身上既中毒水,旁人岂能再伸手触你了?”
霍都听了这恶毒的名字,只吓得肝胆俱裂,不知是何等古怪的毒药,不由得浑身发冷,一不留神,牙齿磕碰,叫黄蓉听了去。她当下便摸透了霍都的心思,自是明白打蛇随棍上,续道:“你中了剧毒,可是连毒水的名儿也不知道,死得不明不白,谅来难以瞑目。好罢,说给你听那也不妨,这毒水叫作子午见骨茶。”
霍都喃喃的道:“子午见骨茶?”
黄蓉道:“不错,只要肌肤上中了一滴,全身溃烂见骨,子不过午,午不过子,你还有六个时辰可活,快快回去罢。”
霍都素知丐帮黄帮主武功既强、智谋计策更是人所难测,她父亲黄药师所学渊博之极,名字都叫作“药师”,自是精于药理,以她聪明才智与家传之学,调制这子午见骨药茶自是易如反掌,一时呆在墙头,不知该当回去挨命,还是低头求她赐予解药。
黄蓉知道霍甚是狡狯,只是贪生怕死,才叫自己一时骗住,时间一长必被他瞧出破绽,便道:“我与你无怨无仇,若非你无礼,也不至于枉送性命。”
霍都听出一线生机,哪里还顾身份骨气,脸盲躬身到底,道:“小人无礼,求黄帮主恕罪!”
黄蓉手指轻弹,一颗九花玉露丸弹到他手中,道:“急速服下吧。”
霍都急忙送入口中,只觉一股清香透入丹田,只道是毒素尽除,好不受用,当下又是一躬,说道:“谢黄帮主赐药!”这时他气焰全消,缓缓倒退,直至墙边,这才翻墙而出。
黄蓉见他远离,微微叹息,解开武氏兄弟的穴道,想起霍都那两句话:“好厉害的棒法,好浓包的徒弟。”虽然以计挫敌,心中殊无得意之情,她以打狗棒法绊跌霍都,使的固是巧劲,但也已牵得腹中隐隐作痛,当下坐在椅上,调息半晌。
小龙女从旁助她,明知此时机会难得,只要掌力一吐,便能送黄蓉归西,郭靖受伤,旁人绝难抵挡她和李莫愁杨过二人逃离此地,可这一掌迟迟下不去,心中甚是煎熬,恨不能跳起来大喊一声。又想到师姐在外间设伏,不必此时多此一举,心中烦恶之感稍去,又默念心经口诀,强迫自己将此事忘掉,可本来空明澄澈的心中总有一丝绮念,险些控制不住,呕出血来。
她两次起身欲行至屋外寻李莫愁踪迹,求她好生陪着自己在襄阳城一隅那僻静的院子里住上几日,平静归西,又知李莫愁定然勃然大怒,甚或拂袖而去,任凭自己一人等死,便什么也不敢做。
黄蓉只当她也为这暧昧不明的局势担心,结束调息之后,安抚道:“龙姑娘不需担心,且瞧瞧那信上说了什么,咱们一道想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