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于文文提前一个小时到了咖啡店。
她很紧张,唯有提前很早时间到达,预演一些两人初次见面可能发生的对话才能让她从容面对。
她选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很安静,可以看着咖啡馆外面来往的行人。
终于放松下来,于文文看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女子缓缓走向咖啡馆。风把女子的流海吹得有些凌乱,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熟练的点烟姿势让于文文注意到女子的烟龄不短,烟只燃了半支便熄灭扔进垃圾桶。
她在等人吗?她会是这家咖啡馆的顾客吗?
于文文望着女子脸上淡然的神情,并没有等人的焦急。她想起自己也在等人,于是看了手机——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
外面风那么大,那个女子上衣穿了棕色立领西装外套,下穿一条红色长裙,随着风飘舞的样子艳而不妖。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于文文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我快到了。
当于文文再次抬起头,窗外那个女子消失了——出现在咖啡馆里。
难道就是她?于文文平静的心情突然紧张起来。
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只是抽了半支烟的,是自己今天要约见的人?
——————
深夜,终于开始工作的刘恋打开电脑,登录某网站的信箱。在满满的未读消息列表里,她打开了发送人ID为“kelly”的消息。
——siren,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你。
siren是刘恋的笔名。她在某网站发表的小说在最近登上了榜单第一。随之而来的还有众多读者的关注,其中一位叫kelly的读者来信,引起了刘恋的注意。
kelly在刘恋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就开始关注她,可谓是“原始股”。
刘恋每天都会看很多读者来信,她模糊想起kelly的上一封信,找到之后细看才发现对方在倾诉一些很私人的事。
——siren,看到你在作品里对于杏薆的描写,有些很狂野,有些很温馨,但ending都是愉快的。世界上真的存在美好的杏薆吗?我已经快要想不起那种感觉了。
——————
“kelly?”女子低头询问坐在沙发上的于文文。
“是我……siren?”于文文站了起来。
女子微笑着点点头。
于文文发现siren竟然比自己高出不少,很惊讶。从她的文风来看,于文文想象中的siren,是一个病弱娇小、伤春悲秋的女子。现实中的siren,亭亭玉立,看于文文的第一眼,目光柔和而冰冷。
于文文以为自己一米六八的身高在女性之中已经算是比较高的了,而siren看起来比她还要再高一些。
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喜欢了很久的作家,于文文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终于明白siren为什么总是自我调侃像小熊猫,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和眼尾晕染的红色确实很像这种可爱的动物。siren在人群中不是最美的,却是看一眼就会让人好奇想再看一眼。她的眼神亦正亦邪,令人迷惑又向往。如同她的名字“siren”,是神话里的海妖,仿佛施放了魔法将人往她身上吸引,心甘情愿触礁沉入海底。
“别那么客气,坐啊。”
于文文听到siren温柔而磁性的声音,又缓缓坐下了。
待呼啸的寒风将身上的烟味带走,刘恋估算的时间刚刚好,她走进咖啡馆,按照对方发给她的桌号,找到了今天要约见的人。
在kelly坐下之前,刘恋对她迅速打量了一番:漂亮,非常漂亮。她也许是素颜,也许只是略施粉黛,五官就足以吸引周围的目光。也正是如此,她不需要刻意打扮,穿着纯色的帽衫和牛仔裤,非常低调躲在咖啡馆人烟稀少的一角。
刘恋自认为见过不少好看的女生,而kelly的美是不输女明星的美。
——这样的女子,有些许愁容,面色略显苍白,难道她有什么不幸的遭遇?
刘恋的好奇心突然间跳了出来:“介意我问你的年龄吗?”
“89年11月的。”kelly无辜清澈的双眸望着刘恋。
“那我比你小一点,我是……”刘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想不起自己的生日。
“90年4月26日,你在一篇序言里写过我的生日。”kelly脱口而出。
刘恋轻笑道,“对哦。”
kelly开始滔滔不绝说起关于刘恋很多信息——
“你是典型的金牛座,对自己比较抠,好几年前的衣服也舍不得扔,拿出来重新搭配穿出门。你最想去的国家是爱尔兰,喜欢的歌手有radiohead、椎名林檎……你喜欢吃川菜,你推荐去成都一定要尝尝肥肠粉,还有深巷里的甜不辣……我听过你喜欢的歌,去过你说的那些地方,也尝过你推荐的美食。”
刘恋听完有些沾沾自喜:“你不仅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还会去实践哦。”
“那当然,我是你的忠实读者。”kelly拿出一张黑胶唱片递给刘恋,“这是见面礼,希望你收到会开心。”
“哇,竹内玛利亚的黑胶,这可有年头了,你从哪儿买到的?”刘恋拿着唱片爱不释手。
“我有玩音乐的朋友,请他们帮忙淘到的。”kelly笑着喝了一口咖啡,“她的那首《Plastic Love》我也很喜欢。”
“品味不错哦。”刘恋月牙般的笑眼映在kelly的瞳仁,对方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初次见面的对话没有于文文想象中的那么局促,siren是个很温和的人,和她聊天很舒服,完全没有尴尬的感觉,就像在同多年老友说话一样。
终于要切入正题了,在开始前,siren先问了一句:“我们在这个环境里聊这个话题,你会觉得不适吗?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于文文很坦然:“既然我选了这里,那就无所谓了。现在店里客人很少,我想说的也不多。”
“那我就放心了。”
kelly说自己和先生很恩爱,但xsh并不美好。
“我们好像例行公事一样,睡前,做一次,我感觉不舒服,有时候也会痛。”
“不对啊,这个年纪,正是需求旺盛的时候。”
“我倒是想有,chris不给我这个机会。他的精力特别充沛,睡前做过之后,早上我想起床,他还要抓住我来一次。我不愿意,他也要,然后就……一边生气,一边做……”
“你享受吗?”
“怎么可能享受?”
“那你是怎么忍得了他这样对你?你们有沟通过这个问题吗?”
“这……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会在事后抱怨,他也会认错,但下次又是那样……”
“哪怕是你把你感觉痛的事告诉他呢?”
“我说过,没用。他说每天回家看到我就把持不住……都是忍到睡前那一刻才爆发……他怪我,怪我诱惑他……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诱惑过谁,包括他,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是他一厢情愿。”
“啊这……”
刘恋听到这里,握着咖啡杯的手突然一紧。chris所言并非没有根据。kelly也许从未意识到一件事——她的魅力,不是主动散发,而是由内向外被动散发。拥有这样的娇妻在侧,当丈夫的又怎能把持住?
所谓诱人而不自知,大概就是如此吧。
kelly叹了口气继续说道:“chris和我都是很内向的人,我们对那方面的事几乎闭口不谈……我对闺蜜对其他朋友也开不了这个口。”
“……”刘恋想说,其实你可以跟我聊,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我有时候心情不好,会抱着我女儿哭……她才五岁,什么也不懂,不知道妈妈在为什么伤心。我哭完会告诉她,别让爸爸知道。”
刘恋深呼吸了几下才将怒火压制住:“chris这么不在乎你的感受,你觉得他真的爱你吗?”
“他很关心我。他会给我和孩子买我们需要的东西,在节日也会送我们礼物。他也孝敬我的父母,家里有什么事需要他出面,他都会到场……他工作很忙,没什么不良嗜好,平时就是爱打打游戏什么的……”
“这样看起来chris在其他方面做得还不错。你们家主要是谁来照顾孩子?”
kelly无奈笑笑:“主要是我和我母亲,婆婆也会帮一下,完全不指望chris,他负责出奶粉钱和学费就行。”
刘恋蹬着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你觉得这是正常的吗?”
“哪家男人愿意当保姆哄孩子照顾孩子?负责养家糊口就好了。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我爸整天不着家,什么事都是我妈在做。”
“我不认为一个男人在家庭里只负责赚钱就算完成他的使命了。他是丈夫,是父亲,是女婿。如果只让男人付出物质,那么我们女人自己赚足够的钱,雇佣工人和保姆,也能替代他。不能替代的是感情。如果他爱你,他就会在意你,发现你的烦恼,你的痛苦。因为爱你,会想要为你分忧……kelly,你感到不愉快的也许不只是xsh……”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kelly突然打断了刘恋说的话,“我自己的生活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快乐的!”
“我不否定你的快乐,我想说有一些很重要的事你不能当作不存在……”
“对不起,我们就聊到这儿吧。”
kelly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对话也无法继续下去。她起身匆匆走出咖啡馆,没有回头。
“可怜的女人……是我多管闲事了吗……”
刘恋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回味着嘴里的苦涩,和她感受到kelly的内心是一样的。
(二)
初入夜,穿过树叶间隙照射在路面的昏黄灯光,公园长椅上窃窃私语的情侣,池塘边嬉戏吵闹的小孩。
一切是那么寻常,又不太寻常。
刘恋以为kelly不会想见她,却在一周之后收到见面邀约。
“上次我说的话惹你生气了,你不讨厌我吗?”
池塘上有小鱼探出水面的吐泡泡,刘恋观察了很久。
“我回去之后冷静下来想过了,你说的有道理,我并没有我说的那么幸福……”
kelly对着发冷的手呵了一口热气,两个手掌用力对搓,却始终暖不起来。
“女儿一岁那年,我和chris一起出门,我推着婴儿车在后面走,看见他大摇大摆走在前面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肚子里有火窜上来……但是想想女儿,我就把火压下去了……啊,你……”
kelly的手突然被刘恋捂在掌心,很暖。
刘恋对于kelly的反应没有丝毫诧异,她平静地看着kelly掀起波澜的双眸,“你朋友圈有一张单手抱女儿的照片……你瘦瘦小小的,看不出挺有劲儿的。”
“这都是当了妈妈之后被迫练就的本事……有时我自己带着孩子在外面,同时要拎东西,chris不在,没人搭把手,过马路的时候我必须把女儿抱起来,时间长了就练出单手抱娃的臂力……我还挺骄傲呢。”kelly苦笑道。
“我不觉得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反而……有点悲哀。什么妈妈是超人,这种所谓赞美母亲的话,只会掩盖母亲受的累,让她们合理地以为自己应该承担更多。”刘恋说话间,指腹轻轻勾住kelly的指尖揉了揉。
kelly低下头沉默了。
“我说那样的话是因为我自己看到过别人的遭遇,还有这个社会反映的现状,是一些共性问题。每个家庭也有自己的问题。我说的话不一定都对,你也不必把我当作什么权威。”
“我懂。”
“我也不希望你因为听了我说的话,和chris闹得不愉快。”刘恋松开kelly的手,自己的手揣进衣兜。
“怎么会?是我主动找你的。”kelly紧张得握住刘恋的手腕。
“只要你愿意说,我都愿意听。”刘恋从衣兜里抽出手,重新将kelly的手捂在掌心。
一只鸟从低空近距离飞过,两人能听见它扑腾翅膀的声音。于文文望着那只飞向无垠天空的鸟,远到变成一个点,直至与黑夜融为一体。
“其实,我只谈过一次恋爱就结婚了,难以置信吧?”
再次开口,于文文的手已经在siren的衣兜里了,两人的体温接近一致。也很温暖。
“在这个时代确实很少见。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siren……”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不太习惯别人在现实生活中叫我的笔名……我的本名是刘恋。”
“为什么会想用siren这个名字?”
刘恋告诉于文文,自己从小就是普遍认为的“别人家的孩子”,不需要爸妈操心,成绩一直都很好。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没什么机会当坏女人,所以想借用siren这个海妖的名字圆梦。
“我考上了北大,毕业之后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在大学期间我终于有机会去叛逆了,到现在也是,我过着自由且叛逆的生活……”
于文文向刘恋投去羡慕的目光:“真好啊……那你的朋友平时都叫你什么?”
“我没什么花名……他们有的直接叫我刘恋的,有的叫恋子,还有叫老刘的……”
“那我叫你恋恋吧。”
“好啊。”
“你不想知道我的本名吗?”
“如果你想告诉我。”
“于文文。”
刘恋点点头,“所以kelly是你的网名……?”
“英文名。平时用不着,但chris喜欢这样叫我,他在外企工作,习惯用英文名。”
“问题不大,我就叫你文文。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谈了一次恋爱就结婚吗?”
——————
学生时代的于文文很用功,从小就热爱音乐的她,为了进入理想的专业院校,在父母的要求下一刻也不敢耽误文化课。高考那年,她报考了自己最想去的那所音乐学院,最后如愿以偿。入学后,她每天花大量时间在练琴上。也许是因为思想太单纯,有人向她表白说喜欢她,她会以为那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刘恋表示可以理解,但也很好奇——
“所以,你唯一谈过的那次恋爱就是和chris?那你有喜欢过或者是暗恋过别人吗?”
于文文咬了咬下唇,犹豫之后还是说了出来:
“有,我喜欢过一个人……而且是两情相悦。”
“那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因为我们都觉得不在一起比较好。”
于文文无比清澈的双眼在三十几岁的年纪十分罕见。也许就像她自己说的,因为太单纯。
刘恋在于文文干净的眼神里几乎找不到杂质,心口不由得隐隐作痛。
两人对视良久。于文文知道刘恋在期待她说出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所以主动坦白——
她曾经喜欢过一个女生。她们是朋友,那时候的chris还是她的男友,那个女生也有男友。她们一见如故,彼此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们也很懂彼此的笑点和泪点,甚至以为遇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后来,她从每个周末都想和那个女生出去玩,变得每天都想见面,那个女生也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一位共同好友说她和那个女生的关系好得像les一样,她才发觉不对劲。当看到那个女生和男友有亲密举动,她会难受。那个女生对她也有同样吃醋的感觉。
她们害怕了。
再后来,她们开始有意识保持距离。
刘恋的拳头捏得可以听见关节的响声,她深吸一口气,缓和了情绪接着问道:
“你确定你是喜欢她?不是好朋友?知己?保持距离会疏远你们的关系吧?”
“非常疏远,我们见面次数突然少了很多,日常联系也少了。结婚以后,就联系得更少了……”于文文无意识抽动着嘴角,躲开了刘恋关切的目光。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非常少,联系也是简单寒暄,我和她回不到从前了。”
于文文说自己其实有偷偷去看那个女生,被发现之后,对方说自己过得很好,希望她们尽量在有其他朋友在场的情况下见面。她不愿意于文文和她单独见面,这让于文文陷入焦虑和绝望。
察觉到对方的哽咽,刘恋轻轻握住于文文的手。
于文文苦笑了一下,“没事……我已经放下她了。”
刘恋看到于文文湿润的眼角,声音轻柔许多:“我也喜欢女生,我懂得那种逼迫自己放下对方的挣扎与痛苦……”
回忆虽有伤感,于文文也暗自欣喜。她猜对了——刘恋并不在意所爱之人是什么性别,她的作品中经常传达出这样的信息。这也是于文文愿意向她倾诉的原因。
两人见面的频率越来越高。
于文文从一开始的倾诉婚姻生活烦恼,到后来和刘恋分享自己的兴趣爱好。她发现她们喜欢同一个摇滚明星,都喜欢看live演出,都喜欢看电影,吃东西的口味也很接近。但是,她也尚未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只是把刘恋当作一个普通朋友了。
“从结婚到生下孩子,以后会发生什么我都能预见,这样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人生,我竟然没有想过要改变。”
酒吧街上有一些刚出来的烧烤摊,于文文闻着那些美拉德反应生出的香味,主动提出想喝一点酒。
刘恋陪她喝了两杯便察觉她不胜酒力,于是阻止了她打开第二瓶酒。
“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生活,不会觉得无趣吗?”
“不会啊……恋恋,能给我根烟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刘恋从包里翻出一盒烟和打火机。
“第一次见面那天我看见你在咖啡馆外面……”
“好家伙,那你岂不是偷看我半天了?诶不对,你抽烟吗?”
“大学的时候没人管就悄悄学会了抽烟,后来工作了因为教学对象都是小孩子,chris也不喜欢烟味,我就不怎么碰了。”于文文接过刘恋手里的烟,“嗯……偶尔来一支也不错,这个味道真是久违了……”
“你也喜欢这个牌子?”刘恋发现自己和于文文的喜好未免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嗯……你前面问我会不会觉得一眼看到尽头的生活无趣,确实……chris说我不像其他女人那样爱逛街,带孩子已经消耗了我很多时间和精力,在我有空的时候我也经常宅着,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我大学选修过编曲,有一点基础,闲暇的时候也会写一些歌……给我自己听。”
“我有机会听到你的作品吗?”
于文文脸上突然一阵红。
(三)
冰凉的指腹擦过刘恋的手背,这个感觉让她心里发痒,有一股冲动,想反手扣住对方。
那天于文文微醺的双眼和红润的脸颊还历历在目,似乎转瞬就来到了一周后,刘恋站在钢琴教室的门口。
距离下课还剩最后几分钟,她倚着门框看于文文给学生上课。
文文老师躬身贴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捏着她的手,轻声细语,耐心教导。
刘恋看得入迷,回过神来,是因为听见学生对于文文的道别——
“老师再见~~”
小孩子像放飞的鸟儿一样跑出教室。刘恋的衣角被她经过的瞬间掀起来。又有一阵风,吹乱了于文文刚刚解开绳圈的长发。
“看什么呢?”刘恋走近于文文身边,将贴在她脸上的发丝挂到耳后。
“恋恋……你什么时候来的?”于文文略微惊慌抓住刘恋为她整理头发的手,腕部的香水味飘过鼻尖,格外的好闻。
刘恋察觉到于文文短暂的停顿,有一些不可名状的惊喜涌上心头。
“就刚才啊,你说七点下班,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提前来等等你。上课累吗?”刘恋的眼睛又弯成了月牙,看上去心情很好。
“习惯了,还好。”于文文匆匆收回自己停留在刘恋脸上的目光,想把钢琴盖上,又被刘恋捉住了手。
“等等……我不会弹琴,文文老师可以教教我吗?”
刘恋以前不会觉得于文文身上比自己暖,今天她能如此直接感受到于文文高出自己的体温,也许是因为自己脱掉了大衣,也许因为对方只穿了一件衬衫,也许——她也想不出原因。
于文文像教自己的学生一样贴着刘恋的身子,轻轻捏着她的手,教她钢琴的指法。
刘恋颈间散发着幽香,再次扰乱了于文文的思绪,她晃神的瞬间,指尖滑过刘恋的手背,呼吸沉重洒在刘恋的耳尖。
听到身后变快了的呼吸,长发垂落轻拂在脸上,那阵痒却不如心里的重。刘恋不假思索反扣住停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转眼就看见烧红了脸的于文文。
我在干什么?
于文文脑子里乱成一团,汗湿的手心捧着刘恋的脸,吻上她柔软的唇瓣。
本以为刘恋会拒绝,怎知她的回应是搂紧了自己的腰,一个蜻蜓点水变成了绵长的吻。
沉睡多年的快感被唤醒,一点点蚕食着于文文的理智。她想要,她想不顾一切放纵。刘恋引导着她一步步挣开枷锁,卸下盔甲,诚实面对内心的渴望。
火已点燃,越烧越旺。如果再不阻止,只怕两人要被焚身。
“妈妈!”
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了这一切。
于文文浑身发冷看向教室门口,她的女儿站在那里。
“希希……”于文文盯着女儿,惊慌之中推开了刘恋,大脑迅速扫描回忆——女儿下午就在自己钢琴教室隔壁的美术教室学画画,自己竟然忘了这回事!
她起身走到女儿面前。小女孩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妈妈,天真地说道:
“妈妈,你和那个阿姨亲亲了。”
“我没有,希希看错了。”于文文蹲下来为女儿系好外套散开的衣扣,心里希望刘恋不要听见她们母女俩的对话。
“我看到了,妈妈,撒谎不好。”
“嘘……别告诉爸爸。”
将女儿送到奶奶家之后,于文文马不停蹄赶赴刘恋的约会。
私人影院的包间里,刘恋侧过脸看到于文文下垂的嘴角。
“我以为你今天带女儿走了就不会还出来见我……”
“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于文文盯着投影上的画面,握住刘恋搭在沙发上的手,学着在钢琴教室里的那一幕,与她十指相扣。
“文文,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刘恋语气柔和,问着严肃的问题。
“我知道。”于文文的声音很平静,“恋恋,这就像是梦一样。”
“你想让我陪你做一场梦吗?”
“可以吗?”平静的声音中隐藏着一丝动摇。
“只要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只要你清楚地知道,梦醒来之后会怎样。”
“我知道,我都知道。”
于文文终于面向刘恋,她坐到她的腿上,俯身吻住她。
刘恋托着她的腰,回应着她给予的缠绵。
“今晚别回家了吧?”于文文温柔的乞求融化在刘恋的鼓膜上。
“奉陪到底。”
于文文像是喝醉了,比那天微醺的样子更让刘恋惊喜。醉了的于文文好像变了个人,但刘恋知道她滴酒未沾,而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卸下了自己的全副武装,把最柔软的和最具天性的一面显露出来。
是谁,可以见到这样的于文文?
刘恋感到极致的荣幸。
是谁,可以把如此美好的人揉碎又重组?
刘恋感到无边的喜悦。
是谁?
是我——
是刘恋。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脸上,于文文迅速地醒来。
陌生的酒店,空荡荡的床,疲惫的身体充斥着失落。
梦醒了,你走了吗?
正当于文文即将陷入焦虑和恐慌,房间的门开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回归她的视野。
“恋恋!”她迫不及待扑进那个怀抱。
“怎么了文文?”刘恋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餐,空出一只手摸了摸于文文的头,“睡得不好吗?”
“嗯……没有,睡得挺好的,就是醒来发现你不见了,有点儿害怕……”
“哈哈哈……你呀~跟小孩儿似的~”刘恋环住于文文的肩膀将她抱紧,“饿不饿呀?我买了吃的。”
婚后,于文文再也没有享受过别人给自己买早餐的待遇。
吃着刘恋买的早餐,于文文眼里忽然有些酸胀,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她深呼吸,把曾经的酸楚压回了心底。
昨晚,她把女儿送到奶奶家,给chris发了消息说自己要去周边短途旅游。
这一切是刘恋不知道的,也是于文文临时决定的。
除了大学期间,她很久没有这样任性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在促使自己想再疯狂一回,为自己而活。
(四)
“在想什么呢?”刘恋把吃完的餐盒收进打包袋里,见于文文在发呆不知道想什么,又摸摸她的头。
“没事……你怎么像我对女儿一样摸我的头啊?!我不是小孩子!论年纪我可比你大!”于文文故意推开刘恋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腮帮气鼓鼓的。
“哈哈哈……你可爱呀~”刘恋收拾了两人吃完的外卖,“我去扔一下垃圾。”
看着刘恋为自己做的这一切,安全感油然而生,于文文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被这样体贴照顾,忘了一直都自己在照顾丈夫和孩子。
现在的她,究竟因何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刘恋一回来,于文文就像小猫咪一样软软地贴过去搂着,鼻尖拱进颈窝狠狠吸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又抬头用企盼的目光对她眨眨眼。刘恋笑着捏住于文文下巴在额头落了一个吻,两人一同懒洋洋窝回床上。
刘恋的手穿过于文文的发丝,顺着摸到倚靠在自己肩上的小脑袋,忽然间想起了什么:
“对了昨天我听见你叫你女儿xixi……是哪个xi字?”
“希望的希。我给她取这个名字,寓意是希望。”
“你对希希寄予了什么希望?”
“我希望她成为她自己,不被别人左右自己的想法。”
“你对她寄予的希望里面有自己人生的遗憾吗?”
“我感觉我的一生都在被他人左右,小时候读哪个学校,大学选哪个专业,都被父母定好了。”
“钢琴专业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其实我最喜欢的乐器是电吉他。在大学我主修钢琴,辅修电吉他。”
“其实你也没有完全听父母的安排,你有自己做决定。”
“因为还是想挣扎一下。”于文文无奈哼笑一声。
“所以钢琴老师不是你理想的职业?”
“你知道我喜欢摇滚喜欢乐队,我没有听家里的建议留校任教,而是在培训机构当钢琴老师,这是折中的办法,我不喜欢学院派,这样我就能从事音乐有关的职业,还能认识一些自由的音乐人。”
于文文说完,刘恋有些惊喜,她说出了一个自己藏了很久的秘密:
“其实我不是全职作家,我在广告公司上班,看不出来吧?”
“你不说我真的看不出来!我以为你是全职作家,因为你的工作时间很自由。”
“公司只要求我们完成工作就行,人不一定要在公司。我希望成为内心温柔而灵魂自由的人,这就是这家公司吸引我的地方。”
“作家不是你的理想职业吗?”
“作家是,广告也是。”
“我好羡慕你。”
“不必羡慕,你也可以做到。”
刘恋双臂圈住于文文,仿佛有一股力量传递到心脏,于文文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的动力,她还有机会去改变。
“恋恋,我可以在你这里享有VIP的权利吗?”
“是什么样的VIP权利?”
“我想知道你正在连载的小说《尘埃》接下来的故事,可是你固定更新是每个月底,现在才月初。”
“哈哈哈……你想知道的只有这个吗?”
“嗯……当然还有……”
于文文会无意识的勾人,她抬头望着刘恋,颤抖的睫毛下是溢出的欲望。刘恋低头将猫儿软嫩的耳尖吻得红润滚烫,两人的体温像赛跑一样比谁攀升得更快。猫儿纠缠上来,刘恋把这副柔软的身躯揉进怀里,送出指尖,一边听着猫儿魅惑的叫声,一边融入那潮湿的禁地,浅浅挑衅,深深捣弄,缓缓抚慰,急切冲刺。
静谧的夜晚还很漫长,房间里不为人知的风景只有她们独享。
——————
开门走进自己的出租屋,刘恋被一片狼藉的客厅刺痛了眼睛。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的室友正在呼呼大睡,刘恋咳嗽几声,他便慌里慌张爬起来念叨着“哎刘恋你回来啦”一边胡乱收拾客厅的垃圾。
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客厅稍微干净了些,刘恋才换了拖鞋走进来。卧室里,她想起自己和于文文每次在外留宿都是在酒店,还要偷偷摸摸的,像地下情人幽会——确实不能光明正大,也没有安全感。
“我不想合租了,给你七天时间搬出去吧。”
刘恋对正在擦地的室友说道。室友睡眼惺忪望着神情严肃的刘恋,“可、可是……北京房租实在太贵了,不合租,我根本付不起房租呀……”
“我手下有个大学刚毕业的小伙子,他跟两个哥们合租了一套三室一厅,应该还能给你腾个地儿,最关键的是——价格美丽。我跟你男女合租,已经让很多人误会咱俩是情侣了,看在你是我师兄还有帮过我的份上我才跟你合租的。那小伙子的电话我发给你了,自己联系吧。”
“刘恋,你该不会是有对象了吧?”室友的八卦魂燃起来了。
“这你管不着。”
刘恋说完立刻走进卧室关上门,她怕多待一秒就会被室友看穿什么,怕自己心虚慌张可能会做出一些欲盖弥彰的事。和于文文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她享受其中,又倍受困扰。她暗暗自嘲,刘恋啊刘恋,你一向冷静理智,竟然也会有今天……
chris最近对于文文很不爽,因为她这段时间总是把女儿接回家之后人就消失了。
“kelly,你最近晚上都不在家,有几天还在外面住,你去哪儿了?和谁在一起?”
睡前,chris问背对自己躺着的于文文。他不太高兴,抓住于文文的肩膀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
“我有我自己的社交,不方便带着孩子。有几天我在周边城市短途旅行,所以在外面住。”
“为什么不跟我去?”chris质疑道,“如果是周末,我们可以带着希希亲子游。”
“我以前问过你,你说平时工作太累了,周末只想在家休息。我只能找别人了。”
chris听了直接抱着枕头推开门走出去,于文文并没有追过去看个究竟。第二天早上起床,她发现chris睡在书房,电脑没关,显示器停在了游戏画面。
于文文捏紧拳头,一声不吭上班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chris没和于文文说过一句话。
“啊,他好幼稚啊。”刘恋喝光了一杯酒,听完窝在自己怀里的于文文控诉chris的行径,发表了以上观点。
终于能在自己的家里和于文文约会了,可惜听她提起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那个碍事的男人,扫兴,不是一般的扫兴。
“是他自己不愿意陪我,我去找别人玩,他只知道生闷气冷战,哼……难道还要我去哄他?”于文文越说越生气。
刘恋轻轻捏着于文文的下巴,唇瓣贴着脸庞缓缓厮磨,“你们以前吵架,他也是这样的吗?”
“我们很少吵架,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chris老实内向,恋爱时期他还知道情人节七夕送个礼物,婚后完全没有了。”
说到这里,于文文侧过脸,正好吻上刘恋的唇。
“怎么了?又想了吗?”刘恋勾起了嘴角。
“嗯。”于文文轻声回答,不再害羞,甚至主动解开了衣服的纽扣。
“你最近好像很……”需求旺盛。刘恋还没说完最后四个字,手被于文文迫不及待放到了衣服里,触碰到光滑的肌肤。
“嘘。”一个吻堵住刘恋想说的话,于文文只想沉沦在这个自己渴望的怀抱里。
无论是褪去衣着后短暂的凉意,还是被欲望点燃后的潮热,她都照单全收。敞开身体,热烈迎接。享受刘恋带给她的天旋地转和浪潮翻涌,甘愿被折腾到神魂颠倒。
刘恋可以让她迷失,也可以让她清醒。
她会被调皮的段子逗得喜笑颜开,也会被灵巧的手弄到失声啜泣。笑是因为快乐,哭更是因为快乐到了极点。
她喜欢这样,纵情享用多巴胺,肆意释放荷尔蒙。
每天每天,于文文都想去有刘恋的地方,她不愿浪费任何一分钟在其他人身上。
所以,有些人,有些事,渐渐变得不重要了。
一个外卖员走过chris的身边,他看到外卖员是从于文文工作的钢琴教室里出来的,于是放慢脚步。
趁学生课间休息的空档,于文文回复了刘恋的信息——
kelly:奶茶收到啦[比心][比心]
LLL:今天加班不能陪你啦[乖巧]我要锤爆那个临时要求改方案的甲方[愤怒]
kelly:加油!加完班早点回家休息,别累着了,我的大总监[飞吻][飞吻]
“kelly。”熟悉的男声让盯着手机屏幕露出笑容的于文文表情僵住了。
“你怎么来了?”看到突然出现的chris,于文文迅速把手机塞进衣兜里。
“今天下班早,我来接你和希希。”chris注意到了摆在教室一角的外卖奶茶,“我记得你一向是喝咖啡的,怎么喝起奶茶了?”
于文文回避着chris质疑的目光,支支吾吾编了套说辞,“逛街的时候喝过觉得好喝,今天想喝就点了。”
这时学生回来了,于文文说自己不能耽误时间,要给学生上课,chris才没有继续追问。
当看到奶茶包装袋上的外卖单留的手机尾号不是于文文的,chris觉得不对劲,悄悄记下了外卖单上的虚拟号码。他走出教室,拨通号码,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chris故作镇定地问:“您好,请问是于女士吗?我是xx奶茶店的店员,您刚才在我们店点了一份外卖,想麻烦您给个五星好评,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帮个忙?”
电话那头的刘恋愣了一下,回答:“可以的。”
“非常感谢,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听到对方挂断电话后,chris给朋友发出信息:查一下这个虚拟号码转接的真实号码。
(五)
于文文发现chris最近开始变得细心了。再也不赖床,提前完成洗漱和吃好早餐,送于文文和希希上班上学。他也不怎么加班了,每天下班早早就先去接希希,然后去钢琴教室接于文文下班。
只可惜这种行为看起来要么是盲羊补牢,要么是动机不纯。
吃完晚饭时间尚早,chris主动收拾碗筷,问于文文要不要带希希一出去散步。
走在街心公园,希希跑去和其他孩子玩耍,chris搂住于文文的腰,想靠近一些,于文文下意识推开,却看到失落的眼神。
“别在这儿,chris,注意场合。”
“我们是夫妻呀,那些谈恋爱的小情侣还卿卿我我呢,我们就不行吗?”
“希希看到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爸爸爱妈妈,这是司空见惯的呀!”
于文文沉默了。原来她的身体早就默认熟悉接纳刘恋的体温和气息,与chris亲密接触反而会让自己感到排斥。
“哎呀,都结婚那么多年了,还耍小年轻那一套嘛……我去看看希希。”于文文借口走开,她怕再和chris纠缠下去就要被怀疑了。
因为最近总是被chris缠着,于文文减少了和刘恋见面的次数。以前每周至少有四五天都要见面,现在工作日是不敢约刘恋了,剩下周末,她怎么都要找理由去见刘恋。
周末下午,于文文约好了刘恋在外面吃饭。chris特地说要送于文文,把她送到餐馆门口就走了。但其实他把车停在了不远处,马上返回餐馆,躲在附近看于文文要和谁吃饭。果然,他等到了一个高个子的短发女人。待女人和于文文碰面之后,chris拨通了之前托朋友帮忙查到的手机号。
刘恋刚刚在餐厅里坐下,手机就响了。她接了电话之后,chris在远处观察刘恋说话的频率和口型,确认那个手机号就是刘恋的。
chris一直跟着她们,发现她们除了逛街购物,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直到晚上,于文文去了刘恋家。chris收到于文文发来的消息说自己留宿在朋友家,chris打电话过去发现于文文关机了。他在刘恋家楼下守了一整晚,没有第三个人进去。他以为只是两个女生,可能真的只是好姐妹吧。
“kelly,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朋友几乎天天约你,你在赴约之后突然的人间蒸发,不顾家庭,不顾孩子,连我都找不到你……你到底去干什么了?我很难不怀疑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有呀,chris你怎么了?”被质问到心虚的于文文硬撑着假装自己很无辜。
“最近你到底跟谁在一起?”
“是珊妮啦!”于文文不得以搬出曾经的好友当挡箭牌。
“你以前的好朋友林珊妮?”chris在脑子里回忆刘恋的样子,可是怎么对比都觉得她和林珊妮的五官相差甚远,但chris又不能暴露自己跟踪于文文的事,只好说,“那你怎么不直说是她呢?我也很久没有见她了,下次请她来家里坐坐吧?”
“好吧,改天我问问她。”
总算糊弄过去了,于文文知道chris察觉到了异常,于是和刘恋说自己最近比较忙,可能没空经常见面。
快到于文文的生日了,刘恋想约她,她也没有答应,以女儿生病了要照顾为由推掉了刘恋的邀约。
其实是于文文是不想被发现自己生日当天去私会刘恋,她也想和刘恋过生日,但chris已经安排那天在家开生日派对,母亲也来了,全家要一起给她过生日。于文文别无选择,只能回家。
刘恋察觉到于文文最近一反常态的冷淡,但也没有找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能猜测于文文可能真的是因为工作忙还要照顾孩子,一时脱不开身。
一个人的夜晚,刘恋把自己灌醉之后,开始胡思乱想——
想起有一次不记得聊到什么话题,她对于文文说:
“如果我喜欢的人是男生,我就不会和他结婚。如果我喜欢的人是女生,那我就无法和她结婚。”
于文文回应她:“国内不能结那就去国外结。”
刘恋问:“万一结婚的人不是我最爱的人呢?”
于文文沉默了。
刘恋接着说:
“我是悲观主义者,所以我经常自我安慰,就算一无所有,我还有青春……挥霍了青春,还能去结婚,就算结婚的人不是最爱的人,可是谁能做到人生不留遗憾?无论平淡无奇还是风生水起,大家都一样,都只有一辈子。所以就算生活再苦,也别太过消沉。”
……
刘恋可以说出很有哲理的话,却说服不了自己。因为她不知道有谁可以来告诉自己,要怎样才能不消沉?
同样,也没有人来告诉她,自己和于文文应该算是什么关系?
两人并没有对彼此承诺过什么,刘恋觉得自己凭什么要求于文文凡事以她为先,凭什么要为她考虑?
人家有丈夫和孩子,刘恋孑然一身,介入了别人的婚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可她就是想于文文,眼睛在想她的容颜,手在想她的肌肤,耳朵在想她的声音……全身心都在想她。
她那么想她,却从来没有表达过一次思念。
她那么喜欢她,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情话。
曾经刘恋以为自己不会陷入这种困境。每次和于文文约会过后刘恋都会给自己心理暗示,这样的关系不牢靠,于文文迟早会醒悟,迟早会回归家庭。
而刘恋自己一直是潇洒地活着,习惯了独来独往。如此自我的世界里出现一个人打乱了她的节奏,她不会让这种情况持续太长时间。所以每次和于文文做完爱,她都会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尚未完成的工作,想想写了一半的稿子,总之会做很多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心思不要在于文文身上停留过久。
习惯的形成需要28天。
有一天于文文发来她和刘恋认识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28天。刘恋早就形成了习惯,她习惯每天和于文文发信息,习惯每周都会和于文文见面,习惯每次见面都要做i,就算是不能做的日子也要相拥入眠。
刘恋害怕了,她害怕这些习惯带给她的愉悦和安稳,也带给她痛苦和烦恼。
她痛苦,因为在想见于文文的时候不能立刻见面,而是要预约。
她烦恼,因为自己原本自由支配的时间要为于文文留下空档来安排约会。
她觉得做人应该知足。而现在的她太贪心,她既要不影响于文文的婚姻,又要和对方保持地下情,既要在想见于文文的时候随时可以见面,又希望对方不要太黏着自己……
可是,地球不是围着你转,凭什么要一切如你所愿?
酒后,刘恋昏昏沉沉靠在CD架上,一张印着王菲照片的CD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于文文送给她的自制专辑。于文文知道刘恋爱极了王菲的歌,沉迷于CD音质,所以精心收集了刘恋平时爱听的王菲的歌,刻录成一张CD,在某次约会的时候送给了她。
将碟片推入CD机,舒缓的旋律响起——
一粒尘埃随风飘飘荡荡
风停落花上和她一起芬芳
被鼻尖托起又浸在眼泪里忧伤
钻进书里的时候闻过书香
热烈地旋转在一张唱片上
被吹起 又被掸落
被吸入 也被排放
没有意义 无所谓方向
不想怎样
有段时间只在黑暗中张望
也曾经在钻石上熠熠发亮
一粒尘埃在尘世中的日子就这样
这首歌是王菲的《尘埃》。
刘恋听着歌写下了几句话,她想把它们送给于文文,要怎么送才最好呢?
放下笔之后,窗外传来沙沙的声音让刘恋酒醒了一半——下雨了。她走到阳台想关上窗户,雨滴飘进眼睛,模糊了整个世界。
冰冷的,混合着眼泪似乎也没有那么滚烫。听着CD播放着下一首歌,刘恋惊觉自己竟然从未存过于文文的任何照片,她留下的画面都存在刘恋的脑海里。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们之中任何一人都无法道清彼此的感情,也许她们都是为了追逐自己分不清理想与现实的梦,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丢弃了一些原本拥有的。
莫名被CD里的歌感动得不知所措,刘恋甚至在被冷风凝固的空气里听到了于文文的心跳。她记得自己还没有把于文文想知道的故事讲完,因为没有设想好结局,但自己一定会为她书写一个专属的ending。
骤雨把楼宇冲洗干净,也冲掉了刘恋的冷静。在暂停思考的几个小时后,她终于重启思维,恢复运转。她突然想起于文文说过喜欢在开车的途中听听电台,于是在手机里翻找聊天记录。
几天前,广播电台某节目组联系过刘恋,希望她为一档和阅读有关的节目当嘉宾。刘恋当时觉得自己最近比较忙,推托说自己需要考虑考虑,现在她马上回复节目组接受邀请,并希望节目直播的日期定在11月7日。
那天夜里,刘恋破天荒的没有把手机调成静音。第二天早上,当新消息弹出的提示音响起,刘恋就收到了节目组应允的答复。
11月7日当天。
坐在演播室里,刘恋有些紧张,尽管在家练习过很多遍,她仍然担心自己因为直播的关系出现差错。
此时,于文文开着车正在下班回家路上,她打开了经常听的广播频道。
“那么,在节目的最后,siren老师好像有话要说?”
“是的……”
突然,广播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今天是一位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的生日,我想借这个机会,用只有我们俩能听懂的话对她说——我们不过是偶然的尘埃,我喜欢在风里纠缠的,也愿意为你落地为安。”
这是刘恋正在连载的小说《尘埃》里尚未公开的部分,在刘恋和于文文私会的时候,她跟于文文透露过自己的写作思路。那个酒醉的夜里,她将自己埋藏了许久的情意,化作只有她们二人才能明白的语言,然后在今天,通过电波告诉于文文。
“我还有一些祝福的话想要对今天过生日的你说……这辈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可以安心地活下去。如果有来生,别重蹈覆辙,不要再背负那些你内心不愿意背负的东西,希望你成为自由的存在——成为风、或者一粒沙……也许当我们成为尘埃,我们还会追随彼此的轨迹,在相遇的时候落下来。最后,祝你生日快乐,我是siren。”
刘恋念完稿子,立刻关掉了自己的收音开关,匆匆离开演播室。主持人一愣,马上进了一段广告。所幸节目已经接近尾声,流程里的嘉宾发言已经结束,嘉宾突然离场不算演出事故。
洗手间里,刘恋趴在墙上颤抖着流泪。那是自己压抑了很久,藏了很久的告白,如果于文文能听到最好,如果听不到就算了。她应该知足,对方能收到自己的心意是缘分使然,收不到便是无缘。
眼泪咽进喉咙里,苦涩,酸楚。鼻腔严重充血把气道完全封锁,她靠捂住嘴来掩盖哭声的想法断了,窒息的痛苦让她只能放弃隐忍,张开口拼命呼吸。
啜泣变为抽噎,泪水流进气管呛得刘恋发出剧烈的咳喘,咳得太用力又引起了干呕,循环反复,她经历了此生最可怕的一次哭泣。
好不容易从悲伤里缓过来,刘恋走出隔间,洗手间的镜子映出她红肿的双眼和苍白的脸,像鬼一样。她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她完全可以在节目里聊一些轻松的话题,完全可以不这样折磨自己,可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推着她走,就算会痛不欲生,她也要去做。
否则,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出那些话。
否则,她会后悔一辈子。
听着电台节目里刘恋温暖磁性的嗓音,于文文紧紧握住方向盘,眼眶湿润,哽咽无声。她好想见刘恋,她想现在就调转车头往电台开去,她想不顾一切冲到刘恋面前与她相拥,她要告诉刘恋:我好想你。
可是她不能那么做。
母亲、女儿和chris都在家里等着她回去吹蜡烛吃蛋糕。所以她只能忍住眼泪,压抑着激动的情绪,继续把车往家开。
太糟糕了。为什么回家的步伐如此沉重?为什么在包里翻了那么久才找到家门钥匙?
当于文文打开门的那一刻,屋里响起了欢快的歌声,chris捧着精美的蛋糕走向她,希希打扮得乖巧可爱抱着一束花送到她手中。
此时的她不必再克制,终于让眼泪决堤。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的眼泪不是因家人的祝福而流。
家庭生日派对结束后,于文文说自己很累,早早回房休息了。chris收拾完家里的布景已经很晚了,但他躺到床上的时候于文文其实根本没睡着。
chris兴奋而发烫的身子与于文文的背部线条在拼命摩擦,于文文难受得哼了一声,chris以为她醒了,翻到她身上,心急如焚吻上去。
身体是排斥的,于文文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反抗,他是你的丈夫,你们在做着理所当然的事,不要有杂念,专注眼前人。
然后她做了一件连chris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她搂住chris的脖子用温柔的声音说道:“love me harder....”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往地狱里跳,这么做会让自己有可能再也爬不出来,但她仍然一意孤行。
器官之间的摩擦让身体产生撕裂的痛,她并不享受这样的事,却强迫自己接纳。耳边粗重的呼吸令她作呕,她无比恐惧,可惜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见,她能抓住的东西只有身上那头野兽。自己每次发出的痛呼都被当作愉悦的回应,只会让侵犯来得更猛烈。
没关系,就让我痛到受不了吧。
恋恋,对不起,我不要再想你了……
(六)
在浩瀚宇宙之中,两个渺小个体相遇的几率是多少?
而我遇见了你,走近你。你也走近了我。我们吸引着对方,也被对方所吸引。
无法入眠的刘恋来到于文文家的小区,她知道这个时间于文文应该已经在梦乡。
雨下了整夜,寒风刮了整夜,刘恋等了整夜。
清晨,刘恋从双膝之间抬起埋了一整夜的脸,她感到呼吸的困难,额头的紧绷和疼痛让她顿时察觉自己应该是病了。
楼梯间飘出了咖啡的醇香。
她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块披肩,手边的阶梯上多了一杯热咖啡,却不见是谁送的。
翻看手机消息,于文文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所以一切都是徒劳,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吗?
刘恋叹了口气,别傻了,走吧。
门后,于文文摒住呼吸听着刘恋远去的脚步声,又跑到阳台上注视她离开的身影。
为什么不肯见面?明明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
为什么没有回音?明明有无数思念想要倾诉。
于文文扪心自问——
勇气已经用尽了吗?坚守所谓的道德还有意义吗?可她们不是早就越界了吗?
为什么不能坦然面对真实的自己?
其实还是担心她吧。
或许不只是担心,还有愧疚。
愧对于在听到她表露真心之后,自己不敢给出任何回应,只会逃避。
面对近在咫尺的她,自己只敢趁她睡着之后给她送去温暖,然后躲起来默默看她黯然伤神离去。
这一切,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刘恋没有喝那杯咖啡,也没有带走披肩。她站在小区院子里望着自己住所的楼层,那里是她为了于文文争取到的独属于她们的二人世界,她也悄悄寄予了未来的期望。
尽管刘恋从来没有要求于文文为她放弃现有的家庭生活,刘恋也在不知不觉中为她们的未来构筑梦想的城堡。
刘恋终于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对于文文抱有很多幻想,只是现在才清晰地感觉到幻想的破灭,只是破灭之时才意识到幻想一直存在。
真可笑,她自诩理智清醒,不会轻易被感情牵着走,现在竟然在收拾残局,收拾破碎的心和灵魂。
幻想有多虚无,现实就有多残酷。
刘恋和于文文曾经一起无数次走过短暂的旅程,旅途充满无数的甜蜜,而现在只有无尽的忧伤。
远处传来滚滚雷声,像阵痛在心脏上撞出了一个缺口,正在源源不断涌出。她依旧不愿离开,为了抬头就能仰望的天空。直到雨点打在身上,狂风咆哮,扬尘骤然打进眼睛,她才被迫往楼里走去。
她依稀记得自己和于文文走在酒吧街的那个晚上,共赏月色,分享香烟,分享人生。她握着于文文冰凉的手,内心却无比温暖。那些美好的回忆,变成脑海里的残影。
现在即将升起的太阳被乌云打压无法散发温暖的光芒,任她有再多坚强的意志也被摧毁殆尽。
手机屏幕里,发红的电量走到了尽头。
她曾经和于文文去到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一起躺在广阔的麦田中央,紧紧相拥,直到再也没有人能比她们更接近对方。
现在,那些为了躲雨匆匆与她擦肩而过的人,有些尚且年轻,有些两鬓斑白。
她和于文文尚且年轻,也许无法一起走到两鬓斑白了。
她和那些躲雨的人擦肩而过,是否也要与心爱之人错过了?
心如死灰。
那些在黑暗中拥抱亲吻,一同看星空闪烁的日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吗?
一望无际的星河里,容不下一段禁忌的爱情吗?
刘恋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只有几步就能抵达的家。浑身湿透,冷得发抖,她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就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直到被脸上拍打的力量唤醒——
眼前是被放大的五官,然而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
刘恋感到浑身滚烫乏力,耳鸣之中隐约听见面前的人在叫自己的小名——
恋恋。
刘恋勉强伸出双手无力抱住了面前的人。
渐渐清晰的声音,辨别出是她。
于文文没有去上班,清晨看刘恋离去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定。她终于鼓起勇气给刘恋回信息,没有回音,她又给刘恋打了电话,却只收到关机的提示。她马上请了假,来不及送孩子去幼儿园,而是直接驱车赶到刘恋家。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迟了,但她终于冲破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障碍,来到刘恋面前。
刘恋身上烫得可怕,意识也不清醒。于文文一边小心安抚着她,一边下单了外卖送药。
现在的刘恋像个孩子,抱着于文文不肯放手,嘴里嘟囔着一些不知所云的话语,像哭诉,也像撒娇。
于文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脆弱的刘恋,她耐着性子抚摸着后脑轻声哄着,小心翼翼扶起刘恋。两人像在跳着节奏无比舒缓的华尔兹,渐渐移步到卧室。于文文一只手搂着刘恋,一只手艰难地寻找毛巾,把刘恋湿透的衣服换下,擦干她身上的雨水,再扶着她躺下,盖上被子。
昏睡中的刘恋突然感觉自己从一个冰窖进入了火炉,从发抖不停变成了大汗淋漓。
“文文……救……救我……”
她闭着眼睛无意识重复着这句话。
“恋恋,我在。”于文文抓着刘恋的手,用自己冰凉的脸贴着她滚烫的脸。胸腔被自责填满,如果她昨天就给刘恋一些回应,刘恋也许就不会吹了整夜寒风又淋了一场大雨,到现在高烧不止。三十几岁的人做出这些年少之人幼稚执拗的行为,于文文丝毫没有看不起,反而倍感心疼。
她和刘恋都不是小孩子,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清白,但内心深处都保留着一片净地,从前不知留给谁,如今知道了,恐怕那个人已经走远。
于文文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多条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为了让刘恋好好休息,她早已把手机静音。未接来电全是chris的,于文文不想回电话,只回了很简短的消息说自己临时决定和朋友去隔壁城市短途旅游,便不再回复chris之后发来的消息。
就在今天早上,于文文连母亲做好的早餐都没吃就一副着急出门的样子。chris知道于文文的工作向来不会有什么紧急情况,心中充满疑虑的他悄悄跟在于文文的车后面一路来到刘恋的小区外。
因为怕被发现,他不敢跟着于文文进入小区,只能烦躁不安在车里等。他以为于文文之前只是在外偶尔放飞自我,应该收心回归家庭,可是自己期盼的好日子没过几天,于文文以前的那一套含糊的说辞又出现了。
(七)
到了晚上,chris没等到离开小区的于文文,只等来了她的信息:今晚不回家,去隔壁A市有事。
于文文夜不归宿的理由非常模糊,chris打去电话,于文文含糊几句便说自己累了要休息。
事出突然,且于文文相当反常。时间上也很尴尬,她既不是失联也不是失踪,chris并不能拿她怎样,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只有先回家。
刘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卧室的床上,衣服也被换了一身干净的。她印象中昨晚进了家就倒在客厅的沙发睡过去了,意识模糊时好像梦到了于文文,难道她真的来过?
看见床头柜上摆放整齐的药盒和保温杯,以及压在药盒下写着服用方法的纸条,刘恋认出了于文文的笔迹,眼眶不禁发热酸胀。她以仅有的一点力气将自己支撑着坐起来,刚好听到一阵走近的脚步声——于文文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出现在她眼前。
虽然人醒了,但刘恋的脸色依然憔悴。于文文放下碗,探了探刘恋的额头温度,“还好,退烧了……我煮了一点儿面,你如果饿了就吃吧……”
于文文一天一夜心神不宁,所有的思绪都在刘恋身上。她哪里有什么胃口吃饭,煮的面只是为了果腹,味道很清淡,正好也适合病中的刘恋。
“为什么要来照顾我?”刘恋虚弱的声音里尚存一丝倔强,听起来像是质问,更像是责备。
于文文捏紧了拳头,“你关机,联系不上,幸好我过来了,不然你高烧心肌炎发作,挂掉了都没人管。”
刘恋嘴角抽动了一下,你于文文人都在这里做了那么多事,嘴还那么硬。
“我现在退烧了,有什么问题我可以自己去医院,你走吧。”刘恋没想到自己也一样嘴硬。
“行。我走了,还要去接希希放学呢。”于文文转身要离开,刘恋却叫住她,“等等……”
于文文回头,“怎么了?”
“可以换个人去接希希吗?”刘恋低着头,声音含在喉咙里。
“你说刚才什么?”
“能陪我多待一会儿吗?”
刘恋抬起头仰望于文文,语气弱了许多。
看着刘恋乞求的眼神,于文文的脑海中闪过她们二人曾经相处的一幕幕——刘恋以前从来不会对她提什么要求,于文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做任何事都很自由,刘恋对她没有胁迫,没有勉强,甚至没有给过她一丝压力。
今天,是刘恋第一次提出希望于文文留下来陪她。
其实于文文内心非常渴望刘恋能开口提要求,这并不代表她和刘恋谁比谁强势。她希望刘恋对她有所求,这是最能直接体现刘恋需要她。
刘恋有什么需求也不会直说,于文文想要的很简单——就是请你告诉我,你需要我。我想知道你有多需要我,我想知道我在你心目中有多重要。
于文文明白刘恋想让她有足够的自由和空间处理两人的关系,但于文文更希望她们之间能够有一个隐形的纽带连接着彼此,而不是放任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进或走远。
就像你是风筝,她是放风筝的人。你可以飞得很高很远,但始终有一根线握在对方的手里,在你迷失方向的时候,她可以抓住你,把你从偏离的轨道拽回来,回到平稳飞行的状态。如果飞累了,她也能及时收线把你唤回地面,修复你在外冒险受的伤,让你下一次能更好地飞行。
刘恋看到于文文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目光从冷淡转为柔和,她便知所有的事还存在转机。
两人之间那层迷雾逐渐散去,一切都将清晰明朗。
“恋恋,”于文文抚摸着刘恋软软的头发,自己离开家也有两天了,必须回去一下露个脸,不然家里也会觉得不对劲。
“我回一趟家,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忙完马上就回来,好吗?”
刘恋乖乖地点点头,又用脸颊蹭了蹭于文文的手,眼里亮晶晶,“那你早点回来。”
“嗯,你好好休息,有事打我电话。”
于文文很少见到这样撒娇的刘恋,她现在正是脆弱需要安抚和陪伴的时候,但自己又不得不暂时离开。
于文文走后,刘恋找到整整沉默了两天的手机,正纳闷怎么会那么安静,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充电之后,她看到未读消息里除了一些催稿的,其余全是于文文发来的信息。
刘恋暗暗欣喜。于文文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其实还是很在乎她的。
不知道是高烧流汗过后还是出于什么原因,刘恋感觉自己浑身无力,甚至点烟连打火机用起来都费劲。她在吞云吐雾中盼时间快些过去,盼于文文能早点回来。
这时手机来了一个电话。刘恋没有删除通话记录的习惯,她发现这个号码在前阵子自己接到过一次,但对方说话的声音,自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对方是个男人,问她是不是叫林珊妮。刘恋回答自己不姓林,也不认识叫林珊妮的人。对方问她认不认识于文文,刘恋反问对方是谁。
对方回答,他是她的丈夫。
刘恋拿着手机的手瞬间攥紧了,她继续问:“chris?”
“您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就说明我找对人了。”
“您找我有何贵干?”
“今天方便见个面吗?”
“有事可以在电话里说。”
“我想还是当面谈比较好。时间和地点可以由您来定,我会按时赴约的。”
chris到了刘恋指定的见面地点,先是被刘恋的身高惊艳到。他以为自己一米八至少比大多数女性高,但见到刘恋的时候,他被震住了。
刘恋一米七四,加上高跟鞋,看起来近乎一米八,可以平视chris。刘恋不仅个子高,身材也保持得精瘦。chris因为没有健身习惯,下了班就死宅在家。饮食也没有任何控制,年轻时怎么大吃大喝都没事,婚后继续这样的饮食习惯使他迅速发福,整个人看起来臃肿油腻。在外貌的比较之下,chris惨败。但他并不服输,除去皮囊不说,自己的妻子究竟是被刘恋的什么所吸引呢?
chris对刘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尽管如此,他还是故作镇定,开门见山聊了起来。
“还不知如何称呼您?”
“刘恋。”
“我知道kelly和您关系很好。”
“我们关系好不好,与其他人无关。”
“我看你们不是一般的好。”
“女人之间的感情,男人理解不了,也正常。”
刘恋的话语间透着一丝不屑。
“你们之间早就超出了友情吧。”
“我和文文之间的感情,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不需要别人来评判。”
“那么我就直说了……我,不想失去kelly。我需要她,我的家也需要她。”
“哦?我以为你会说,你不想失去她的理由是因为你爱她,没想到竟然会是‘需要她’。”
“爱情这个东西在刚认识的时候肯定有,我和kelly结婚这些年,早就转化为亲情了。我恪守丈夫的责任,在外面不会多看一眼别的女人,更不会沾花惹草,我对家庭的付出,对岳父岳母的照顾,她都看得见,我没有愧对于心。我只希望她能留在我身边跟我过完一生,我会好好待她。我肯定不希望有人抢走她。”
刘恋又不屑地笑了:“你现在觉得那个要抢走她的人出现了吗?”
“对,我确定kelly还没有被抢走,她只是被外面的世界迷惑了而已,她还会回来的,我要在她被拐走之前及时阻止。”
刘恋靠着椅背双手抱臂严肃质问chris:“你认为你的付出,你的恪守,就能留住你的妻子吗?夫妻相守一生固然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所给的,是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我给的不是她想要的,她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好问题。你再想想,文文和你在一起,她快乐吗?你有多久没见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了?你见过她在你面前落泪吗?你有好好倾听她的心事吗?你有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吗?你知道她过去喜欢什么,现在又喜欢什么吗?”
chris沉默了,准确的说是用沉默来掩盖心虚。他当然见过于文文笑了,是那种转瞬即逝的笑容,是只对女儿笑,却对丈夫很吝啬笑容。他上一次见到于文文哭大概是在医院的产房里,他陪产的时候握着于文文的手想要安抚尚未顺利生产的她。婚后这些年,chris确实忽略了于文文很多很多的感受,不记得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不愿意听妻子说一些负面情绪的事,把那些东西归为唠叨,转身便走进书房关起门来打游戏。
刘恋观察着眼前憔悴的男人一副精神涣散的模样,大概能猜出他的想法。
文文已经做得足够好,而你,没有好好待她。正常人谁会傻傻地一味付出不求回报,当初再深的爱也会被看不到回应的冷漠消耗殆尽。
——刘恋很想这么说,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这无异于暴露自己知道这对有名无实的夫妻的过多隐私,她觉得就算自己不说出口,chris应该也能明白这回事。
“我想你心里一定有答案。”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