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徐璐是被拖出来的。她有些害羞的向大人们问了声好，又怯生生躲回了父母身后。
坐在对面那个正值青春期的大姐姐，烫了头大波浪卷发，浓艳的口红涂在她的唇上竟然还怪好看的。当然，如果能忽略那画歪了的眼线，就更好看了。
“阿珊，你陪妹妹玩一下。”
文咏珊戴着耳机没听到，翘着脚在那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文妈妈有些尴尬，于是徐璐被自家妈妈送过去缓解气氛:“璐璐去找姐姐玩好不好。”
徐璐想拒绝，又因为妈妈不容拒绝的眼神硬生生把拒绝的话憋了回去。
大人们在聊什么严肃的话题，文咏珊坐的远，徐璐不情不愿挪着步子凑到她身边。
“姐姐……”
文咏珊没听见她弱弱的呼唤。
徐璐咬着下唇，鼓起勇气伸手去扯扯文咏珊的衣角。
文咏珊视线从手机上转移开来，一扭头，正巧撞进小孩儿清澈的眼神。
好可爱。
文咏珊突然心尖一颤，话都结巴起来:“怎、怎么。”
“妈妈让我找你玩。”
徐璐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偏过头挪开视线，垂着眼咬着唇的样子倒像是被文咏珊欺负了似的。
是有意想要逗她的，文咏珊把手机揣进兜里，指尖勾起徐璐的下颔。
学着偶像剧里男主角的样子，痞里痞气问她:“你想跟我玩什么？”
这一勾，文咏珊突然又有些后悔了。徐璐顺着她的动作转过头来，松开了咬着的下唇，檀口微张，唇瓣上都带着湿润。
文咏珊没由来一阵紧张，情不自禁舔了舔唇。
“都可以。”
她说都可以。
那能不能亲一下。
文咏珊突然想到刚刚手机上播放的男女主热切亲吻的画面，不由得去想徐璐唇瓣的触感会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软。
青春期难以言明的悸动让她有些烦躁，情绪支配也好人的控制也罢，在她这个年纪看来就是阻碍她自由的绊脚石。
所以，文咏珊很想用力甩开徐璐的脸摆脱这种莫名的情绪。又不忍心，就只是拽拽的把手收回。
“我才不要跟小孩子玩。”
徐璐被她突然的情绪转变弄得措手不及，看她一脸不屑拽拽拒绝自己的模样，没由来一阵委屈。委屈的情绪堆积起来化为鼻尖的酸涩感，她吸吸鼻子，泪水不受她控制自己落下来。
文咏珊最见不得人哭，徐璐一哭她就跟着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去扯纸巾来为她擦擦眼角。
软着声哄她:“乖啊，不哭。姐姐陪你玩。”
徐璐一听这话想憋住泪，可情绪上头了泪水也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往下流，哭得更凶了。
文咏珊更慌乱了，怕被那边的大人发现，起身把徐璐拉到一边，指腹蹭着她眼角沁出的泪水。
“姐姐请你吃碎冰冰好不好。”
徐璐一听这话，不知怎么的哽咽几声想说些什么，泪水突然听话地止住了。
文咏珊像是上了当一样皱起了眉头，揪下她的鼻尖又不敢太用力，嘴上又不饶人地调侃她是个精明鬼。
2.
文咏珊家有间小小的杂货铺，供着一家的衣食住行。大人们坐在家里聊天，文咏珊猫着腰去取了架子上的钥匙，兴冲冲跑回等在门外的徐璐身边。
有些得意地把手上的钥匙串晃动得哗哗响，大气的说:“今天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杂货铺的广告牌上写着大大的“阳光杂货铺”吸引行人的注意，只是因为年岁长了有些褪色。
夏日的太阳热辣得很，文咏珊满头薄汗在那里寻找杂货铺的钥匙，徐璐踮着脚尖去帮她擦擦滴落的汗水。
咔哒一声，老旧的卷帘门卡在那抬不上去，文咏珊弯腰助力，把卷帘门哗啦啦往上抬。阳光倾泻进屋里，杂货铺摆在外面吸引小孩儿注意的糖果零食让徐璐有些目不暇接。
“想吃什么姐姐请你！”
文咏珊豪气的大手一挥，顺着徐璐的视线捞起一把糖果塞在她手里。
“谢谢姐姐！”
文咏珊刚拆开糖纸将甜腻的水果糖含在嘴里，就收到徐璐灿烂的笑容。恍然间矫情的觉得徐璐比这糖果还甜。
老旧的电风扇吱呀吱呀转着脑袋，两人席地而坐吹着凉风，一人一半分食着手上的碎冰冰。
徐璐吃得开心，鼻尖沁出汗来也没去管，文咏珊就勾着手指替她擦去。
少女的侧脸被阳光镀上柔和的光，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可爱得紧。文咏珊没忍住去戳戳徐璐软软的侧脸，问她:“你叫什么啊？”
“徐璐。”
嗯，名字也好听。
“你来我家干嘛呀。”
“爸爸妈妈来这边有事，带我来玩一天。”
“可我都不认识他们。”
文咏珊仔细回忆父母的好友，怎么也没想到徐璐的父母。
徐璐吃饱喝足擦擦嘴，兴高采烈分享着:“我爸爸妈妈说也要买下一个这样的杂货铺！姐姐，以后我也可以请你吃糖果的！”
文咏珊怔在那里，徐璐后来说了什么，构画了怎样的一副有关未来的美好蓝图，她通通没听进，只是在回过神来的时候紧紧捏住徐璐的肩膀。
“你说你的爸爸妈妈要买下杂货铺?”
“对啊。”
冰棒的外壳被炎热的暑气融出冰凉的水滴，一滴一滴汇聚在文咏珊掌心又顺着手腕线条滑落。冰凉的感觉激得她一哆嗦，连带着心都紧了紧，有些头皮发麻。
晃过神来，不解、气愤，顿时多重情绪压抑在文咏珊心头。
“凭什么！”
徐璐被她突然的生气吓到，后退着想躲开她。
“阿珊你在做什么！”
双方父母正巧找过来，徐璐父母明显的不满文咏珊看在眼里，父母眼中的慌乱和情急之下粗暴地把她拉开，她也看在眼里。
“你们要卖了这个铺子?”
文咏珊说不上来怎么会声线这么平静，分明拳头紧握着连指甲都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那也是为了……”
“我不管是为了什么，我不同意。”
徐璐回过神来，挣开父母的手，小跑过去握住文咏珊紧握的拳头。
“姐姐对不起。”
徐璐还是那样，以为是自己不好的提议让文咏珊生气了，就小心翼翼去牵她的手，忽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文咏珊忽然也就说不出任何伤人心的话了。
“你不同意也要同意。”
当着外人的面文爸爸不好发作，甩手走人。
“随你。”
被徐璐握着的手紧了紧，捏痛了她的手。最后只扔下一句话就转身跑开。
“反正我会守着这里。”
3.
那间杂货铺是文咏珊的奶奶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那里承载着文咏珊小时候被创业的父母抛在这与奶奶相伴的所有回忆，是她童年的所有。
文咏珊颤着声音说出那些从前的往事时，跟着她跑到这里的徐璐就认真握住她的手听她讲。
“我知道他们那样做是因为那间铺子已经支撑不起我们一家的费用了，可我就是不甘心啊。”
“奶奶当时就在这里，一分钱一分钱攒下来供我上学。现在凭什么奶奶走了，他们就回来要把这里卖掉，要带我走。”
“我才不要。”
徐璐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想尽力表达出理解与支持。
可文咏珊却想，徐璐比她还小几岁，在大城市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怎么能奢求她有同理心来看待这件事。
觉得自己有些蠢笨了，文咏珊擦擦泪水勾起笑对徐璐说没事的。
“我会守住它的。”
徐璐睫毛轻颤，说不上来什么情绪占满了心房，只觉得有些心疼。
她搂着文咏珊的脖颈，踮着脚在她侧脸一亲。
亲完了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妈妈平时就是这样安慰我的。”
文咏珊浑身因为高温汗淋淋的，徐璐也不例外，肌肤相触的地方好像格外热些，汗水黏糊糊交融，谁也没舍得推开对方。
“我会陪你的。”
4.
两人在外面晃到很晚，文咏珊带着身上仅有的一点零花钱，拉着徐璐拐进巷子。
巷口有个面摊，开水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一捞一提一放，粉面上再淋上香鲜的码子，徐璐坐在那不由得咽着口水。
身上的钱只够买一碗了，文咏珊和老板相熟，央求着多添了一块钱，一碗粉下了两个人的量。
多拿了个空碗捞出一点盛着，剩下那一大碗推给徐璐。
“姐姐你吃。”
徐璐饿得慌，但也没接。
“姐姐要减肥的，你要长身体。”
文咏珊强硬地把筷子塞进她手里，自顾自吃起来。
徐璐没话拒绝，就小心翼翼夹起一筷子吃。
她突然一抬头，文咏珊还以为她烫到了，着急忙慌想去给她倒杯凉水，徐璐就摆着手赶紧咽下那一口粉说不用。
“我是想说很好吃，我以前都没吃过。”
文咏珊再三确认才坐下来，又抱着胳膊饶有兴致问她:“你没吃过？”
“嗯。妈妈说这里的食物很脏会拉肚子。”
哦，还是个听妈妈话的好孩子。
文咏珊对她言听计从的态度突然没了兴致，一皱眉头干脆埋头嗦粉。
突然没了回应，徐璐又小心翼翼去拉文咏珊的衣角。
“但妈妈很喜欢骗人的。悄悄告诉姐姐，我有偷偷吃过学校门口的淀粉肠，不会拉肚子也很好吃！”
文咏珊抬头看她像是分享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兴奋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
唇角勾起弧度来，腾出手来拍拍徐璐的手背:“知道啦，快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徐璐终于松了口气，也跟着她笑起来应着好。
5.
徐璐困倦极了，搂着文咏珊的胳膊借着力靠在她身上，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被拉着走回了文咏珊家。
“璐璐！”
徐妈妈焦急的冲过来拉过徐璐。嗅着文咏珊身上化妆品味道外淡淡的体香，徐璐正睡得舒服，被强硬地拉开时，甚至不满地甩甩手。
“璐璐你去哪了?”
“你带璐璐去哪了?”
“你带小璐做什么去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让人担心！”
一时间四个大人的指责铺天盖的涌来，文咏珊无措地后退两步，瞪着眼看爸爸高高扬起要挥下的手。
“珊姐！”
徐璐清醒过来，眼见着文咏珊就要被打，扑过去把人抱住就要拉开。
“璐璐你做什么！”
徐妈妈把徐璐拉开，文爸爸也及时收了手。
文咏珊望着四个人脸上各异，但对自己的敌意出奇统一的表情，没由来嗤笑一声。
“随你们怎么想。”
嘴角强硬扯出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更像是要哭出来。
她转头看着徐璐说:“璐璐晚安。”
徐妈妈把徐璐往怀里搂紧了些，像是文咏珊下一秒就会把她抢走似的。
文咏珊没理会，还是笑盈盈看着徐璐:“以后有机会，我还请你吃糖。”
她转身走了，文妈妈还想追上去说些什么又被文爸爸拉住恨铁不成钢地咒骂。
徐璐是想追上去的，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只认识一天不到的人此刻牵动着她的心绪。胸口闷得生疼，只觉得现在不去拉住她，会有遗憾的。
6.
那天晚上徐璐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没精打采戳着碗里的早饭。看着碗里的清粥和桌上妈妈做的所谓绿色健康的青菜，想起昨晚文咏珊请她吃的那碗粉，恹恹的更没胃口了。
“今天我们就回去。”
徐璐猛的抬头看向平静说出这话的爸爸，再一回头妈妈已经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搬出来。
“不是说会多待两天?”
“不待了。”
“为什么?”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又这样，又是这样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
徐璐一阵烦躁，拧着眉把筷子放下就要走。
“你要去哪！”
“出去走走，我不会乱跑的。”
也不等同意，她自顾自跑出了门。
“你看看才一天被带成了什么样！”刚出门没两步，她听见爸爸这么抱怨着，只觉得一阵反感。
她才没有被带成什么样，这本来就是她的模样。父母极力把她塑造成自己想要的乖乖女模样，又何时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想起文咏珊昨天哽咽着说:“他们总是自作主张，只有在奶奶面前我才能做一个撒娇爱玩的自己，可我都没和她好好道别。”
她想做的，是好好道别。
7.
文咏珊守在杂货铺一夜，昏昏沉沉还在睡，只感觉小小的躺椅有什么压上来，又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戳着自己的侧脸。
眯着眼去看，徐璐的脸就撞进视线里，指腹蹭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被发现哭了的人一转身，恹恹问着:“你怎么来了?”
“我来……”
被人撞见柔软一面，文咏珊有意想找个话题撇开徐璐的注意力，打断她:“你来找我要糖吃?”
徐璐还没说不是，文咏珊倒是积极地把柜子下一大盒糖抱过来。
“想要就拿吧。也许以后这些都是你的也说不定。”
徐璐没拿，只是伸手抱住她:“是你的就是你的，珊姐，我要走了。”
文咏珊没再有动静，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璐环抱着她的腰身，脸颊不舍地在她的肩头轻蹭，感受她隔着单薄的衣物传来的体温。
“我还会回来找你玩的，珊姐一定记得等我啊。”
文咏珊抱着那盒糖，天气燥热得很，腰间两人的热意交互着，她却希望这个拥抱再长一点。
她吸吸鼻子，偏过脸不愿意让徐璐看见自己又红了的眼眶，拽兮兮拒绝着:“我才不等你。”
徐璐扁着嘴，抱着她的腰身晃，拖长了尾音撒娇:“就等我几天，好不好。”
她真的很精明，自从昨天发现文咏珊对她的撒娇毫无抵抗力，今天就学会灵活应用了。
文咏珊咬着下唇，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尾音却上扬着，让她心里那点因为有个人把她挂在心上产生的欢愉昭然于世:“知道了。”
惯会得寸进尺的小孩儿踮起脚尖，伸长了胳膊拍拍她的发顶:“真乖。”
得了便宜后得意洋洋的，笑容灿烂，让人不忍心多说什么。
8.
生活没有因为徐璐一家放弃购买这间老旧的杂货铺而轻松起来。父亲认定了是文咏珊搞砸了这一切，暴怒着掴了她一巴掌后甩门而去。
文咏珊没躲也没哭，只想着什么时候了是否该去上货，离旁边的小学放学还有一会儿，要赶在那之前回去，毕竟那可是学生消费高峰期。
从徐璐离开的那天起，她已经小半个月没去过学校了。父亲离开后整日不归家，母亲原本身体就不好这会儿还病倒了，她只能一个人扛起经营这家杂货铺的所有责任。
装着罐装饮料的纸皮箱压在肩头，汗珠顺着身体线条滚落进衣领，带来的痒意让她不舒服，却又腾不出手来擦汗。她想停下来耸着肩头把下颔细密的汗珠拭去，却因为一时之间重心不稳，连人带货摔落在地，罐装饮料呯呯嗙嗙滚落一地。
望着地上散落的饮料瓶，压抑的委屈情绪有些憋不住涌上来。她爬起来伸手一罐一罐去捡起来用衣摆蹭干净罐身沾上的泥土，视线逐渐模糊，带着些热意的液体落在手背。
怎么能哭呢。她抬着手去擦干泪水。
这一罐一罐，一箱一箱，全是她挽救这个销售量不可观即将倒闭的杂货铺的希望。
她又想起徐璐临走前又搂着她的脖颈，亲亲她还挂着泪痕的脸颊。
那个整天乐呵呵的小孩儿红着脸安慰她说:“妈妈说神仙不喜欢哭鼻子的小孩，不哭的话神仙会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幼稚的话却又十分受用，文咏珊憋着泪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沉重的货物又扛上肩头，扛起她所有的倔强。
9.
一年，两年。
小孩儿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手脚始终没有来。可苦苦的守候并不能阻挡时间的洪流改变周遭的一切，洪流把她的回忆掩埋，将她推动着向前走。
老街被创业成功的大老板们发现了商业价值，打着发展家乡的名号争抢着这条街的开发权。
文咏珊坐在柜台前昏昏欲睡，父亲的鼾声扰得她一夜未眠，她困倦得很，没注意街上的骚动。
“好好好，拆了好。”
文咏珊听见父亲用沙哑的声音谄媚讨好着谁，眯着眼去瞧。
“不知道我能拿多少补贴?”
跟父亲谈话的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悠悠说了个数字，文咏珊没听清，但看见父亲脸上惊喜的表情，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要拆什么?”
男人扭头来看她，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移视线看着她因为炎热而香汗淋漓的脖颈。
“老街区要翻修重建，这里的住户现在可都是拆迁户。”
好不容易运转起来的小杂货铺就要被拆，文咏珊不可置信看着不耐烦的父亲。
“他说的都是真的?”
父亲似乎猜到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摆摆手打断她:“政府说要拆你能不拆?小孩儿别插手这件事。”
一句话断灭她要再争取什么的希望。
“我不拆。”文咏珊颤着声想挽留，却发现说不出理由，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着。“我不想拆。”
“你说不拆就不拆?”
“我能赚很多钱的。”
“有个屁用，翻修之后这里就是商业街，留这间小铺子做什么。拿了补贴在城里买房子，你好好把书给我念完。”
“我可以的……”
文咏珊想再辩解什么，转头伸手想去抓住那个男人好好理论一番，他一转身就去了下一家，徒留文咏珊一个人在那泣不成声。
什么狗屁的希望还是神仙，到头来她什么也留不住。
10.
徐璐又回到了这里，只带着揣在衣兜里的糖纸。那是文咏珊留给她的糖果，当年她一馋嘴吃了，事后遗憾起来只能把糖纸平平整整折起来好好保存。
出了车站，她突然有些迷糊。分明站牌都还是一致的，可周遭的环境却陌生得很。
才三年啊，怎么变化这么大。
随意拉了个看起来像本地人的人问路，那人却睨着她不屑的说:“你外地的吧，这里的人基本都转行或者去外地了，现在哪有什么杂货铺。”
徐璐有些急了，拉着他不让他走:“那你认识文咏珊吗?又或者之前住在那条街的姓文的你知道吗？”
“搬都搬了谁记得那么清楚。”
那人甩开徐璐的纠缠就走，徒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想哭，突然又找不出什么理由。
她回忆着，意识到三年来反反复复回忆的画面，只是她们相处一天内大大小小的事。只一天，她有什么理由奢求文咏珊真的在这里等她。
她没死心，街上人潮汹涌，她就挤在里面一点一点找，一个一个问。
阳光毒辣，挤在人群中的她热得背后被汗水浸湿。
她站在街道中心茫然四顾，蹲下身来平复因为情绪激动而狂跳的心脏。
终究还是错过了啊。
11.
文咏珊没想过再见到徐璐是这样的情景。
那时候奶呼呼叫她姐姐的小朋友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却委屈的蹲在街中，两肩抖动着像是在哭。
文咏珊套在玩偶服里透过缝隙看她，一时之间忘了工作，被人一拍，又被推着向前表演着动作招揽顾客。
她没走，那个老板似乎是犯了什么事，她只隐约听父亲谈论起他公司破产之类的事，后来再没见过那个老板。
但万事都在向前发展，周边的店铺都开始转型，小小的杂货铺被林立的大楼掩盖在深处无人问津，除了每月有人定时催交租金，没人记得它的存在。父母不想再管，扔下她去外地工作
她每天一早爬起来，在旁边学校上课之前开门炸上个油条赚几个早餐钱，等到差不多要上课了，再着急忙慌跑去学校。等午休时间太阳最毒辣的时间，去旁边街上穿玩偶服发传单，再跑回学校等到快放学就提前偷溜出来开店门。
同样没搬走的邻居家的奶奶起得早，看她这样辛苦，白天闲着的时候帮她开店，晚上再慢悠悠回家给放学的孙子做夜宵。
一天一天周而复始，勉强支撑起租金的交付。
父母不是没强行带走过她，可是她倔着不愿走，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这。
文咏珊没去和徐璐打招呼，不仅因为手机闹铃的震动提醒她该去上学，更多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说我有乖乖在等你。说我过得很好。
说什么都不好，因为这操蛋的生活无话可讲。
可是她好像哭了。
文咏珊脱下玩偶服准备走，听见周遭人的窃窃私语，说那边的小姑娘在找人。
会不会是我。这个想法盘旋在文咏珊脑海里，又被她否决。
在奢求什么啊，小时候的承诺当不了真的，她三年都没来，怎么可能还记得。
也许在找她爸妈吧，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应该不会有事，徐璐爸妈那么爱她肯定一会儿就找来，不要自作多情最后遭人嫌弃了。文咏珊这么想着 狠下心来提着书包就要走，转身时余光瞥见徐璐蹲在地上太久，因着重心不稳被人撞倒在地。
操。
拨开人群，文咏珊冲过去扶住她，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手掌心被地上细碎石子蹭开的小伤口，没由来想骂人。
“你怎么还这么笨！”
文咏珊捏着衣摆帮她擦掉伤口处的泥灰，徐璐的手腕被她捏得生疼。
有痛感才好，不然怎么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珊姐……”
徐璐张口想说什么，文咏珊却劈头盖脸骂过来。
“大热天的你是不知道会中暑吗?找个人找不到就哭有什么用！”
徐璐没说话，任由文咏珊从包里掏出水来帮她清洗伤口，刺痛感没让她把手缩回来。
“走都走了还回来干什么，人生地不熟的你爸妈怎么没陪着！”
有人路过被她越来越高的声调吸引注意力，文咏珊就沉下声嘟嘟囔囔责怪着。
怎么还是这样啊，口嫌体正直的性子。
徐璐挣开被她抓住的手，过去搂住她的脖颈。
像当年一样，肌肤相触的地方好像格外热些，汗水黏糊糊交融，谁也没舍得推开对方。
“我还有你啊。”
12.
三年能改变多少呢。徐璐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概念，直到她故技重施撒着娇央求文咏珊留下她，然后被毫不留情拒绝的时候，她突然就意识到了。
“那我今晚没地方住了。”她不信文咏珊真的变得那么狠心，又扁着嘴委屈巴巴说。
“那就回去，我借你车钱。”
“可现在已经很晚了。”
“晚班车还是能赶上的。”
被拒绝得彻彻底底，徐璐知道撒娇没用了，就站在那揪着衣角，垂着头也不说话。
文咏珊走在前头没听见动静了，又转过头去看。
知道她是想耗到自己心软，文咏珊只好咬咬牙，问她:“没记错的话，今年你该上高中了。”
徐璐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现在上几年级吗？”
徐璐偏着脑袋算了下，说:“应该是高三。”
“那高三该做什么呢？”
“谈恋爱?”
这小屁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文咏珊皱着眉叹口气，纠正她:“是高考。我要高考了徐璐。”
徐璐点点头表示她知道，嘴角绽开笑:“我开玩笑的，珊姐要好好加油。”
文咏珊再点着她额头说:“那你知道我这个高三生因为你翘掉了一下午的课吗?”
意识到这件事后，徐璐愣一下，又低头闷声说了句对不起。
“所以啊徐璐，我们又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不可以再因为什么事等在原地了。”
“你当然可以住一晚，可那之后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的。”
“我的命栓在这动不了了，但你不一样啊。”
“我们都算是履行承诺了，就到此为止吧。”
13.
徐璐果不其然中暑了。
把人带回家后，文咏珊费劲巴拉地哄了好半天她才肯吃药，徐璐因着中暑头昏脑涨，被哄得晕头转向把药丸含进嘴里时，整张脸都痛苦得扭曲起来。
“乖，不准吐。”
猜到她弯腰的意图，文咏珊把她摁住，水杯到她紧闭的双唇边。
徐璐不愿意吞下去，闭眼摇头拒绝她。
“再含着会更苦。”
徐璐听了劝，不情不愿顺着她抬手的动作抿了口水，可小小的药丸怎么都咽不下。
“多喝两口。”
徐璐被药丸哽着喝不下水，梗着脖子咽了半天才咽下去，眼角都被憋红了。
“喏。”花花绿绿的糖果被人双手捧在掌心，迷了徐璐的眼。“说好了还要请你吃糖的。”
徐璐伸手接过来没应，文咏珊就自顾自在一堆糖果里翻找着。
“以前那种糖市面上不常见了，这个牌子最近卖的还行你试试看。”
徐璐掌心被装得满满当当，心里也被某种情绪占的满满当当。
说不上来是悸动还是欢喜，那都不重要了，她现在很想抱抱文咏珊。但是手被塞满东西不好张开，徐璐皱皱鼻头有些不高兴了。
“怎么了?”文咏珊戳戳她的侧脸。“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你不喜欢吃糖了?”
“不是。”徐璐委屈巴巴说。“我手都被你塞满了怎么吃啊。”
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好点子，忽地高兴起来，兴奋的说:“要不珊姐你喂我吧。”
这人情绪转变还挺快。
文咏珊被她乐呵呵说样子逗笑，今天一直拒绝她的人难得没说什么，捻起一颗糖拆了糖纸递到徐璐嘴边。
原本只是说笑，可真当文咏珊这么做了，徐璐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乖乖张嘴含住，唇瓣蹭到文咏珊温热的指尖，没由来一阵心跳加速。
像是触了电，指尖被唇瓣蹭到时，像是有电流透过指尖直击心脏，心跳声几乎要透过胸腔震破耳膜。
文咏珊一耸肩缩回了手，一偏头嘟嘟囔囔说着怎么照做了这类话。
有什么温热贴上了侧脸，刚刚还在嘟囔的人立马僵在那一动不敢动。
搞什么突然袭击啊。
被亲的人瞪圆了眼跳开，开口第一句不是你为什么亲我，而是大呼着:“刚吃了糖沾我脸上怎么办！”
徐璐懵在那，看着文咏珊脸上变化的表情。
文咏珊皱着眉头，佯装凶巴巴的样子夺过她手里剩下的糖果。
“罚你今晚不准吃了。”
说完，红着耳尖转身就要走。徐璐回过神来大喊着她的名字，追上去拉住她。
因着中暑，这人脸上又添了病态的白，显得更可怜了些。
“别走嘛。”
文咏珊抿着唇无意识舔了下唇。
又是那副拽兮兮的样子，义正言辞说:“你今晚再怎么求我也吃不到糖的。”
使了劲转身要走，徐璐拉得更紧了。
“不是的，我不吃了。”徐璐低着头，喉间一阵黏腻感，剩下的话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睡觉。”
14.
直到文咏珊躺在床上道了声晚安，徐璐还处于一种不真切感中，直挺挺躺在那没动。
文咏珊原以为她睡着了，闭着眼也要睡，可是这小孩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一咕噜翻身起来支着胳膊不知道在做什么。
文咏珊没管，就要继续睡。
隐隐约约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好像那人一直在盯着自己，文咏珊有些不适应地一翻身，眯着眼看小孩儿在做什么。
无意间两双对峙的眼睛。徐璐就那么直愣愣盯着自己看，大眼睛在月光下总觉得有点怪异。
光明正大偷看被抓，徐璐有些窘迫地一翻身，躺到床沿去了。
怪小孩。
文咏珊干脆也侧身睡了，实在是太疲乏了，没一会儿困意就席卷了大脑。
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了，躺在床沿的人大概觉得不舒服，一个翻身又滚回了床中央。
热源靠近，文咏珊没管，继续睡过去。
这三年文咏珊一个人经管这家小铺子，常年日晒雨淋肤色都深了些。因着长期搬货，小臂线条优美得让人心颤。
她的睫毛轻抖，抿着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点弧度，大概是做了什么好梦。
不知怎么的，徐璐忽然想起先前亲上她脸颊时的柔软触感。像棉花糖，软绵绵的。
还想再亲一下这个念头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徐璐被这念头扰得心烦意乱。
我刚刚吃完糖刷了牙的。徐璐这么想着。
文咏珊大概是睡熟了，连温热的鼻息拍打在脸上都没感觉。
就亲一下下。绝不越界。
徐璐支着胳膊有些重心不稳，唇瓣就要贴上文咏珊的侧脸时，滑过她的唇角。
可闭着眼的人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只觉得这侧脸不如先前软了，不过触感还挺别样。
偷吃糖的小孩儿撤离开来，盯着文咏珊的侧脸道了声晚安就睡下，哪注意得到那人怕暴露刻意放缓的呼吸愈发急促，耳根和双颊都染上绯红。
文咏珊听了半天，没了声响才睁开眼去瞧徐璐正对着自己的睡颜。
她抿着唇没反感，睡梦中的徐璐挪着身子缩到了她的身前却没触碰。
乖小孩。
文咏珊心念一动，伸着胳膊搂住了她往怀里带。
我的怪小孩，我的乖小孩，晚安。
15.
这一觉徐璐睡得格外的香，她是被炸油条的香味勾醒的，一咕噜爬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去楼下。
“珊姐早安！”
她扑过去环抱住文咏珊，刚炸好的油条因着她这一冲击，又掉回了油锅溅起几滴油花。
“徐璐！”
被叫着大名呵斥的人悻悻收回了手，光着脚丫踩在水泥地上围着文咏珊转悠。
实在受不了了，文咏珊捞起最后一根油条，撇下筷子去拎人。
“穿鞋去洗漱。”
徐璐被撵走，委屈巴巴应着哦。
早餐刚摆在桌上，徐璐就蹦蹦跳跳跑过来，身上套着文咏珊的衬衫。
“你怎么拿我的衣服穿。”
“可是我没有衣服穿了嘛。”
徐璐抱着她的胳膊晃悠撒娇。
还真是一点没变。文咏珊偏过头不去看她以免自己心软。
“早餐在桌上，车钱垫在盘子底下，吃完你自己回去，我还要上课。”
徐璐突然就怔在那不动了，低头小声问她:“这么快就要走吗？”
“再不回去你爸妈就该担心了。”
文咏珊收拾着书包，没在意徐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柜子上那包糖是送给你的，记得带啊。”
文咏珊急急的收拾书包想要尽快逃离，以免徐璐又做出什么让她舍不得的事来。
临走前，她捏着书包带子，背对着她只是说:“再会吧。”
16.
一事不顺，诸事不顺。
文咏珊没精打采听着课，笔悬在空中一道题没憋出来，路过的老班看见了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
文咏珊被罚站在走廊上，想着徐璐这会儿应该已经上车并且快到了。
一阵心烦，文咏珊仰头靠在墙边叹着气。
她的小太阳又离开了她的世界，这次是她亲手送走的。
在这小城里难得见到徐璐那样纯粹明亮的人，她是文咏珊这个枯枝不敢奢求的春天。
她可能还是个贼，入室抢劫了她心里的所有的惦念。
因着罚站，连午休时玩偶服的班都赶不上了。文咏珊气喘吁吁跑到商店前，想着该被老板怎样一顿臭骂。
“妈妈，小熊好可爱！”
玩偶服在人群里蹦跶吸引注意力，再把人推销进店里。
文咏珊加快了步子，挤进人群里拉住那个玩偶。
“这是我的衣服，你穿错了吧。”
穿着小熊玩偶服的人摆摆手，声音闷闷的传来:“珊姐我是来帮你的。”
是徐璐。
怒意比她还没走的窃喜感来得更盛，昨天还中暑的人，闷在厚重的玩偶服怎么受得住。
“脱了！”
小熊胖乎乎的爪子扒拉着文咏珊的胳膊，晃动身子撒娇:“珊姐我没事，你快去小睡一下你下午还要上课。”
“徐璐。”文咏珊才不理她的撒娇，厉声说。“再不脱了我就打电话给你爸妈。”
晃动的小熊停下了动作，微笑的表情此刻显得有些呆愣。
路过的行人以为小情侣在搞些小把戏，凑热闹地围成一列拍照。
“脱了跟我回去。”
徐璐不情不愿退了半步，似乎有些生气了，转身的幅度大了些，走开时步子踏得啪啪响。
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啊，一时好玩哪懂这玩偶服穿两个小时的累。
有谁点点文咏珊的肩膀打断她的思绪，街上喜欢八卦的阿姨蹿出来苦口婆心劝她:“啊呀，你是街那边老杂货铺的女孩吧。这谈了男朋友?别那么凶，小情侣之间闹点别扭很正常的。”
情侣?
文咏珊心里一阵悸动，想起昨晚那个亲吻。
可她们分明什么也不是，她也不敢是。
又是一阵烦躁，徐璐换好衣服大汗淋漓奔过来拉住她，她就用力捏住她的手腕。
“我们不是情侣。”
“我们什么也不是。”
17.
老旧的墙皮顺着墙上的裂缝卷起，徐璐被强硬地拉回杂货铺楼上的小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戳戳卷起的墙皮，墙灰就唰唰往下掉。大概有些飘进了她眼睛里，惹得她眼角泛红，心底泛着委屈。
她是不安分的，没心思去看电视里最新的综艺，撑起身子抹去泛出的泪花，拍拍身上的灰就要出门。
“如果再乱跑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她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左右为难间干脆又倒回床上盯着时钟看。
说是床，其实就是文咏珊自己搭起来的木板。昨晚徐璐累极了倒在上面倒是无知无觉，现在只觉得硌得难受。
房间不大，徐璐看到墙角堆起的一小堆杂物，想着这房间以前大概是堆杂物用的。
所以，文咏珊这三年到底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啊。
心底那点委屈突然也就烟消云散了，徐璐鼻头一酸，竟是替文咏珊感到辛苦。
她的珊姐才没有看起来那么潇洒自如，一直在独自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压力。
好想见见她。
徐璐揉揉鼻头好让自己不哭出来，一骨碌起身就出门。
现在就想抱抱她。
18.
文咏珊放学的时候急着回去看徐璐，一路上没理朋友的招呼声急急地往家走，刚到校门口就看见地上蹲着的一坨，可能是蹲累了，身影一晃一晃的。
她看着眼熟但没理，刚要路过就被那人着急忙慌伸着手扯住裤脚。
蹲久了腿麻，起身又着急了些，徐璐一瞬间头昏耳鸣，踉跄一下差点摔了。文咏珊忽然被人扯住，刚想开口骂句什么，一见是她，刚要出口的话换为惊呼，一跨步去搂住她才不至于让徐璐摔倒。
她有些生气，斥责徐璐：“你怎么蹲在这里，又中暑了怎么办！”
徐璐被她抬高的声调吓到，悄悄抬头打量文咏珊的神情，小心翼翼说了句：“腿麻了。”
文咏珊睨了她一眼，又佯装松开手来不去扶她：“我才不管你。”
嘴上不饶人，手还虚扶着徐璐。
“你不会不管我的。”徐璐笑着看她口嫌体正直的模样，语气肯定。
中午路人随口一句话就引起的没由来的烦躁感，现在似乎又涌上来。徐璐肯定的模样像利刃直戳文咏珊的心脏，又那么恰恰好戳在最柔软的部分。
讨厌被人看穿被情绪支配的感觉，讨厌被人抓住软肋的感觉，讨厌总是有人自以为是来干扰自己生活的感觉。
可就是不能讨厌徐璐笑靥如花闯进自己生活里的感觉。
贪心不足蛇吞象，她对这种有人陪伴的温暖感上了瘾，以至于被人戳破了心思后感到烦躁的不是她的自大，烦躁的是自己对于这种温暖感的贪恋竟然无可适从。
情绪积压起来，她干脆一甩手拉好滑落的书包肩带就走，只留下句：“看你笑的挺开心的应该是没事了，自己走吧。”
徐璐甩甩腿活动一下，轻笑一声追上她别扭的大姐姐。
19.
徐璐屁颠颠跟在文咏珊身后撒娇，可走在前面的人对她全然不理，没过一会儿她就兴趣缺缺闭了嘴，扯着文咏珊的衣摆低着头跟着她走。
“松开。”语气低沉，很明显是生气了的。
徐璐瑟缩的把手松开，又赶了两步和文咏珊并肩走在一起。
天气炎热，在校门口蹲了许久，徐璐抬手去擦拭要滴进眼睛里的汗液，嘟嘟囔囔说着好热。
“珊姐你慢点。”徐璐挽住文咏珊的小臂央求着。
步伐不减反而越来越快，徐璐勉强跟上来。
实在是累了，徐璐干脆不追了，慢悠悠地踱步，不远不近跟着文咏珊，还嘟嘟囔囔说着：“头好晕啊。”
头晕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她知道这招百试百灵，也知道文咏珊听了这话不论怎样都会转身。
于是乎手腕毫不意外被人捏得生疼，徐璐被拉着拐进稍微阴凉的小巷，被人摁在墙边。
文咏珊有些急躁声调都高了些，气愤中带着无奈。
“不要再玩弄我了徐璐。”
徐璐被摁在墙边张张口想说什么，又被她急急的打断。
“你先不要解释，你知道我会心软的。”
夏日傍晚的风也燥热得很，文咏珊脸颊有液体滑落，一时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跑到我这里来很酷？”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青春能在这小城里自由自在很舒适？”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父母的争斗很有个性？”
文咏珊一连串的发问根本没有留给徐璐回答的余地，只是自顾自说：“徐璐，这些一点都不酷，很苦的。”
“你认为我为什么留在这?你认为我不想出去大城市看看吗?你认为我所做的只是任性?”
“可是我没有任性的资本啊。我也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我也要生活啊。”
“什么童年回忆或者与奶奶的深厚感情，都只是我留下来的借口。你从小锦衣玉食又怎么会知道对于我而言去大城市上学会给家里添多少负担。”
“小店有一点微薄的收入还可以提供住处，小城里学费不贵学校也不远。在这里，只是我迫于无奈的选择。这样的生活，你还觉得很好玩吗？”
文咏珊说着，情绪翻涌上头，眼角含着的泪花被轻颤的睫毛抖落，顺着面颊滑落进衣领中。
她从不对人说出的心事却因为徐璐贸然的闯入心房而一股脑全倾泻出来，泪珠滚落，又随着她将头靠在徐璐肩头的动作沁进徐璐的衣料中。
肩头有湿濡感传来，徐璐被人压着反驳不出话来，徒劳地用手拍拍文咏珊的后背安慰说：“不哭了，珊姐。”
文咏珊好像总有很强的共情力，小时候是这样，长大后亦然。以至于徐璐现在胸口闷痛，眼角酸涩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她有些苍白地解释着：“不是的珊姐，我从来没有过你说的那些想法。我知道的，我只是、只是无处可去了，也只信你了。”
文咏珊哭着，却敏锐的揪住她话里的某些字眼，问她：“什么叫无处可去了？”
徐璐没回她，只是说：“你看你，总是觉得我不懂你，可你分明也不懂我。”
20.
裂隙产生于生活中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不满，争吵爆发于积压的情绪到达顶峰彻底击碎了最后的体面。
徐璐就躲在房门后看他们。
看昔日恩爱两不疑的父母撕破伪装的面皮争吵，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痛感。
悲伤?好像刺激更多。
刺激于这种争吵对她心灵带来的痛快感，痛快于终于不用再精心表演。
人会对痛感上瘾，上瘾过后是麻木，麻木后她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就弯着腰低眉顺眼去收拾他们留下的残局。
看着手上被摔碎的碎片划破的食指，指腹滚出鲜红的血珠，她没管伤口的痛感，用拇指用力将血珠揉擦干净。
转过身，父母因为长时间争吵，已经无力地各自坐在沙发两端，她说：“你们离婚吧。”
食指上的伤口因为拇指过度用力的按压又渗出血珠，徐璐眼角一酸滚下泪来。
她看着父母偏头看她时眼中的讶异，咬咬牙忍着痛，状似不在乎说：“我想你们也累了，不用管我，离婚吧。”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她走到书桌前收拾散落的书本。翻书时看见被她整整齐齐铺平的糖纸，她想起几年前的夏天，那个大姐姐对她说：“以后有机会，我还请你吃糖。”
像从黑暗里挣扎起身，无意间从中扒拉出一点光来，慰藉了在窘迫处境中的她。
徐璐心里忽的明朗了些，勾着唇笑。
她又想起文咏珊眼神坚定对她说：“我会守在这里的。”
有一件自己可以去追求的事，真好。
21.
“我过几天要和妈妈转学到这来，我这几天借着散心提前回这里来看看。”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只想不出离了家该去哪了。”
“他们从来不肯让我和别人相处过多，怕我学坏。”
“我能想到的可以信任的只有你了。”
“会很唐突冒昧吧，对不起。”
临近傍晚，暑气终于消退了些，风中也夹杂些凉意，两人窝在小角落里拥抱，长久没人出声。
又有风吹来，文咏珊忽然冷得抖了一下，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她偏过头，突然亲了下徐璐的侧脸。
被亲的人刚刚在她怀里还带着些慵懒的困意，现在只是瞪大眼睛僵着不敢动。
文咏珊拍拍她的背安抚一下：“我记得你以前说你妈妈就是这么安慰你的。”
这下徐璐终于有了记忆，想起那时文咏珊哭得梨花带雨，红着眼说要坚持留在这里时，她鬼使神差亲了下她的脸颊，还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搪塞。
她没敢说出真相，红着耳尖点点头，算是告诉文咏珊她没误会这个亲吻带着别的意味。
“文咏珊。”等她缓过神了，就唤她。
“嗯，怎么了。”
“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我说到做到了。我说我会陪着你的，我也会做到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在这小城里守到老。”
徐璐说完，又觉得这话里带着相守到老的暧昧意思，又补上：“像家人一样。”
如果有人冒冒失失闯进你的生活，还扬言要做你的家人，你会做什么反应。
文咏珊不知道，她听完徐璐的前一句话，想起的只是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悸动。可那一点悸动又被后一句话彻底浇灭。
她想不出理由拒绝，因为她自私的贪恋徐璐陪在身边的温暖。
她把这些情绪归结于太久没人陪伴，于是带着私心回复她：“好。”
22.
这几年小城里变化大，独独不变的是街角的粉摊。
一辆推车，一块写价格的沾满油渍的纸板贴在上面，煮着水的锅里飘着袅袅雾气。非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桌椅比以前多摆了几张，盛码子时更抠搜了些。
文咏珊一天东奔西跑早饿了，两碗粉刚送上来埋头就吃，只有徐璐拌了一下粉突然就不吃了，东张西望到处看。
文咏珊抬头看她一眼，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晃吸引她的注意。
“不喜欢吃?”
徐璐摆摆手：“喜欢吃。”
“那就是不饿?”
徐璐没应她，文咏珊就当她是不饿了，刚张口想劝她多少吃一点，徐璐突然把碗里的什么夹给她。
煎蛋摊得金黄，文咏珊特意嘱咐老板埋在粉下面热一热，没想到徐璐给翻出来了。
徐璐看见木牌上煎蛋的标价，把它夹给文咏珊：“珊姐吃，我不饿。”
文咏珊皱皱眉给她夹回去：“你昨天中暑没胃口也没吃什么东西，今天又到处跑，你至少把这个蛋吃了。”
徐璐看她固执的模样，觉得再怎么推拒也没用，干脆一手一根筷子把蛋扒开成两半，夹了一半给文咏珊。
“珊姐也跑了一天，我们分着吃。”
也是固执的小孩儿。
文咏珊觉得有些好笑，拨开自己碗里的粉露出煎蛋金灿灿的一角来。
“我只是埋在下面热一热。”
徐璐忽的觉得窘迫，耳尖泛起红，气呼呼把那一半蛋夹回来嘟嘟囔囔说：“不早点说。”
文咏珊看她还委屈上了，笑意更深些，没由来想揉揉她。
没动手去揉，但还是说：“谢谢。”
徐璐正吃着，含糊不清问她：“谢什么?”
“谢谢你陪我。”
徐璐咽下口中的吃食，也冲她笑着说：“那我也谢谢你，谢谢你收留我。”
说完又想起什么，改了口说：“谢谢你成为我的家人。”
又来了，又是家人。
文咏珊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关系被界定为家人，太别扭了。
那该是什么?她想起昨晚徐璐在她唇角温热的亲吻，中午看热闹的阿姨说的那声小情侣。
她脸颊一红，为自己混蛋的想法感到羞耻。
徐璐不明白刚才还乐呵呵的人怎么突然脸一红不理她了，可饥饿感涌上来她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埋头吃粉。
23.
文咏珊掏出钥匙去开门，刚弯下腰就感受到衣摆被人扯了下。
她回头去看，恰恰好就对上徐璐泛着水光的眼睛，像乖巧在她身边讨好的小狗。
小狗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语气里带着讨好，她问：“珊姐你原谅我了对吧？”
文咏珊刚开始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愣了会儿才想起她是在询问今天不听话随意乱跑的事是否得到了原谅。
被她的乖巧猛的戳中心尖，文咏珊勾起唇角冲她扬起笑脸，带着哄人的语气说：“当然啦。”
徐璐面上因为她迟了会儿回复而有些紧张，听了答复又放松下来。
文咏珊以为她只是想确认一下，转过身又要开门，衣摆却被人紧紧扯着不放手。
刚刚落魄的小狗忽然换了副面孔，扬着笑对她说：“那我们今晚可以睡一起对吧。”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文咏珊觉得她弯弯绕绕问那句只是为了这件事有些好笑，只当是小孩子的依赖情绪,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小孩儿却因为她的一点头笑得更开心了，一进门就笑意盈盈往卧室跑，钻进被窝里就催促文咏珊快早些睡。
文咏珊插着腰站在床边，严肃警告得意忘形的小孩：“不洗澡别想让我陪你睡。”
徐璐被她一训，刚刚挂在脸上的笑脸一下消失，换了副扁着嘴委屈巴巴的模样,不情不愿抱着文咏珊的衣服去洗澡。
“珊姐！”
“欸。”
才不过一会儿，徐璐又叫唤起来。
“你的沐浴露好香！洗发水也是！”
小孩儿真诚的赞美，落到文咏珊耳里只觉得一阵好笑。
“珊姐！”
“又怎么啦。”
“你衣服好大哦。”
“我习惯穿宽松的。”
“衣摆的杰尼龟好可爱！”
“啊，你怎么拿的那一件衣服！”
自己小小的少女心被戳破，文咏珊站在浴室门口一阵羞愤，敲敲门说：“你拿来我帮你换一件！”
“才不要！”
“徐璐！”
“珊姐你可别进来，我还没穿裤子呢！”
“你！”
被拿捏得死死的人握着门把手，看着磨砂玻璃上模糊的人影悠哉悠哉套着衣服，意识到被玩弄了竟然也不觉得生气，没由来笑出声。
“珊姐你笑什么。”
“笑你。”
“我有什么可笑的！”
一听这话，徐璐不乐意了，把裤子一提夺门而出，把站在门口笑个不停的人压在墙上，板着脸眯着眼营造出压迫感，凶巴巴质问她。
“我哪里好笑了！”
文咏珊似乎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乐呵呵笑倒进了徐璐怀里。
“笑你幼稚。”
“你才幼稚！”
徐璐腰肢被她蹭到，敏感地往旁边躲，痒痒的酥麻感让她破了防，没忍住跟着笑起来。
指尖有肌肤的温热感，鼻尖萦绕着与自己相同的沐浴露香，文咏珊觉得一阵安心，笑累了就窝在徐璐怀里蹭蹭。
耳边的呼吸声加重，像是重鼓一下一下敲醒了文咏珊。意识到自己动作的暧昧，不自觉红了耳尖。
徐璐也没有要推开的意思，反倒把人抱得紧了。
“珊姐，现在可以睡了吧。”
“嗯？珊姐快睡吧。”
徐璐拖着尾音请求。
耳根发烫，文咏珊乱了心神，慌张地推开她，垂着眼不断重复着：“我还没洗澡呢，我还没洗。”
落荒而逃。徐璐看着文咏珊抱着衣服往浴室跑，第一个想出来的是这个词。
别扭得可爱。
24.
文咏珊第二天一早没见到徐璐。
昨晚还睡得不安分，热了踢被子冷了又四处乱摸的人，今早像定时闹钟一样准时起床，着急忙慌套着衣服。
文咏珊揉揉眼睛刚想问些什么，又想起徐璐昨晚说过今天是她妈妈过来的日子。
文咏珊睡得迷迷糊糊，只记得徐璐临走前指腹在她额头上轻抚，抚去她额间的细汗，用气声道了声早安。
照着往常的作息洗漱完下楼给自己准备了早餐，文咏珊望着多做出来的那一份早餐发呆。
几个起早的学生路过，想买份早餐，可文咏珊今天却没了开店的心思。
门口有人催促，她把早餐匆匆打包塞进书包里，走过去用力拉下卷帘门徒留那几个学生站在那发呆。
没由来的低落和烦躁。
肯定是饿的。
文咏珊咬着早餐却食不知味。
在教室里匆匆补着作业倒也没心思再去计较今早莫名的复杂情绪，可直到放学时也没见到徐璐，难免又是一阵失落。
“距离高考只有最后不到一个月了，该收心的收心，该奋斗的奋斗，不要总是看着校门口——欸，说你呢文咏珊！”
突然被点名，文咏珊猛的回过神来坐直。
班主任苦口婆心念叨着：“你最近总分心这不好，成绩还行，可不能在最后这一段时间翻车。”
所有人目光投射过来，文咏珊觉得窘迫，埋下头嗯嗯应着。
她刚刚在想什么呢。
文咏珊捏着书包肩带又开始分神了。
徐璐会不会又和妈妈吵架，也不知道吃了晚饭没有，昨天怎么就没问她住在哪，要不就可以给她带一份南门口很好吃的酥饼去。
手机叮咚一声响，正巧有老师路过。她回过神来着急忙慌躲开去看，却只是个转账消息。
在期待什么啊。
文咏珊捏着手机一阵疲惫。
兼职她辞了，最近也没再给店里进过新货，像老师说的，该收收心备战高考了。
也该收收心，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了。
25.
高三的试题总是做不完的，抱怨也总是说不尽的。难得能放松的大课间，班里人对着桌上堆起的试卷哀声道怨，文咏珊仰靠在椅背上舒缓因长时间看书而发烫的眼睛。
“文咏珊，文咏珊！有个漂亮妹妹在找你！”
文咏珊循声望过去，爱交际的男生刚从别的班跑回来，兴冲冲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可漂亮了，从一班开始挨个儿班找你，现在正要上楼来呢！”
是徐璐。这事也只能是她这固执的小孩儿了。
文咏珊直起身来跑出去，说不上来的心跳加快，咚咚咚咚像是要震破耳膜，欢愉感溢于言表。
“珊姐！”
跑出去几步才被人叫住。徐璐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认出她的背影，乐呵呵喊她：“珊姐我在这边！”
文咏珊又跑回来，眯着眼笑得开心。
“你怎么来了。”
“我转学到这里了啊。”
“怎么一个一个班找，不知道问人吗？”
“我想给你个惊喜。”
大课间走廊上人来人往，徐璐攀着文咏珊的小臂笑得开心，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文咏珊有些羞意，拉着她到人少的拐角处。
“高一在西楼吧，你等会儿回去会很累的。”
“没事，见到珊姐就行。”
徐璐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凑的更近了些，软着声问：“要一起放学吃饭吗？”
“高三放学比高一晚很多的。”
“没关系，我等你啊。”
可能是炎热的天气，蒸腾的热气让文咏珊有些晕乎。也有可能是那句“我等你啊”带来的幸福感，迷得她晕乎乎地。
所以，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揉她的头发。
徐璐亲昵地用头蹭她的掌心，继续问：“可以吗？”
“当然。”
26.
即便是放小长假，或者是父母回来探望自己，文咏珊都没有这么期待过放学。
第一次觉得生活有了可以期待的希望。
从来没人愿意停下匆匆向前的脚步等她，他们总是要求着文咏珊，要求她跟上步伐，若是跟不上，就弃之如履。
文咏珊是叛逆的，她宁愿在这小城里停下脚步，也不愿意顺应别人的脚步。
可徐璐不一样。
她是可以信任的港湾，她会等待着文咏珊的停靠，会包容文咏珊的疲惫。
文咏珊转动着手上的笔，无意识走了神，被思绪影响情绪，眼眶有些热意。
那个小孩儿啊，总是牵动着她的情绪。
“好了，就讲到这里吧。”
絮絮叨叨的老教师终于肯放已经学得晕晕乎乎的学生们离开，几乎是一哄而散，徒留文咏珊一个人还坐在座位上慢吞吞收拾着书包。
“文咏珊还不走吗？”负责关门的人准备走了，探着头询问她。
“今天有人等我一起放学。”上扬的尾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
“那你走的时候记得关空调啊。”
“好。”
夏日傍晚的风都带着躁意，文咏珊趴在窗户框上看着西楼的方向，被风吹的口干舌燥，才收回视线。
还没来。
也许是有事耽搁了。也许是她的老师拖堂了。
文咏珊随手翻开习题册，心不在焉看着错题。
约莫又等了十分钟，再等下去来不及吃晚饭就要晚自习了。
文咏珊把书塞回抽屉，正准备背起书包走人，徐璐就急吼吼从门口跑进来，匆忙间还撞歪了几个桌椅。
“珊姐等等！”
文咏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伸手去帮她提手上那一大堆吃食。
“别急，撞疼了可没人管你。”文咏珊嗔怪她的急躁，又替她揉揉撞红的手肘。
“怎么可能，珊姐肯定会安慰我。”
徐璐抬手擦擦汗，拉着衣领扇风。细白的脖颈让文咏珊没由来觉得耳根发烫，匆忙挪开视线。
“买这么多吃的做什么。”
徐璐停下动作，去把袋子拆开，食物的香味瞬间充斥着教室。
“我想着珊姐上课累，家又有点远，干脆买来在你教室吃，正好还有空调又不热。”
又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罐装饮料来，自己配上“噔噔”的配音，献宝似的在文咏珊眼前晃晃。
“还冰着呢，珊姐肯定渴了吧。”
炎热的天气让冰饮的包装上蒙上水珠，一滴一滴汇在文咏珊掌心，让她有种熟悉感。
她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夏天，她们坐在杂货铺的一角，吹着并没有多少风的风扇。碎冰冰的水珠就汇在掌心，可文咏珊看着徐璐乖巧的侧颜，心底泛着暖意。
，现在也是，只是相比起暖意，文咏珊更想称之为悸动。
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像是要冲破胸腔赤裸裸展示给徐璐看她那热烈的爱意。
张张口想说些什么，酝酿半晌也只是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珊姐啊。”徐璐眯着眼笑得灿烂。“喜欢你才要对你好啊。”
小孩儿似乎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暧昧不明的意思，贴心地把筷子掰开递给文咏珊。
“我有什么可让你喜欢的。”像是为了确认什么，文咏珊没接，抓着她的手腕状似不经意地问。
“有很多啊。坚韧，温柔，别扭得可爱。”小孩儿掰着手指头像是要一桩桩一件件细数给文咏珊听，严肃认真得倒像是在做什么高考题。
文咏珊噗嗤一声笑着打断她：“好啦，不数了，哪有那么好。”
徐璐倒是不乐意了：“那不对，珊姐，你身上的一切都很值得我喜欢。”
“珊姐在我心里是和家人一样重要的存在。”
家人一词，第三次将文咏珊从她那一声声恳切的喜欢中拉出甜蜜的幻觉。
是家人啊。文咏珊你在想什么啊。
“好，我也很喜欢璐璐。”她扯着嘴角笑得开心，掩饰着一晃而过的失落感。
而后又小声添上：“和家人不一样。”
27.
文咏珊吃得有些撑，几个小时的晚自习也没能消化完。
她倒不是什么贪嘴的人，可看到徐璐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向自己，就克制不住把她夹在自己碗里的吃食全吃下去。
最后一门作业总算是紧赶慢赶在晚自习下课时写完，她终于可以靠着椅背休息一会儿。
“珊姐！”
明媚又张扬，不是徐璐还能是谁。
“一起回家吧！”
文咏珊揉揉饱涨的胃，感慨着吃多一点也没什么了，徐璐开心就好。
没去管周围同学八卦的目光，文咏珊扬着笑应她：“好，我们回家吧。”
28.
不过三天，徐璐就已经摸清楚文咏珊喜欢吃些什么了。那天起得早，特意在早读之前跑到文咏珊座位旁，一把夺过文咏珊图方便吃的面包，把热腾腾的早餐奉上。
“珊姐要好好吃早餐。”
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抱着那个面包跑走了，像是怕文咏珊再抢回去似的。
照例的晚餐，照例的一起放学，文咏珊竟然在高三紧锣密鼓的学习生活中体验到了一点岁月静好。
晚自习后回家的路上，路灯坏了几个，两人手牵手走在夜色里。
“除了小时候，我还没见到过你妈妈呢。”
“靠着我爸那点抚养费顶多够交生活费和学费的，我妈就找了份工作好让生活更富余些。”
“你自己住吗？”
“我妈晚上很晚的时候会回家。”
文咏珊低头沉吟不语，而后说：“你的妈妈很爱你。”
牵着的手不觉紧了紧，徐璐长吁一口气好让语气轻松些说：“我知道，她不想让我觉得少了爸爸就缺了什么。”
说到这，文咏珊适时地不再出声，怕说什么让徐璐不开心的话。
徐璐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把文咏珊的手牵得更紧了：“珊姐你也不用觉得你缺失了什么，以后我也会陪着你的。”
“比你的家人对你更好。”
徐璐好像总喜欢把她们的感情定义为家人。
文咏珊以为，她是怕自己误会，总是反复强调。只有徐璐自己知道，她这是怕文咏珊抗拒自己的亲密举动，好像只有在家人这层关系下，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接近文咏珊。
“嗯，谢谢你璐璐。”
那人惯会得寸进尺，笑眯眯说：“那珊姐是不是该请我吃好吃的报答我。”
文咏珊也惯会宠她：“好啊，你喜欢就好。”
29.
备战高考的日子几乎是转眼就过，文咏珊还没来得及回忆这三年究竟做了些什么就被时间的洪流推向了未来。
高考前几天，父母特地请假回来陪她。
这样的陪伴她等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可突然一下拥有了又觉得不如独自一人好。
至少不会有人在你耳边念叨三模成绩，不会有人对你的学习计划指手画脚，也不会有人三番两次进房间送水只为了盯着你。
马后炮罢了，从前只想带她走，在大城市读书镀金方便日后嫁人，这时候献什么殷勤呢。若是以前，文咏珊早发脾气了。可现在，她突然没了那股反叛的气焰。
倒不是学乖了，只是觉得没必要。没必要内耗自己的情绪，反正她不会动摇就够了。
文咏珊捧着蜂蜜水，一口一口喝得很慢，像是在细细品尝。
她总会自由的。
30.
徐璐惯会制造些小惊喜的。
回家复习的高考前几天，文咏珊每天都能收到徐璐悄悄送来的礼物。
小孩儿的心思稀奇古怪得很，送些小玩意儿不说，还会每天写一张从网络上搜索的励志语句。
一张一张，文咏珊都夹在习题册里。
她不喜欢那些空谈的鸡汤，可看到徐璐娟秀的字迹和末尾总要添上的小爱心，又觉得这鸡汤倒还挺管用，心底暖意驱使下竟然也舒缓了几分备考的紧迫感。
“阿珊在笑什么？”
文妈妈又进来送了切好的水果，文咏珊急急忙忙把夹着纸条的书盖上，唇边的笑意却压抑不住。
“没笑什么。妈妈，今天天气挺好的。”
蹩脚的借口，文妈妈听了却很开心，这是文咏珊难得肯和她拉家常，两人难得讲了些除学习外的话。
大概是夏季炎热暑气的驱使，让人躁动得很，心跳都因为这几张小纸条跳动得更猛烈些。
像太阳一样的小孩儿，牵动着她的心跳频率。
31.
一人站在队伍里等着安检的时候，文咏珊心里一阵失落。
徐璐没来。
也是，这么一大早，贪睡的小孩儿肯定还睡着吧。也不是在本校考，应该也赶不过来。
想起昨天小孩儿在纸条里向她哭诉着这几天妈妈管得多严，为了赶上学习进度多么难，还撒着娇让文咏珊考完试了好好给她补补课。
确实是撒着娇，文咏珊看着那些文字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就活灵活现浮现出徐璐撒娇时的神态来。
她突然有些急切地想考完试，好去陪陪她的小孩，揉揉她的发顶，逗她开心好让她不再为了学习苦着脸愁眉不展。
文咏珊就近在宾馆里住了两天。
非要让她回忆那两天的考试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最后停下笔时的如释重负吧。
不是因为终于摆脱了高三生涯的漫漫题海，那一刻更像是终于拿到了独立证书，终于可以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更特别的是，当她踏出考场时，看见她的小孩儿在人群之外站得老高冲她挥着手。
徐璐把手拱起放在唇边大声呼喊她的姓名，因为激动都有些破音。
“文咏珊！文咏珊！你开心吗！”
以为她会问她考的究竟好不好，又或者是累不累，没想过她就在人群最突兀的地方问她开不开心。
文咏珊知道，她在以这样的问话恭喜她获得自由。
文咏珊笑得眉眼弯起，也学着她拱起手放在唇边冲她喊：“徐璐！我很开心！”
她的心跳如擂鼓，振得她头都有些晕，只傻乎乎地乐：“你等着我！”
32.
徐璐喜欢风。无形，自由。
也喜欢云。千变万化随心飘荡空中。
总的来说她喜欢无拘无束随心放纵的感觉，不喜欢有谁在身后推着她，也不喜欢被牵着鼻子走。家人也好，朋友也罢，总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可现在她喜欢被人牵着的感觉。
有晚风呼啸着掠过耳边，夜晚小道上的路灯到点准时亮起，像是被牵着踏破黑暗奔向光明。
也许跟人也有关。
文咏珊就握着她的手腕，怕她疼捏得不轻不重。没有先前那种被人拉扯着支配着做些什么的厌恶感，心底泛着暖意。
她有些累，又不愿意停，怕停下了这一刻的温存就不复存在。
路总是有尽头的。
学校附近的小吃街人来人往的，平时不乏偷偷出来约会的情侣。几首流行乐混杂着，声响却盖不过路边互相碰撞的酒瓶声和欢笑声。
文咏珊拉着她穿过人群，寻了靠里的路边摊坐下。
徐璐四处张望一下把她和文咏珊这张小桌子包围住的情侣，她们两个在这中间显得突兀，浑身不自在。
“老板，这边点菜！”
文咏珊叫唤一声，又捧着菜单凑过头来和她一起看：“你想吃点什么？”
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