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裹黄沙,往前一步是浩瀚无际的大漠,身后是风沙雕刻的残缺山麓和戈壁。风雪深夜,一盏孤灯在酒馆门前被吹得摇摇欲坠。
“呀,有客人~”唐诗逸莞尔,她嗅到同类的气息。
门上铃铛响起,一只里海虎驮着身穿铠甲的人,那人手里还紧握紅缨枪。
鲜血沾染皮毛,滴落在地上。
“快,救人。”
唐诗逸上前,她能感应这只老虎已通人性,在她们靠近时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上。
解开绑得扎实的破布条,唐诗逸把人从虎背抬下来,刘恋凑过去扒拉了下老虎爪子。
自己的身上都也是伤痕累累啊,眼睛还圆瞪着,似乎在等她们一个承诺。
怎么就知道她们不是坏人呢?刘恋想。可嘴上却说:“我们救她。”
老虎短促地低鸣过后陷入沉睡,庞大的身躯在刘恋眼前退化成小小一只,毛茸茸的,带着血淋淋的伤口。
真是执着得可爱。
刘恋伸手去摸了摸小老虎脑袋,掌心涌现金色光晕的丝线,交错、缠绕,注入小老虎的躯体,那些被刀剑剌开的伤口渐渐被缝合,留下干掉的深色血痕。
“刘恋,快来看看。”
刘恋闻声,忙地又过去看另一个,先探了鼻息,心就沉了下去。呼吸、脉搏都太过微弱,刘恋去把小老虎抱起,小家伙微弱的气息起伏让她有些难过。
“怎么样?”
唐诗逸也有些急切,战场难免死伤,真真实实地摆到眼前又是另外一回事。
刘恋低头抚过小老虎的茸毛,琢磨一会儿:“救吧,都答应你了,是不?”
小老虎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刘恋只看见它大耳朵微微颤了颤,此时应该是没有意识的。
金戈铁马,沙场漫布血腥的气味,大刀和缨枪对抗,虎口隐隐作痛。
有时兵败没有想象中壮烈,而是旷日持久的煎熬与不忿。叛军围城睢阳三个月,临淮、彭城驻军不肯出兵救睢阳之围。十月秋风不如人心寒冷,眼睁睁看着得来不易的三千军队将士一一倒下,得知城内没有外援的叛军频繁攻城,将士伤残病饿无法作战,即便殊死搏斗,最后也只能眼看着被俘,斩杀示众。节义之人的血染红天边的夕阳,挽回不了家国衰破。
于文文忘记自己怎样在遍地尸体中找到奄奄一息的赵梦,如何躲过叛军的巡查,只记得有人告诉她往西边去,或有一丝生机。
大漠的冬天真冷,炭火“噼啪”的响声与门缝呼啸的北风抗衡。
“好像醒了。”
陌生的环境让她顿时警惕,赵梦呢?
“别乱动,你看得见她。”
于文文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赵梦果真在对面不远处的床上,被褥盖得安稳。
随即,那个声音又响起:“伤了元气,我劝你还是先保持原形比较好。”
一晃神,因为警惕下意识维持人形需要的精气散了,“卟”的一下又恢复了小老虎的样子。于文文懊恼地卷成一团,看不见刘恋刹那间的愣神,只知道下一秒被抱起,吓得两只爪子扒在刘恋肩上。
噢,她现在是小的形态,不至于重得人类抱不动。可是,她不想被这样抱着啊喂!
太丢脸了!幸好,这个样子对方看不到她烧得发烫的大红脸。
扑腾了两下还是躲不过魔爪,元气大伤的于文文也没有力气折腾,认命地被刘恋抱着,耳朵耷拉,尾巴也耷拉。
端饭菜去小厅的唐诗逸路过房门口看见这场景,轻飘飘地问一句:“你要拿它来炼蛊吗?”
小老虎顿时浑身炸毛。
“没有,”刘恋一把按住老虎脑袋禁止扑腾,“炼成蛊就不可爱了。”
于文文:我谢谢你。
“那就吃饭吧,吃完给病人喂米汤。”
唐诗逸平静地说完,转脸往小厅去。
残山剩水之间,孤寂的酒馆,门前灯笼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透着微光,像穷途末路的希冀,或疲惫旅人歇脚的站点。
赵梦还在沉睡,幸好气息日渐平稳,于文文悬着的心总算是安稳些许,有空留意酒馆异域风情的装潢,还有门口那盏灯。琉璃盏内不是烛火,而是一截断尾,跳跃着,散出朦胧的光芒。
爪子刚扒上门框就被整只揣在怀里,于文文不用看都知道是刘恋,亮出的利爪不好意思挠救命恩人,徒有威名。
“干什么!”
“好奇心不要太重。”
“你不要仗着我现在不能化形……”
“当然,难道等你变成大老虎再打压你吗?”
刘恋精准反击总能让于文文抓狂,这次于文文察觉到琉璃灯像是刘恋的逆鳞,起码头一句语气冰冷,不像是为了怼自己。
大概是底线了。于文文猜测。
灯在屋檐上悬着,大漠的风摇得琉璃晃动,光晕摇曳,这,真的很吸引猫科的目光好吗!
但……
“糖糖,为什么你不受影响?”于文文跃上柜台。
“嗯?”
唐诗逸闻声忽然凑近,目光如星尘洒落在于文文身上,害她战术性往后挪了一小步……一步踏空,差点直挺挺砸地上,幸好两只前爪扒拉住柜边,在桌上探出个脑袋。
一人一猫,啊不,一人一虎,一指间的距离。
唐诗逸慢悠悠地微笑:“哦,我看不清楚。”
于文文:……
发现唐诗逸本体是只小狮子,于文文花了一点点时间,按理妖与妖之间多少有些感应,可惜于文文之前伤得太重,同类气息的敏感度迟钝了一点点。
大风雪的夜里,刘恋很宝贝地把琉璃灯挂回室内,轻微地跳跃敲击,引发若有似无的叮咚声响。门外是就着隔壁残垣修建的前廊,有人推开了厚重的大门,干枯的拐杖上头挂在头骨灯,绿莹莹地透着微光。老者身型佝偻,轮廓深邃,是胡人。
趴在前台的于文文顿时警惕,老者旁若无人地拍拍衣服上的霜雪,唐诗逸将热茶放在他面前也被视若无睹。
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老者拿出一个简陋的布囊,有光从里面透出。
“我要找个人。”
“谁?”
“魔教的圣女,她杀了无数孩子要练邪术。”老者谈起,“可是她躲起来了,我找不到她。”
刘恋和唐诗逸面面相觑,唐诗逸问:“找到以后呢?杀了她?”
老者笑了:“你们杀不了,不要误伤了性命,我才杀得了她。”
“你才可以?”刘恋低语。
老者听见了,只说:“你们只管接单,我也只要找的她行踪就行……等价交换。”
老者敲了敲透着红光的布囊,唐诗逸一笑:“等价交换,我们不做多余的买卖。”
刘恋一挥手,一张契约黄纸出现在老者面前,旁边是笔墨。
老者手起笔落,签字画了押,接着契约上的字漂浮起来,聚集在布囊之上,慢慢嵌入、消失。
“三天,我们会给你消息。”
留下圣女的画像,老者行至门口,回头:“你们怎么找到我?”
唐诗逸一笑:“我们会找到你的。”
老者没再多问,走进风雪之中。
于文文不知道两人做的什么买卖,一跃而下,去房间里看赵梦。这人还睡着,刘恋说她伤得太重,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每天喂入的米汤不多,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如果不是伤口逐步在愈合,于文文真的怀疑刘恋在骗她。
头两天,于文文没有感觉她们要去找人的意思,酒馆仍旧开业,接待短暂停歇的旅人。第三天,于文文已经可以维持人的状态,刘恋也不客气,让于文文看店。
“规矩你知道的,另外,不能动琉璃灯,二则不能亏损。不然,你死定了。”
于文文自信地叉腰,人形不能翘尾巴,那就仰下巴:“这有什么难的。”
这才发现刘恋还比自己高,不服气地踮起脚尖,气焰小了半截。
唐诗逸拿着剑走来,微笑地凑近:“今天赵梦应该就能醒过来,好好看店。”
于文文顿时高兴,干劲十足。
大漠辽阔,难不倒唐诗逸和刘恋,只花了小半天,灵蛾就带着她们去到影月湖旁的戈壁洞口,北风源源不断从洞口灌入,又卷出,发出阵阵诡异声音,如鬼吟哦。
刘恋跟着灵蛾进入:“这里居然还有个地穴。”
地穴是两座断崖形成的夹缝往下伸延,光线渐渐被阻挡,唐诗逸点了火把,北风钻不进来,倒比外面好受些。
不知深入多少里,轻微的呼吸声足以让她们警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刘恋循着声音往前,竟是那位圣女警惕地握着双刀盯着她们。
“果然在这里。”刘恋道。
看女孩的架势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反而唐诗逸接着开口说:“练邪术的,不是你吧。”
女孩这才一愣:“你们……”
“这里太干净,练邪术的话,忍不了这么久。”
“杀人的是我义父,他怕我把他的坏事说出去,要杀我。”
女孩保持随时攻击的状态,但也说出了真相。刘恋和唐诗逸没有很诧异,这个真相跟她们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刘恋打了个哈欠:“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去说吧。”
“去哪里?”
“见你义父,解决你的困境,我们顺便拿点东西。”
“你们杀不了他。”
不奇怪,刘恋习惯了质疑,也不想多费唇舌,给唐诗逸一个眼神,灵蛾悄无声息地离开。看着女孩愈发警惕的目光只是一个微笑。
“既然你不相信,我们就在这里解决吧。”
唐诗逸点点头:“哪里都一样。”
是啊,刘恋笑了笑,百年的老妖怪也斗不过千年的大狮子。
这不,没过多久,老人就被灵蛾带来,出现在洞穴。女孩眼里的仇恨与厌恶瞬间迸发,像是要把他们三人吞没。老人咧嘴发出可怖的笑声,几颗黄牙的嘴里散发恶臭。
刘恋和唐诗逸同时嫌弃地退了几步,眼见老人掌心握住绿色的火焰,唐诗逸长剑出鞘,老人放出火焰,没想唐诗逸轻巧躲过的同时,正好掩护刘恋甩出的长鞭,直接打在拐杖挂着的头骨灯上。
长鞭一收,灯跌落地上,老人想去捡,被唐诗逸法力一带,灯已经落入她手中。
老人盛怒:“你们毁约!”
刘恋笑道:“人不是给你找到了么?东西,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随即,老人藏在衣兜的布囊也飞到了唐诗逸手中,显示契约束缚的字符消散,契约完结。她丢给刘恋,一边控制老人震怒施法的业火。
幸好刘恋早让灵蛾把老人带来时就在洞底的位置,三人得以迅速往洞口逃离。
老人愤怒地开启恶咒,绿色的火光冲天。
“自寻死路。”
唐诗逸低声说了句,刘恋会意,拽女孩趴下,唐诗逸直接从洞口引北风灌入,顿时火势倒灌,洞里一阵惨烈的尖叫后,归于沉寂。
女孩有些意外:“你们为什么救我?”
刘恋指尖勾着布囊端看了看,平静解释:“也不是救你,主要是交易。糖糖,那东西怎么办?”
说的是头骨灯,刘恋丢还给唐诗逸,这东西里面是上百的冤魂,她可解决不了。
三人回到酒馆时,一个人也没有,于文文趴在柜台盯着跳动的琉璃灯出神。刘恋先是一惊,定睛一看琉璃灯被安放在一个漂亮吊座上,添了异域神秘的美感外,十分安全。
这才压下了手撕大猫的冲动。
“你们回来啦!”
一天了,于文文去看了几次赵梦,也没见她醒来,参不透唐诗逸的意思,看店也兴致缺缺。午后风雪大起来,她又有点担心外出的两个人。门缝钻进的北风把琉璃灯吹得摇晃,更让于文文心烦,又怕这灯真的掉下来。索性搬来梯子把灯拿下来,去库房翻出个吊座挂上,放在前台,看着稳当踏实。
于文文很满意,还可以近距离观看,偶尔爪子很轻很轻地扒拉一下,也不会碰坏。
看到她们回来,于文文很高兴,看来是没有遇到危险,还带回来一个女孩子,个子不高,在刘恋身后探出来,于文文才看见。
“郭采洁,暂住这里。”刘恋说着往里走,“我先去看看赵梦。”
路过柜台突然停下来看着于文文,又看看琉璃灯。
“这笔帐等下再跟你算。”
于文文跳起来:“为什么??我保护得很好啊!”
刘恋也不解释,径直往客房那边去了。
唐诗逸笑着拍拍于文文:“没事,你去弄点吃的给采洁。”
说完,也回房间去了。
剩下于文文,跟郭采洁大眼瞪小眼。
还是郭采洁先开的口:“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好,你……跟我来吧。”于文文把店门关上,“看看想吃点啥,快到晚饭时间了,我一起弄了吧。”
“我可以帮忙!”
郭采洁很高兴,饥饿流浪了大半个月,总算能安稳下来。
唐诗逸去的小房间,像个小祠堂,但没有供奉任何神佛,地上铺的是阴阳八卦,道与妖不相容的世界像是在这里得到平衡。
那个发着绿惨惨的光的头骨被摆在案台上,唐诗逸默念着,龛桌上被规整摆放的东西隐隐透出微光,有渐渐恢复如常。她轻抚了一下那个头骨灯笼,柔声说:“再等等,便送你们一程。”
惨绿的光这才听话的消散下去,室内恢复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