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各位随我这边来，今日展会用以慈善拍卖的展品目前都已经转移到 B2 展厅，我们的画师也已经落座拍卖厅等待…“展厅的静默随着一阵皮鞋脚步咔哒声到来被打破，身着司仪西装的寸头眼睛小哥带着公式化的礼貌笑容正引着人流往馆外走，打扮精英的名流们规整了漫不经心的步伐向门口收拢。
戴墨镜的女人伸手压了压宽帽檐，她身着暗色套装裙，深棕色上衣围着一条银灰色的绒毛坎肩，小臂上还挂着价格不菲的黑色挎包，看上去和参加拍卖会的名流们十分和谐，但与众人怡然的神色相反，女人帽檐下精致的唇绷紧着，似乎并不享受这样的环境。她身侧站着个身材高挑的波浪半长发女人，此刻高个儿女人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微微歪过头打趣：“要去凑热闹吗，我的大明星？”
郑希怡勾着王霏霏的肩膀还需要稍稍压下腰才能平视她，模特出身的经纪人半路转行，虽然还在娱乐圈游走但却换了个身份，当时带经纪人做艺人的哪个经纪人曾经对着她扶额叹息命运不公，惋惜怎么落到这么个人手里。王霏霏从墨镜后露出无奈的眼神：“你要去凑热闹？”
“当然！”现任女明星经纪人曾经的模特 AKA 体验生活的富二代郑小姐笑得灿烂。
“我在香港待久了，虽然在大陆也呆了五六年，但是慈善拍卖会还真没去过，何况这个屋子里有不少本地有钱人呢，去见识见识！”不把暴露身份当作风险的唯恐天下不乱的经纪人双手围住女明星的肩膀，一边爽朗的笑一边推着将人带入人流。女明星本人手一抖赶紧又推了推巴掌脸上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唇角的线条绷得愈发严肃。她难得的放松日子，实在是不该信郑希怡简简单单的一句去博物馆找点乐子。
要不是孩子跟着父亲回香港了，想来递到郑希怡手里的邀请函怎么都不会分一份给到命苦的女明星。
“哎呀呀，你下个月又要进组了，好不容易能回这里休息一个月，在家窝着做什么！”女人在心里叹口气，决定下次再听见郑希怡说这句话一定记得挂电话。
今日画展展示的画作主人是个留法华裔画师，前几年刚获得马塞尔杜尚奖，关于画展在国内的巡回展出在去年就已经放出风声，对时尚艺术品味有狂热追求的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的新贵名流来说，这次画展的慈善拍卖环节俨然已经是一种变相的财富展示和资本互换交流会了，当然对于展馆方和参加拍卖会的各方而言这都将是个双赢的局面。
对于郑希怡而言参与这种活动无非也就是图个乐，而对“盛装打扮”的王霏霏来说，这里的名
利场和她身处的圈子深度绑定，在这里抛头露面对于正在“放假”的人来说并不算好事。
压着帽檐带着墨镜的女人坐在角落安安静静的跟完了整场拍卖会，期间郑希怡凑热闹的跟着举了几次牌，英式无声拍卖显然让无法感受乐趣的王霏霏得以稍加心安的坐完全程，到压轴画作出场时，心不在焉的女明星能感觉到身边的人也已经坐不住了，她习惯于经纪人的不靠谱，扭头想打趣几句，视线却被抬上来的画作吸引。
这场拍卖会的画师在国外是以复古的巴洛克艺术风格著名，在展览厅里已经感受到了画师本人对空间构图和光影的完美控制，以及极其强烈的华丽与气派的个人风格，先前被高价拍掉的两幅画作中有一幅是宗教题材的十字架东征图，另一幅是以神话为原型的古罗马斗兽场，但最后抬上来的这一副却与外面展示以及刚才拍卖掉的画作风格都截然不同，不仅没有动态的人物和立体的构图，甚至仅仅是一副写实的风景图——没有华丽的油彩也没有复杂的内容，只是西式庭院一角光影斑驳的墙面和老树，唯一鲜艳的亮色是顺着干褐树皮和洁白墙壁垂下的一片翠绿藤蔓。
不知为何，在那些华美而梦幻的画作洗礼之后，这样干净又写实的画却紧紧抓住王霏霏的眼球，那静止在画布上的斑驳绿影在柔和日光投射里像是在微微摇曳，老树皮沟壑斑斑，白墙毫无生气，而藤蔓，藤蔓在摇曳，静悄地发出声响，悄无声息的蔓延扩张，直到翠绿满眼，直到不可阻挡无法挽回。
侵蚀了她的思绪。
郑希怡用肩膀碰了碰她，凑过脸来：“喜欢？我送你？”她回过神，不知可否的微微点头，经纪人有些意外，毕竟在她印象里或许女明星往日太过无欲无求更喜欢些实际的东西，于是笑意咧到嘴角伸手举起了牌子，可有人比她速度更快，郑希怡不服气的将牌子举得更高，拍卖师抬手喊出了价，而稍显萧瑟的现场没什么积极性，胜券在握的郑希怡冲身边人挑了眉，然而这笑意没坚持多一秒，刚才举牌子的人再次行动。
郑希怡冷了脸又往上抬了价，拍卖师脸上的笑意从礼貌变成了惊喜，可那人再次举起了牌子，毫不犹豫。这下连王霏霏也不禁在墨镜后眯起眼眸往举牌人望去。
那人坐在最前排，在间隙里可见一头柔软的棕色卷发，举着牌子的手纤细修长，手腕瘦削腕骨突出，看上去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举牌间隙她身边打扮精致的女性附耳在她耳侧说些什么，女孩侧脸去听，轮廓有些熟悉，王霏霏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歪了歪脸坐直了身体。
郑希怡似乎注意到了她的不同，误以为她很想要这幅画，于是再次抬起手举牌，还在她耳边低声安抚：“哪儿来的不识相的，安心，我肯定给你拿下，就当生日礼物了。”王霏霏墨镜后得眼眸眯得愈发紧了些，在那人再次抬手后按住了郑希怡上头的跟拍动作，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实在有些明显，明显得她能察觉这异样，于是她自己抬手举了牌子，此时那副画作的价格已经来到了很尴尬的水平。
不过那个人依然锲而不舍的举起了牌子，甚至都没有一丝丝的犹豫。
“这不是托吧。”郑希怡抱紧了胳膊不太高兴，扭脸看着那个金牛座露出来的半张脸没了丝毫
轻松，扯扯嘴角想要安慰，结果金牛果然不再抬手，看上去也是放弃了。
“不可能——”她听见身边的好友轻声呢喃，甚至略微低下头扒了扒鼻梁上的墨镜，露出一双墨色的杏眼，妩媚又狐疑。
不可能什么？郑希怡蹙眉：“想要我拍给你。”却遭到了拒绝，王霏霏摇摇头收回视线又将那
大大的墨镜推回脸上，严丝合缝：“不用了，等下结束就回家吧，有些累了。”
场上拍卖师终于敲下了锤子，稀疏的掌声代表着这场慈善拍卖会进行到了结尾，王霏霏站起身与郑希怡离开现场，她那偶尔有些幼稚的经纪人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饭不吃啦？我可说了要请你吃饭呢，就这么着急，家里养了小情人啊急着回去？“颇有几分抱怨的意思。王霏霏脚下不停，小情人确实是养了一个，不过也是才养，郑希怡就像能听见她心里话一样突然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你还真养了一个！“
那孩子算是不久之前的意外，为了新角色而去报了舞蹈班训练的女明星其实本身就有舞蹈功底，只不过和新角色会跳街舞的设定有偏差，于是找了圈内有名的伴舞团队公司安排私教。女明星的时间向来不多，在舞蹈教室带了三天又前往下一个城市赶通告，中间又回来几次，莫名就被舞蹈团里的一个小孩勾走了，这事儿发生的有些突兀，郑希怡作为好友兼执行经纪人也是后来才被本人告知。
犹记得那日女明星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靠着，在她给她安排通告计划时冷不丁说出自己包养了个小孩的场面，不仅是她，包养小孩的金主本人也表情有些滑稽。
“你再说一遍？”当时还没从工作状态脱离的经纪人伸手摘了鼻梁上的金丝镜框，平日里没有的精明气尽数冒了出来，皱紧的眉从上到下扫视了罪魁祸首一圈，直看得在颁奖典礼上被成百上千双目光注视和聚光灯环绕都没有失去表情管理的女人神色闪烁，像是被抓包做坏事的孩子。
在执行经纪人站起来撞到茶几洒了泡在一边的红茶并且痛得直咧嘴的混乱场合里，王霏霏迅速又清楚的回答了问题：“我看着她很顺眼——”
“是个年纪挺小的 alpha。”
“什么东西？”捂着膝盖跌回沙发上的郑希怡此刻神情一定非常扭曲，因为沙发上的另一个人明显往后缩了缩，有几分被吓到的意思，郑希怡因为自己听错了，费劲巴力的重复了一遍，
“alpha！？”
“成年了，放心，虽然还在念书但是我问了一下已经满二十岁了。”
丢过来的炸弹一个比一个大，郑希怡愣在原地只听见自己不停因为疼痛抽气的声音，而她的艺人兼好友坐在那儿仿佛也意识到了这对她来说造成的冲击有多大。
成年——存疑——的 alpha，alpha！
经纪人的脸色沉了下去，一双黑眸蕴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锁定了对方的目光，片刻后重新挪开视线将脚边撞掉在地上的几张文件捡了起来，放缓了声音道：“我理解你一直以来压力很大，一直借助药物控制身体状况，我也推荐过你尝试寻找他人帮忙，从生理上解决一些基本需求——你去医院看了吗？”
王霏霏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抬手按住了太阳系，语调恢复了往日的轻柔无波：“这和激素无关，我没有因为激素失控所以才胡来的意思。”郑希怡的第一反应当然会是她身体出问题了，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几乎没有感情生活的那种，甚至早些年有传言
她欠了许多债要还才会这么拼命工作，可惜她只是单纯的，怎么说来着，热爱工作？
“但是那是 alpha，不管年纪大小，那是个 alpha，我不觉得对事业上升期的你来说，一个 alpha 适合在这个时候存在，我劝过你，或许 beta 是更安全的选项呢？”郑希怡掏出手机来，语气有些焦虑，“之前推给你的那个男孩子我还没删，我觉得可以约出来聊一下，作为陪伴和消遣来说一个从生理和心理来说都更稳定的 beta 要比年轻刚成年的 alpha 好上太多，这样的风险我不觉得可以冒。”
王霏霏能感觉到太阳穴在微微跳动，只怕郑希怡此刻也好不到哪去，但她加重了指腹搓揉的力道还是用一种莫名其妙的坚定语气发起叛逆：“我是出于朋友的身份告知你，而不是你的艺人身份在寻求你意见。”
此话一出，气氛稍稍变了，对视之中静默蔓延，就在她认为自己措辞过度严厉之时，郑希怡竟率先让了步，高挑的经纪人站起身抱着胳膊用强势的姿态说了软绵绵的妥协：“行吧行吧，犟也犟不过你，给我她的身份信息我去查一下，你至少要允许我评估该有的风控事宜吧！”
“顺便，我想看看什么样的小孩趁我不注意把你拐了。”
不得不说，执行经纪人不傻笑的时候，确实有几分精英气质。
到最后风险评估也没评估出来什么，郑希怡记得文件里那小孩除了长得比别人好看些，别的都普普通通，在伴舞团是兼职打工，本身还在上大学，年纪这点王霏霏倒是没有隐瞒，看着年纪也确实刚成年不久，除了伴舞团打工空余时间还会去兼职其他事，和同龄人不同的是，别人都在学校里谈恋爱忙社团活动享受青春，这孩子除了上课的时间都不在学校，不是在伴舞团陪练就是去咖啡店打工再不济还有去发过传单，从学校收回来的证件和成绩单来看，这个拐走大明星的小 alpha 在学校不仅成绩优越还为人和善，是个实打实的三好宝宝，甚至去查资料的人回来说，连学校门卫都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不是要回家吗，还想再看一会儿？还是舍不得没拍到的画？”已经走到展厅了王霏霏却没有往出口走的意思，郑希怡停下脚步站在她身边，疑惑不解的看着她回头盯着络绎出了拍卖厅的人，帽檐和墨镜遮去了女人大部分轮廓，但对女人过于熟悉的郑希怡还是能察觉到异样，不等她在人群里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原本驻足的王霏霏却像是突然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拽着往出口走去。
郑希怡稀里糊涂的跟着一路到了停车场，看着女人上了车后摘下墨镜的难看脸色，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问了几声也没得到回应，王霏霏就像是陷在自己思绪里一般对她说话充耳不
闻，她对对方脾气极其了解于是也不再多废话，开着车将人就送回了家。
天幕黯淡低垂时分，天际线像是被墨汁泼过的调色盘，最下方那一掌宽的夕阳色岌岌可危，夜风提前刮了起来，裹挟着白日里不轻易冒头的寒气，被这风吹了一下就散了身上的温度。眼见着王霏霏头也不回的下车走了，郑希怡单手搭着方向盘打着招呼：“嘿，晚上不吃饭了啊，还是跟你的小 alpha 有约不要我了？”却见着王霏霏身形微微一顿没有任何回应，她瞥了嘴不晓得女明星发什么脾气，耸耸肩一脚油门走了。
她见不到王霏霏精致的脸上阴霾沉沉，抿紧的唇线泛着不健康的白。拍卖会上那无意一瞥看见的轮廓只是引起了一丝陌生的心悸，然而拽着郑希怡走到展厅时，她从始至终没有放下那异样的熟悉感，直到看到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跟着人流走出拍卖厅，她哽住了呼吸，悬在心头的疑惑被拉至悬崖边，摇摇欲坠时刻准备轰然塌落。
白皙的脸庞，修长的身形，端正的仪态，面料极好的修身西装，披肩长发精心卷到恰到好处的弧度，脸上温和有礼的笑容，以及身侧挎着手臂亲昵的美丽少女，名利圈里典型的年轻人模样。
可偏偏有一张神似另一个人的脸。
王霏霏站在公寓门口久久不能冷静，她脑中闪回那须臾的一眼，有些后悔为何没有离近些，仅是因为莫名的心慌便逃似的离开了现场，以至于在纷乱的心绪里摇摆时无法找到安宁的理由。
想来竟有些好笑，她一个在娱乐圈浮沉十来年的人竟会被一个刚包养的小孩牵动思绪变得自己都陌生。
冰凉的手开了门，窗帘拉得很严实，她没开灯在黑暗里走到沙发边坐下，从包里取出手机，在手机屏幕发出的羸弱的光里，那张精致美艳的脸笼上了一层鬼魅的色彩。她给列表里备注白色萨摩表情包的人发去信息。
“在哪儿？想见你。”
日落后一场瓢泼大雨突兀降临，从十九楼的落地窗往下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灯火通明的高楼形成了城市雨夜模糊的霓虹景。收到信息的时候王霏霏正靠着落地窗看着透明玻璃那头的雨水。
“姐姐，我被保安拦在门口，救救！”
雨珠倾泄砸在坚硬的玻璃上碎开，变成扭曲光影的纹路跟着重力牵引往下滑落，落雨是否对雨滴而言是另一种天谴，坠落失重而后粉身碎骨，碾碎于尘世的霓虹之中，晕成人造灯光的模糊滤镜，不了了之。
女人撑着伞来到楼下时，刚好看见一道白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向她的方向飞奔，一股秋日雨水带着的潮冷气息扑面而来，白色板鞋在湿漉漉的台阶上紧急刹车换来刺耳的摩擦声，少年人的喘息带出温暖的气流，而身体只乖巧的停在了女人面前一层台阶下，雨水打湿了身上的衣服，柔软的棕色长发也无精打采的紧贴脑袋，年下仰头看她，眼底被环境沁上湿漉漉的水
汽，惹人怜惜的眨了眨眼睫毛：“姐姐，保安以为我是送外卖的，不让我进门。”
送外卖的？王霏霏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上，虽然下楼时只穿了一双柔软的居家棉拖，却披上了灰色长款大衣，她正准备去接孟佳，手里还打着一柄红底的伞，随和的笑意挂在那张绝色的脸上，却没办法触及眼底。而面前的年轻人一双踩了雨水的球鞋，浸了水变成深色的牛仔裤，和灰白的毛线套头衫，不仅和高档小区格格不入，也和台阶上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是给你门禁卡了吗，为什么不掏出来？”王霏霏开口，红唇启合中言辞温柔。
小孩直起了腰甩了甩毛衣上的水，呼吸平复后眼巴巴望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女人：“下午在给一直打工的那家咖啡店派传单，不知道姐姐居然已经回来了，收到信息就往这里跑了，门禁卡丢在了宿舍。”语气软糯夹杂着隐约的撒娇意思，配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还有拘谨的神态，倒是看不出分毫异样，然而王霏霏不动声色的盯着对方看，幽黑的眸子冷起来有不易忽视的压迫感。
那孩子果然察觉到了异样，有些局促的站直了身子，湿漉漉的眼盛满了不安，却唯独没有分毫漂浮的心虚。王霏霏见过牛鬼蛇神，还是辨别的出来这神态没有分毫可疑的，更何况——
常年练街舞的少年人还在上学，即使站直了身体，肩膀也惯性松弛的垮着，像是背单肩包背久了，和校园里那些懒散的学生没什么分别。
女人细细的皱起眉，和记忆里那个仪态矜贵端正的影子显然是对不上的，视线抖落在小 alpha 放在身前交错的双手上时，缓缓松了神情伸手去摸少年人额前的湿发。小萨摩冰凉的脸蹭了蹭她的手掌，小心翼翼开口：“姐姐是怪我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你吗？抱歉，我不知道姐姐已经回来了，我以为姐姐还在剧组。”
压在心底的阴暗思绪徒然在这双清澈的视线里拨开一层雾气，王霏霏没作回应，转而道：“淋湿了会感冒，跟我回去吧。”
像是被准许带回家的流浪狗，那孩子眼神细微的亮了亮。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孟佳第二次踏入她的这间公寓，第一次其实是包养协议签订的时候，王霏霏自然记得那次的场景，她提出交易，拿出文件，换来的是那孩子脸上莫名淡定甚至是自
然的微笑，有一瞬间她有些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答应被包养的人。
但那孩子说，喜欢姐姐很久了，也是姐姐的粉丝，因为平时有些迟钝所以没反应过来那种开心的感觉。
“姐姐不要后悔哦。”孟佳修长的手握着笔迅速签下龙飞凤舞的姓名后抬头第一句话就是这句，那笑意灼热得让人意外，甚至一度让王霏霏察觉到了不安，可孟佳弯起的狗狗眼，和鼻梁上皱起的小痣过于晃眼，那不安转瞬即逝。或许，也是她第一次包养年轻大学生而产生的道德上的罪恶感有关吧。
跟着女人进门的小金丝雀驾轻就熟的抢先开了鞋柜为女人摆出干净的棉拖，湿漉漉的身形蹲下去时王霏霏有一瞬间的不自主，但脚踝被轻易的捏住，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单身多年的女人刚升起本能的警惕，却瞧见孟佳抬起脸，那张年轻而有朝气的漂亮脸蛋挂着干净的笑，因为对着头顶的廊灯而显得十分清澈，人畜无害到了极致，王霏霏顿了顿，便顺着她手上的力道抬脚，任她动作利落的为自己换好鞋。
某种意义上孟佳的确是个合格的被包养的金丝雀，懂事乖巧不粘人，签下协约后没有一周王霏霏就启程前去影视城进组，这漫长的几个月期间偶尔回来，也只是和年下吃了顿饭便离开，平日里与人就不亲近的性子，偏偏遇上了没什么脾气的年下，手机里准点会有孟佳的讯息，她似乎完全不在乎王霏霏是否有及时回复。
早起去赶早课，好困，但吃了一整个学校东门煎饼摊子上的煎饼果子，加了两份鸡蛋，好吃。
去市中心做学校活动演出，给订的午餐不好吃，还好活动方晚上请所有人吃大餐。
姐姐在干嘛，在宿舍看了姐姐的《凤求凰》，姐姐戏服好看，宿舍的室友都在夸。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想姐姐。
...
最开始她是不回的，到后来小金丝雀依旧锲而不舍，她反而习惯了无事看一眼手机消息，再后来她便成了还算合格的金主，一笔一笔的转账代替了回应。孟佳非常懂事，懂事的知道分寸，那些稍大的金额从不收，于是王霏霏面对一条条自动退还的消息犯了愁，开始慢慢回复。
孟佳自己光着脚拎着拖鞋站在玄关处，时隔三个月看着少年人，王霏霏想起初见时对方晃眼的张扬笑意，她心里明白，年下这幅乖顺的模样不会是本性，却十分困难去设想其余的可能。就像现在，因为怕踩湿了干净的棉拖所以赤脚站在她身边等待她开口的人，像极了被带回家的小狗狗，歪着脑袋等她发话。
女人眸色幽幽：“去洗洗吧，别感冒了。”
“好。”那人答应的乖巧，眼睛又弯成了月牙的模样，莫名的欣喜情绪环绕周身，转身的瞬间顿住，“姐姐，我没有换洗衣服。”
一刻钟后年下来到客厅，毛巾盖在湿濡的头发上，oversize 的 T 恤刚好过了臀线，一双象牙色的腿笔直纤长，因为常年跳舞隐约能看见流畅的肌肉线条。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整齐的餐盒，看着桌上外卖的包装盒年下愣了一下，端坐在餐桌边双手抱臂的女人身形优美，视线在年下光裸的双腿上快速扫过收回，清冷的模样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气质。
“头发没吹干就出来了？”“姐姐点了外卖？”
年下将毛巾挂在肩膀坐在餐桌另一边，笑意晃眼，“怕姐姐等着急了，我洗澡一向很快。”
桌子对面的女人没有卸妆，红唇精致如染了血，深色的眼瞳望着年下，错觉有几分柔和：“你下午派传单应该没吃饭吧。”
年下趴在桌上有几分狼吞虎咽的气势，青椒小炒肉吃了一半才抬头：“姐姐不吃吗？学校食堂的菜没有外卖好吃。”说话时吞掉了口中的饭菜，纤细的喉咙上下滑动的动作明显，湿漉漉的发丝贴着天生瓷白的肌肤，被热水泡过那副好皮囊漂亮得不真实，王霏霏收回眼眸拾起筷子，轻悠的夹了一块肉片放入口中咀嚼，年下心满意足的低下头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口饭。
孟佳年轻健康，还在发育的年岁，自然胃口大些，更别提又是学跳舞又是四处兼职，日日消耗都很大，一顿普通的外卖被她吃得倒显得无比勾人食欲，女人偶尔抬眼去看，无意去想要是亲自下厨或许会更有烟火气一些。
“下午在哪儿派传单？”似随口的关切。
那小金丝雀嘴巴塞得鼓鼓囊囊，有些含糊但顺溜的脱口回答：“咖啡店前面那条街的十字路口，步行街外面一点，就是有姐姐广告海报的那个大屏幕前面。”
那地方距离年下的学校也不远，穿流的人群每日都很多，年轻人喜欢聚集在哪里，王霏霏有些印象，她与年下某一次吃饭就在附近。孟佳答得不假思索，也听不出任何端倪，她便尝出了口中肉片的味道，略带辛辣的青椒香味，惹得舌尖微微发麻。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年下抬起头眨眨眼，却是王霏霏筷子一顿不知道如何回答。
无端的，竟有些心虚。
那小孩察言观色的低了头继续吃饭，含糊道：“姐姐太辛苦了，一定是回来也很忙，我应该提前问的。”
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错开了一直静默审视少年人的视线，转移了话题：“给你的钱应该够你生活支出，为什么还在做兼职，那样很辛苦。”
孟佳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咬着筷子皱了眉思考半天，“因为还有两年才能毕业，还想去进修，所以姐姐给的钱不能乱花。”女人微微皱了眉，将自己身前几乎纹丝不动的饭碗推了过去：“我可以负担你以后的学费。”
那小孩愣了一下，目光灼热又蕴含着有些熟悉的色彩，在王霏霏与其对视时又转瞬即逝，她抓不住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听少年人含笑的语调上扬：“姐姐，我不会占你便宜，还是你想现在就续约？”
明晃晃的交易内容丢在桌面上，即使提出交易的人是王霏霏，她也还没适应这样有悖道德的
话题被赤裸的讨论，孟佳的坦诚并未让她感到任何舒适，反而有一种隐约不安。
为什么不安？女人没有回答，在年下亮晶晶的视线里起身倒水，避开了让她瞬间不安的人。
续约？是的，续约。一纸契约买了孟佳一年的时间。
餐桌上那小孩放下碗筷的声音虽然轻却清晰分明，杯子里的温水已经满溢出来，王霏霏才回神端走。
转身却险些撞上无声无息站在厨房门口的人，杯子里满溢的水晃溅了些许出来，她的手被一只指节更为分明的手托住，孟佳离得她很近，近的只要抬起头就能鼻梁蹭过年下的下颌。
“总得姐姐心里有个底，是不是物有所值再考虑续约吧。”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压了声音的烟嗓显得有些陌生的深沉暧昧，王霏霏兀自僵硬了后背。
她扬起下巴与对方对视，良善温顺又漂亮的脸上挂着有些夺目的笑，而这笑，鲜活张扬，一如初遇那日孟佳将要摔到的她抱在怀里后，流露出的一丝志在必得。
明媚恶劣，夹在温良乖巧之下。
她这才意识到了那不安来自于哪里，alpha 的淡淡香味随着身体靠近传到她鼻子里，omega 的本能警铃大作，她往后仰了身体试图拉开距离，而孟佳往前又跟上一步，于是险些失去平
衡的她猛地退了一步，却还是被年下的阴影笼罩，手里的水杯稳稳的没有溅出一滴水。
“孟佳！”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喊对方，隐约颤抖的声线暴露了主人此刻的情绪，笼罩在身前的阴影徒然散开，她手上的触感也瞬间脱落，再定眼去看，孟佳站在她身前一米的位置脸上还挂着
比哭还难看的笑，一双手垂在身侧拧巴的捏着衣角，就像是挨训的大型犬。
她定了定心神，有些责备自己失态，小年下规规矩矩的模样倒像是被她吓到了，无非就是拙劣的想要亲近她罢了，孟佳没有做错什么——
女人把杯子放在一边伸出手，想安抚被吓到的小金丝雀，那孩子看着她的手略有些迟疑，王霏霏抿着唇再次反省了片刻，想和她亲近的孟佳有什么错？她往前进了一步，刚好呼吸相隔温热可闻，孟佳没有后退，眨巴着琥珀色的眼盯着她放大的脸，这样也挺好，王霏霏心想，于是微微仰起脸去触碰孟佳的唇瓣位置。
孟佳似乎震了一下，冰凉的唇瓣没有想象中的放松，奇异的满意感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女人启开唇，牙齿磕在了年下下唇上，带着撕咬意味的一记吻转瞬即逝，等王霏霏轻蹙眉站直了望过去，本是被她“欺负”的人眸色潋滟，在头顶温和的灯光里洇了一圈又一圈，那种熟悉的违和感不止为何再次出现，但偶尔，骄纵也会打压下王霏霏的本性，她潋着墨黑的眼瞳为自己的心动买了单，柔软的身体不设防的靠向年轻朝气的另一个人。
秋夜阴沉的雨能盖住春意，亦能恍住新鲜萌发的枝桠，在天明之前暂且被黑暗彻底笼罩，覆盖一层又一层的保护网，连声音也遮得不闻丝毫。
次日清晨窗外已是艳阳高照。
向来睡眠不是很好的王霏霏起床时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醒来时耳鬓厮磨的记忆倒是十分清晰，孟佳已经回学校了，让一个大学生早起从市区赶回学校，早课铸造了多么大的毅力。
这不是孟佳第一次从这间屋子里离开，但这是第一次孟佳从她的床上离开。
女人替自己倒了一杯刚煮的咖啡，穿着睡衣来到落地窗前在柔软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光裸长腿交叠让日光镀上一层暖色，慵懒的身姿透着丝丝无骨的柔媚，如果能忽视掉她身上斑驳的痕迹或许这画面能更正经些，区别于她在荧幕上展现出来的任何特质，这是隐秘的，不入流但足够艳丽的气质。
王霏霏上半张脸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下半张脸却噙着奇怪的笑意。
孟佳温和乖顺的模样，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并没有被昨日良夜搅乱，反而在她心底愈发有了盘算，王霏霏的指腹摩梭过陶瓷咖啡杯沿，滑腻温热晃得她走了神，像极了昨夜另一个人的触感，她收回心神，倦怠的眉峰盖不住眼底浓烈的黑。
就像孟佳所言，她是她心尖尖上追过的女明星，是她梦寐以求的幻想，那些笨拙无比明显，明显到对方释放出来的热情显得有些莽撞，那些锲而不舍的关切短讯真挚，少年人的拥抱也的确热烈，床榻之间缠绵悱恻时的心跳更不会骗人。
可正是紧密的贴紧才能洞悉异样，极致的亲昵才使得人无暇顾及其他，本能至上的时刻刻在骨子里的事物才不会经过巧妙的掩饰。
填满着满意的喟叹，冷静而自持的动作，与莽撞的热情相悖。
体贴入微的观察，不曾半分弱势的节奏，与乖顺的稚嫩相悖。
任何完美都不可能是与生俱来，如果有那就是巨大的谎言，王霏霏静坐在日光下，直到手中的咖啡冷掉，指腹摩梭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她轻声叹口气。
千万，千万不要被我抓到啊，孟佳，你最好是你。她身后的茶几上叠放好了昨夜丢在地板上的衣物，她的手机也完好无损的摆放在茶几的灰色钢化玻璃上，明灭的屏幕光间歇闪动，在静音模式下，只有两行信息滚动在屏幕上，在静谧里挣扎——
From Yumiko:
“你要拍卖行邀请名单做什么？“
“看上那幅画你早说，人家都拍走了，现在去哪里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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