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鼎鼎的V也不总是在忙着拯救世界。
夜之城的中间人有接不完的任务，但偶尔V也会关掉通讯提示，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把她心爱的野狼越野车开到海边或者高地上，整个人靠在窗边看着远方渐渐下沉的红日发呆。明明时间紧迫，她的生命以秒为基准在不断地倒计时，但她还是在喘不过气的重压中给自己抽出了一点空余时间。
最开始强尼·银手会讥笑她死到临头，还学无聊的文艺青年搞什么忧郁风，但慢慢地他也懒得开口了，抱着胳膊坐在车顶上跟她一起目送太阳下山，夜之城迎来热闹的夜晚。
但热闹在海湾的对岸，在山脚下，在远处浮空车的霓虹灯处，和他们毫无关系。
太阳下山后，气温骤降，夜风吹着V脑袋前的刘海，吹得光溜溜的额头都变得冰凉凉的。她对着空气打了个喷嚏。
“大哲学家，还没吹够风吗？”强尼和V共享着感官，所以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么有闲情的话，不如去找你那个妞逗逗乐子。”
“朱迪今天有活儿，你忘了吗？”
“老子看起来他妈的像是有空替你记这些无聊事情的人吗？”但强尼当然还清楚地记得，毕竟在那之后V像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一样抱怨了好几次：“你看看，都这个时间了，她说不定已经搞完她的超梦了。”
“算了吧，强尼。晚上才是朱迪的工作真正开始的时候。”V悲观地道：“每当她赶死线，脾气就会变得特别暴躁，任何活着的生物都不应该也最好不要在她面前晃荡。”
V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虽然朱迪赶工作的怒火迄今为止还没发泄到她的小南瓜头上过，但她曾亲眼见到朱迪在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接了一通不知道是哪位可怜人打来的电话，之后电话那头的人承受了狂风暴雨，让V充分意识到自家女朋友究竟从外婆那边继承到了多少暴躁的基因。
强尼当然也记得那个场景，就算自负如他，也没有挑衅炸毛的“大老虎”的信心，所以：“去恶土找你的好姐妹帕南？”
V打开通讯列表，目光毫不留恋地滑过来自中间人的一大堆未读消息，点开了帕南的消息窗口。
「嘿，帕南。我说，姐妹，出来聚聚怎么样，我请客，馆子随你挑。」
「有事说事，老娘正忙，回头想起来再找你——以上是自动回复。」
V耸了耸肩。
“克里，罗格，还有那个条子，总有人有空搭理你吧。”
“除了你这个倒霉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儿。”
V把通讯列表拉到最上方，第158次戳进了置顶的消息框。但里边最后一条还是昨天她开车去丽兹酒吧接朱迪时，她说自己马上就下班的消息。
V把消息往上滚了一会儿，把女朋友平常给她灌的迷魂汤重新喝了一遍，仿佛这样就可以暂时填饱自己空空如也的心。但汤就只是汤而已，喝汤是不顶饱的。她想见到朱迪又或者看看她的照片，哪怕玩一玩她做的超梦也好。
说到这个，或许她可以去丽兹酒吧——
“V？”
身后突兀而来的熟悉声音让她浑身一震，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角度迅速扭过头来，不顾强尼在她耳边嘲笑着说小心扭了脖子，急匆匆地道：“朱迪？你怎么在这里？”
“嗯哼，看来你不是来等我的了。”朱迪挑了挑眉，脸上倒也没什么不悦的神情：“所以你在这里做什么，吹风吗？”
“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下透透气。”相见自家小猫咪的愿望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实现了，V心里美滋滋的：“你不是说要在家编超梦吗？”
朱迪的脸色沉了一下，她凑上前在V脸上啵唧了一口，打开了野狼的副驾驶座：“上车说。”
当野狼轰鸣的引擎声从威斯布鲁克区的这一头响到另一头时，V已经大概了解了情况。
“总的来说就是，你的客户挑剔又事儿逼，非要你过去当面沟通。你本来不想理会但是这单外快实在是给得太多了你正好最近想换一个新的超梦编辑器，所以就跑了一趟？”
“没错，结果过去讨论了七八种方案，最终他跟我说还是最开始那种最好，去你妈的！”暴躁的小猫咪狠狠地敲了一下野狼的全息车窗。
V有点心疼——当然是心疼朱迪的手……也许吧。
她伸手揉了揉朱迪的脑袋，安抚她蠢蠢欲动的暴脾气：“现在都谈拢了？”
“对，我让他重新签了协议，就用他说的那种方案。但只要敢再改一次，这笔交易就告吹。”
“那现在回家继续干活？”
“不，我只想干你。”
V握着方向盘的手狠狠歪了一下，她侧目看向朱迪，发现她一脸笑意，这才确定自己是被捉弄了。
当然也不是不行。
“嗯哼……你认真的？”
“当然不是，至少暂时不是。”朱迪抱着胳膊舒服地靠进座椅里：“肥肥鸡翅，我们去那里吃晚饭，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V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朱迪的出现已经飞速治好了她的精神内耗，别说只是拐个弯跨个区去肥肥鸡翅，就算朱迪说要去恶土蹦迪她都会立刻打方向盘掉头。
“所以……真的不行吗？”
V吞吞吐吐又无比含蓄隐晦地发出询问，强尼在后座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笑声。
朱迪在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嘴角上扬，连眼角都带着浓浓的笑意。
“如果你想现在就回去的话，当然没问题。但是今晚还很长呢，我的小南瓜。”
肥肥鸡翅还是老样子，餐点不错，价格实惠，而且没有再遇到瑞弗——自从上次去他妹妹家吃过饭后，V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敢联系他或者回他消息。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着各自的日常生活，说V的委托，说各怀鬼胎的中间人，说朱迪依旧在往丽兹酒吧带的落魄性偶，说她已经快要报废的个人用超梦编辑器。
V看着兴致高昂地和自己聊着机械和技术的朱迪，心中突然流淌过一股酸涩的暖流。这样的生活是作为佣兵的自己很少去想象的，她总是在不断地失去，失去家族，失去杰克……但在拉古纳湾岸边的那个早上，当她从朱迪那里拿到钥匙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开始得到许多东西，得到可以容身的小窝，得到温暖的日常，得到朱迪的爱。
但她只能偶尔停下脚步——她从未如此紧迫地感受到悬在自己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的生命在一秒一秒地流逝，如果不抓紧一点的话……
“V，你在想什么？怎么看着我发呆？”朱迪伸手在V面前晃了晃。
“在想，”V握住了她的手：“有你真好。”
“……你可真是肉麻，你知道吗？”朱迪有些不自在，或许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她依旧反握住了V的手：“但我得说……我也是。”
两人之间很少有这么温情脉脉对视的时候，她们就快就不习惯地各自笑了起来，但交握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吃饭期间，V偷偷点的百酒神龙舌兰被端了上来，但被朱迪无情地没收，不许她酒驾，就算一点儿酒精也不行，最后一整杯龙舌兰都进了朱迪的肚子。小猫咪的酒量不差，一杯龙舌兰下去，眼睛反而变得愈发明亮起来。
“跟我去约会吧，V。”
“嗯？”V刚把最后一口烤香肠送进嘴里，闻言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向她的女朋友。
“我是说，是时候去做一些情侣该做的事了，瓦莱丽。”
女朋友都喊她大名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都听你的，宝贝。”
和通常意义上的“约会”不同，朱迪把V带去的地方对某些人而言或许并不够“高档”。像是漂着垃圾的河道旁，又或是拥挤但到处都是热闹的路边摊的小巷，还有一些开在犄角旮旯处、就算是德拉曼搭载的自动寻路系统都无能为力的商店，里边全是不那么合法但绝对够劲的各种机械配件。
但V却兴致勃勃地被她的小猫咪拉着四处晃荡，一会在河边拍照，一会又在小巷里买一些廉价但耐穿好看的衣服。等从巷子里穿出来的时候，两人手里已经各拿着几串油炸的合成肉串，毫无疑问的垃圾食品，但深受夜之城民众味蕾的欢迎，在舌尖上的夜城节目中名列前茅。
“我下班没事干的时候，经常会到这里闲逛。”朱迪一边撕咬着肉串，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你也看到了，会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很穷，但有烟火气。而且这里的东西好吃，只要你不介意脏不脏。”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V用一句东方俗语回应，然后咬下一大块香肠：“流浪者的生活也没比这里好到哪去，夹杂着沙土的烤肉是家族的特色，说不定你会喜欢。”
朱迪笑眯眯地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脑袋，垂落下来的那络挑染成绿色的头发一晃一晃的，好像猫咪的尾巴一样吸引了V的注意力：“还有一个地方我早就想带你去看看了，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得先去订购一些零件。”
V闻弦歌而知雅意：“你又手痒了？”
“可不是嘛，我可不会用现成的超梦编辑器，改装后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你负责给冬月的机器走走背线？”
“……饶了我吧。”
两人进了藏在巷子深处的商店，等付完钱出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
“现在时间正好。”朱迪对着天空中高高挂着的月亮伸了个懒腰：“跟我来。”
朱迪带V来的地方，是一间偏僻的小酒吧。
酒吧外面招牌的霓虹灯坏了好几个，不太认得出名字。推门走进去的时候，一股酒精混杂着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扎着黑色长马尾的酒保在陈旧的木质吧台后面摇晃着摇酒器，见到有人走进来，她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
“还是老样子吗，朱迪？”
“对，顺便给她上一杯苏打水，她要开车。”
V馋酒的愿望终究没能得到满足，她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向朱迪眨了眨眼：“常客？”
“对，来到夜之城后，有一天我和外婆吵架，赌气离家出走的时候，找到了这间酒吧。”朱迪毫不在意地向V提起自己孩子气的过去：“这里的BOSS人很好，收留了我一段时间，直到外婆通过破解夜之城的监控，在这里逮到了正在给客人调酒的我。”
V和朱迪的外婆通过短信接触过，想起那段如同被拷问着一般的经历，V忍不住耸了一下肩膀：“听起来糟透了。”
“没错，外婆要了一杯酒——必须我亲自调，她就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严厉地盯着我。我当时吓得好几次要把调酒器掉到地上，但好在还是成功上酒了。”
“意外的是，外婆并没有责备我，只是说我的调酒技术糟透了，在这里调酒早晚会被老板扫地出门。”朱迪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的有这么糟？”V有点好奇，她还没喝过朱迪调的酒，朱迪家也没有任何相关的器具。
朱迪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然后我就跟着外婆回家了，但有空的时候还是会过来坐坐。”
“来，你要的加冰啤酒，还有苏打水。”酒保把两杯饮料摆在她们面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V。V对她红色的眼瞳印象深刻，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用了美瞳或者义眼：“女朋友？”
朱迪哼了一声：“没错，所以少盯着她看。”
“眼光不错。”酒保向V笑了笑，去忙新的单子了。
“刚来夜之城的时候，一切都糟透了。事实上……一直以来都好不到哪去。如果心情不好，我也会躲到这里来。”
“那这里算是你的避风港了？”
“可以这么说。”朱迪端起冰啤凑上来和V面前摆着的苏打水碰了碰：“敬该死的夜之城。”
“敬活下来的人。”V端起苏打水抿了一口，对着百忙之中端了个果盘过来的酒保表示感谢。
酒吧虽然不大，但是生意相当不错，而且看起来都是熟客。V眼看着酒保里里外外地忙碌着，等到终于能喘口气的时候，酒保给她们上了新的饮料。
“尝尝看，BOSS新研发的，不含酒精。”酒吧把鲜绿色的饮料往朱迪那边推了推，整个人往前略凑了凑，神秘兮兮地向她眨了眨眼，然后向角落抬了抬下巴。
V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下意识抽了抽眼角。朱迪已经皱着眉不悦地道：“前田舞子，她怎么在这里。”
酒保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前几天她突然走进来，什么也不说就让我调酒，喝多了就醉醺醺地趴在角落的桌上。”
从云顶下来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舞子了。云顶一场闹剧，损失惨重。虎爪帮赔了几个高层，一定会好好清算相关人等。舞子还能在这里买醉，看来受到的牵连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走吧。”朱迪向酒保转了一笔欧元，拉着V就往外走。
“不过去叙叙旧？”
“这是她自找的。”朱迪用一种提起苍蝇一样的口吻说道。
V向角落看了一眼，舞子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背脊证明她还活着。
“真不会有事吗？”
“会来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坏人，更何况，多糟糕的环境她都能活下来，别为她操心了。”朱迪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吉尔会照顾她的。”
“吉尔？”V再一次回头，发现酒保已经拿着一条毛巾向角落走了过去。
离开酒吧，走出巷子的时候，月亮已经慢悠悠地晃过中天，开始向西沉下去了。
“要回去吗？”
“陪我走走吧。”
V拉起朱迪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凉的。她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才和她一起走上河堤。
“我和舞子来过。”
“这里？”
“不，那间酒吧。”
V“噢”了一声，感觉朱迪的话没有说完。
“但她不喜欢那里，即便是热恋期的女朋友拉她去的。在她看来，约会理所应当要去那些高档的场所。要么不去，要么就去档次高的。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人上人，尽管那时候她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性偶。”
“这就叫……人各有志？”
朱迪摇了摇头：“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在一起。”
V拉住她，替她拢了拢外套的衣领，然后把她抱在怀里：“听着，朱迪，你没必要后悔以前的选择。不管怎么说，那些经历成就了现在的你。而我觉得，现在的你就是最棒的。”
“……你可真会哄姑娘开心。”
“那可不好说，我只哄过你这一个姑娘。”V用下巴蹭了蹭朱迪的头顶：“但我是认真的，你就是最棒的，不管别人怎么说。”
“那我的小南瓜也是最棒的南瓜……不对，最棒的佣兵。”
“只是最棒的佣兵？”
“还是最棒的女朋友。”
V笑了起来，目光越过朱迪的头顶看着远处的月亮。在这一刻，就算是从未停下的生命倒计时也没有她怀中的小猫咪重要。
「你的时间不多了，V。」仿佛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强尼在一旁沉沉地道。
就算是这样，V在心里说，我也要为她停下脚步。
她拥抱着朱迪站在河堤上，身后是朱迪珍藏的过去与回忆交织成的画卷，不那么光鲜，也一点都不高级。但却是V心中最珍贵的宝物。
……
“你睡了吗，朱迪？”
朱迪趴在她怀里一动不动，V小心翼翼地问道。
抱着她腰的手收紧了一些，小猫咪的脑袋蹭了蹭V的胸口，让她的心痒痒的。但对方一点想要放开的意思也没有。
V叹了口气，脑子里那些歪门邪道的念头随着夜风飘然远去。
今晚的时间还很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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