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斯城邦,新城边缘,MBCC总部。
警署用车带着催命一般的鸣笛声停在MBCC气派的台阶下,车子刚一停稳从车内跳下一个高大的身形,灰紫色的短发,张扬致命的纹身,向来领着军团以凶悍气势碾压敌人的辛迪加军团长此刻精致的面容上浮现罕见的紧张,不等车厢里吵杂的声音传出,卓娅伸手从里面抱出一道浑身伤痕的身影,随后从车厢里跳出的是紧握着伤员右手还在努力释放一点微亮治愈光芒的美丽少女,艾瑞尔娇小的身体在颤抖,素来乖巧的脸煞白而无血色,她紧紧握着局长已经冰凉的右手,遭受污染而变异的异方晶兽突破她们的防御撕裂了局长的半具身体,艾瑞尔满脑子都是她站在局长身侧看着局长高抬右手为自己释放最后一丝治愈权能,而自己却被那只可怖暴乱的异方晶兽一口咬住肩膀,那一瞬间过得无比漫长,漫长到她声嘶力竭的叫喊淹没在卓娅狂暴的低吼中,淹没在站在她前方的温蒂电锯绞碎异方晶虫坚硬甲壳的刺耳声音中,淹没在异方晶兽咬断局长肩骨的清晰声中。
夜莺副官从台阶上迎下来时已经明显失态,但在面对卓娅低敛着眉眼简单说完伤势后还是迅速冷静下来,眼看着军团长大踏步走上台阶,依旧握着局长手掌不愿松手被拽得踉跄的艾瑞尔终于在夜莺的阻止下松开了手,女孩茫然的看着自己指尖残留的浓郁血渍,“我没有,我失败了,我没能够保护好局长!”她的声音脆弱颤抖着,夜莺副官伸手拉住女孩的手,神色凝重安抚:“艾瑞尔,冷静一些!”往日扛着电锯阴恻恻的所有人的电锯少女浑身伤痕累累从女孩身后撞过去,阴鸷的眼神凶狠无神,艾瑞尔被撞得呜咽一声重新攥紧了沾染血迹的双手。
“不应该——只是去清理异方晶兽,怎么会?”副官小姐也维持不住往日果决冷静的模样,看着众人伤痕累累的回来,还有卓娅怀里抱着的看上去伤势吓人的局长,神色复杂又挣扎。
海拉手里的钢管已经染上了一层厚厚的晶质,像是被污染了,一向小嘴抹了蜜的辛迪加小祖奶奶一手拖着自己快要报废的水管,一手掺着看上去快要虚脱的赫卡蒂,小画师和她身上都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鉴于异方晶兽没有血液这种东西,这些血迹的来源只可能是源自我方作战人员身上的。“我们怎么知道,满地都是污染,脏死了臭死了!那个笨蛋为了保护我们——她是不是猪脑子!”小祖宗呛声嗓门儿又大又亮倒是让人心生慰藉,夜莺看着几人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便稍稍放心了些,宽慰几句身前还陷入自责里的艾瑞尔后将人交给海拉转身追进管理局里。
通过训练室门外赶到医务室,本来并没有跟着出任务的几个禁闭者大约也是早早感觉到了枷锁那头传来的不安感,于是在卓娅带着局长直奔医务室的时候,九十九率先从医务室里丢下了一整块杠铃寻出,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犬,与此同时被抓去训练玛奇朵体能而没有出任务的EMP正在摸鱼,听闻外面的动静之后整张脸也没了血色,一边念叨着“果然没了我不行”的话一边跟着九十九高大的身影往门外挤,正好看见了卓娅抱着局长进入医务室时一闪而过的身影,卓娅怀里一向整洁不苟的局长浅色制服风衣被血浸染了大片,EMP一声大叫吸引了走廊尽头休息室的人,在生死不明的局长被卓娅抱进医务室之后,EMP站在九十九高大的身影后看见走廊尽头那向来华贵优雅的奎恩集团总裁深深锁起了眉,她身边那往常笑得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心理医生嘴角也没了笑意。
“局长!局长呢?!”一向躲在她那个珠光宝气闺房里不与外人打交道的切尔西伯爵是从另一侧跑来的,一头粉毛让伯爵的身影十分有辨识度,往日里娇气又傲慢的声音现在甚至打了颤,听得EMP也跟着慌张起来,眼看着伯爵的身影一闪而过又因为撞到九十九而一个踉跄差点摔到,伯爵身后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身影顺势接住了她的身体。
粉色长卷发扫过高定西装的领结,深压的帽檐下露出太阳穴一抹银色蜘蛛纹身,手里的手杖打了个旋揽住伯爵细软白嫩的腰肢,第九机关的话事人不知为何在此刻出现,“你们在这儿,开聚会吗?”
原本焦灼的气氛因兰利的一句话而无形化解,走廊尽头的奎恩集团现任总裁伊琳娜坎贝尔似有所觉侧过脸,看见了身侧心理医生嘴角倏尔僵硬的弧度,她对卡米利安流露出的忌惮与敌视稍有兴趣,但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华服长裙裙摆摇曳,总裁迎着众人走过去,停滞在医务室门口时向里看了一眼:“看起来我们的小奶妈没有照顾好局长大人。”
这是一句风凉话罢了,只可惜伊琳娜说出来时,没留意自己眉心打上了一个好看的结。
九十九滞顿的站在原地,西伯利亚美丽的狼犬似在寒风里迷惘,被兰利用手杖以一种亲疏有别距离揽住的切尔西唇色苍白挤到医务室门口,狠狠的用带有鼻音的调调道:“不就是钱吗,我要请全狄斯最好的医生来,不会让局长身上留下一点疤,早早让我包养不就好了,哪里会有这么多事情。”
奎恩集团的总裁看着生得像个猫儿般精致的女伯爵黯淡着一双瑰色眼眸眼看就要掉眼泪,止不住的眉心皱得更紧,她自然知道切尔西说的话是认真的,她也知道要是那个人没事,此刻应该会握着切尔西的手腕耐心的哄着女人,这便是奎恩集团总裁不甚乐意的点,她亲爱的共犯面对这样蠢笨的徒有其表的切尔西竟会流露出那般温柔与不设防,自知此刻说些落井下石的话会显得很没风度,但伊琳娜终究还是眯了眯异色双瞳温和开口:“希望你的钱,终究能如你所愿。”宝石猫咪。
切尔西约摸是没想过向来清冷的伊琳娜会说出这种冷嘲热讽的话来,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一双蓄了一层雾气的瑰色双眸稍显呆滞望着那双高高在上的异瞳,而九十九却突然磕磕绊绊的冒出一句:“死了...枷锁,就,没了...可以走了?”EMP倒是知道这家伙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耿直的表达关切,但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危险系数爆表的女人都将视线狠狠锁定这边。
小富婆伯爵那炸了毛一般的瞪视,伊琳娜冷漠探究的目光带着几分被冒犯的不悦,还有第九机关负责人帽檐下依旧笑吟吟但闪过审视的眼神。
“呃啊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呀——快跑啊!局长醒了来个人通知我就行了!”EMP不亏是帮派战的死神,提前感知危险后拽着九十九火速离开现场。
卡米利安站在走廊尽头轻笑:“出发之前,观星者给局长占了一卦,我比较好奇她这一卦是吉是凶,毕竟她或许是最不想看着“小怪物”死的,和在场的各位都不同——”
切尔西怒斥:“笑话!”伊琳娜摆了摆衣袖:“这种鬼话你不信还要拿来恶心别人。”
唯独第九机关负责人,虽站在众人身边但依旧一副置身事外的冷静模样,不亏是阴影里的蜘蛛,虽未发一言但足够让在场的各位手里捏着无数鲜血阴谋的女人微微忌惮,生怕视线稍一转移便会被这剧毒的蜘蛛从暗处咬上一口。
足以让在场几人都稍显失态的原因无非是枷锁那头传来的微弱生命力波动,如此僵持下去也没有意义,卡米利安是最先返回自己休息室的,而后是感知到局长生命力稳定后的伊琳娜,小富婆最后站了一会儿,待兰利附耳在她耳侧低声说了什么后,挣扎片刻也离开了走廊。
不远处的休息室里传来海拉骂骂咧咧的声音,艾瑞尔低声的啜泣淹没在吵杂人声里,夜莺副官来过一次见了这位特务头领后如临大敌一般僵持许久,最后还是匆匆离开。
兰利靠在走廊的冰冷墙壁上,帽檐遮去淹没处的阴郁,纤长的手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地板,发出规律的像是摩斯密码一般的声响,仿佛她此刻并不是处在管理局的走廊而是个人冥想室一般。
很久很久之后吵杂声音都弱了下去,第九机关负责人从披在肩上的外套口袋里拿出通讯器,绛红的唇动了动:“仔细听好了,去查一查今天米诺斯管理局的外派任务,时间,地点,范围内禁闭者与敌对者的数值波动。”
“我要事无巨细,我要万无一失。”
相对于异方晶兽的咬合撕裂伤而言,污染对局长来说要显得无足轻重一些,在医务室漫长的抢救手术后,局长终于转危为安,手术室走出来的黑发白大褂女人眼底稍显疲态,护士长安从身后体贴的扶了扶医生的金属义肢:“手术很成功,缝合的伤口也很完美,辛苦您了。”
“如果那家伙不在手术室一直盯着手术过程的话,速度应当会更快一些。”艾恩医生修长手臂塞到兜里,忍不住的皱起眉,若不是躺在床上重伤的人是局长的话,这样顽劣不听话的陪同者,按照她的习惯会直接冷冷丢出两个字——“不救!”
真是麻烦——
不过是被污染的异方晶兽,为什么能在辛迪加军团长和其他五位禁闭者的保护下重创到那个人呢?未免有些太过蹊跷。
但看着冷漠的坐在手术台边全程一言不发脸色极差的卓娅,艾恩在清楚此人脾气的情况下,终究没有空出闲来开口去问。
赫罗在夜里来了三次,军团的人知道局长遇险的事情后对局长的情况表现出了相当高的关注度,作为军团一员的赫罗加上卓娅迷妹身份,自然就承担了来关心慰问伤员的责任,但是第三次赫罗端着一杯热牛奶往医务室跑的时候却被军团长以打扰人休息为理由关在门外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期间切尔西伯爵的西迪夜半时分在医务室门外盘踞了许久,海拉被九十九扛在肩膀上透过玻璃窗往里窥探了几分钟,鬼鬼祟祟跑到门口的EMP大半夜与也偷偷摸摸跑过来的温蒂撞上后吓了个女高音后,伴随这不消停的一夜结束夜莺副官终于来了。
劝说军团长去休息的话被驳回,夜莺副官静坐在病床边很久后离开去替局长处理紧急事物了,MBCC在局长倒下后还有一堆公务需要人处理,上层人是不会体恤局长的辛苦,若是以受伤为由推脱公务文书,或许换来的还是那群老顽固的嗤之以鼻,认为局长无法身担重责,但眼下唯一的好消息是,第九机关的负责人就在管理局内,或多或少可以缓解一部分压力。
第九机关的权责通天一般,在明或在暗,时常都会给人一种错觉,这个神秘的机构掌控着狄斯城最深的秘密与最重的命脉。
而这个冷血机构的话事人,恰好,也是局长的禁闭者。
赫罗在白天第五次来的时候,军团长已经爬在病床边睡着了,左手还伸进被子里紧紧握着局长的手,一副势必要等到局长醒来的模样,赫罗进来也就没人拦住她,小鬼将手里的热牛奶放在床头,又拿出全新的毯子轻手轻脚盖在老大身上,然后绕到床的另一边去看沉睡的局长。
局长睡着时和平时的模样没什么差,反而因为没有睁开那双浅色的眼睛,而显得更无害一些,赫罗托腮仔细盯着对方像极了上庭人出身的细皮嫩肉的脸,想到平时对方告诉自己多和牛奶长身体能长高的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局长可千万不要有事情啊,她很少这么喜欢除了军团之外的外人的。
或许局长挺招小孩子喜欢的,路过的时候白天不见影子的科希居然还冒了出来问她局长现在怎么样。
想着想着便对上了一双沉稳的浅色双瞳,局长不知何时悠悠转醒,此刻正与她紫色的眼睛对视,赫罗被吓了一跳弹跳而起:“你醒了!”这动静弄醒了原本趴在床边的卓娅,灰紫色的发动了动,军团长突然抬起头来,冷冽的蓝瞳锁定大惊小怪的赫罗,下一秒紧紧锁住床上醒来的人。
“醒了。”局长的嗓音还有些沙哑,约摸是昏迷这么久之后还有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话音出口后薄被动了动,意识到自己的手被军团长紧紧攥着。
“要喝点水吗?”卓娅起身伏过来,军团长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在医务室的消毒水味道浸染一整夜居然还顽固不灵的根植着,很难去确认究竟是上一场战斗残留还是根植在辛迪加黑帮老大血脉里的味道。
因为趴伏在床单旁边枕着自己的手臂,卓娅额头的碎发下有一圈淡淡的红印,看上去竟有几分柔和,局长的视线自然而然聚焦上去,面对卓娅伸手抚摸她额头的动作本能的抬了抬胳膊却被疼痛压回意图。
“麻药早就过了,会比较疼——”赫罗瞪大眼睛看着卓娅轻声细语的解释,这和从来都崇尚着体能训练的军团长往日作风可大相径庭,“我去给你倒水。”等等,老大你为什么这么温柔?
难道局长伤到了肩膀,老大伤到了脑子?赫罗大小眼的盯着,被卓娅蓝眼睛扫过,一只修长的手掌按住她的脑袋,指尖用力将她掰得面朝大门,“去,接杯水来,不要牛奶了。”
赫罗浑浑噩噩就听话的出门了,局长鼻尖轻轻溢出一声淡漠的笑意,在赫罗身影消失在门框后才开口:“厄尔希要是知道你这么使唤赫罗,大概要再给我装个炸弹了。”
军团长像是守着狼窝的狼王,威风凛凛但又有些阴郁憔悴,局长右手掀开身上的薄被,看着胸前几乎赤裸的肩骨都被白色纱布缠住,抿唇像是在思索什么,白纱布上已经浸出一点血渍,大概过不了多久安就回来更换伤口处的药物和纱布,她将薄被重新盖好,对上卓娅审视的目光。
因为失去过多血液而显得透明的唇莞尔:“不必自责,军团长将我保护的很好,大家都将我保护的很好——这是个小意外。”
“小意外?”卓娅眯紧了狼瞳,从唇瓣里吐出稍带几分冷意的笑声,不知是在嘲讽局长的假意安抚,还是自己某些情绪,“局长一意孤行将艾瑞尔从身前调走,闷声不吭的直面异方晶兽,在我看来这样的意外,有些拙劣的刻意——”
“还是说非得在我的保护下,做出这样的举动,才能打压得住军团吗?”
话到最后已经压上了重重的不悦,局长苍白唇角勾了勾,似乎完全没被军团长言语之中的话吓到,仍旧温声细语道:“你误会了,我没有刻意,只是走了个神——”
“走神到还会操心艾瑞尔的安危要去保护她?”冷漠到刻薄的拆穿。
看来军团长今天的确是很生气,局长蹙眉片刻,慢慢叹口气,浅色睫毛抖了抖在眼圈下方洒下一片温软的阴影,加上此刻毫无血色的脸,少了些许生气,落到军团长眼底,最后那些审视背后的火焰尽数熄灭,悄无声息的换上了平静:“没有下次。”
“好。”
温声细语的答应,局长还未冲着消了怒火的军团长展颜,赫罗端着一大杯温水(看起来那个水壶应该是EMP平时训练时用的吨吨桶)走了进来,因为过度专注没拧好的瓶盖在往下漏水,磕磕巴巴的多带了一个人进门:“老,老大,夜莺小姐听说局长醒了就来了——”
“谢谢赫罗。”夜莺绕过小鬼头,脸色温柔的靠近病床,在接收到局长宽慰意味的笑容后,眉头才真正的舒展开:“安告诉我你的麻药大概在半个小时前退效,她马上要来给您换药,所以我提前来和您报备工作。”
副官小姐将手里的文件尽量简化,但真到要局长过目的程度时,还是有足足七八张纸,虽然嘴巴上这么说着,夜莺手上速度很快的将文件展开给局长过目,同时口头迅速报备。
前几张都只是管理局流水般的日常,到最后两张,夜莺顾忌的望向一旁默不作声抱着胳膊假寐的军团长,局长微微点点头,夜莺副官将文件摊开闭嘴不谈,任局长自己看完内容。
上庭的麻烦自己找了过来,第九机关与上庭的矛盾似乎无形中变尖锐了许多,被裹挟进来的MBCC也没什么好下场,在先前迪蒙法庭受审那次MBCC几乎已经和第九机关绑定,无论MBCC方如何认为,结局是,按照兰利的话来说,上庭的老鬼已然将眼中钉们都默认捆绑在一起了,局长面无表情的审视完这足以让普通人头疼欲裂的一页纸,又听见夜莺淡淡的压低声音道:“第九机关负责人,兰利,在她的办公室等您——她只是这么让我传话,但局长你的身体大可不必理会她,毕竟在MBCC总部,她第九机关的权利还没大到可以随意使唤您,这是不符合流程的。”
夜莺像极了保护幼崽的猛禽妈妈,虽然语调温柔,但话的内容给予局长足够的底气,一如过往一般,卓娅闻言后猛地掀起眼皮似有似无的掠过二人面容,在头狼的视线里,局长面色不改温声细语答:“无妨,让安来替我换药吧,换完药我会去述职的,辛苦了。”
夜莺轻轻皱紧了眉,探究的目光落在局长近在咫尺的脸庞上,但似乎不太符合身份,许久后还是重重挪开视线,而军团长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你的意思是,你要拖着这幅孱弱的身体去给你那个毒蛇一样的上司汇报工作?还是说你打算使某些苦肉计想要换取她对你的怜悯?”
局长侧过脸来眼尾微翘,对军团长话里话外的嘲讽关切视而不见:“别这样说,娜恰会不高兴。”
军团长眼眸危险的拉长,像是要透过那温和的笑意看穿局长意图一般,可惜这震慑似乎不再起作用,她的小局长早已熟悉了这样的气势,竟在无形中成长到足以无视她的地步。
“呵,我还真是自作多情呢。”卓娅的手掌按了按自己疲惫的肩骨,骨头活动的响声清晰可闻,军团长嘴角镶嵌着讥讽的弧度,却没什么笑意传达,夜莺轻轻收回手里的文件,在气氛陷入僵持之时,一道粉色身影出现在门外。
温柔的护士长小姐手里端着消毒托盘浅笑盈盈走来:“劳烦诸位退避片刻,局长大人需要做一下伤口换药处理了哦。”
夜莺冲着护士长小姐点点头先行离去,临行前眸色深深的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局长,而军团长依旧绷着那张完美的脸,噙着冷漠的笑意没有分毫起身的意图。
安稍显犹豫的望向卓娅,即使是有私交,她也很少与卓娅正面对话,“军团长需要回避一下呢。”
这焦灼的气氛没有分毫变得轻松,局长轻轻叹口气替倔强的军团长打了圆场:“没关系的,安,卓娅只是很担心我,所以不必避讳她。”
“看来,这件事情最好不要被艾恩医生知道,否则局长大人和军团长都会挨骂的。”
艾恩会不会骂她们俩未曾可知,不过护士长心知肚明的笑意颇有深意,军团长毫不掩饰对米诺斯局长赤裸身体上伤痕的窥视,而局长似乎对此也非常坦诚,坦诚到毫不避讳二人这股僭越了身份地位的亲昵。
在安嘱咐还需要卧床休息四个小时后,病房里络绎不绝进来了不少禁闭者,卓娅短暂的消失了一段时间,像是出去放风的狼王。
艾瑞尔在看见局长状态还不错时才终于止住了自责,停下了关于为什么是自己如果是哈梅尔姐姐可能一切都好的言论,赫卡蒂最先制止她的话语,并体贴的指出局长需要好好休息,把聒噪的海拉和还不算稳定的艾瑞尔拉走,随后还在门口堵住了嗓门大的EMP,和因为人太多挤不进来而站在门口发呆的九十九。
随后艾恩生气的封锁了医务室,导致切尔西不得不用西迪叼来瑰红色宛若泪滴一样的一副耳饰和一纸情书,局长将耳饰放在手心,仿佛看见了伯爵泫而欲泣的瑰色双瞳,不禁莞尔一笑。当然粉色的大猫猫太过显眼,回去的路上被伊琳娜抓了个正着,又被当做苦力送来了一套印有奎恩集团logo的mini棋盘,这大概是奎恩集团总裁的那点偏爱和私心。
在快要日落的时分,医务室清静了下来,局长靠在病床上看着斜阳从窗外斜射,空气里漂浮的灰尘纷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走廊尽头EMP冲着伊格尼大声吐槽新来厨师手艺的声音,还掺杂了开尔文对甜点水平的据理力争,倒是无比岁月静好。
局长下了床,在病服外简单套上了自己那套被撕裂开巨大的口子还染血的制服外套。
她在床上躺了太久,虽然被精心照顾了一天,但体能上还是有明显亏空,脚步漂浮片刻后勉强站住。
门外已经过了晚饭点,禁闭者们散开,半个小时后训练室会开放。
她打开医务室的门飘也似的朝着某间深处休息室走去,路上幸运的没遇到任何人,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像是夜之钢琴曲的初章,但局长心情还算不错,以至于她唇角一直噙着笑,完美的,温和的,稍显生动一点的笑。
某种得逞了意味的笑。
第九机关话事人在MBCC的休息室某种意义上也叫做办公室,兰利停留在MBCC的日子不算多,每每滞留也都会深居简出在这一间改装后风格十分鲜明的办公室内,这里像是她在上庭的办公室,深色的装饰品,灰色的不透光窗帘,展柜里精美的金属枪械零件,还有一沓又一沓厚重的文件。
狄斯城人民唾骂的“冷血的黑鳄”有着优雅磁性的声线,不可多得的得体仪态,和上庭那些腐朽的老鬼不同,年纪轻轻的掌权者总会将精明与野心藏在那美丽得极具侵略感的外表之下,或许也深知美貌对于她这样地位的女人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好的附加项,兰利总是喜欢佩戴一顶优雅的白色帽子,足够遮去那饱含野望的目光和夺人心魂般美丽的半张容颜。
“我希望他们与我对话之时,能够专心一些,不那么害怕,也不...那么痴呆。”昔日这位领导提及帽子的由来时笑声仍在耳边,几分讥讽几分轻描淡写,不动神色的将他人求之不得的骄傲碾碎在脚边。
局长停滞在那扇门前,瘦削的身形被高大的门框衬得极为纤弱,抬起完好的右手指节轻叩三下门,随后是不算漫长的等待,门后便传来了对方轻柔的声音:“请进。”
窗帘被拉阖,只留一道两只宽的缝隙,透过这缝隙夕阳竭力投射进昏暗的办公室,局长站在黑暗里无措,空气里是浓郁的咖啡香,像是能沁到肌肤之下的浓度。
“抱歉,我应该开个灯的。”话音刚落头顶改装好的小吊灯亮起,办公室的格局和局长记忆里几乎没差,惟一的差别是那台黑色办公桌后正坐着房间的主人,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打扮,边沿弧度一丝不苟的帽檐,帽檐下半只狭长的吊翘眼,和耳侧璀璨的金发。
兰利双肘撑着桌面手背托住下颌,像是蛛网之上蛰伏的蛛后 ,审视着误入领地迷惘的羔羊,猜测这是否是另一场献祭。
那目光审视中还掺杂着莫名厚重的晦涩不明的东西。
“我应当和你的小副官说明清楚,是等你身体好一些后再来找我。”“蛛后”弯起眼尾,眼角拉出细致的纹路。
无伤大雅的错误信息传递,事实上夜莺无比严谨绝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所以归根到底无非是兰利刻意的给予错误信息罢了,只可惜当事人做事从来都是不会留有对自己不利的把柄,这事儿便和往日无数尘封的案子一样,在兰利手里真相永远只有自己知道了。
制服风衣的左肩还有撕裂的被血浸染的破损,局长右臂护住自己左肩站得笔挺,像是战损后依旧矗立在原地的大兵,有几分痴愚的忠诚和坚持,莫名深得兰利的心意,因此在局长开口说话时,对方审视的目光也被有深意的笑意替代。
“关于上次锈河清理战的事情还没处理好,今天的意外又传到上层,比起我的情况而言,长官你应该更急切而已,所以我就来了。”
滴水不漏的说辞,配合上局长素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孔,忠诚和坦诚是美德,是不可多得的美德,如果是从米诺斯局长身上得到,那便又是加分项,只是——
第九机关负责人放下手臂站起身来,放在椅子边斜靠着的带有金属把柄的手杖重新被她握到手心,手杖尖重重的敲击在地板上,在安静不透光的办公室中恍若催命符,兰利绕过办公桌来到伤员身边,伴随而来的是空气浮动间那股浓郁的咖啡香味,“新人,我是拷问专家,所以我自然也会些测谎的手段——”
高跟鞋停在局长长靴后,第九机关负责人与MBCC局长的身影在头顶的吊灯光线里重叠,脚下的影子纠缠亲昵,像是融合在一起的黑墨肆意流淌,“银蜘蛛”慢慢爬过肌肤,兰利的眉眼紧贴小局长苍白的脸,于是她太阳穴处的“银蜘蛛”便仿佛活过来一般在视觉上重叠与另一人的额角,一体双魂,纠缠共生。
“别骗我。”
“忠诚,是最大的美德。”
绛红的唇温柔研磨那没有血色的唇瓣,色彩过于黑暗的膏脂在并不适合的唇上晕染,第九机关长官温柔的揽紧了病服下纤薄腰身,为了避免冰冷尖锐的办公桌棱角给新人身上留下伤痕,她是用自己的手掌作为保护的工具垫在新人的后腰与办公桌之间。
“手段拙劣,意图明显,但不影响你的忠诚度。”
兰利体贴的将手中的手杖手柄递到后仰着腰被困在办公桌与自己之间的新人手中,那孩子时常在被吻住时流露出这样无神的目光,像是孱弱懵懂的幼鹿,对着叼住脖子的猎豹表现顺服,完好的右手紧紧攥着手杖的手柄,掌心因金属残留的那一丝丝体温而收紧,她们之间是没有拥抱这样的说法的,兰利只会将距离控制在这个程度。
即使一只手紧紧贴合着腰,另一只手也绝不会再触碰她的身体,手杖成了默契的桥梁。
兰利将权利交到对方手里,却由自己来控制彼此的距离,一旦僭越便可随意松手。
新人细弱的呼吸带着某种盲目痴愚的虔诚,像是梦呓一般在咫尺的距离吐息:“长官。”像是幼兽盲目的呼救,请求猎手的慈悲与疼爱,米诺斯的历任局长都没有这一任要来的聪明狡诈,所以才会如此招人喜爱。
兰利静静笑出声放开了护在对方后腰的手掌,直起身拉开了彼此的距离,那幼兽的目光登时恢复了片刻清明,在接触到兰利含着笑意的目光时,那些旖旎氛围消散殆尽。
“无伤大雅的拙劣不该使用的这么勤,作为领袖你应当再学习一课,那就是在同样的对手面前不可以只依赖一招,你需要再费些心思在战略上,新人。”
新人皱紧了细长的眉,倒是因为这句话恢复了往日清冷的矜贵模样,在兰利拉开身位后也站直了身体不再流露微妙的弱势,二人之间的亲昵仿佛如同幻觉一般转瞬即逝。
兰利的目光以一种近乎满意的审视态度缓缓收回,听见新人开口:“我只是以为您会再有耐心一点。”
真是胆大的坦诚,兰利轻笑出声,手杖重重的敲击在地面上,杖尖的清脆响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震耳欲聋,第九机关的话事人很少会使用这样的威压面对自己人,而现在是打破这个常规的时候了,空气里咖啡的香味弥散但抵不住气压的沉重,新人颤了颤眼睫低敛了眉眼,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情况。
“我纵容你用这些手段得到更多的关注,我很乐意与你分享身居高权不被信任的孤独,我有自己的野心,我对更高信仰的忠诚,而你应当是我看重的人,所以你不该在这种事情上僭越——在六个绝对能保护你周全的禁闭者身边,面对对你来说不算过于冒险的敌人,却将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如何,要看看第九机关送来的情报吗,还是要看看你那几个禁闭者上交的口供。”
“我允许你从我这里得到更多你想要的无伤大雅的情绪,但一个真正的下属,理应知道她的长官更需要什么,更看重什么。”
算得上严厉冷漠的话在结尾处放柔了声调,站在原地的局长鸦睫抖落了不知名的情绪,看上去孤独又温顺,兰利的话语最后终结于唇舌尖没有继续往下说。
漫长的宁静之后,也许是小局长挺拔的身姿因为伤口麻药褪去带来的痛楚微微蜷缩,这样的举动最终终结了沉默,第九机关的话事人眼尾轻抬还是开了口:“你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要再以此犯险。”
小局长的唇角微不可闻的上翘片刻,在这场博弈里虽然气势压倒性胜利的长官最后也不过低了一头,事实证明这样烂俗的老招依旧有效,狡诈的新人便适时冒险的激进一些,她伸出完好的右手拉住了长官外套衣摆,那高级定制的西装外套布料要远比自己身上这件制服风衣手感要更好,指尖用力没引来长官的责备,敛着的鸦睫煽动几下抬起:“我也只是想让您看见我不一样的状态,这点轻伤若是能让我听见您刚才的教导,那就是值得的,您的教诲我会谨记于心。”
谨记于心?狡黠腹黑的狐狸居然能说出这样可笑的话语,荒唐到兰利没忍住笑出声,是教诲还是最后那句示弱?即使是冷血的黑鳄也不得不承认她那些仁慈换来了无情的嘲笑。
但她丝毫没有动怒,笑声低沉回荡许久,新人拽着她衣摆的手也不曾松开。
直到手杖被丢在一边,身姿曼妙的长官将下属彻底压在那纯黑色的办公桌上,名贵的领带垂在女人胸前,兰利看着新人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伤口而流露痛色的脸庞戏谑:“如何,知道痛了?还是得逞了便不再掩饰了?”
“你想要的教诲不仅是我向你表达我比你想象的要看重你的性命,应该还有这些期待的举动,新人,你藏不住那点心思。”
“但您也顺着我心意做了。”
兰利眼尾缓缓拉长,俯身时带着馥郁的香气:“谨言慎行,我可爱的下属。”
一个好的继承人应当青出于蓝,而小局长绝对有这样的潜质,哪怕这是她纵容的结果,但不影响她很欣赏。
欣赏到在最开始僭越身份层级的亲密关系发展出来之后,却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默许事情往下继续发展,这也就给了对方机会超越时间的成长,直到足以反制她。
危险关系引导着复而暧昧的气氛变得愈发浓烈,那样温柔的亲吻也变成了新人反客为主的痴缠,鲜血的味道弥散在旖旎之中,被宠坏了的小狐狸贪得无厌的用没受伤的手胆大妄为在她制服领口活动,兰利不曾阻止什么,反而安静的处在上位被下属索取。
可当新人的指尖终于接触到她领口之下常年不见阳光的肌肤时,身后的门被一股暴力破开。
第九机关的特务首领站起身,唇瓣上精致的唇妆早就花了,一丝不苟的轮廓也露出苍白的锁骨肌肤,她的眼神锐利而流露瞬间的杀意,如同被惊扰的蛛后一般,门外站着一道纯黑的身影,紧握的右拳还泛着淡紫色的异能,军团长幽蓝色的瞳像是燃烧着暗火,冷静注视眼前的一切。
“上药时间到。”
压低的声线含糊不清,像是叼着肉的狼发出低沉的威胁。
办公桌上的纤弱身影不动神色的起身,兰利的笑意噙在嘴角,眼底却没有丝毫情绪,在局长细致的整理自己着装时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目光虚虚的投在那不成气候的辛迪加黑帮首领身上。
惹人讨厌的狼。
引人不悦的鳄。
目光碰撞里是相互最尖锐的评价。
目光之外那裹挟在旋涡里的女人腮边淡淡的粉色褪去,目光也不再有任何情欲的迹象,待单手费力的拢紧凌乱的病服后,抬腿往门外走去。
接下来好几个小时都不会再有上药这个流程,但局长依旧步伐坚定的向军团长方向迈步,卓娅高大的身影仿佛黑暗中的利刃,尖锐华贵,狼瞳之下锋利的下颌线显露寸土不让的气势,嗅着血腥味前来护食的狼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无法叫人讨厌。可是在走到兰利身侧时,单薄的女性还是停下了脚步,清冷的面容温顺优雅,抬起右手放在长官散开的领口处,耐心的试图替长官系上被自己解开的扣子。
自己弄出的问题自然要自己来收尾,总不能抚了长官的面子。
可她单手解得方便,系起来就要麻烦许多,那立挺又柔软的面料此刻不是很听话,她的指背一再蹭到长官冷腻的肌肤,狼王的视线带着气压,当事人却丝毫感觉不到。
兰利轻笑将视线落回她脸上,抬起自己的右手配合着她手部艰难的动作,在系上最后一个扣子之前,长官突兀的阻止了她的动作,颇有几分戏谑的开口:“不必,省一步算是我对下属的体恤,也给你少些麻烦,上完药后,你还有文书工作要来办公室做——我的办公室。”额前的银蜘蛛微动像是复苏一般,兰利的眼尾落在门外发丝遮住眼瞳沉默不言的人身上。
“乖巧又狡诈”的下属听话的停下手上动作,但仔细捋了捋她领口方才拉出的皱纹,而后,在狼王铺天盖地的气压里,小局长靠近长官唇侧像是低语某些高权限内容一般,“我向长官道歉,对我安危的不负责。”
帽檐之下那双没什么笑意的眼睛终于染上了几分稍有生气的温度,第九机关负责人不惮表露对下属的偏爱,早就花了唇彩的唇于那染了同样颜色的薄唇上轻点而过。
“忠诚,是最大的美德,新人。”
门框边高大的军团长“轻轻”提起了被砸烂的门,破烂的门不堪重负的倒在一边,喑哑磁性的声线带着“歉意”:“抱歉,弄坏了你的门,MBCC的维修单需要局长亲自来签字。”
“无妨。”
局长跟着军团长离开时,金发的长官重新坐在了那纯黑色的办公桌后,恢复了她推门而入时的姿势,只是没了口红点缀的唇,却挂着比那暗色的口红更夺人心魂的笑意。
护士长安在晚饭后重新替医务室的局长换了一次药,温柔浅笑的吩咐最近几日不可以碰水,在接到局长能不能洗澡的问题后,粉色长发的女人笑意不变:“如果您坚持导致伤口发炎的话,我会为您申请艾恩医生的感染创口处切除手术。”局长慢悠悠闭上了嘴巴,坐在病床上看上去听话又无害。
军团长再敲门进来时手里提着饭盒,安头也不回的说:“如果局长身上真的需要做清洁护理,我不在的情况下可以找其他人帮忙。”食堂带过来的饭盒放在床尾的小台子上,军团长修长眉梢挑起,碎发下一双幽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局长的脸,饶有兴趣似的,低着头的局长没有回馈那实质性的目光。
安离开后卓娅单手拖过椅子跨过长腿坐下,她的外套遗留在外面没带进来,此刻无袖套头显露着漂亮的肩骨和手臂肌肉线条,深色的纹身随着肌理的用力牵扯出明暗的立体感,像是刚从草丛里探出头的头狼,“受了伤的话,伤口想要恢复得快就需要忌口,我从厨房给你带了粥,趁热吃了吧。”
局长单手拢着病服领口,她刚才上了药,上药的时候病服被解开几乎光裸着上身,安离开之前也只是简单替她系上了几个扣子,现下从局长拢着衣领的手指往下看还能清晰看见嫩白的肌肤隆起,蓝白条的病服反而衬得她更没什么生气的苍白,没有半分管理局局长往日在外面气势凌人的模样。
这幅样子很难对得上“走狗”二字,最多像是个负伤的小猫。卓娅眼眸幽深嘴角晦涩的勾了勾,凌冽的容颜掺上了几缕惑人的压迫感。
“谢谢。”
纤白指尖动了动勉强系上几个扣子,虽然领口依旧是大片风光但总归也算得上衣冠整洁了,局长看着床尾的保温盒稍稍犯了难,只好扭过头去求助军团长,对上军团长戏谑的目光,有几分寒霜凝结在蓝眸眼尾,局长却面不改色:“劳烦递一下。”
卓娅似乎没听到,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嘴角的笑意也没改变过,局长薄薄的唇抿出淡淡细纹,轻声重复:“卓娅,劳烦递一下。”
小桌板被拉到局长身前,军团长起身一大片阴影从头顶投下,宽大的手拧开保温盒的盖子,粘糯清亮的白粥在不锈钢的保温碗里散着淡香,局长低着头道谢,话没说出口下颌被对方用不容置喙的力道托住,随后温柔的施力让局长抬起脸与低着头的军团长对视,卓娅眼底是一望无际的幽蓝色,看不见底一般像旋涡吞噬着一直不坚定的人摇摆的心智。
而局长也只是轻轻蹙起眉,丝毫没有被对方惊人的气势所影响,良久后,军团长的拇指顺着她的下唇轻轻按压,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伏过脸来凌厉的容颜与局长的脸平行:“除了谢谢,还有什么可对我说的。”
你期望我说什么?局长浅瞳与狼眸对视,坦诚又稍待困惑,她从那双幽深的蓝瞳里看不出太多情绪,愤怒?期待?关切?审视?这些似乎都有,但都不是特别准确,于是她没有贸然开口。
在淡淡的沉默里,卓娅似乎轻笑了一声,抚摸着她唇瓣的拇指轻轻顺着下唇最柔软的部位按压一下,随后在坦然的目光里凑上来吻住她的唇,冰凉的舌尖舔舐过她的上唇珠像是在确认味道,随后才是柔软唇瓣的紧密接触,但也只是在唇瓣上重重的斯磨,没有更多的索取。
“咚。咚。咚。”
三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不像是在询问是否可以收到邀请进来,更像是种警告,卓娅的气息突然生冷,像是很久之前在无主洞窟旁第二次交锋一般,交融的呼吸被拉开,片刻亲昵也终止,钳着局长下颌的指尖未曾松手,如狼王般回过头去盯着不速之客,局长顺着她的视线也望过去。
看见了门框边倚着的高挑身影。
皮质手套包裹金属权杖手柄,白色帽檐下似笑非笑的红唇,一身得体高定西装,兰利和另一只手里提着的黑色食盒格格不入。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
在局长淡漠的视野里能看见军团长绷紧了的下颌线条,然而即使不速之客已经倚在门框上擅作主张的决定将打扰进行到底,军团长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拿捏。
钳住局长下颌的手掌骨节修长,片刻后原本搭在下巴上的拇指似有似无的往上摩挲了几下局长湿润的下唇,直到军团长的笑意和兰利帽檐下若有若无的注视都明显的地步,军团长才起身放开手,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卓娅抱着胸口目不斜视不去回答不速之客惹人厌的话。
兰利依旧是第九机关话事人的正经模样,仿佛她推开的不是医务室的门,而是新闻发布会现场的幕布,得体的着装一丝不苟的笑意,挑不出毛病的全方位完美,完美到与这件医务室都有几分格格不入,更别说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看上去就像是订制货的纯黑色食盒。
局长眼神还有几分迷惘,似乎没有从刚才与卓娅的亲近中回神,面对兰利敷衍的招呼更显敷衍的点了点头,换来长官鼻翼溢出的一声轻笑,有几分刺耳的宠溺,端坐的军团长眉梢狠狠一跳。
拐杖敲击地面,高跟鞋响动片刻,病床的右手边也站住了一个身影,宽大的阴影重新将局长纤薄的身形笼罩,兰利似乎忽略了坐在她对面的军团长狼一样的目光,轻轻将黑色食盒摆放在小台桌上,被皮质手套包裹的修长手指在摆放食盒时还不动声色推开了原本端放好好的白粥。这个细微的举动换来军团长目光狠狠一缩,风虽未吹动却隐约处于夜幕低垂的旷野,群狼环伺般危险。
“新城特供,外卖直达,闻起来味道可能不会太美妙,但这家的药食店开了十七年,尝起来或许依旧会惊艳到你。”兰利不动声色的解开食盒侧边的暗扣,盒盖被规矩的放置在下端,仔细去看摆放的位置中规中矩十分对称,即使顶级强迫症患者来了也会很舒服,而局长则是第一时间嗅到了真实的药材味,淡色的汤汁里泡着不同的切片,扑鼻而来的热气混合着浓郁的药材味一时竟让她鼻尖分不清有几味药材混在一起。
清浅皱在一起的眉让脸上少有生动神色的局长多了几分稚气,落在长官眼里却是讨喜的模样,她习惯于新人稍显生涩但颇具果决的手法,也习惯在这张年轻稚嫩的脸上看见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深思,偶尔对方流露这些幼稚的神态,非但不让她觉得违和,更有几分合眼的愉悦,她难得摘下手上的皮质手套,常年不见阳光的手苍白病态,手背上依稀可见青色经络,她的手不像是常年拿枪的人的手,掌心也没有分毫的薄茧,猛一看起来比起细皮嫩肉的下属更像是居之高阁的贵妇名媛。而眼下这只近乎玉质的手伸出食指,吸引了那皱眉的人目光的凝视,分明失血而显得比往日苍白的局长脸侧却浮现出了淡淡的红晕,精致得像是青涩的莓果,惹的人口舌生津,纤长食指微曲近乎玩笑似的刮在下属鼻尖又迅速收回。
“这可是支付了高昂的费用才送到的药食,所以收起你不领情的样子,至少要等我离开后再随意展示抗拒。”
兰利的笑声比起往日听起来要显得轻快许多,大约也是心情不错,也或许是装的不错,去揣测银蜘蛛的情绪本身就是很荒唐的一件事,不过眼下这笑意却刺耳得很,对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而言,近乎是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卓娅一直抱着胳膊仔细用狼瞳审视二人的互动,当然没放过局长眼底的失神和脸颊浮现的粉致,她突兀的打出响指打断二人“相谈甚欢”的场景,一双蓝眼睛紧紧盯着在被腐蚀的权力中心四处斡旋的“冷血黑鳄”,无论是眼下的环境,还是二人的身份,或者说过往经历而言,她们应当都是彼此最仇视的人,如果没有病床上那个特殊的人存在,上层的精英特务与下层的黑帮头领,此生少有机会相见,若是相见应当也不会是和平相谈,上层的人恨不得除她们于后快,而她们也厌恶上层精英那层虚伪恶心的皮囊。卓娅的嘴角流露一丝跃跃欲试的笑意,懒洋洋的开口找茬:“第九机关的头领,工资应该高的很吧,新城可不比辛迪加的人工费,管理局这么偏僻的地方外卖费比这顿饭都要贵上不少,让我猜猜,是几个小局长的价儿呢?”
兰利慢条斯理的戴上手套,忽略了病床上新人转瞬即逝黯淡的目光,对病床对面那气势惊人的军团长话里话外的讽刺充耳不闻,甚至十分耐心的解释对方抛出来的问题:“管理局的薪资架构是由上庭和FAC一起决定,在层级上划分虽然独立于治安机关,却享受同等级治安局的薪资水平,当然,在米诺斯归第九机关领导后,实际薪资架构依旧按照之前划分,但额外享受第九机关的待遇补贴,所以关于要支给新人多少薪资,理论上还是我说了算。”
卓娅修长的右腿翘在左腿膝盖上,歪着头用右手撑着太阳穴,目光如炬一般盯着兰利那张虚伪又精致的脸,咄咄逼人:“哈,我说呢,纳税人的钱都去哪里了。”
“新城的治安一切向好,FAC作战部配合各地治安管理地方局履行着公务人员的职责,让我回忆一下,军团长,久未闻言,奇兰广场事件后,贵军团在辛迪加的发展如何,是否需要管理局以及第九机关的额外帮助?”
公式化的询问带着深意的调笑,兰利唇角的笑意似乎扩大了几分,未等卓娅幽深的目光免得更为危险,女人压低了声线如同劝慰一般,
“第九机关很看好军团势力,如果军团愿意与MBCC建立更深的联系,第九机关自然有能力介入一些事情里,军团长意下如何呢?”
虚假得几乎夸张,不用病床上的局长不动神色的挑挑眉以示不可信,军团长本人也第一时间从鼻翼里冷嗤一声表示态度,如果高高在上的第九机关真的在乎辛迪加的军团势力的话,有没有管理局自然都有介入的由头,这条黑鳄的话不仅在上庭不可信,在整个狄斯城都不可信,而卓娅冷嗤的另一个理由则是对方那滴水不漏的话术以及内容上的概念偷换。
以军团的忠诚换取第九机关遥遥无期的空头支票,言语之中还隐隐有物化军团长本人的意味,似乎尝试蛊惑军团长顺应那点被看透了的私心,去绑定MBCC的局长,稍有不慎这笔惹人不悦的买卖似乎都有做成的可能。
卓娅嘴角勾起猖狂危险的笑意:“我仅代表自己,愿意成为小局长的禁闭者,以供她随意使用我——能力的权利,这买卖划不划算,局长应该比任何外人都更清楚。”
“外人”二字被不轻不重的咬出来,配合着卓娅惯常慢悠悠又懒散的语调和那双十足具有震慑性的目光,仔细去看虽然军团长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她身后却似有一团巨大的兽型黑影若隐若现,似乎随时会将被那双幽蓝色双瞳紧盯的猎物拖入黑暗深渊一口吞噬。
而她这慵懒的语调在提及病床上之人时又稍稍染上了几抹柔色,莫名的,将阵营划分得十分清楚。
小桌台上的药食和白粥混合在一起散发着香味,热度在谈话间退散,局长垂着鸦色眼睑一动不动听着二人“热络”地交流,在被点名时,也只是眼睑一颤微微抬起头。
兰利套上手套的手拂过嘴角优雅的弧度遮掩了星点笑意,眼尾流转时如冷血生物一般锁定军团长明目张胆极具侵略性的眼眸,下一秒却错过目光的直接碰撞选择落在病床上的新人身上,意味不明般的低哑着声线道:“做得好,新人。”
一个已经表示了忠心的狼王,所代表的,将远远不止是头狼自己的意愿,即便这头恶狼如何对自己出言不逊,兰利亦丝毫不曾流露不悦,相反,她眼尾的笑意掺上了愈发多的真实。
“那便恕我还有公务处理就先行离开。”
纹丝合缝的衬衫衣袖被皮质手套捋得一丝不苟,兰利优雅颔首指尖压低了帽檐,藏去了眼眸里危险的光芒,银质手杖手柄嵌合在掌心,告辞的话出口,衣摆却被病床上脸色苍白颇有几分惹人怜惜味道的小家伙拽住,这个小小的举动换来了兰利含笑的眼神,和军团长深不可测的注视。
“您是要离开管理局回第九机关?”
粉致里透着虚弱的唇色在紧抿后泛着毫无生气的白,灰蓝色的长发挂在那纤细又分明的锁骨上,新人眼眸依旧是浅浅的灰,却像是混沌了黑白的那唯一一道精致的色彩,冷是极致的冷,却又恍惚里包含了斑斓,似乎那脱口而出的话无论遇到什么回答,都会破碎那斑斓的色彩,又似乎即使遭到无情的对待,也撼动不了那遗世的静默。
兰利的掌心细细摩挲手杖的手柄,在须臾里莞尔一笑,她看中的新人藏着无数秘密,却又擅长坦诚,矛盾的像是那双融合了黑白的灰眸,从未有什么极致,却做到了另一种极致,这便是她偏了心的缘由,也是她总会为新人做退让的缘由。
“是有公务要处理。”
新人蹙紧了眉,眼底似是没了稚气,恢复沉稳。
但兰利微微调整帽檐以便于她狭长的眼尾和太阳穴处生动的银蜘蛛纹路能被新人敏锐捕捉,第九机关的长官重新补充道,“送药食时,顺手让他们一并带到管理局来留着处理了。”
使着小小力道的手指瞬间松开,新人低着头拿起了银质汤匙,在兰利含笑和另一旁幽深而不知意味的目光里,轻轻舀了一勺被推开的白粥送到嘴里,来自左手边那认真而危险的目光瞬间收敛了许多,浅浅吃下几口食堂的白粥后,汤匙又伸到黑色高定食盒里扒出一段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药材送进嘴里,局长低着头温顺咀嚼,在禁锢的空间里不受影响的吞咽食物,反而使得原本焦灼凝滞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约摸注视着局长吞咽三四口之后,兰利握着手杖轻敲地面轻声道别,新人低着头胆大包天的没有回答一句长官再见,但兰利唇角笑意不减没有丝毫动怒,转身近乎无声无息的向医务室外走去,局长眼尾扫到左手边的椅子被推开,高大的军团长起身稍显突兀,慵懒的语调响起:“我替你去送送她,怎么,军团也讲究礼仪,很惊讶吗?”
嘴角的白粥证明了局长滞顿的神色的确与她的反应相符,卓娅紫灰色碎发下一双蓝瞳似笑非笑,有几分警告也有几分取笑意味,小局长重新低下头一副不管不问的态度,军团长便眯着眼眸迈开步子追了出去。
医务室的门轻阖上后,暗紫色的异能顺着线条凌冽的拳泛滥倾泻,第九机关的特务身形一晃披在肩上的制服西装外套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高跟鞋与权杖奏响了一瞬间的激烈乐章,沉默时分走廊里却是濒临破碎之前短暂的暂停画面。
从外套里掏出的手枪金属枪身泛着冰冷危险的质感,幽深的枪口对准了逼在身前的凌厉拳头,兰利将左手的权杖在手里轻提,权杖手柄处推了推帽檐露出森冷不复笑意的眸子,与军团长锋利的狼瞳对视,卓娅的拳锋覆盖一圈有一圈无声的暗焰,烧灼着冰冷的热度,沾染辛迪加硝烟与鲜血的味道。
“反应不错,不像是天天养尊处优的上层人。”
最终,是军团长打破了平静。
卓娅甩了甩拳头那层灼烧的暗焰随之退散,空气里的温度又恢复如初,军团长的语调里还有慵懒的写意,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第九机关的长官挑了挑眉梢,太阳穴处的银蜘蛛动了动前肢,像是好整以暇收敛了姿态,她猩红的唇角向上勾起,手里的手枪在指尖旋转几周后利落的收回西装外套之下:“年纪大了,偶尔也需要锻炼才能勉强支撑得起,我宝贵自己的性命,也很宝贵下属性命。”
“希望第九机关的长官,的确如自己所说很宝贵下属的性命。”军团长嘴角的笑意拉出森冷又戏谑的态度。
兰利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华贵,应道:“那也希望军团长,能如自己所说,尽力保护在意之人的安危。”
无声的对峙在此刻将气氛凝固成实质,而对视的二人未曾有一人做出退让的举动,许久之后如同默契一般,第九机关长官压了压帽檐遮去眉梢的蜘蛛纹路,军团长也后退一步拧开病房的门,方才那浓稠的不能呼吸的空气又重新恢复了流转,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
高跟鞋与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军团长走进染着消毒酒精味道的医务室,对上推开了两份食盒眉目清冷的局长,对方苍白的面容浮现淡淡笑意,像是洁白的鸢尾,染上了生动的色彩。
卓娅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眯着眸子轻笑,对方弯了眉眼毫无悔改之心。
不晓得那招人厌的黑鳄是否也会评价一句,军团长淡淡的想,
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