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能天使做完爱以后的那个凌晨有些黏黏糊糊，月光变成了一坨非牛顿流体，不紧不慢地顺着窗户缝隙渗入房间，又扒住萨科塔的光环，像是在那明亮的金边上滴滴答答淋了一圈诱人的冰淇淋脆皮——而德克萨斯甚至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一定是牛奶香草味的。
不过说真的，天使的光环究竟会是什么口感？冉冉升起的好奇心在灰狼心头盘绕，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给德克萨斯的行动添了一个再好不过的由头，于是半张着的嘴巴堪堪越过能天使的脑袋，犬齿给那圈毛茸茸的光亮轻轻撕开一个豁口，紧接着一小截弧度带着玻璃的触感没入了鲁珀的唇边，可任凭德克萨斯的舌尖再三探索，也愣是只尝到了柔软而温润的淡淡甜味。
该怎么形容呢，和冰淇淋比起来……更像是一团暖融融的棉花糖。
兴许这是欢爱过后的温存让灰狼的味蕾出现了幻觉，兴许这是天使在降临世间玩弄人类的把戏时又一次施展开来的小小神迹。德克萨斯松口，望着乐开了花的能天使，低头的瞬间有一缕不听话的长发滑落在萨科塔的侧脸弄得她有些痒痒。而后者只是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对她说德克萨斯的饮食习惯太苦了，偶尔也需要补充一些糖分啦，诸如此类没有营养的话题。
于是德克萨斯习惯性探向床头打火机和香烟的手在空气中停顿了一会儿就草草收了回去。
“该睡了，能天使。明天还有委托。”
“我知道，可是，可是根本还不困诶。”
成百上千个鬼点子正在能天使滴溜转的眼睛里飞速闪动，又很快从那蜜糖色的瞳缝里蔓延开来，将整个房间铺满天马行空。德克萨斯叹了口气，她一眼便知此时就算拿手掌合上能天使的眼皮、试图强制性地让她产生睡意也只会是无济于事。
“……离九点上班还有五个小时。”鲁珀向来拿这样的萨科塔没办法，眼底的无奈只能干巴巴压缩成一句对打卡时间的温馨提示。
“那不是正好？”得到了默许后的能天使不退反进，激动得简直都要跳起来，“德克萨斯，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吧！”
“……就现在？”
“就现在！”
“……”
在沉默片刻过后，鲁珀的狼耳抖动了两下，似乎是在为她彻底泡汤的睡眠进行三秒钟的哀悼。
然后，这个听起来非常不切实际、深更半夜从员工宿舍偷溜出去、只为和能天使来一场大冒险的计划经过了德克萨斯的粗略计算，最终随着她手指飞旋转动钥匙圈变成了一串清亮的回响。
“东区盘山公路中段的悬崖？我记得你以前说过。”
“嘿嘿——德克萨斯果然最好啦！”
又或许是因为今晚老板不在，而员工聚餐的酒水被可颂全权换成了某个不知名品牌的劣质饮料吧，酒精和工业果糖堪称诡异的勾兑比例让能天使不但没有在德克萨斯的副驾驶上一路高歌猛进，反而恰到好处地变得有些话痨。当然，这个话痨并不是指她像平常那样见缝插针地油嘴滑舌，有人说一句她就要补三句，结果绕了半小时还都是找不到任何重点的车轱辘话——今天的能天使似乎真的拿定了主意势必要将自己那颗七窍玲珑的心撬开一扇小门，把里面所有秘密的包装都拆开来分享给德克萨斯——哪怕她从来没想过要对德克萨斯隐藏任何事情，而德克萨斯也从来没提嘴问过能天使的过去。
能天使的事情，那是能天使的自由。
所以如果能天使不说，德克萨斯也就不会问。
但如果能天使想说的话……
“哎哎，德克萨斯。”
“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我在听，能天使。”
德克萨斯的车速比能天使记忆中要快，而能天使的秘密也比德克萨斯想象中要短。过去的门扉随着汽车驶入高速匝道被缓缓叩开，关于能天使的名字，能天使的年少时光，以及那场并非意外的意外。真相实际上和德克萨斯用已知信息架构出来的推测八九不离十，只不过能天使的描述显然要更生动形象一些。十数年的过往在鲁珀的眼前展开，哪怕她从未造访过拉特兰的领土，却似乎也已经看见了那个张牙舞爪的小萨科塔在脑袋上扎起一个人见人爱的揪，在众神的庇护和家人的簇拥中第一次学习如何烘焙苹果派，在老师的第十七次警告处分下照样二话不说点火引爆了学校礼堂，以及在看不清星星的夜里被浓稠血液和层层编织的谎言掩盖住的神色。
萨科塔在轻描淡写间将自己和盘托出，关于能天使，也关于蕾缪乐。
时间正缓步挪动走向凌晨五点三十二分，车载音响里的后摇随着一阵琶音划上了休止符，而导航到达终点的提示音也在此刻响起，于是德克萨斯踩下刹车，拨走雾气的拂晓便就此拉开序幕。
车门外，静谧的深蓝色和沉寂的土灰色同时从名为龙门的调色盘上挣脱而出，分别洒向头顶的无垠天空与脚下的钢铁巨兽。这段悬崖刚好处在最完美的位置，它以整齐的角度切割着城市的天际线，像是油画上那一条无可挑剔的明暗交界，又像是凑巧捕捉到的那一隅大地的尽头。
接着，无声的重音踏着节奏打破了这层平衡。只见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将那片深蓝凿开一条缝隙，将云朵一缕缕撕成碎片掺和进蓬松的霞彩里，淡淡的白色被金光晕染开来，德克萨斯觉得那简直就像一碗来不及打散的蛋黄——可这么想着，心脏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以相同的频率、和能天使一起颤了一拍。
等听到来自能天使的呼唤时德克萨斯竟然已经望着天空发了十秒钟的呆。她回过神来，应声转头看向身边的能天使，耀眼的色泽正不留余力地从光环开始抚摸萨科塔的脸颊和光翼，又渗透进她的身体，直到给主虔诚的使者又镀上了一层不可侵犯的神性。在这片大地上，没有人能拒绝一位真正的天使，于是德克萨斯很快从盯着天空发呆又变成了盯着能天使的眼睛发呆，全身上下所有的注意力一瞬间都被那双澄澈烂漫、真诚热烈、几乎都要喷出岩浆来的火热瞳眸给掳了去。
【当你在凝视天使时，天使也在凝视着你。】
能天使一直认为德克萨斯的眼睛就像现在包裹着她们的那片天空一样。瞳孔中的深邃淡然和暗流涌动的琥珀色宝石交相辉映，极端的反差感彼此碰撞却能在她身上自圆其说，置身事外的洒脱与包容一切的通透恰如其分地混合在一起，最终在朝能天使投来的每一道视线中汇聚成了黎明。
而德克萨斯的视线虽然看起来很冰冷，但也仅仅是看起来而已，它们实际上有着无可比拟的温暖触感，仿佛灰狼那光滑柔软的尾巴在空气中无形的延伸——不过这件事情只有能天使才知道，就像德克萨斯过去的很多事情，现在的很多事情，以及未来的很多事情都只有能天使会知道一样。
所以，就当做是今晚的酒精饮料在鲁珀的大脑当中二次发酵了吧。
德克萨斯此时此刻也要和能天使分享一个决定。
在能天使不由分说地闯入德克萨斯的生活，大张旗鼓地用八把守护铳对德克萨斯进行掩护，又悄无声息地歪着头、把自己划进德克萨斯可以妥善保管秘密的范围之后。
在那些浑身泥泞的孤独雨夜反复冲刷着记忆，遍地盛开的蓝帽花被刀光无情碾碎，而来自叙拉古的明争暗斗和腥风血影再次追上德克萨斯之前。
“能天使，或者说……蕾缪乐。”德克萨斯唤着身旁的萨科塔，嗓音比平常还要沉稳几分，“无论你叫什么名字都好。”
“怎么啦？”冷不丁从鲁珀的口中听到自己的真名让能天使罕见地有些难为情，她耳根子发红，面露窘迫地挠挠脑袋，“突然这么正儿八经的……搞得我很不好意思诶。”
德克萨斯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是多么顺其自然地就用如此严肃的语气第一次呼唤出了能天使真正的名字。只听得这三个有些拗口的音节凝固在原地，带着距离适当的陌生感横在两人不到一米的间隔当中，于是暧昧和尴尬交织着融化在嘴边，让德克萨斯也不得不避开眼神清了清嗓子。
“我只是想说，无论你叫什么名字都好……”几秒钟后，像是重新鼓起了某种勇气那般，德克萨斯向前走上一步握紧了能天使的手腕，又再次对上能天使的目光，尝试着把刚才被打断的话题说完，“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何时何地——”
“——从今往后，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为你排除前进路上的一切阻碍。”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吧，德克萨斯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她发誓这段蹩脚的台词在她脑海里预演时比真正脱口而出的效果要好得多，至少听起来没那么自我意识过剩，看起来也没那么像个傻逼。
“噗。”
德克萨斯郑重其事的发言果不其然地引来了能天使一阵哄笑，鲁珀的手掌能清楚感觉到萨科塔笑得整个人都在抖动，就连肩膀也跟着震颤起来——要不是能天使赶在德克萨斯把失态的羞恼酝酿成怒气之前突然眨巴着眼睛凑近她的脸颊，那么下一秒钟德克萨斯强有力的脑瓜崩一定会在她的眉心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痕迹。
幸好能天使的反应足够快，而她强忍着笑意将嘴角熨平的动作也足够及时，“别误会，德克萨斯，我只是很少听见你把心里的想法坦率地说出来嘛。”
“毕竟这可是德克萨斯的誓言诶！怎么说呢，就是……稍微有点可爱过头了？”
“能天使——”
“好好好，我错了，说回正事，说回正事……”
可还没等能天使将话题拉回来，六点整的提示音就从她口袋里的通讯终端传出振动，险些将能天使的大腿震到发麻。没错，日出将在这一刻开始，和天气预报里说的分毫不差——于是两人的默契随着落下的话音被再度点亮，她们将目光投向远方，同时也心照不宣地暂停了这场写作针锋相对读作打情骂俏的日常拌嘴。
地平线的另一头，火红的太阳正沿着天幕缓慢爬升。那是个令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滚烫球体，它自带着足以照亮整个世界的光与热，跨越遥远的山川湖海，突破层叠的云雾缭绕，却仅仅只是挂在天边、仅仅只是让人看见那一束束泛着金色的闪耀光芒，感受到它触及皮肤的每一寸温热，就能将希望盈满眼眶，而后又不由自主地遐想未来。
能天使和德克萨斯也不例外。
“德克萨斯，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和你一起看日出吗？”萨科塔仰起头，眼睛直勾勾地追溯着红日升起的轨迹，一直等到它定格在天空的正中央时才悄然划破沉默，转身朝鲁珀扔出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德克萨斯显然对能天使今天有迹可循的脑回路毫不知情，只好摇摇头洗耳恭听。
“在拉特兰的教义当中，是主创造了世间万物。这也就包括了你我，包括天使的光环和翅膀，包括这片大地的星辰和太阳。”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世界便有了光。】
“所以啊，”能天使停顿片刻之后却煞有介事地卖起了关子，尽她所能地把每一个音节都拖到最长，“当一位天使允许别人亲吻她的光环，又与她一同沐浴在日出的第一缕阳光下时——”
德克萨斯由于缺乏睡眠而被杀死的脑细胞在听到这句话时猛然活络了过来。她大概猜到了能天使接下来要说什么，可被无限拉长的反射弧却在此刻倒打一耙，擅于先发制人的鲁珀竟然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就先感到了一股头昏脑涨。
紧接着，天使轻柔的吻便与她在上帝见证下的誓言一起化作撩人心弦的万千羽毛，全数飘落至灰狼的双唇。
“——这位天使就会成为一位守护天使。她将以她所有的爱，锃亮的守护铳和美味的苹果派起誓，她将守护名为德克萨斯的鲁珀，直至万物终结之日。”
“所以我当然愿意，德克萨斯。我愿意知晓你的过去，分享你的现在，面对你的未来。我愿意和你一起，无论想做什么都好，无论何时何地。”
这个吻德克萨斯持续了很久很久。一是因为她需要一段完全放空大脑的时间来消化能天使天地可鉴的誓言，二是因为她在心里暗自不爽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台词凭什么能天使就能那么熟练。
可是当鲁珀再次睁开双眼，目光追寻着正与她十指紧扣的守护天使时——
德克萨斯只看见了属于她的太阳。
在那之后的时间流逝德克萨斯就记不太清了。随着第一声汽车鸣笛开启了龙门新一天的喧嚣，城市繁忙起来的运转节奏往往会超过大脑对速度的掌控，就像冒险的结束往往比开始来得要仓促许多。而即便德克萨斯和能天使顶着彻夜没有进食过的胃口挤进了最早的队伍，又以最快的速度在悬崖边那家网红早餐店「黎明与日出」吃完了晨曦法式吐司与阳光舒芙蕾蛋饼，甚至连咖啡因都没来及补全就钻进车里绝尘而去直奔企鹅物流总部，可终端上跳动的数字还是无力回天地昭示着她们今天注定打卡要迟到的事实。
倒也无妨，反正这也不是她们第一次被扣工资了。德克萨斯见导航的指针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一路狂飙就能勉强在半小时之内赶上的距离，索性放弃了在近卫局又一张交通罚单边缘疯狂试探的油门，反而慢下车速，拧开音响欣赏起回家路上的风景，也好让一犯困就会随时随地不省人事的能天使多少补充一点睡眠。
而趁着红灯亮起，萨科塔平稳的呼吸轻声荡漾在鲁珀耳边，德克萨斯又没忍住偷偷咬了一口能天使的光环——来自捕猎者的本能正好奇着如果没有天使施展过神迹的光环又会是什么味道，可味蕾上弥漫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团棉花糖居然比能天使醒着的时候还要甜。
德克萨斯无计可施，只好放弃挣扎专心开车。她想这或许这就是凡人跟天使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吧。
所以如果能天使下次再死皮赖脸地跟她耍花样的话，那么德克萨斯一定会选择堂堂正正地喊出蕾缪乐三个大字，用羞耻感来彻底击败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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