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天使湿漉漉地坐在办公室百无聊赖玩起手机的时候，外面正在下着滂沱大雨。
雨确实很大，像是上天看腻了宝箱里的珍珠项链，遂一刀剪断无情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砸得玻璃叮咣作响。雷声也伴随着闪电毫不留情地在天际炸开，每隔几秒种就要把能天使的脸晃得一阵煞白。
这让能天使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从来不会主动去查看天气预报。当红色雷雨警报真正从终端传来时早已于事无补，她当时正送完今天最后一箱货物，却转眼在踏出收件点的那一刻立马被淋成了落汤鸡。
能天使的摩托被地下停车场无法管控的洪灾给淹了一水，想骑回家是不可能了，光是推着熄了火的几十公斤大家伙在这风吹雨打的鬼天气里走上三秒钟都是活受罪。所以她仅仅是把摩托从地下安全转移到了楼上，随后便拉紧兜帽，甩着手踏进了雨里。萨科塔背后的光翼在倾盆而下的雨势中像一艘弱不禁风的小帆船。
能天使既没带伞，也没穿雨衣——刚才已经说过了，她并不是个会检查天气预报的主。所以萨科塔身上的外套和后面连着的兜帽就成了她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的最后挣扎。幸运的是公司离今天的收工地点不远，只需要十分钟的脚程就能走到；不幸的是能天使身上轻型面料的衣服和鞋子都不防水，而光是把守护铳鼓鼓囊囊地扛在背后，几乎就已经撑满了这件外套的每个角落。
于是等能天使真正看到企鹅物流的硕大logo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一路小跑刷完员工卡闷头冲到休息室时，就发现自己从头到脚湿了个底儿透，甚至连兜帽都完全变成了个水气球，让萨科塔的光环即便是脱掉了外套也还在往下滴答淋水。
真是麻烦——能天使麻溜地把外衣外裤全部卸下来扔进了休息室隔间的滚筒洗衣机，并随手从老板设计的企鹅物流宇宙末日级精品周边套餐里抓了一件足够能遮到膝盖的宽松文化衫。
干脆今天就睡在休息室吧。能天使望着身旁可以伸展成一张小床的沙发甩了甩湿答答的头发，水滴如天女散花一般溅得到处都是，把胸前那只嚣张企鹅的印花都晕成了深一块浅一块。
这么想着，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就刚好传来一条提醒：龙门东区从樱花公园到中心商业区受雷暴影响全面断电，影响面积约上万人，目前电力局正紧急抢修，望各位市民做好安全措施，并耐心等待抢修完毕。
好吧，看来今天还真的无家可归了。看完新闻的能天使彻底打消了离开办公楼的念头，就算她披荆斩棘吭哧吭哧回到家，不仅冰箱里的苹果派吃不成了，就连个五分钟的热水澡都洗不上。能天使终于想明白了她的小破屋子房租那么低的原因——地段偏远，设施老旧，还动不动就断水断电断网，怪不得房东领她签合同的时候脸都快笑烂了。
在休息室住一晚也没什么不好的嘛。能天使环视着漆黑的屋子偷乐，公司的条件比起被自己称作“家”的危房来说已经好上太多了，况且她也根本没有熟络到可以随便借住的朋友。能天使索性黑着灯，毕竟头顶的光环就足够能照亮她身处的任何一片区域，而且现在黑压压的天色和时不时在耳边劈开的电闪雷鸣非常适合看一部恐怖电影。
不过到底看什么好呢？能天使右手提着遥控器在影片列表里进行着筛选，左手也没闲着从零食柜里顺出一包原味薯片。反正今天大家都已经下班了，偌大的办公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如就奢侈一把，放那场一直没舍得看的高分惊悚悬疑片吧！
能天使点了点头肯定着这个天才想法，丝毫不顾自己现在蓬头垢面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被街边的流浪汉袭击了百八十次。她从不介意这些小事，更何况这个时间还有谁会到公司里来——
“能天使？”
……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能天使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几乎百发百中的乌鸦嘴。
于是萨科塔冲着一秒前那个信心满满的自己翻了个白眼，带着僵硬的微笑转过身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惜她头顶的日光灯能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而说话的人站在五米开外的门口，黑暗之中能天使只能隐约分辨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德克萨斯？“能天使的语气里带着试探，一半是有些不确定来者究竟是谁，另一半她发自真心地祈祷面前的人最好不要是德克萨斯。
那个全公司最冷淡、跟谁都不愿意多讲几句话的鲁珀人——天知道能天使在她手上吃了多少瘪。德克萨斯虽然非常沉默寡言，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用寥寥几字就对能天使投射出精准打击。这个世界上能把能天使怼到说不出话来的家伙恐怕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而德克萨斯就要算上一个。
要是被她知道自己今晚不是甘愿向资本主义低头来公司加班而是倒薅一把资本羊毛打算直接在这儿安营扎寨，那还指不定要经历怎样一场人间炼狱。
所以能天使耐心地等待着来者否定那个属于鲁珀的名字，可她足足等了五秒钟，等到琥珀色的眼睛靠得越来越近，能天使都没有听到对面传来哪怕一丝反驳的意味，反倒是自己率先看清了那双毛茸茸的耳朵以及身后顺滑的尾巴。
“你在这里干什么？”德克萨斯坐到沙发旁边的转椅上低头打量着能天使令人匪夷所思的穿着，理所当然对能天使的一反常态表示诧异。当那位原本铃声一响就立刻夺门而出、连一秒都不愿意在办公室多待的同事在下班时间突然仪表凌乱衣衫不整地斜躺在公司休息室时，任何一个智商在线的正常人大概都会问出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吧，德克萨斯~”能天使做贼心虚，干脆将计就计地抛出一记反问，带着神秘兮兮的坏笑把焦点扔回到鲁珀身上，“这么晚了还刮风下雨的，鬼鬼祟祟是来公司做什么呀？”
“我吗？”德克萨斯毕竟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显然对自己的行为有着绝对站得住脚的正当理由。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盒昂贵的雪茄，闪亮的镀金表壳上甚至还刻着EMPEROR几个大字。“老板出三倍加班费让我往办公室补点货。”说罢又向能天使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示意她还在等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该死，能天使竟然忘了德克萨斯有多么惜字如金。本来萨科塔是想用这句话岔开鲁珀的思路让她直接忘记自己刚才还问了个问题，但德克萨斯脱口而出的这几个字根本连一句话的长度都没有，更别指望她会和金鱼一样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了。
能天使见使诈不成，跟面前这位眼睛比列文虎克还要尖的鲁珀又不能随便靠两句瞎掰就搪塞过去，顿时没了计策，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只能乖乖举手投降。
“好吧，德克萨斯，”能天使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脸上依旧氤氲着水汽，黏在额前的头发仿佛一丛搁浅的海草。“我实在是没地方可去了。”
鲁珀愣了一会儿，接着萨科塔讲述自己倒霉遭遇的滔滔不绝就一股脑地灌入了她的耳朵。德克萨斯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能天使也会有无家可归的时候。毕竟就以她平日那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态度，德克萨斯总是想当然地默认能天使不管面对任何问题都能化险为夷，总之不可能沦落到连个澡都洗不了就要在公司的硬板沙发床上凑合一晚的地步。
这实在是与能天使给人留下的普遍印象太过不符。今天的她难得丢掉了那张百毒不侵的嬉皮笑脸，也没有在字里行间见缝插针地插科打诨，反而朝这个总是揭她老底的同事大肆吐起苦水来——但德克萨斯却在冥冥之中意识到这才是能天使本来的面目，以至于恍惚间把眼前狼狈的天使和自己曾经那个漂泊不定的影子重叠在了一块。
当然了，能天使若是和德克萨斯相比肯定要自由许多，她是那么的快乐潇洒、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情都只凭一腔兴趣使然，只是德克萨斯经历过，所以知道能天使对她所说的“无处可去”不仅仅是单纯地在阐述事实。
也许……能天使和自己一样没有归属。
德克萨斯一言不发听完了能天使所有的牢骚，却破天荒地没对她破绽百出的遣词进行任何吐槽。在这期间她当然也有很多机会可以选择直接起身离开，对这位平时没少给自己添麻烦的同事置之不理江湖再见，留她一人独守空楼并且明天直接被空调吹成风寒感冒——这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德克萨斯却一直都没付诸行动。她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能天使的声线窜过自己的耳膜，看着她略显沮丧却依旧火光流转的金色瞳仁和身后随着肢体动作微微颤动的翅膀，然后做下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
也许今天反常的不是能天使，而是德克萨斯才对。
那么……
就当做是德克萨斯百年一遇的多管闲事吧。
“要一起走吗？”
吸入一口清冷的空气，鲁珀用下巴指了指窗外。外面的雨还是下得很大，不过跟刚才相比已经没了那股铺天盖地的架势。能天使顺着德克萨斯的视线投去目光，虽然隔着玻璃上厚厚的水雾，但那独特的轮廓还是让萨科塔一眼就看出了德克萨斯的配车。
“走……去哪儿？“
能天使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要知道德克萨斯在任何情况下都从来不会主动邀请任何人做任何事，连接受邀请都比登天还难，这一点在她入职第二天试图举办夜场派对时就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于是能天使的眼神在德克萨斯和她的车身上反复横跳，最终还是明知故问地再次抛出问句确认德克萨斯的意图。
“去我家。”大概是不想和能天使继续原地打转说一晚上没营养的车轱辘话，德克萨斯起身径直走向门口，倚着门框等待萨科塔把她粘在沙发上的屁股抬起来，琥珀般的双眸在夜色里忽闪着像一颗漂亮的宝石。“至少——你能洗上一个热水澡。”
热水澡这三个字对于现在的能天使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这让她头上的光环都由于抑制不住兴奋而绽放出刺眼的亮光。于是她赶忙从沙发上弹起来，没成想因为自己只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而没穿裤子，屁股还真的牢牢地粘在了皮坐垫上，让能天使抬腿的时候直接痛呼出声。
“那个，德克萨斯？”能天使吱哇乱叫地抓着衣角，洋相百出都被德克萨斯尽收眼底让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烫，“去你家的话，那衣服……？”
“你可以穿我的。”德克萨斯应允的同时又透过企鹅文化衫的形状快速扫描了一遍能天使的身材，“码数应该差不多，记得还给我就好。”
“真的吗？太好啦！”接连解决了最关键的问题，能天使现在趾高气昂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样子让她彻底忘记了德克萨斯原本是一个多么难以接近的存在。于是萨科塔容易得意忘形的本性又重新暴露无遗，她一把挽过鲁珀的胳膊，压低声音凑近德克萨斯往她耳朵里送了一句俏皮话。
“想不到，德克萨斯原来是个温柔的人嘛。”
听到这句话的德克萨斯浑身都像过了电流一般汗毛直竖，她清了清嗓子示意能天使不要再继续胡说八道，又在别开眼神时感到心脏可耻地漏了一拍。或许是因为萨科塔回荡在耳蜗里的声音弄得鲁珀有些发痒，又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德克萨斯使用过“温柔”这个形容词。
能天使观察着德克萨斯出乎意料的反应，突然发现面前这位灰狼可能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冷若冰霜……怎么说呢，甚至还有些可爱。
能天使对这样有着巨大反差的德克萨斯产生了本能般的好奇，而她把这好奇的根源归于鲁珀在本质上与自己拥有着相似的灵魂。她还想知道关于德克萨斯的更多事情，她想知道德克萨斯开心时会不会摇动尾巴，难过时耳朵会不会耷拉下来，吃到了喜欢的食物时会不会和自己一样眼睛闪闪发光。
“我说，德克萨斯，”把两盒精装雪茄稳稳放到全公司最浮夸的办公桌上，能天使转身连蹦带跳地推门而出，轻巧地降落在了德克萨斯的车边。“你是不是还没有搭档啊？”
“嗯。”德克萨斯点点头，车锁随着她按下钥匙应声打开，于是两人钻进车里迅速地系好安全带，把淅淅沥沥的雨点全部挡在了门外。“怎么了？”
“那你要做我的搭档吗？”
企鹅物流的搭档原则是两人一组，自由搭配——不过能天使和而德克萨斯却是两个例外，很显然靠她们各自单枪匹马就已经能胜任所有的委托。所以能天使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连她自己都承认这个提议得寸进尺到了有些荒谬的程度。
但如果想要更加了解德克萨斯，那么闯入能天使脑海的只能是这个最快也是最简单的办法。反正只是问问而已，能天使想，说一句傻话又不要钱。
德克萨斯挂在倒车档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随后缓缓从驾驶座上侧过头来，直勾勾地对上能天使的视线，仿佛在确认这是否又是一个来自天使的恶劣玩笑。两双澄澈的眼睛被龙门漆黑的雨夜映衬得格外透亮，定格在原地的瞬间像一簇交织在一起的火焰。
德克萨斯阖上眼睛结束了这场炽热的对视。
她知道能天使是认真的。
那么，或许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一些无伤大雅的乐子也不坏。
“好啊。”
三两下把档位挂回前进档，德克萨斯的车子随着她脸上微微扬起的嘴角重新发动起来。鲁珀今天开得很慢，而能天使也不着急，甚至反客为主地拧开广播跟着哼起了小曲。两个人稳稳当当地拐过龙门市区每一个悠闲的街角，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彼此，像是有无限的时光可以浪费。
“不过先说好，能天使，你打地铺我睡床，还有不要把零食吃的到处都是。”
“好严格哦！身为搭档我必须要纠正你这没有情趣的生活方式才行！”
“那或者你睡阳台也可以。”
“别别别——我错了，对不起德克萨斯队长，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哼……”
“哎哎，德克萨斯。”
“嗯？”
“一会儿要不要一起看电影啊？”
“什么电影？”
“我有一个评分超高的悬疑片一直没舍得看……噢，这么算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和姐姐以外的人单独看过电影诶！悬疑片嘛，当然要有个伴一起讨论才精彩啦！”
“……好。”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救赎。
只有两个刚好契合的灵魂歪打正着地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所以德克萨斯刚好没告诉能天使她有每天都查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而能天使也刚好没戳破她早就发现了德克萨斯在后座放着两把一模一样的雨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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