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黑鹫学级的露营日。
以往在周末出击地点过远，附近又没有村镇的时候，黑鹫学级的导师会带着学生们就地露营，第二天再赶回大修道院。
但这次不一样。
因为黑鹫学级在狮鹫战中全员表现出色拿到了优胜的缘故，贝雷丝决定带着学生们好好放松一下，于是向西提司打了个申请，把学生们带到了距离大修道院有好几天路程的托塔提司湖边展开露营活动。
其中虽然伴随着贝尔询问“贝尔能不能在宿舍里家里蹲”，以及林哈尔特打着哈欠的埋怨“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吗”的声音，但大多数人都对这难得没有负担的课外活动感到兴奋与期待。
托塔提司湖北岸被一片茂密的阔叶林所包围，只有一条泥土路通向湖边。湖边搭着简陋的码头，一艘小木船用绳子系在了岸边，看起来这里是附近村落渔人所使用的码头。
趁着贝雷丝和小木船的主人说话的时候，艾黛尔贾特整顿了队伍——她的同学们因为难得的露营时光而兴奋不已，要不是她及时阻止，卡斯帕尔也许已经先跳进水里摸鱼了。
她按照大家擅长的项目分配了工作：卡斯帕尔和菲尔迪南特带负责捡柴火，林哈尔特负责在湖边钓鱼，而佩托拉则拿着弓箭在附近寻觅猎物。修伯特、多洛缇雅还有贝尔娜缇塔负责搭帐篷。但和小木船的主人达成了某种协议的贝雷丝回来后，改变了工作的分配。
“我知道大家很少有机会出来露营，所以今天也不打算按部就班地做一些事。”
说着贝雷丝要求佩托拉带贝尔娜缇塔一起去狩猎，林哈尔特带卡斯帕尔一起钓鱼，菲尔迪南特和修伯特去捡拾柴火，多洛缇雅和芙莲则负责准备烹饪用的各种器材。至于级长，导师安排她和自己一起搭帐篷。
艾黛尔贾特注意到所有人都是两人一组行动，于是向导师投出了询问的目光。
“希望大家尝试解决自己不擅长的问题，多与同伴互相交流讨论。”贝雷丝道：“渔人告诉我，附近的森林里很少有猛兽出没，所以大家不必太担心。如果需要帮助，就把魔法打向空中。好了，开始行动吧，否则要赶不上午饭了。”
等同学们都散开后，艾黛尔贾特把双手放在背后，脚步轻盈地靠近导师：“所以老师是打算考验我搭帐篷的本事吗？”
作为帝国的继承人，艾黛尔贾特当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这方面的工作。就算偶尔因为某个无法言说的原因，必须在野外过夜的话，她也会选择在可以遮风挡雨的山洞，而没有闲情搭帐篷露营。
“平常艾黛尔贾特总是冲在最前面，这次也试着为大家做点后勤工作吧。”贝雷丝没有打算给级长拒绝的机会，而是把固定帐篷的钉子与锤子递给了她。
“您的教学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作主张’呢。”但艾黛尔贾特无奈地发现她并不讨厌导师的做法……或者说，导师有别于其他按部就班教学的教师的作风，让她感到新鲜而特别。更不用说结果往往证明自家导师的做法是正确的，正向的。
“我的级长不也经常‘自作主张’吗？”贝雷丝上前指导她如何把钉子钉在合适的位置上，然后开始手把手地教她搭帐篷的骨架。
“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是您把我‘带坏’了呢？”也许是因为打赢了狮鹫战，又或者是难得可以暂时放下沉重的学业与压在身上的重负，艾黛尔贾特的语气也俏皮了起来：“身为导师，您应该以身作则才对哦。”
艾黛尔贾特学东西一向很快，经过贝雷丝手把手地指导后，她很快就能搭出一个稳固又漂亮的骨架。
“导师就像帐篷的骨架，”贝雷丝总结道：“她只能确保学生不偏离某个框架，但真正的帐篷搭成什么样，是否耐用、牢固，或许每个人做出的结果都有所不同。”
“老师还真是巧舌如簧呢。”
“毕竟是艾黛尔贾特的导师。”
眼见导师和级长仿佛进入了旁若无人的二人世界，被晾在一旁的多洛缇雅轻轻咳嗽了一声。
“多、多洛缇雅……什么时候在那边的？”
“啊啦~人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这里哦。”多洛缇雅似笑非笑地道：“人家什么都看到了，包括小艾黛尔和老师亲亲我我的样子。”
“什、我什么时候和老师亲、亲……”
贝雷丝觉得自家级长涨红了脸狼狈反驳的样子像极了炸毛的小白猫，虽然她觉得眼前的景象很可爱，但是如果和别人共享的话，她又会下意识觉得不悦。
于是她向准备再接再厉继续调侃艾黛尔贾特的学生招了招手：“多洛缇雅和艾黛尔贾特一起配合搭好帐篷，我先做个示范，你们好好看着。”
“诶~老师不和小艾黛尔继续亲……嘻嘻，言传身教了吗？我在旁边看着也没关系哦。”多洛缇雅掩嘴轻笑：“打扰两位‘教学’的话，总感觉会被马踢呢。”
贝雷丝站在了搭好的骨架边，默不作声地淡淡地盯着她，没一会儿多洛缇雅就败下阵来，乖乖上前跟着导师学习操作。等贝雷丝示范完离开后，多洛缇雅向艾黛尔贾特吐了吐舌头。
“老师还真是护短呢。”
“……我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艾黛尔贾特知道多洛缇雅的性子，所以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
“不过……真是好久没有见到小艾黛尔露出这么放松的笑容了。”多洛缇雅神情复杂地看向前往湖边查看钓鱼组战况的导师。
“是这样吗？”
“啊啦，小艾黛尔自己没有察觉到吗？只要在老师身边，你偶尔就会露出那种让人看了也跟着安心下来的笑容哦。”
“……或许是因为狮鹫战太忙了吧。”
“哼~依我看……”多洛缇雅脑中闪过某位红发少女的身影，不由摇了摇头：“这两节似乎总能看到莫妮卡小姐跟在你身边呢，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才无暇应付老师了吗？”
“不是……”
“不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应付’……我从未以应付的态度来对待老师，从前是，今后也是。”
无论贝雷丝将来是敌是友，她是她敬爱的导师这一点都不会改变。她是导师最优秀的学生，又怎么可能以敷衍的态度来应付导师呢？
虽然不知道艾黛尔贾特的表情为何突然变得有些悲伤，多洛缇雅体贴地没有再问下去：“既然有机会出来放松，就别再想无关的事了。说起来之前也有过一次露营吧，大树节的时候。”她苦笑道：“还真是留下了糟糕的印象呢，希望这次一切安好。”
艾黛尔贾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远处的贝雷丝：“有老师在，不会有事的。”
钓鱼组的工作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大概因为林哈尔特只教了个大概就靠在码头用来拴船的柱子上睡着了，而卡斯帕尔一边钓鱼一边不断和林哈尔特说着话，至今也没有收获。
而狩猎组在佩托拉的指导下进展飞速，贝尔娜缇塔虽然有些害怕，但有赖于精准的箭术，倒也收获了一些鸟类、小兽之类的战利品，甚至还打到了一头鹿。
相比之下捡拾木柴反而是最容易的工作了，修伯特指挥着菲尔迪南特找到了大量木柴。也许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贵族精神”，菲尔迪南特没有让修伯特动手，而是自己左右手各夹了一大捆，一脚重一脚轻地向营地方向走回来。
等贝雷丝逛了一圈回来，帐篷已经搭好，闲下来的艾黛尔贾特与多洛缇雅又帮芙莲准备好了烹饪用具，接下来就只差黑鹫们带回来的食材了。
半小时后，所有人都回到了营地。佩托拉和贝尔娜缇塔的猎物堆得像一座小山，而贝尔看向佩托拉的目光中也充满了崇拜和敬仰。
“佩托拉小姐真的好厉害，贝尔……贝尔学到了狩猎的方法，以后躲进山里一个人生活的话，就不怕饿死了。”
“呵呵呵呵呵……山野的夜里可是有猛兽出没的，你确定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吗，贝尔娜缇塔小姐。”
“猛、猛兽？！咿呀——贝尔一点都不好吃，不要吃掉贝尔！”
“我也钓到了不少鱼，托塔提司湖的鱼可真肥美啊。”卡斯帕尔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鱼篓。
“什么钓鱼……你明明是跳下去抓的吧。”林哈尔特打着哈欠，用一种困倦的声音吐槽道：“不，这么说也不准确。你根本就是用拳头把经过的鱼直接打晕扔上岸的。”
“这倒是很有你的风格，卡斯帕尔。”菲尔迪南特摊了摊手：“至于我们这里，有我菲尔迪南特·冯·艾吉尔的领导，捡拾柴火自然是收获丰盛。”
卡斯帕尔打量着浑身脏兮兮的菲尔迪南特，突然觉得他亲切了许多：“难得你也会有顾不上贵族仪态的时候嘛，不过这样看起来也不赖。”
“艾黛尔贾特这里的后勤工作进行得也不错，”贝雷丝替级长做了工作汇报：“那么接下来就是准备食材的时候了。谁有处理食材的经验？”
众位黑鹫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摇了摇头。他们之间有些人的确跟着贝雷丝在食堂做过料理，但那些料理都是厨娘预先处理好的，只要负责下锅就可以了，哪有什么亲手宰杀鱼和野味的经验。
贝雷丝倒是想让最不擅长这件事的学生去练练手，但在接触到贝尔娜缇塔惊恐的目光后，还是默默打消了念头——让贝尔娜缇塔做这种事，就等同于让卡斯帕尔绣花，艾黛尔贾特游泳一样，着实有些难为学生了。
于是方才一直在闲逛的导师决定以身作则，亲自带着卡斯帕尔、菲尔迪南特等人去杀洗生鲜，其余学生则帮忙处理野果野菜之类的食材。
因为外出露营的缘故，贝雷丝不打算指导学生做那些太复杂的料理，所以最原始最简单的串烤就成了最好的方式。
“怎么了，艾黛尔贾特。”贝雷丝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艾黛尔贾特身上，见她一副欲言又止，但半天都没有开口的模样，导师决定主动出击：“有什么疑问吗？”
艾黛尔贾特的目光落在火上的烤肉处，它们正在滋滋地冒着诱人的油光与香气——如果忽略它们正被串在天帝之剑拉开后的绳链上这一点的话，一切都很完美：“……老师，您知道天帝之剑是什么东西吗？”
“传闻中的武器，用起来也确实很顺手。”虽说为了适应天帝之剑的形态切换，贝雷丝花费了不少时间在训练场上和艾黛尔贾特模拟战，但总体来说她对这柄剑还是很满意的。
“老师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暴殄天物’吗？”艾黛尔贾特无奈地道：“如果被菲利克斯那样的人看到的话，说不定会暴跳如雷哦。”
“无论是战场还是厨房，能用在最合适的地方的，才是最好的武器。”贝雷丝淡淡地回了一句，接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所以就算艾黛尔贾特真的把剑和斧带到厨房来做料理，只要操作得当，也能做出可口的料理的。”
艾黛尔贾特当然听得出导师话里调侃的意味，她瞪了她一眼，却一时拿她无可奈何。
“好香啊，我的鱼烤好了吧！”学着导师用匕首穿着狗鱼放在火上烤，眼看变成了诱人的色泽后，卡斯帕尔第一个兴冲冲地跑过来献给导师：“老师，快尝尝我烤的鱼。”
“贝尔……贝尔的兔子也烤好了，老师要试试看吗？”贝尔娜缇塔怯生生地递过来一只烤得焦黄香气四溢的兔子。
接着是多洛缇雅的烤蔬菜串，佩托拉的烤鹿腿和菲尔迪南特的烤鹿肉……
贝雷丝一一尝过学生们亲手制作的烧烤，有的烤得过焦，有的没有完全熟透，甚至有的忘记放调味料……但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呈献给了贝雷丝，希望导师是第一个品尝他们作品的人。
从狮鹫战之后，贝雷丝再一次感受到了学生对自己的敬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刚接手的黑鹫学级是一个怎样的烂摊子，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状况，很多人甚至找不到人生的目标。
但在她的教导和带领下，在级长不辞辛劳的推动下，黑鹫学级慢慢地动了起来，一点点地变得更加团结，彼此之间更是产生了不一样的羁绊。
而所有羁绊的另一头，都连接着贝雷丝。
“谢谢大家。”
贝雷丝衷心道谢，然后给予了最公正的评价和改进意见。得到导师反馈的学生们没有气馁，食材充裕，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来试错。而贝雷丝会一直站在他们身后。
贝雷丝从天帝之剑上取下一条色泽焦黄，淌着诱人油脂的狗鱼递给了艾黛尔贾特，然后把剩下的烤肉烤鱼分给其他学生，最后给自己留了一条。她拉着艾黛尔贾特躲到了人群外围，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贝雷丝亲自烤的鱼味道自然不差，事实上在佣兵团的时候，她和其他佣兵也经常在野外简单地吃些烤鱼烤肉打发过去，她知道怎么用最简单的材料做出最可口的烤鱼。她咬下一大口烤鱼，暗自得意自己的厨艺还没退步，她看向艾黛尔贾特，发现她的级长正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口鱼肉，用手遮着嘴斯斯文文地咀嚼着。
“艾黛尔贾特，烤鱼不是这样吃的。”
“……老师？”被点名的人愣愣地看着导师，然后发现她狠狠地咬了一口烤鱼，一下子就拽掉了小半条鱼。
“在野外露营，要这样吃烤鱼才会更香。”这里的狗鱼刺很少，所以贝雷丝放心地嚼着，并示意学生也试试看。
刻在骨子里的贵族仪态教育让艾黛尔贾特下意识想要拒绝导师的要求，但贝雷丝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容让她一时恍神，顺着她的引导大口咬了下去。
粗鲁的进食方式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同窗们都在开心地讨论着自己的话题，就算偶尔看过来，也没有人会对她的行为感到诧异或是想要纠正。然后她发现，就算是平常最注重仪态的菲尔迪南特，也放开了手脚直接抓起鹿腿大口大口地撕扯着香气四溢的肉，更别说是卡斯帕尔这种本来就不拘小节的人。
好像……所有人都在此时此刻暂时放下了身份带来的桎梏，做了一回自己。
她突然醒悟到，这也许就是导师带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看向贝雷丝，发现她也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她的嘴角沾着一些草木灰，又或者是烤鱼留下的油渍……但这些都没关系了。就算是毫无仪态的贝雷丝，也无损她在她心中的地位。
“好吃吗？”见学生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贝雷丝微笑着问道。
“嗯……”艾黛尔贾特也跟着微笑了起来，偶尔做一回自己的感觉真的很棒：“果然变得更好吃了呢，谢谢您……老师。”
“总觉得很奇妙呢，”艾黛尔贾特看向远处的营火：“上一次露营时，我遇到了老师。而这一次露营，老师又教会了我珍贵的道理。”
“也许我这一生会做出很多错误的决定，但唯独成为您的学生这件事，一定是最正确的。”
贝雷丝腾不出手来，所以她歪过头，用脑袋轻轻蹭了一下学生的头发。
“你的一生还很长，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也许是因为两人坐在众人的视线之外，又或许是此刻的艾黛尔贾特只是艾黛尔贾特，她没有远离贝雷丝，而是有些眷恋地将头轻轻抵在贝雷丝的耳旁。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能知道结局呢。”
“比如呢？”
艾黛尔贾特只是轻柔地笑着，像是剥去外壳的锥栗一样，让贝雷丝窥见到了昙花一现的、属于真正的她柔软的一面。
“比如我永远吃不腻老师做的烤鱼这件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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