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上午,因为昨夜下了雨,天气晴朗又凉快。
孟佳发了高烧。
要论原因,要不是浴缸里泡了太久,要不是泡完澡没吹头发就在客厅坐了半夜,总而言之就是病了,一个身体健康正值青壮年的alpha,窝在床上蔫巴了。
王霏霏拉开窗帘的时候孟佳起身靠在床头,白皙的脸没什么血色,女人一早就起床做了早餐,也正是因为起得早才发现身旁的alpha高烧烫得厉害,喂了退烧药让孟佳再睡一会儿,alpha却没睡得着,这会儿下床简单换了上装就去了书房。
熬得粥冷掉人也没从书房出来,女人把客厅乱得一地的棋子和棋盘收好,端了杯热水去敲书房的门,孟佳懒洋洋的应声,她才推开门,书桌前孟佳没什么精气神但依旧坐得板正,带了耳机朝着王霏霏微微示意在开会,女人把水杯放在桌边重新退了出去。
她把孟佳的衬衫洗好挂在阳台晾着,清理洗衣机时听见书房不大不小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脚步却加快了跑到书房前,推门而入正对上孟佳单手撑着地跪坐在地上晃神,因为只穿了正式的上装下半身还穿着丝绸睡裤,一双长腿曲在地板上看上去极其别扭,王霏霏快步走过去蹲在人身边,小心伸手要检查有没有磕到碰到哪里,入手的额头还是滚烫,她素着脸贴紧alpha的额头,确认了这不正常的体温没有恢复,想伸手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被烧得有些迷糊的人却僵在原地不愿动。
她想去家庭药箱里给孟佳取降温贴,却见孟佳调整了一下姿势盘腿而坐,裤腿上翻露出纤细冷白的脚踝,一双手搭在脚踝上,人也低着头不晓得在想什么,开口道:“姐姐今天要去花店看看吗?”
王霏霏顿了顿,起身去客厅翻找药箱找到了仅剩的两个降温贴,回到书房时孟佳依旧盘腿坐在地上,不伦不类的,她蹲在孟佳身边贴心给额头上贴上降温贴,轻声道:“你今天生病,不去了。”
虽然手上动作利索,回答也没拖泥带水,但实际上还是有些失落,老城区孟佳给她买的花店是她出国留学前那年还在上初中的小孟炒股第一桶金赚的,在那之前她只当孟佳是世交家的妹妹,那年的孟佳还没有分化,别人暑假都在报各种补习班时,孟佳藏在家打电子游戏一打三个月,却隔三差五来王霏霏的画室接她下课,每次来都带着一束新鲜的花,有时候是蔷薇花,有时候是百合花,有时候又是玫瑰花。
她只当这个孩子粘着自己,也知道孟佳从小性子孤僻不爱交际,因为家里是世交她也被母亲和孟佳的妈妈嘱咐多陪陪孟佳,她一周去画室三次孟佳最少来两次,她对这没分化的小孩没有戒备的心,还会问她哪里来的钱买这么多花,孟佳只说是帮忙做家务,这习惯后来从暑假带到了开学,临近她要出国的日子,那孩子有天晚上半夜出现在自己家别墅前,被保安拦在路边一直等到她和同学们的离别聚会回来,对着她递过来一沓合同,告诉她为她买下了一家花店,她出国的几年会把所有要送她的花都放在店里,等她回来一次送给她。
那时候的孟佳还没有长个儿,因为生的温软精致像个洋娃娃,见过孟佳的她的同学们都猜这孩子以后一定会分化成个漂亮的omega,王霏霏也从来没有往别的方向上想,只觉得这小孩太可爱,对她掏心掏肺的好,现在回头去看才意识到,小孟那时候就初露锋芒的炒股头脑和对她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执著本身就是alpha才会有的特质。
后来突遭巨变家道中落,她在国外被叫回来,这中间她都不曾联系过孟佳,只在电视新闻上知道小孟大学毕业空降了自家集团顶了老孟总的职位,再后来是段纯暗人生,她再次以一种不体面的姿态暴露在已经分化成alpha的孟佳面前,记忆里的洋娃娃亲手粉碎了她对回忆残存的所有美好,而作为顺带的回忆,孟佳把那家花店重新送回她手里。
在孟佳身边的这三年,唯有心情好时,周末孟佳会主动带她出门去花店,而每周一次去花店是她少有能离开小区的时光,脱离那些无孔不入的监视,稍显自在。
孟佳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心情低落,伸手将她抱住,贴着降温贴的脑袋塞在她锁骨处磨蹭,用懒洋洋的声音道:“姐姐好好打扮一下,如果下午我没问题了,我们还是去一趟花店吧。”
细白的指节落在胸前柔软的褐色长发上,王霏霏心有所动低头,淡淡应了一声。
Alpha的身体机能总是强健些,下午时分,孟佳再次从卧室走出来已经换上了一套休闲装,虽然气色依旧苍白,但看不出上午那副病恹恹的样子,长发披在身后,耳垂上换上了银质饰品,黑色无袖紧身毛衣不仅将她裸露的手臂衬得雪白修长,也恰到好处展示了不该属于alpha的身材曲线,与工作日上班正经严肃的打扮不同,她今天穿了条带铆钉的黑色皮裤,弯腰在玄关穿长靴的时候,终于有几分她这个年纪的alpha该有的青春张力。
“你化好妆了?”抬起娃娃脸时孟佳遥遥对着女人皱眉,马丁靴鞋跟落在地上,alpha靠近过来,右手托上了她的脸,拇指指腹轻碾过她唇瓣。王霏霏稍稍后仰身体,那条雪白的胳膊就顺着她后腰托住,无形中制止了她的动作。
瞧着指腹上蹭出不明显的淡色口红,孟佳不太满意的皱眉,伸手在挂在椅背上的随身包里掏些什么,王霏霏知道她在找什么,轻声劝了几句,推开她回了洗手间,从镜子后的柜子里挑了个正红的口红色号,对着镜子重新补唇上的妆。
孟佳虽然是个alpha,但对自己和她的审美要求几近苛刻,王霏霏用化妆棉擦掉猫唇上的残余口红印,仔仔细细将那根正红的颜色涂抹到唇上,她下唇还有孟佳指尖的热度,轻抿之后热度渐渐散去,镜子里那张本身素净淡雅的脸因为多了这一抹浓郁的色彩,顿时显得妖冶起来,有些陌生又有些少见的侵略感,染血色的唇平添出来的这份妖冶气质,致使她只是做了个垂眸的动作,也莫名带着媚意。
王霏霏盯着自己这张脸出神,她不是那么爱浓妆,总觉得那样的自己陌生又透着虚假,可孟佳喜欢,哪怕只是换个口红色号,依着孟佳的喜好也得是最浓最红的那根,镜子里的omega像是透着镜面无声嘲弄她,生得一张祸水的脸,却最终成了好看的笼中鸟,徒有这引火烧身的皮囊——不是吗?否则孟佳爱她什么呢。
镜中人敛起眼尾神情哀伤,更嘲讽的是,即使哀伤也是一副染了风尘的模样。
门被推开,孟佳半靠在门框上,一手插在皮裤口袋里,歪着脸透过镜子望着她的脸,片刻后像是对这个唇色很满意,伸手拉过她手腕将她拉进怀里,拖着后颈轻舔她下唇,缠绵悱恻又讨好,吻得口红晕开,混着唾液被吃下alpha的肚子,才慢悠悠放开手。
王霏霏被靠近的身体逼的后退,后腰靠上了洗手池,慢慢稳住呼吸仰头去看,alpha唇瓣上被暧昧的口红晕染,沾染着彼此唾液微微发亮,配上那双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温软的杏眼,无害又无端危险,她伸手抵住孟佳的肩膀,但alpha只是轻轻一笑,温柔的伸手撩起她后颈的发丝,墨色发丝顺着冷白的手指流淌,黑白对比分明,孟佳摩挲了她长发一会儿,从洗手池边的小盒子里拿出发带,将她轻柔转过身对着镜子,耐心的拢起一半的长发用发带束好,还打了一个蝴蝶结,稍稍调整后抬眼望向镜子。
亲密的靠近她耳尖,慢条斯理的拉长了声线:“这样姐姐就和我更般配了,姐姐快把口红补一下吧。”
镜子里她长发顺着耳后垂下部分发丝,更多的头发被固定在后脑,露出凌厉的下颌线,孟佳的胳膊收在她腹部,温顺的将脸贴在她肩头,有几分错觉她才是那个占据主导地位的人。
口红被重新补好,王霏霏挪开唇瓣上的视线落在肩头,与孟佳颇有几分无辜的视线对视,微微抿唇,换来alpha皱着鼻梁的微笑,某一刻,像是见到了年少时捧着花来接她下课的小小少女。
“姐姐真好看,就不该被别人看见。”
Alpha用最天真的口吻,说着最让人发寒的话。
镜中美得妖冶的omega苍慌敛住了眉眼,藏住了受伤。
老城区的花店在孟家旧房子那里,孟佳没出生之前,她父亲母亲也是白手起家,夫妇住在老城区破旧的单位房里,熬过一个又一个春夏,到孟佳出世也没舍得搬家,再后来身价都涨起来了,为了要上学的孟佳环境更好才搬去了后来山腰的别墅群,但是孟佳小小年纪似乎更念旧,听说她父亲忙起来的时候,她母亲还会带着她回老房子住,孟佳盘下花店的那年夏天,就是在老房子里打了三个月的电动游戏。
梧桐树飘着落叶,正午过后的日头一点也不猛烈,远处能看见市中心矗立的标志性建筑物,而老城区总透着些真实的烟火气息,区分了那些钢铁丛林的野兽。离花店过一个路口转角就是花鸟市场,所以花店生意其实没那么好,王霏霏第一次来这里时,门头也还是俗气的xx花语,作为回忆里附赠的产物,透着店主对它的漠不关心。
后来真正的店主来了,门面被重新粉刷,那块招牌取了下来,换成了立牌的黑板放在门外,里面也换了样,连带装修的风格也与整条街格格不入的清爽。
孟佳换了辆红色敞篷跑车,能遮去她半张脸的墨镜扣在雪白的脸上,一双修长的胳膊搭着方向盘,等车停在距离花店不远的临时停车位上才摘下墨镜,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alpha,却也把香车美女这个词贯彻的透底。
风吹动人流量暂时还不大的老街,梧桐树叶哗哗作响,正午后沥青路特有的味道飘散进鼻尖,王霏霏浅浅的呼吸着,将这久违的自由味道吸纳入肺,心情也不可自抑的变畅快了一些。
孟佳侧脸看着那猫唇上勾出的浅笑,喉咙微微发痒,只眼神敛住晦涩,起身绕过来给女人拉开车门,伸手把人牵了出来。她四肢修长,肩骨线条分明,腰肢又细胯骨又窄,弯腰拉人时好看得像副画,王霏霏抬眼看她,也只看见她浅色双瞳里淡淡的温柔,在梧桐落叶做的背景里,有某一刻隽刻进记忆。
这个年纪的alpha有些少年气很正常,但这个人是孟佳,手腕上的银饰,紧身的皮裤,站直身体后微微倾斜的肩膀,谁还记得新闻里那个笑如春风绅士有度的孟氏继承人。雪白的右手手背明晃晃的残留牙印的伤口,乍一看还以为是新的纹身,王霏霏被这只右手紧紧扣着五指拉着走,于是不可自已的注意到了那有些别扭的伤口,alpha的手掌要比她的手更为修长,指骨的宽度也更粗些,这只手拥有的力度曾在某些时刻让她绝望,但此刻也只是温柔的牵拉,将她的左手整个包裹在淡淡的力道里。
“又,换店员了吗?”进门之前王霏霏冷不丁的问了一句,alpha回过头,褐瞳一如既往的平静,明知道是既定的事实,她不该发问,但还是因这真切的人类社会近在咫尺而被晃了神,没克制住那点骄纵的心。
孟佳不允许任何人与她有超过时限的接触,连带花店的店员也是一月一换,她几乎每次到来都需要重新认识一下新面孔。不仅花店,她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被孟佳掌控,孟佳可以决定她是否能再次见到熟悉的面孔。
今天倒是有些意外,alpha站在台阶上牵她,伸手替她推开了店门,温柔道:“没有,只换了一个而已。”
店里通常是三个店员,一个负责进货盘货,一个负责店面维护打杂,还有一个负责花束包装和收银,虽然上一波的人王霏霏和她们的交流也有限,但总归这次是有熟悉的人,进门之后是清冽扑鼻的花香,摆在店玻璃窗边靠着她手边的是最大的一束紫色风信子,环形展台上按照她上次说得调整,正对门的换上了各色的郁金香和三色堇,花香更浓郁的区域要绕过展台,在收银台后记账的店员听见门上的风铃在响,抬头就看见了推门而入的两道养眼的身影。
“王姐姐,小孟老板。”女孩子冲二人乖巧的打招呼,穿着白色紧身裙脚踩细高跟的omega女性一如既往美得冷艳,瞧见她也只是凤眼微亮唇角勾了勾,她身后跟着的alpha还拉着推拉门,无袖毛衣衬出那修长手臂的线条紧实,看上去就是标准的姐狗模样。
要不是知道后面的小孟老板才是真正的老板,应该没几个不会误会,年轻的alpha是被omega包养的情人。
从里屋走出来另一个店员,怀里还抱着两束杜鹃花正准备摆上台子,瞧见了二人有些愣神,这应该是这次新来的,还不认识人,王霏霏温和了眉眼看她,小店员看起来年纪不大,花香里她很难判断对方的性别,不过眼看着那小孩盯着身后的孟佳脸蛋泛红,也能猜到应该是个小omega。
“欣欣,这两位是老板,这位是王姐姐,这位是小孟老板。”柜台里的人提醒,小omega恍然回神,来了一个九十度大鞠躬险些把自己手里捧的花也甩出去:“王姐姐和小孟老板好,我叫欣欣,欣欣向荣的欣欣。”
王霏霏应当是因为她年纪小冲她多笑了笑,而孟佳站在姐姐身后,脸上的神情依旧温和无恙,只是眼神冰冷,对欣欣过于失态的行为,她有自己的感受,只不过这感受应当不怎么好,特别是王霏霏见人许久不起身还要伸手去拉,孟佳先一步将身体靠在女人身后,下巴磕在女人光裸的肩头,她肤色雪白与姐姐胸口佩戴的珍珠项链也不分上下,垂眼浅笑:“姐姐看见欣欣,像不像看见当年的我?”
女人顿在原地缩回了双手,虽然看起来孟佳像是在撒娇的年下狼狗,只有她知道,这句压根不成立的话只不过是孟佳的手段罢了,不准她向别人投注过多的精力,孟佳的控制欲绝不会因为对方是omega而减轻半分,欣欣听见两人谈话直起身,看着二人暧昧的姿势小脸一红,眼神开始飘忽,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她低垂凤眸轻嗯了一声不做答复,也没和小omega再交流,以免孟佳认为她对新来的店员有好感,欣欣看上去像是勤工俭学的学生,她并不想欣欣丢了工作。
可能她天生生了张上了妆就冷艳妖冶的脸,即使同为omega,欣欣显然也被她冷脸的模样吓到了,孟佳在她肩头对着欣欣眨了眨眼,那孩子果不其然红了脸,王霏霏管不了身后的人,也只能在心底希望,孟佳这会儿的笑是真没恶意的笑,为了避免那孩子对孟佳产生什么荒唐的想法,她先一步转身往店里专门用来喝茶的桌子走去,孟佳粘着她伸手拽着她裙摆,因为裙摆太高也不会用力,只做了个被她拽着跑的动作,像是没心没肺还被管得严的小孩子。
柜台里的店员主动跟了出来倒茶,轻声的和王霏霏说等下拿账目给她过目,但眼神却是询问孟佳的意思,王霏霏浅浅应了一声,过账是没有必要的事儿,整家店都在亏损,除了每年情人节时能勉强盈亏平衡一个月,但孟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留着店铺,她看或不看,不起任何作用。
桌子被花架隔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背后是摆满花的落地窗,靠着花店里面的则是几个半人高的花架,青翠的藤蔓和五颜六色的花藏住了绝大部分视线,各形各色的花香也能掩盖身上的味道。孟佳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没外人时她脸上不会带着面具,早上还在发烧的人收了张扬的神情显得温软憔悴,王霏霏险些忘了她还是个病号。
窗外的梧桐树还在飘落树叶,斑驳的日光顺着树叶间隙投在人行道上,有情侣踩着拖鞋买完菜往回走,也有三两老人在路边攀谈,虽然声音被玻璃窗隔绝得丝毫不剩,女人看得却入神。
“小孟老板,王姐姐,我给你们拿了两根六月菊放在这里,用茶愉快!”欣欣绕过花架小心走过来,按照惯例给喝茶的客人送上两支随机的花朵,她手里这次拿着的是两根金灿灿的旋覆花,又称六月菊,虽然细看花瓣是菊花的花瓣,但生长的更像是向日葵。
王霏霏敏锐的察觉到孟佳脸上乖顺的面具在皲裂,即使是身处各色花香包围,她对独属于自己alpha的味道依旧敏感,欣欣可能是无意选了花语是别离的六月菊,她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欣欣要放下花的手:“换一只吧——”
孟佳正睁着眼睛看她,笑得温软又森冷,像是被蛇类盯住,女人收回了手不安的放在膝盖上,欣欣没察觉到异样,还在二人之间移动视线,孟佳没说话却像是在无声询问她,你想换什么花?
“双瓣翠菊要好看些。”
蛇一般森冷的视线一直持续到挠着头的欣欣离开,孟佳盯着她的脸,让静默无声扩散成让人窒息的浓度,王霏霏突然从回忆里翻出熟悉的画面。
只不过当时站在她身前,跟在来送机的孟家二老身后的那个孟佳,还是单薄消瘦的少女模样,未分化的小孩最容易被人忽视,在父母寒暄之时孟佳的母亲将带来的花束递给了王霏霏,精致包装的花束里除了紫色郁金香还先点缀着几株像向日葵一样的小黄花,她处于礼貌接过了花束,想起那小孩天天给她送花还为她买了花店,心思微动便去寻找孟佳的视线,那时候她还不懂那刺得人手背发疼的目光为什么会出自一个小孩,只以为是短暂的错觉。她走到那没长个儿也迟迟没分化的小孩面前伸出手去揉小孩细软的发顶,轻声打趣的问孟佳这不知名的黄色小花叫什么,得到的回答是孟佳从她手里夺走了花束,莫名其妙的将所有黄色的小花摘了出来,在手心捏得粉碎。
她记得这无关紧要的事不止是因为孟佳当时出人意料的行为,更是因为在此之后她有些茫然的去寻找长辈们的视线,得到的确实孟佳母亲惶恐但惊惧的目光,阿姨迅速靠过来从孟佳身后揽住了小孩子的肩膀,看上去像是在安抚,如今回过头去想,那应该算得上钳制,似乎生怕孟佳伤人的模样。
后来六月菊的名字和花语她是在国外偶然了解的,生长成那样阳光的小花却有着分离这样的花语,兴许菊花都沾染秋季的哀伤,注定与人类的悲秋情绪绑定,再怎么诗意也难逃这般命运,也在某一刻让她回忆起那个世交家性格古怪的小妹妹,但当时的王霏霏并没有留给本应该平行世界的孟佳更多的时间停驻思绪。
如果当时她多留了些心眼,是否能避免今日的结局呢?王霏霏从回忆里抽神,对答案不置可否。
“姐姐知道双瓣翠菊的花语吗?”
孟佳的脸上看不见半分阴霾,却依旧能让她察觉到明晃晃的冷意。
她低头端起瓷白的茶盏轻声应了一声,茶盏里浅褐色的茶水在波动,不规律的泄露主人的心思,她为了打发时间和更了解这个花店,花了心思去做功课,所以自然知道双瓣翠菊的花语是什么,只是她刚才只想着如何安抚孟佳的情绪,却无形之中将自己困滞在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说来我听听?”
孟佳的声音懒洋洋的,乍一听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只有王霏霏听得懂,那病恹恹的毒蛇在试探,静默拉长的时间里,仿佛稍有不慎手腕就会被毒蛇的尖牙咬破,omega看着茶盏里随着水的波动而模糊的自己的脸。
“我与你共享哀乐。”
Alpha粲然一笑,笑意未及眼底,应声回答:“好啊,不准反悔。”
下午的花店里偶有一两个客人,王霏霏刚接到店员递过来的账目表,孟佳的口袋却来了一通不速的电话,她抬眼与那眉宇之间还有些憔悴的alpha对视,孟佳很少把周末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花费到其他地方,即使她知道孟佳的工作强度高到吓人的情况下,周末也很少会有多余的电话打过来,何况早上孟佳才开过视频会议。
应当是紧急的事情,在孟佳对着来电显示皱起眉时,王霏霏垂下眼在心里下了定论。
她能轻易察觉到孟佳的情绪变化,虽然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被标记者对标记者的本能,此刻她能透过空气里孟佳的每一次呼吸,清楚的察觉到孟佳心情十分恶劣,并伴随着极端的焦虑。
有急事,却不敢把她带在身边,又不敢将她丢在花店?大概是这个原因,王霏霏指腹划过账目本的页边,最后还是合上了本子,状似无意的开了口:“我们回家吧,我累了。”她出于本能不想让孟佳过于为难,这样对孟佳好,对她而言,也好。
起身时目光落在桌面的双瓣翠菊上,还算鲜活的花也见证了她短暂的自由,王霏霏没想太多伸手将花枝捏在指尖要带走,这动作却被依旧端坐在椅子上的孟佳收入眼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气里属于alpha的强势的味道淡了些许,孟佳当着她的面接了电话,眼睛锁定在她身上,像是审视领土的兽。
全程不曾发出一言,但挂电话后,居然露出笑颜,
“姐姐可以在这里等我吗?我很快就回来。”
直到孟佳离开花店带起的风铃声停歇,王霏霏也没回过神,这是第一次,孟佳和孟佳的气息不存在她所处的空间里,整整三年,王霏霏一时之间竟察觉不出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恐慌还是欣喜若狂。
她坐在原地翻着账目本,却手腕发颤心神早已飘远,孟佳是真的离开了吗?还是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孟佳是真的对她放下了戒心?还是这戒备大到需要考验?
思绪纷飞到最后,也没有个所以然,她曾经那么激烈抗争到最后近乎绝望的渴望,现在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触手可得,即使是王霏霏也无法克制心头的悸动,没有孟佳的气息在身边环绕,她胸口的悸动到达了某种危险的频率,直到她重重的按下账目本抚住胸口双眸紧闭尝试重新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冷静,王霏霏,冷静,深呼吸。
心跳的速率终于稍稍正常,她耳边也没有震声的心跳声,心里已经有了衡量。
不要做无谓的尝试,为虚妄的结果犯不可抵御后果的风险。
窗外稀稀落落突然开始降雨,噼里啪啦的雨珠砸到落地窗上,很快模糊了街道上的景色,将高大的梧桐树和远处的街景都化作大块模糊的深色色彩,只留下人行道和雨中飞奔的人成了浅色,意外的,王霏霏皱起眉,想起孟佳今天开的是敞篷车,也想起早上那个摔倒在地板上坐着的alpha发烧的模样。
最后这账目还是入不了眼,她少有的静不下心来,只好给自己添了一杯茶,端在手中印出窗外愈发大的雨势。
孟佳走了一个半小时后,茶已经彻底冷掉,窗外的雨势不减,柜台的店员因为更熟悉店铺到独自去门外开始为了避免损坏给大遮阳伞撑开,挡住这汹涌的雨势往木牌和供人停留休息的桌椅上砸,忙忙碌碌穿插着门上悬挂的风铃声间歇性响起。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稍微脸熟的店员发丝湿透出现在花架边,面对眉眼如画的女人,小店员轻声解释原本去接货的店员在路上遇到了排水出现障碍的路段困在了原地,刚才安排前去接应的货车体量要小很多,需要她一起帮忙做轮调。
王霏霏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但脸上也只是不甚在意的点点头,店员离开后,整间花店就只剩下她和那个新来的欣欣了。
葱白的指尖毫无规律的敲击着桌面,王霏霏在脑海里回忆着花店的位置,她对老城区的记忆早已在十几年前就模糊,仅有一次近些年清晰些的回忆,也是送夜半去找她的孟佳回老城区的家,市区发展的很快,老城区即使远落后于市区的发展速度,这些年也在疯狂变样,她在心底嘲笑自己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舍不得放弃一丝丝希望。
“王姐姐,能辛苦你帮我一个忙吗?”雨势渐小的时候也不见有人要回来的影子,远处天际乌云似乎散了开,但露出的是有些颓势的夕阳,王霏霏看得不真切,挺直了后背去瞧时听见欣欣在外面喊她。
她对那孩子颇有好感,于是起身循声而去,看见欣欣穿着店员服身上湿漉漉的还抱着一盆死掉的洛丽玛斯玫瑰,浅粉色的花朵早就枯萎垂在根茎之上,毫无生气的模样和抱着它的小omega截然相反,靠近那孩子后王霏霏微微展颜:“怎么了?”
欣欣托了托看上去分量不轻的花盆说:“小悦姐姐吩咐我要把土有问题的花都清了,现在雨稍微小点了,你能帮我看一下店铺,我去后面的巷子里把土给清了吗?”
心念微动,女人顺着欣欣出来的门往里看,里屋是个打了天井的小院子,正对着店铺的地方是一扇开启的铁门,那扇常年不开的铁门现在开启着,在风雨里摇摇晃晃仿佛某种暗示,王霏霏仰起头在收银台上方看见了监视器,默不作声的收回了视线,答应了欣欣的求助,那孩子抱着花盆小跑着消失在铁门之后,连伞也没打。
因为孟佳早上才发的高烧,她对欣欣直接冲进雨里的行为稍稍有些动容,回过头看着因为下雨空荡荡的街头,还是主动从柜台里拿起一把黑色大伞顺着小院子追出铁门。
这是条紧窄的小巷子,蜿蜒纵横还交错其他巷子,打眼看过去欣欣在通往路边的巷口垃圾桶旁拿着小铁锹努力铲土,王霏霏踩着雨珠碎掉的痕迹在雨中靠近那孩子。
直到光裸的小腿出现在欣欣视野里她才惊讶得发现是女人追出来给她撑伞,伞下是成熟omega美艳的脸,虽然好看,在黑伞之下却显出不合时宜的妖冶,像是漂亮的女妖似的美得不真实,欣欣是个还在上学的小孩,还没接触过如此具有侵略美感的omega,被吓到的同时脑子里还惦记着店铺,结结巴巴开口:“王,王姐姐,不用你帮我撑伞——店里没人。”
王霏霏愣在原地哑然失笑,没再为难小孩转身往回走去,欣欣对孟佳的态度和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所以即使是小孩子,也会自主的抉择要与谁亲和吗?所以当初还没分化的孟佳就选择了她,到底是源自于第二性征的潜意识,还是孟佳自己的潜意识。
孟佳——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欣欣背着自己挥舞小铲子的身影,又转过头顺着巷子的墙壁看过去,潮湿的墙面干净利落,没有架设任何电子设备,没有无孔不入的监控摄像头。
夹杂着雨珠的风吹过,她肌肤上升腾起小块的疙瘩,是冷意也是复苏的情绪刺激。
半梦半醒的恍惚中,她抬腿顺着巷子的另一个方向往前走,穿过除却风雨声外的寂静,逐渐背离花店的方向,逐渐远离欣欣。
雨势渐渐停歇,只剩下毛毛细雨随着风无孔不入,在巷子尽头她瞧见了车水马龙的道路,以及路尽头的花鸟市场,还有专门设置在市场入口处的24小时警厅。
她随身挂在腰间的小包穿来震动唤回了她的心神,重若千斤的手从包里拿出了手机,这台只记着孟佳手机号和收发快递讯息的手机此刻拼了命的震动,像是某种催命符般的警告,王霏霏站在原地看着手机上显示“佳”的来电号码被飘散的小雨珠沾染得模糊,有些许失控的分了神,像是个旁观者似的看着自己挂断了来电,看着自己朝着巷口的垃圾桶伸出手。
她左手边就是近在咫尺的自由,没有监控的小巷孟佳查不到她离开的行踪,丢下手机后连手机里的定位孟佳都查不到,她只要顺着这条路离开,进入人流量大的花鸟市场,哪怕出于安全考虑不在花鸟市场前的24小时警厅报警,只要她脱离了老城区这块——
要丢进垃圾桶的手机却像是被另外的力量死死抓在手里,黑伞飘落在地,王霏霏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左手攥紧了右手手腕,细碎的喘息被风吞没在巷口。
她能成功吗?如果不能成功,被孟佳发现——
极端的恐慌和久违复苏的渴望撕裂她的神经,攥紧手机的手仍在不停颤抖,因为无法控制自己,她自我挣扎的片刻时间结束于手机脱落掌心砸落进垃圾桶的那一瞬间。
全世界都寂静了,只剩下夹杂雨珠的风吹拂过她发丝,孟佳给她绑着长发的蝴蝶结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王霏霏精疲力竭的抬起手腕拂去吹到脸侧的发丝,却意外在眼尾方向察觉到一道人影。
栗褐色长发湿漉漉垂在肩头,无袖高领毛衣被雨水打湿变成了真正的黑色,沾上泥泞的黑色长靴站立在一小块积水之中,举在耳侧却一直没有被接通的手机闪着淡淡的光。
孟佳站在她身后十几米远的距离,微微侧脸望向她。
“姐姐,你骗我。”
声音掺在风雨之中,严重的失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