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
在 Aurora 之前,Maleficent 对此并没有太清晰的概念。
那些属于她祖先的,伴随着基因而留在她脑子里的印象像是脱水蔬菜一样干瘪无味,她不太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实际上也没怎么亲近过别的小孩。
印象里,大概是一种柔弱、具有学习能力、需要保护和照顾的生物,长得很快。
但是相比起她见过的其他生物而言,人类的小孩……
也太柔弱了吧?
白白嫩嫩,柔软得惊人的一团,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在最初的几年里简直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看上去就像是还没有发育好就着急的降生到了这个世界上。
虽然没有基因记忆,但是学习能力很强,能够通过一些神奇的方式举一反三。
不仅需要保护和照顾,还需要陪伴。需要牛奶和甜食,需要成打的小手帕。
需要固定的毛绒玩偶,需要睡前故事。需要单调无聊的催眠歌,需要一成不变的安稳环境。
还要亲亲,要抱抱,要奖励,要‘我不会走的’和‘马上就回来’。
要‘我爱你’。
只有最后那个,Aurora 从来没有得到过。
据说每个父母都会这样告诉孩子,而 Maleficent 不是她的父母,她不想越俎代庖。
而且人类的奇怪之处就在于此,简单的一句话竟然适用于各种不同的情况。
亲人之间会说‘我爱你’,似乎特别要好的朋友也会说‘我爱你’,他们会对热爱的偶像说‘我爱你’,也会对某些抽象的,譬如家乡、祖国之类的说‘我爱你’。
他们还对情人,对一生伴侣,对挚爱之人说‘我爱你’。
可是他们是怎么搞清楚对方表达的是哪种‘我爱你’呢?
有的时候,Maleficent 会对着树干,对着草叶,对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尝试描摹这个神奇的句子。
红唇张开,舌尖轻弹,简洁的发音,最后定格成形似亲吻一般的口型。
说完以后就顿感愚蠢,摆摆手把那颗草压进了泥土里。
要是当初没有来白鸟星就好了,那么她也不会被困在这天鹅堡里进退不得,不会遇到那个让人心烦的小怪物,不会觉得目送她离开,那么让人难过。
Maleficent 自认为自己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她喜欢安稳、规律、一切都尽在掌握。
所以如果非得塞给她一个小孩,那为什么又要把那个孩子带走?
Stefan·Hepburn。
Diaval 胆战心惊的看着皇帝的名字被漫不经心的用指甲刻在树干上,然后又被一道一道的刻痕划去。
而那个女巫一样行诅咒之实的女人,懒洋洋的靠坐在树枝上,满脸寒霜,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树下年轻侍卫的存在。
“咳……那个……阁下?”黑发青年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大着胆子上前一步:“Maleficent?”
“什么事。”女人阴沉的问。
青年长舒一口气,道:“小公主的侍女让我问问你,小公主房间的寝具是不是可以收起来了?毕竟她看样子暂时不会回来了……”
那个侍女不自己来问的原因现在已经很明显了,高个子的女人一脸寒霜的俯视着他:“噢噢,这个城堡什么时候轮到侍女做主了?‘她暂时不会回来’?那是不是还要把城堡拆一拆?”
“呃……”Diaval 看着那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她回来之前,一切都会准备好的,现在那个房间没人使用……”
“那就好好打扫干净,等她回来。”女人眉梢一挑:“既然你这么热心,不如就由你来打扫好了。”
“什……等等!”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青年叫起来,没大没小道:“我是个侍卫,我不是女仆!”
可是女人不再理他,径直往森林深处走去了。
那个时候,是不是不该放任 Aurora 被带走?
女孩趴在车窗上哭得小脸通红,眼泪横流的样子每过几日就要来 Maleficent 面前盘桓一下。
她自然知道如果自己阻止,一定能把 Aurora 留下。
可是……然后呢?
将她留下,一辈子留在这个城堡里,和自己一样,永远与世隔绝?
树枝本是随着她的指尖舞蹈,但指挥者心烦意乱的胡乱挥动手指,以至于那些柔软的枝条彼此纠缠在一起,最后动弹不得。
她又一挥手,把那颗小树压回了泥土里。
别去,愚蠢的,干涉别人的人生,Maleficent。
那个孩子有她自己的路要走,她不属于你。
别再,傻乎乎的,对人类抱有期望了。
人类如此善变,人类如此脆弱,那句傻里傻气的话,属于人类。
不属于你。
Diaval 总疑心自己的监视对象有什么奇异的本事,科学无法解释的那种,她心情好的时候夏宫连天空都会格外的蓝。
Aurora 回来那天,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明媚温柔,冬日里的庭院居然开满了鲜花。Maleficent 裹着一袭闪闪发亮的黑袍,面无表情的看着盘旋的山间公路。
“小公主还有好久才到呢。”他说。
女人乜他一眼:“我在看风景。”
青年朝着无人处,用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一连明媚了好几周,天鹅堡的天气突然开始走了下坡,Aurora 去皇宫里参加新年活动了,Maleficent站在城堡门口,脸色阴沉得像是被雷劈得焦黑的树。
“又在看风景?”Diaval 跟着她爬上长长的楼梯,站在了塔楼顶上,从这里还能远远望见小公主的车队变成了米粒一样大小,在视野尽头远去。
墙缝里突然长出一颗藤蔓,把他从楼梯上踹了下去。
她不属于你。
不论是怎样的人生,都是她应走的道路。
在人类社会中,以一个人类的方式,遵循规则去生存。
Maleficent 隐隐有这样的预感,就像是粘连在手中的线,她越是舍不得放,那线就会缠得越紧。
而她不知道自己与那小怪物的纠缠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假如她硬要挤进一个不属于她的人生里。
可是 Aurora 离开的那一天哭泣的脸,又总会一次次的浮现在她眼前。
晚上一个人坐在长餐桌前才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勉强留在餐厅里的必要,她叹了口气抓了条面包出去喂鸟。
Aurora,她走的时候似乎很不开心,小脸冷冷的板着,和回来的那天一样。
想起她在更衣室里问自己‘不能陪我去无忧宫吗?’
眼里含着怯生生的期待,蓝汪汪的眼睛像是下一秒就会滚出晶莹的泪珠来。
Maleficent 忽然之间很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已经到无忧宫了吗?在参加宴会吗?
和很多的人类,她的同胞们待在一起吗?
会很热闹,在明亮的灯光下像个公主一样高贵,还是独自躲在远处呢?
“Diaval。”她的监视者总是时刻不离左右,只需一声召唤就能闻声而至,比什么仆从都好用。
青年总是在她这里吃苦头,又总是不记得教训,听到她叫自己,就老实的从阴影里跑出来问她:“要我做什么?”
那高个子女人阴沉沉的转过身,满脸不快像是谁惹着她了,紧抿红唇静了半晌,才像是忽然间做出了决定一样,抬高下巴傲慢的说:“我要去无忧宫。”
Diaval 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退了一步打量她:“你要去无忧宫?你要出城堡?”
他的监视对象嫌弃的瞥了他一眼:“闭嘴带路,或者我自己去。”
你怎么去?他很想问,你连自动驾驶的汽车都不会开。
不过生物保命的本能还是让他乖乖闭上了嘴,扭头跑起来:“我去开车!”
假如全速行驶在特权通道上,从天鹅堡到无忧宫也并不算很远,虽然已经横跨了好几个大区了。
不过也只用了几个小时,Maleficent 就站在了无忧宫的门口,多年前她曾经来过这里,也曾在此短暂的住了一段时间,想来那段时光应该是给无忧宫的侍卫仆从们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因为当她从车里出来的时候,门口的侍卫们看上去就像是要吓哭了。
一个卫兵张大嘴巴看着她,仿佛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Maleficent 看了看这座恢弘巨大,体现着人类建筑智慧与皇权威严的建筑,信步往前。
几年前她还住在这里的时候,皇帝曾经下过命令,许给了 Maleficent 可以在皇宫自由出入的权限,如今数年过去,卫兵们不曾接到过权限取消的通知,也不知该不该拦她,只好看着她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入了皇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