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血缘者的恶意,在这两年里 Aurora 已经体会过很多了,甚至感到麻木——反正,她本来就不知道正常的家人应该如何相处,大约所谓亲人,原本就是这样相互憎恶的吧?
血缘相关尚且如此,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就更不应该指望。
如果有人出于逗趣想要恶整她,无疑是具有正当理由的;如果有人无缘无故的刁难她,那也稀松平常;乃至于要是谁仅仅只是言行无礼,或是纯粹漠视,那简直是少见的好人了。
总之,整个世界除了那座天鹅堡,全是一片泥泞黑暗。
只有那座天鹅堡,是永远干净安宁的童话世界。
只有那个外星人,不争名夺利、不虚伪逢迎、不踏入俗世一步,也不惧怕任何人。
她甚至不惧怕孤独,不惧怕时间。
她与全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她是那么的独一无二,见过的人越多,Aurora 越是这么觉得。
Maleficent。
她时常在黑暗中低喃这个名字,当她必须摆出一张单纯可爱的笑脸的时候,当她必须忍受那些委屈与不甘的时候,当她感到自己渺小而卑微的时候。
她必须默诵那个充满魔力的名字,这样她才能感到自己的坚持稍有意义。
难以想象,在 Maleficent 身边度过的六年都没有这样漫长,她的童年似乎转瞬即逝,一眨眼之间,她就得长大了。
睁开眼睛突然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复杂的规则,哪怕她其实仍旧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但是那些倾轧、危险、朝不保夕,突然就涌入了她的生活中。
以至于……她甚至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向Maleficent 撒娇了。
虚无发散的思绪将她的精神引到远离喧嚣的半空里,她机械的跟着人流缓缓前进,试图让自己忘记肿胀发酸的脚和饥肠辘辘的肚子。
连着好几天,年末祭典连着公开讲话,觐见仪式跟着皇家晚宴,作为背景板的王子公主们、王公大臣们、外朝内宫的各位高级官员都必须随同皇帝行动,Aurora 和其他同样不受宠的兄姐们从凌晨就开始等候,足足四个小时以后,才等到皇帝从面前经过。
可是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想到接下来的八个小时,只有十一岁的小少女已经感到生无可恋,越发的想念起天鹅堡来。
疲惫和饥饿让她体力透支,就算是年长的王子公主们,也露出了疲态,他们身边有跟着下人的,就会趁着皇帝没来或是走后的空隙,媒体不容易拍到的时候,偷偷的送水递点心,给自己的主人擦擦汗补补妆。
‘Maleficent……’
Aurora 低着脑袋,努力的让自己无视旁边蛋糕传来的香气。
等到步入了宏伟广阔的宫殿,就再也没有人敢造次了,公主中最小的那一位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传来孩子压低的哭声,大概是哪位大贵族的长子,也是十岁上下,被这一天的非人行程给折磨得摇摇欲坠。
他的父亲将孩子搂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哄慰,随后向身旁的礼官告了罪,请人将孩子带出了宫殿。
Aurora 瞄了那孩子一眼,又立即将头扭回来。
‘Maleficent。’
小小的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激烈的跳动,因为昨天睡得太晚,早上起得迟了,Aurora 没能吃上早饭,午餐时间再一次遇到仆人将她遗忘,以至于她现在立在人群里脑袋一阵阵的发昏。
周围全是大人的屁股和腿,其实谁也看不到她的吧?
就算她在人群里晕倒皇帝大概也看不到。
脑子里不断的冒出这样极具诱惑力的想法,却又一次次的被理智打断——假如她真的晕倒了,她的兄姐们大概第一时间就会向礼官报告了,然后她一定会被惩罚,被训斥,事后还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忍一下吧,很快就过去了……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小女孩苍白的脸色和满头虚汗,事实上他们不仅看到了,还彼此眼神示意,指指点点。
轮到王子公主们出列单独觐见皇帝的时候,那孩子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摇摇晃晃的杵在原地,本来没人记得她,偏偏这时不知是谁,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Aurora 如大梦初醒似的眼睁睁看着自己跌向地面,她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有人推她都没有发觉,只是在撞在地上的瞬间,心里想到‘糟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礼官的声音如同半路被掐断,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也是同一个瞬间,绿色的枝条凭空出现,从女孩儿的口袋里挤了出来,先是细细的一支藤蔓,瞬间就涨大成了手腕粗细,如同活物一般张牙舞爪,掉在地上盘作一团,将小女孩圈在中间,短短几秒之间就长成了个一人大小的鸟笼子似的把她罩了起来。
有人惊叫起来,满场哗然!
枝蔓舒展开了绿意盎然的叶子,将 Aurora 严严实实的包裹在了里面,叶子的阴影将她遮蔽,一点清凉触到了脸颊,她恍然而不可置信的摸了摸那片心形树叶——Maleficent?
“……Maleficent?”人群的窃窃私语被皇帝的质问所截断,那高高在上的男人问:“下面的……是 Aurora吗?”
Aurora 一抖,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隔着带给她安慰的绿色枝条,她强迫自己转身去面对皇帝,面对那些幸灾乐祸的人。
然后如同幻觉一样,硬底鞋的声音,伴随着不急不缓的节奏,从宫殿门口响起。
“Well,Well……”如同黑色巨蚺般的声线,充满了挑衅与傲慢的声音,夹杂着冰冷的似笑意般微末的起伏,来人高挑瘦削充满了威慑力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即使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她依然穿着一身夜色般的黑。
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也不屑于融入,她径直走过了 Aurora 的身边,连看也没看地上可怜的小公主一眼。
“Stefan·Hepburn。”她毫不客气的直呼皇帝的名字,而后笑了笑:“很遗憾没有接到你的邀请,我想……你不会介意我不请自来吧?”
Aurora 从没见过她这样笑,毫不吝啬的拉开那艳丽的红唇,撇去了平日的冷淡,她显得危险又妖娆。
整个宫殿里的人都摄于她的气势,自觉地退的远远的,像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喘。
刚才还显得有些拥挤的殿堂,顿时因为她而变得空旷起来。
“当然不,Maleficent。”皇帝顿了顿,也朝她笑道:“你连续四年把我的邀请撕成碎片实在是极大的打击了我的自信心,不过我很高兴能够看见你,尤其是在今天——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大概是你们的新年吧。”女人漫不经心道。
她交叉十指,拖着黑袍长长的后摆转向身后藤蔓编织成的巨大鸟笼。
皇帝在她身后邀请她入座,但她充耳不闻,那双冷血动物似的绿眸淡淡的盯着被困在植物里的女孩儿。
她一抬手,那鸟笼就如出现时一样倏然枯萎,干瘪落地。
Aurora 有些狼狈的跪坐在地上,没有了叶片的遮蔽,明亮的灯光和 Maleficent 的眼神让她无所遁形。
女人冷淡的视线掠过了她,重新转身去面对皇帝。
Aurora 的一颗心就像是被人提起,又重重扔下,不仅是扔下,更像是掉落悬崖。
就在那无止境的坠落中,她忽然看见 Maleficent 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背对着她,微微张开了垂下的手。
如同溺水的人看见浮木一样,她忽然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抓住了 Maleficent 的手。
她甚至毫无来由的害怕 Maleficent 会甩开她!
可是没有,当然没有……Maleficent 轻柔的握住了她,牵着她走了几步,忽然低头。
Aurora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看见她皱眉了,下一秒,Maleficent 优雅的低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Maleficent!”
噢,天呐!
她当着无数人的面,当着她兄姐们,皇帝,王公贵族的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 Maleficent 抱起来了!
惊叫快要冲破喉咙,她必须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可是身体已经自觉自动的找好了位置。
无数次的,她这样坐在外星人的手臂上,视线越过众人的头顶,比所有人都高。
唯有这种时刻,她无比清楚的觉得自己是个公主。
被宠爱的,被保护的,被珍视的,属于某人独一无二的。
只因为 Maleficent 来了。